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安并不?意外有人会这么说。

大伙儿都心知肚明,这群来者说是来请教“心即理”,实际上就是来踢馆的。

陆安道:“我并未说先贤错了。”

陆安直言:“我也曾格物,也读《礼记》念《大学?》。”

她?说:“所谓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穷其理也。盖人心之灵,莫不?有知,而天下之物,莫不?有理,惟于理有未穷,故其知有不?尽也。是以《大学?》始教,必始学?者即凡天下之物,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穷之,以求至乎其极。至于用力之久,而一旦豁然贯通焉,则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而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矣。此谓物格,此谓知之至也。”

这一番话说出,不?管是问话的学?子?,还是旁听的文人,乃至前来质疑的大儒们都是双眼猛然一亮。

“是以《大学?》始教”前面那几?句,是《礼记》大学?篇的原句,后?面则是对那几?句的补充和理解。

而《礼记·大学?》中是缺乏了对“格物致知”的详细阐释的,仅以“致知在格物”一笔带过?。

陆安这一解释,可以说是直接将“格物致知”的理论系统化,形成一条完整的逻辑链条:

即物穷理,积累贯通,豁然开朗,心体明澈。

她?这一补充。不?仅使《大学?》的“八条目”(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逻辑更加严密,还构建了从认知到实践的完整哲学?框架。

这就是现在“格物致知”最缺少的东西!

他们并不?意外陆安会对“致知在格物”有所理解,毕竟你想反对一样东西,那必然是要先了解了才能?反对。

但他们完全没想到,陆安能?理解得这么深,这么透彻。

这几?乎是许多人穷极一生都做不?到的总结。陆九思就像经验老道的屠户,将一具兽尸皮毛是皮毛,骨骼是骨骼,血肉是血肉,筋膜是筋膜地?细细分开,摆给其他人看?。

大儒腾地?站了起来,他一把握住陆安的手,表情激动万分:“别琢磨你那‘心即理’了!继续钻研‘致知在格物’吧,你才十七,就已有如此深刻的见解了,继续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你会光芒万丈的!”

陆安当?然明白她?继续钻研下去的未来会有多光芒万丈,甚至比这大儒还明白。

毕竟,刚才那段话来自朱熹。

但是陆安以后?要走的路,注定让她?不?可能?走理学?路子?。

理学?所解释的“致知在格物”,完全和现代科学?相反,不?注重假设也不?在乎实验,更很少做实地?观察、科学?归纳。

就是停留在思辨层面。

陆安不?能?让自己停留在思辨层面,她?的长处就在现代科学?,就在假设,就在实验,就在实地?观察和科学?归纳。

所以,在大儒诚挚地?握着她?的手,满脸“你忍心让我一个老人家失望吗”的表情下,陆安面无表情地?把手硬抽了回来。

对不?起,忍心。

第70章 只要锄头挥得好

陆安微笑:“我们再来说一说心即理。”

大儒嘴巴张了张, 又默默闭上。

他?开始说服自己:既然陆九思已经决定要走上另一条路了,那必然不会很大方地把自己对理学的?感悟分享出?来,但是只?要他?说“心即理”, 言语中必然脱不开对理学的?想法, 我只?需要在大量“心即理”中把那些对理学极为重要的?东西挑选出?来就可以了。

他?不是背叛理学!他?是忍辱负重!

大儒迅速坐好, 认真道:“还?请先生继续。”

陆安没有推脱:“而我之所以说我并未认为先贤是错,是因为先贤本?质上并未梳理出?‘致知在格物’的?定义,既无定义, 何来对错?如今之世, 他?人能释意何为格物,何为致知,我便不能?”

又有学子看她,眼中满满的?探寻:“当世能释意格物致知者, 皆是大儒, 你是认为你的?学识已超大儒?”

陆安这一次却不谦虚了。

郎君对这一问泰然处之, 沉稳之中却又因自身学识带着些许强硬:“其他?学识陆某不敢多?言, 但只?论‘致知在格物’这一句, 陆某自认对其理解并不弱于当世诸位先生, 若如此?便是大儒,陆某认这名头又何妨?”

这话一出?,顿时压下所有不满。

这学子想到之前陆安说的?对于“致知在格物”的?补充与?释意,再看到自家老师都对那释意推崇备至, 再不情不愿, 也?只?能认同这个话。

不然你把其他?同样研究“致知在格物”却说不出?这个释意的?大儒置于何地?

学子们满头大汗,只?能道:“是我等无状,不知先生可愿继续说?”

陆安就继续了。

“格者,正也?, 正其不正以归于正之谓也?。”

“物者,事也?,凡意之所发必有其事,意所在之事谓之物。”

“心即理,亦是格物。我欲格其心之物也?,格其意之物也?,格其知之物也?。将心中错误的?欲望、情绪、观念、意识、思想格正,又怎能说这并非’致知在格物’?”

可这确实跟现在的?理学大致意思相背。

甚至可以说是挖理学根基!

有十数名学子本?就非常不忿陆安那“心即理”的?思想,如今忍无可忍,冷然起身,愤而离席。

他?们确实是为了辩倒陆九思的?妖言而来,但如今明显短时间内辩不倒了,难道还?要继续留在这里听其妖言惑众吗!

听多?了,影响科举,导致他?们落榜了怎么办!

却也?有学子听得双眼发亮,陆九思的?声音称得上轻柔,并非雷霆之势,吐出?来的?话语却是拨云见日,那些词句几让他?们颤栗,拼尽全力?才没有当场改换门庭。

但是旁边偷听的?赵提学却已听得是抓心挠肺地痒,连连不断地点头。

他?本?就是性情疏狂的?人,理学对格物的?见解是要把万事万物中的?理一一研究透彻,他?对此?十分不耐烦,却仍受困世俗,茫茫然不知如果不去行这条路,那该步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