横竖这人现在是一个小孩的身体,她尽力宽慰自己,试图忽略这种极不舒服的感受。

但天不遂人愿,下一刻,圈在她腰上的手臂渐渐变得坚实有力,凌随波的身体在海水中快速成长,原本只及到她肩膀的个头迅速拔高,很快她便发现,自己的脑袋被按在一个宽阔的胸膛里,整个身子陷入一具饱满而强健的躯体间。

这是一具成年男子的躯体。

海水流荡飘拂,厚实的胸膛内鼓鼓的心音在她耳边异常清晰,这具躯体纠缠环绕着她,她肌肤上的大部分地方,都能感受到那流畅结实的肌理所带来的每一分压迫和威胁。

苏黛挣扎起来,竭尽全力地推他,双足在水中乱踢,带起一阵激烈的水花。

“别动!你若再乱动,我只能丢下你,”凌随波低沉醇厚的嗓音贴着她的耳际响起,含着怒意和不易觉察的尴尬,然而语气却是嘲讽和揶揄的,“不是你自己要选这样的吗?”

苏黛从他怀里尽力昂起头,狠狠地瞪着他。

这时的凌随波已经全然恢复成了盛年的成熟模样,破碎的兽皮早已盖不住快速长大的身体,因而他大部分身躯是袒露的,玄异的魔纹一圈圈在赤裸的肌肤上闪现又隐去,她只瞄到一眼,便眼花缭乱,神智昏昏。

他的长发在水中飘散开,发丝随着水纹拂过脸庞上深邃锐利的轮廓,水波间那双透明的双瞳望进去光华溢转,绮丽万千,与他额间的印记交相辉映,似隐藏着流火星辰,极具蛊惑之力。

苏黛动弹不得,浑浑噩噩间五感全失,迷蒙间海水震荡出扭曲空间,光影纷乱交错。

时间似乎流逝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第0062章 第六十一章 苏黛的故事8

凌随波抬目,望向头顶上那片氤氲着银色光晕的海水。

黑虚之海的幻影震荡着被一分为二,海面之上是清光明月,渺渺柔波,海面之下,却是腥浊滔滔,暗魔猖獗,墨黑海水翻卷着千鬼万魅的喘息与狞笑,无休无止,无穷无尽。

光与暗之间,清与浊的分界,空瞑中那艘幻影船再度出现。

魔君在船头放下凌千音的尸体,目送她孤寂飘远。

然而生死转渡,银河星辰却远在彼岸。

凌千音随波逐流,渐渐被卷入海底的魔域深渊,永堕黑暗。

蓦的,凌随波胸中戾气横生。

整个幻境加速崩塌。

结界破碎、时空交叠,噬骨气流如刀刃激荡,海天倒置,浊雨滂沱,焚心火焰似流星漫坠,身在其间,痛苦犹如永缚阿鼻地狱。

凌随波肌肤上的魔纹已燃烧至赤红色,整个身体仿佛淬火般通红。

他低头,看向被钳制在自己怀中的女子,手指缓缓搭上细柔发丝覆盖下的颈脖。

这颈脖如此纤细,无力地勾着脆弱的弧度,他只要一用力,就可以轻易掐断。

这个女子,曾无意间救下过他,但她却口口声声称他为魔物,和那些人一样,视他为异类,避他如蛇蝎,现在,又窥得他阴暗畸异的秘密。

他为何还要这样带她穿过这云谲波诡的重虚幻境?

何况他其实根本不需要她的帮助,那些人的生死,本来就与他无关。

既如此,还留她做什么呢?

血色晕染着魔瞳,杀机凝聚于掌心。

凌随波脑中翻江倒海,眉心间的魂印忽明忽暗,撕裂般的苦楚从身体上扎进骨髓,侵入血脉,直冲上脑门。

颈上的脉动跳跃于指端,女孩的手握成拳头被紧紧压在他胸膛上,因而她腕上的脉搏也在这一瞬异常清晰地印在胸间。

凌随波额上青筋暴起,血浪在眸中翻滚沸腾。

不不能杀不能摧毁……

杀了,就变了它所希望的那个样子,他会彻头彻尾地变成一个名副其实的“魔物”。

凌随波指尖微微颤抖,闭上双眼,等再睁眼时,双瞳内的血色已淡去。

他狂擂的心跳平缓下来,渐渐与指尖下的脉动和胸间的脉搏同息同拍。

身体上承受的压力和肌肤上的火噬之感愈加强烈,然而这疼痛并未令他皱起眉头,反倒是这种与人脉息节奏一致的感觉,让他觉得极怪异,极不舒服,极难忍受。

每次被身体里的异魂拉扯进这个幻境里, ? 都要再次承受生母逝去之殇,经历异魂入侵之险,以及破除幻境时的千刀万剐之痛。

整个幻境因他而生,因他而灭,每次都是孤身来,独身去。

而现在,那丝本不该属于这个囹圄之地的心音应和着他的心跳,比呼啸的海潮和轰鸣的惊雷更危险、更惊魂摄魄,同时,也是一种诱惑。

诱惑着他掐断那丝呼吸,抹去若有似无的干扰。

撼地动天的崩塌渐渐止歇,瞬息万变的幻影化为轻雾,消失在光影之中。

宁静的山谷中,草叶淅淅,露水映着初露的晨光。

新鲜的空气灌入肺叶中时,苏黛恢复了知觉,然而下一刻,她的呼吸陡然一窒。

颈上压着沉沉的铁指,滚烫的指尖灼在脉动处,紧缚着她的男人呼吸急促,胸膛急剧起伏。

他不会魔性未褪,要杀了我吧!

一念闪过,苏黛颈上的寒毛全竖了起来,心窝口砰砰直跳,立刻张口道:“多谢凌少君!”

凌随波微微一怔,变幻莫测的瞳中闪过困惑与犹疑,片刻后,按在她颈上的手缓缓移开,擒住她腰肢的手臂也随之一松。

他后退两步站定,两人立在狼藉的断树和冲车旁边对视着,脸色均是阴晴不定。

夜晚已经过去,所有的凶险与诡谲都被埋葬在黑夜里,恍如幻梦般被第一缕阳光驱散,剩下丝丝惊惧或悸颤拂在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