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透过窗棂夹缝撒在地面,通过微光小鹿注意到齐麟的睡姿有些古怪,他的双掌小心地摊开,分别搁在床沿。侧躺的姿势很不自在,就连睡觉了眉峰都是高高拢起,看起来并不舒服。

小鹿嗅出空气中淡淡的草药味,她皱了皱鼻子,悄悄地走到床旁蹲了下来,果然发现齐麟的双掌红肿,应该是今日被夫子的戒尺打的。原本在小鹿心中的形象就不咋样的沈夫子瞬间一落千丈,这打的也忒狠了,再怎么说也是个孩子,齐麟再不济也是个主子,再怎么调皮也不至于罚得这么重,更何况他也不是这么调皮的孩子……

小鹿眉心一动,按捺住心底的不舒服,张手探到齐麟的后脑勺轻轻一碰。只这一下,齐麟猛地颤动,睡梦中仍是露出疼痛的神情。小鹿已经缩回手不敢再碰。她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可以确定后脑勺肿了个包,肿得吓人。

在来之前小鹿猜测齐麟白天应该撞得很重,可就没想到伤势这么严重。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手里涂了药,后脑勺肿了这么大的包并没作任何处理,真不知道他身边的侍女都是怎么侍候主子的。

小鹿心头没由来一股气,从怀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伤药。这药还是以前花师父给的,曾经她在花师父手下没少磕磕碰碰满身伤。花师父虽说从没过问,但每次走前都会丢给她一个小药瓶,里面的药效果很好的。

小鹿捧着小药瓶,有些惦记花师父,一边伤感一边勾了点膏药给齐麟抹。她之所以跑来送药不是出于什么好意,只是良心未抿。要不是她躲在次间不出来,齐珝也不会跑进去叫她,两兄弟就不会发生冲撞。

归根到底罪魁祸首就是她,她与齐麟好歹还存了点在大山里头同生共死的革命情谊,这件事小齐麟是挺无辜的,她总不能因公徇私,欺负人家小没啥反抗能力吧?再说齐麟现在看着是真可怜……

小鹿视线往下移,恰巧紧闭的双目无声无息地睁开,两人四目相对,吓得小鹿猛地弹开一大步,按住噗通乱跳的心口。

齐麟不知何时醒的,睁着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一声不吭,大半夜看着怪瘆人。小鹿僵着动作半天,见他没动静,试探着问:“你醒了?”

齐麟没吭声。

小鹿暗松一口气,她听说过有些人的怪癖就是爱睁着眼睛睡觉,兴许齐麟就是这一种。正当小鹿悄悄挪动脚步,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小鹿一移动,齐麟黑沉黑沉的眼珠竟随着她的挪动而移动,差点没把小鹿吓死!

可他还是一声不吭。

……所以说他到底醒没醒着?小鹿将药瓶轻放、缩手、再挪动步伐,掂着脚尖慢慢退后,大气不敢喘一声。整个过程齐麟都盯着她,没有任何表情,没有任何动作,昏黑的屋内光线不足,只有眼珠子是移动的,随着她的动作一点一点移动。

这个过程别提多毛骨悚然了,小鹿打了个哆嗦,直觉此人有病,一刻也不想继续待下去了。反正都在人家眼皮底下被发现了,小鹿也不磨蹭,转身窜出门飞也似的消失在黑夜当中。

当她彻底消失在视线范围之后,齐麟终于不再一动不动地躺着。他定定地盯着门口良久,小心地爬下床榻。桌面上静静立着一个扁壶形的小药瓶,他以手背轻轻蹭了下瓶身,黯沉的双眼渐渐浮上一缕光芒。

☆、闹腾的小丫头

一吓之后的小鹿当夜做了个恶梦。梦里一片汪江涛涛,她眺望前方,上游鲤鱼翻腾得欢,仔细一看却是逆流直上,争跃龙门。

盘旋在上游的是条五爪金龙,与之相比,水中鲤鱼的存在感简直卑微渺小得可以忽略不计。眼看一条条鲤鱼不停地跳跃腾空,最后疲软失力肚白浮面,不知道为什么小鹿的心情也随着跌宕浮沉。

渐渐的鲤鱼的尸体慢慢漂荡而来,其中有一条漂过来的死鱼被沿岸的积淤堵住,一根枯朽的枝丫勾住卡了下来。小鹿心里头是十万个不愿意触碰,可是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曲膝弯腰,将手往水里一伸,按住了那条死鱼的肚白。就在这一翻,不期然间对上了一双死沉死沉的鱼目。

然后,小鹿就惊醒了。

天边微明,跟梦中的鱼肚白一个色。小鹿暗唾一声晦气,从床上爬起来。

她穿衣梳洗的时候想,或许正是被齐麟那双跟死鱼目一样死沉的眼睛盯过头了才会做这样莫名奇妙的恶梦,真是梦醒都觉得满身腥。

直到她去食堂吃早饭的时候,赫然发现今天的早饭是煎小鱼送粥,那满碟的死鱼目成功逼退了小鹿所有的食欲,她只喝了半碗粥,带着沉甸甸的心情去找雪梅。

小鹿找到雪梅的时候,发现昨天那个不待见她的丫头也在……叫什么名字来着?

“蒲萤,这件事不必再说了。别怪我不提点你,这些事什么时候轮得到我们这等做下人的使性子?你要不高兴,有胆子直接去向大少爷提,别在我耳边啰嗦。”此时雪梅的架势像是在训话,小鹿一听就明白了,敢情这个蒲萤小妹妹睡了一夜还不解气,还不肯跟她一间住?

小鹿很不解,至于吗?都是一个院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一个房怎么了?左右只有睡觉的时间在,蜡烛一吹两眼一闭,什么也瞧不见,再不待见也不至于这么抗拒吧?

显然她是不敢找齐珝说事的,而这珝院平日就是雪梅说了算,再不情愿蒲萤也无可奈何。蒲萤几次碰壁,不敢真的冲撞雪梅,盯着小鹿的眼神别提多怨恨。

等她忿忿地跺脚走后,雪梅把小鹿招了过去:“她就这么个孩子脾性,你也别怨什么。你刚来不久,凡事忍让总是要的。”

瞧雪梅这态度,小鹿有点摸不着头绪,敢情这蒲萤来头不小?否则这么大的小姐脾气居然连雪梅都忍着她?

雪梅瞧出她的心思:“蒲萤算不上什么大来头,但她的爹是五个大管事之一,多生一事不如少一事,她那么跳脱的性子也生不起什么风浪,不过就是觉得你风头太劲,心里不舒坦罢了。”

原来如此。小鹿点头表示理解,麒麟府五园五个大管事,既是大管事之女,身份摆在那里,不怪乎别人总要牵让着她,也难怪她脾气这么横。

小鹿对这些事虽说不上特别敏锐,但也并不糊涂。来了珝院虽然只有两天时间,大抵看得出谁好谁坏。像雪梅这样的,看似冷冷淡淡,实则面面俱到,待人是真不坏。像蒲萤那种小丫头,蛮横归蛮横,性子直,要说坏到哪里去也不像。

总的来说齐珝这位大少爷身边的人倒不是一无事处的,或许齐珝本人也一样,看着好像哪哪不中看,也许只是还没挖掘出他的魅力所在。

这么一想,小鹿的心情又好了不少。今日开始她跟着雪梅学规矩,这些所谓的规矩教条看着好像很严苛,实际就是学当一个乖巧听话,打不还口坏不还手的下人。小鹿自问对主子忠心可表,基本素质杠杠的。一天下来还算轻松,雪梅对她的态度也因为小鹿乖巧听话而缓和不少。

一切平静倒是挺平静的,直到雪梅去了正厅侍候从主园回来的大少爷,小鹿独自去饭堂吃饭,半路被蒲萤挡住去路。

“别以为雪梅姐姐看得起你,你就得瑟。”

蒲萤背后还跟着一个跟她年纪相仿的小丫头,长得也是挺眉清目秀的,但与蒲萤搁在一起对比,就显得那丫头特别逊色。

“你敢无视我?别以为大少爷钟意你就可以目中无人!”显然小鹿的愣神让蒲萤觉得自己不受尊重,更加恼怒。

“啊。”小鹿缓了缓神:“你刚才说啥来着?”

蒲萤气得说不出话来,旁边的丫头直劝她:“蒲萤,别生气。我看她不是故意的,她可能真的没听见……”

“那就是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蒲萤更生气。

一边的丫头温言婉劝:“雪梅姐也说了,都是一个院的自己人,我们都应该和平相处……”

“谁爱跟她自己人啊!”蒲萤拍掉她的手,怒气冲冲地吼道。

那丫头脖子一缩,被吼得不敢作声,只得无奈地冲小鹿露出歉意的微笑。

小鹿无辜地耸耸肩,就见蒲萤一步步靠近,看那架势还当是来找架。

“你是故意接近大少爷的吧?我知道你什么心思,可惜啊……人丑还到处撒野,我要是你,就赶紧挖个洞跳下去,别出来见人咯。”

其实蒲萤长得好、年纪又小,就算摆出个不屑脸,看着都像小孩子玩过家家的小打小闹。可小鹿就不明白这一个两个都在说的到底是什么心思,没道理她的意图已经昭然若揭到连一个小丫头都看得出来吧?

小鹿摸摸脸颊,再说她也没丑到需要挖个洞跳下去自埋的地步吧?

“装吧,你就装吧。像你这种人我见识得多了。”蒲萤嗤之以鼻:“告诉你,大少爷很快就会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