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桑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我怎么没想到”的表情,便立刻从口袋里摸出那根细长的发卡,蹲下身,屏息凝神地将尖端探入锁孔,小心翼翼地拨弄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的额头渗出细汗,眉头越皱越紧。锁芯内部仿佛被什么东西死死顶住,或是灌了铅,发卡传来的触感坚硬异常,无论她怎么变换角度,发卡在锁孔里都纹丝不动。一次她不甚用力过猛,发卡尖端“嘎嘣”几声脆响,差点断在里面。

沃桑低咒一声,泄气地抽出发卡,指尖被粗糙的金属边缘划了道小口子。

“不行…”沃桑看着渗血而不停发抖的手指,脸色有些发白,“邪门了,完全撬不动。感觉…感觉不像锁的问题,倒像…像有人在里面死死拉着门栓不让开。”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打了个寒噤。

沃桑奶奶的房间下午才能想办法探查,她们现在只能先探索二楼其他可以打开的房间,以及底楼那些看似寻常的角落。

她们推开了几间空置的客房,里面家具蒙着白布,积着厚厚的灰尘,空气凝滞;又去了书房,书架高耸入顶,摆满了厚重的精装书,多是些外文典籍和深奥的哲学著作,落满灰尘,显然久无人翻阅。书桌抽屉里只有些泛黄的空白信纸和干涸的墨水瓶,毫无线索。

时间在压抑的搜寻中流逝。

她们下到一楼,避开佣人可能出现的区域,查看了会客室、小起居室,甚至溜进了光线昏暗、堆满杂物的储藏间。除了感受到这座宅邸无孔不入的陈旧、空旷和一种挥之不去的怪异氛围,几乎一无所获。

只在储藏间翻找时,都煦无意中看到一本落满灰尘、封面残破的家族纪事册,纸张脆黄。她随手翻开几页,一些零碎的字句跳入眼帘,拼凑出关于这座庄园起源的诡异片段:

“…先祖生于异邦,高眉深目,黄发碧瞳,偶携巨资远道而来,行事诡秘、放浪形骸…执意于此荒僻山麓兴建偌大洋楼,样式闻所未闻…本地工匠皆束手无策,然弹指一月,巨厦竟成。坊间皆惊,疑有鬼神之力相助…”

“…大婚之日,天现异象,霞光如血…妻年方十八,乃当地门望贵族独女,知书达理、如花似玉;先祖虽已年近古稀,犹有风发意气…本情投意合之佳人、琴瑟和鸣之喜结,然侍者常见其妻垂泪度日,想是多年未诞下夫之子而悲…”

“…陪嫁丫鬟名唤翠姑,与其妻年纪相仿,情同姊妹,传闻通晓神异之术…先祖甚畏之,意欲将其配于马夫遣之…妻以死相挟…终允其去留自由…然妻产后血崩而亡,未几,翠姑于千百里外亦闻之,后遂悬梁自尽…何其巧也…”

“…妻殁后不足半载,先祖续弦新妇…宅内自此怪事频发…尤以先祖寿宴之日为甚…据传有鬼影穿堂,厉啸惊魂…太爷当场厥倒,三日后不治而亡…”

都煦看得脊背发凉,合上册子,指尖都沾上了陈年的污迹。这陈家的发家史,从根子上就透着邪门和血腥。那些被粉饰的“天作之合”、“上天祝福”,掩盖的是令人齿冷的强占和无法言说的恐惧。

老太爷对那个通晓神异之术的丫鬟翠姑的忌惮,翠姑和太婆离奇死亡的巧合,还有老太爷续弦后宅邸闹鬼直至暴毙…桩桩件件,都指向这座华丽庄园下埋藏的黑暗秘密。

“在看什么?”沃桑凑过来,看到那本册子,皱了皱眉,“这些陈年旧账,我小时候也翻过,写得云里雾里的。奶奶从不许我多问。”

都煦把看到的片段低声告诉了沃桑。沃桑听完,脸色也有些发白,喃喃道:“不错…我更早些时候就觉得这房子阴气重得吓人了,但那时候没想这么多…”

就在这时,一阵沉闷的钟声从宅邸深处传来,打断了她们的交谈。

午饭时间到了。

026漩涡(八)

陈宅的午餐时间如同苦役般煎熬。

长条餐桌上铺着质地轻薄的亚麻布,银质餐具在自高窗透下的稀薄春光下闪着灿灿冷光。

一道道菜肴由那些如提线木偶的女仆无声端上:芦笋三文鱼排、意式蔬菜浓汤、托斯卡纳奶油鸡、罗勒青酱意面、法式煎鹅肝…视觉上,这绝对是一场盛宴,足以让任何初来乍到的人惊叹。

都煦确实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这排场远超她的想象。沃桑只是对她微微摇头,嘴角牵起一丝了然的苦笑。

然而幻想就像餐盘里那些精致的食物一样,看着美好,真正地触碰到了,入了嘴巴就令人失望。都煦小心翼翼地叉起一块鱼排送入口中,期待中的鲜美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寡淡。

她不信邪,又尝了尝闻起来十分香甜的蔬菜浓汤,温度正好,口感也算顺滑,但喝下去依旧索然无味,如同温水。

“怎么会…”都煦低语,困惑地看着沃桑。

沃桑正皱着眉,勉强咽下一口芦笋。“习惯就好,”她压低声音,“这里的东西…都这样。”

更煎熬的是那些退在角落处的仆人若有似无的窥视。都煦感觉自己的每一个动作都在无形的监视下被放大。她不敢抬头、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连刀叉碰到瓷盘的声音都让她心惊肉跳。

当最后一道甜点被撤下时,都煦几乎立刻松了口气。下一秒,沃桑便拉起她的手:“走,回我房间。”

逃离压抑肃穆的餐厅,回到沃桑那间色彩明快而充满活气的卧室,都煦才感觉自己僵硬的四肢和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下来。

她们并肩坐在床边厚实的地毯上,背靠着床沿。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

表面的平静下是各自暗流涌动的心绪,未知带来的沉重感压在胸口,让人喘不过气。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变得粘稠难熬。

沃桑的视线扫过房间,落在了倚在墙角的那把鲜红色电吉他上。她下意识地起身想去拿,指尖几乎要碰到琴弦,目光却被旁边一个蒙着深色绒布的老物件吸引了。

揭开一看,是她奶奶留给她的一台老式黑胶唱片机。

眼睛滴溜一转,一个念头毫无预兆地从她脑子里跳了出来。

“都煦,”沃桑转过头,眼睛因为突发奇想而亮了起来,“你会跳舞吗?”

都煦愣了一下,茫然地摇头:“跳舞?不会…从来没学过。”她不明白沃桑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那正好!”沃桑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孩子气的兴奋,“我来教你!就跳华尔兹,怎么样?很简单的,三步,转圈…”

她说着,已经行动起来,几步走到那个巨大的、占据了一整面墙的雕花衣柜前,用力拉开了沉重的柜门。

衣柜里并非全是沃桑那些低调的便装,深处挂着好几件被防尘罩精心包裹的裙子。沃桑利落地解开防尘罩的搭扣,几件精致漂亮的礼裙便因其华贵秀丽极其突兀地呈现在眼前。

“试试这个!”沃桑拿起那条香槟色的亮片裙,不由分说地塞给都煦,“这个颜色衬你。”她自己则抽出了那条酒红色的丝绒长裙。

都煦有些手足无措地抱着柔软的裙子,看着沃桑已经利落地开始脱自己的外套和牛仔裤,露出里面简单的打底背心。

见到如此场面还是忍不住脸红心跳。但她也只好也跟着换。

香槟色的裙子意外合身,细密的亮片在光线下流转着柔和的光泽,衬得她苍白的脸颊也有了几分生气。

沃桑穿上那条酒红丝绒裙,整个人气质陡然一变,婉婉然像极了西方油画里的贵族少女。

沃桑满意地打量了一会都煦,摘下她的眼镜,在唇边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后,便不顾愣神的对方走到唱片机旁,小心地打开盖子,从旁边一个藤编盒子里挑出一张黑胶唱片。

唱针落下,一阵轻微的沙沙声后,悠扬舒缓的古典华尔兹旋律便如同清泉般流淌出来,充满了整个房间。

“来,”沃桑微笑着向都煦伸出手,掌心向上,姿态自然而笃定,“别怕,跟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