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问你一句

小鹿是被冻醒的,醒来之后发现浑身痛得喘不过气来,奄奄一息。她闷咳一声,口中还残留几缕血丝的味道,勉强撑坐起身。

没想到当年躲过了小枝诬陷的那五十杖,今日这五十杖终究是躲不过。五十下小鹿勉强抗了下来,可她没忘许氏说过不死的话将会怎么对付自己。

挨过这五十杖不死也仅剩半条命,更何况许氏是命人往死里打。她能活着下来已属侥幸,她甚至不知自己在挨第几下的时候痛晕过去,醒来之时就已经在这样一个十分狭小密闭的空间。

随着不规律的晃动和隐约的车轱辘转动声音,小鹿可以猜测自己正被关在一辆行驶的马车上。可是她的手脚健全、舌头也未断,她既然撑过了五十杖,按许氏的脾性绝不可能放过自己才对。

那现在这又是哪一出?难道当她晕迷之时发生了什么事?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小鹿按兵不动,悄悄留意驾车位的两个男人。

这两个人看似普通的乡野莽夫,小鹿不认识他们,也与他们毫无交集过节,实在想不明白这两个人是敌是友,想要将她带去哪里。

午夜的马夫驶向郊外,听他们交谈的内容,似乎打算在天亮之时出城。出城去哪没说,但小鹿隐隐觉得这两个不怀好意,可不像是在救自己。

“咱们真的能骗过他们吗?不会被发现吧?”

“我都不知干了多少年了从没出事过,你怕啥?跟我混你放心,等钱银一到手,保你还想干下一笔。”

“那丫头被打得这么狠,不会半路死了吧?”

“这可是财主啊,我早给她喂了些药汁吊着命,死不了的。”

随后听过他们絮絮叨叨交谈的内容,小鹿大抵摸清来龙去脉。这两个人原是专门替府里人‘收尸’的,像她们这样犯了错挨过罚的下人,若是被打死了,尸体则由他们负责收拾运走。

像说话里的那个老头,显然早些年就摸出门道钻空子,捡了一些被打得奄奄一息没死成的下人收走,再运往城外卖给别人,从中捞过一笔,跟人牙子没什么区别。

小鹿被打晕之后,这老头过来检查时谎称她已经死了,所以府里的下人没机会割她的舌头废她的手脚,便将她的‘尸体’让给这老头收拾运走。

老头带着小年轻连夜驱车为的是天亮之时离京,趁她吊着一口气,决定将她重新倒卖赚一笔。

小鹿不知该说自己是倒霉还是幸运,若非这老头为了捞钱撒了谎,说不定她就真的会被弄成残废。可她又极度不耻这老头的行径,这些犯事的下人已经够惨了,勉强活了下来的居然还要遭人倒卖。听那老头的口吻,这是完全不把人当人,而是将她们当作畜口来买卖,利用她们来赚钱。

小鹿靠在车壁喘息,所幸那两个人只将她当作身受重伤又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没作任何捆绑将她扔在车厢内毫无防范。她身上但凡有点价值的东西都被搜刮干净,仅剩能够蔽体的衣物和保暖的薄毯。

小鹿面色微沉,果然连鸢尾镖也被收走了。

马车缓缓停下,小鹿重新躺回去闭上双眼。不稍多时车厢的门被打开,一个小老头钻进车内。看来是赶车路途疲累,他们需要相互替换,小老头先回厢里休息。

关上车门,小老头正靠在一边假寐,漆黑中感到一只冰凉的小手握住自己的脖子,不等他睁开眼睛,只听咔嚓一声,错愕的他已经没有呼吸。

即使受了重伤,小鹿也并非真正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杀人对她而言从来都不难,即使手上没有任何武器。

小老头倒下之后,小鹿摸黑在他身上找到了一些伤药,还有她的鸢尾镖。

轻抚鸢尾镖上的暗纹,小鹿这才舒了口气。

长路漫漫,她也不在意跟一个死人待在同一个车厢里。稍作歇息之后,小鹿重新睁开眼睛,车厢外的小年轻正推开厢门,一记飞镖直插喉咙,鲜血喷撒在木门上,倒地的小年轻甚至没有看清车厢内的人,已经再也阖不上眼睛。

连杀两人之后,小鹿终于从马车下来。此时已经在荒郊野岭,深夜寂静,温度极低,从嘴巴呵出的气变成了白烟。小鹿将马解开拴在一颗树上,点燃油火将马车连带车内的两具尸体一起焚灭。

面对雄雄烈火,小鹿忍着对火的惧意和身上的疼痛,哆哆嗦嗦地爬了马背,驱马返回麒麟府。

等小鹿重新看见麒麟府的牌匾时,她犹豫了。

回去干什么?回去送舌头还是送手脚?对麒麟府的所有人而言,她已经是一个死人。表面上的那一层身份已经死了,她已经没有再回去的必要了。

小鹿面沉如水,凝望麒麟府最后一眼,转身去了鹅湖。

还记得当年花师父说过,去鹅湖的昭心台将鸢尾镖插上,温如玉会出来相见。当她第一次下山之时便是用这个方法见到温师父,并进入了麒麟府。没想到时至今日她离开了麒麟府,想要再见温师父,竟又用上了与当年一模一样的方法。

小鹿吸了吸鼻子,哆哆嗦嗦地蹲在昭心台上。她不知道是惧怕还是冷,身子无意识地颤抖,怎么也停不下来。

在这个等待的过程中小鹿想到很多。她一会儿想温师父到底在不在京城,万一他不在,自己就算冻死在这里也等不到他;她一会儿又想,就算温师父没有出现也不代表他不在京城,或许可能是师父知道她的所做所为不要她这个徒弟罢了。

小鹿对着漆黑的湖面祈祷,一会儿祈祷齐珝能平安醒来,一会儿祈祷齐麟以后能够好好过日子。一想到齐麟,小鹿鼻子就发酸。她还没有告诉齐麟答案呢,也许以后的以后……再也不会有相见之日。

即使五十杖没有打死她,小鹿知道自己也活不了了。

她抱膝靠着石雕,徐徐抬首。温如玉双手拢袖,居高临下地盯着她。

“师父。”小鹿揉了揉被冻得通红的鼻子,撑起疲软的身子跪在温如玉脚边:“徒儿知罪。”

她知道根本不需解释或辩驳,结果代表了一切。无论当时在玲珑水榭发生了什么事,她将齐珝推入水中甚至落荒而逃差点导致丧命这一点便是她的罪果。

小鹿清楚弑主的下场,她心知自己将面对怎样的结果,所以她不再抱存侥幸的心思。她很害怕,害怕得想要逃走。她甚至想过烧掉马车之后就这样逃离京城、远走高飞。

可最终她还是回来了。

说到底自己活了两辈子,人生目标便是成为轻鸿士、守护麒麟府。就算明知回来便是送死,她还是回来了。她深知就算给她机会,她也不会走。

小鹿眼眶发热,苦涩道:“师父,我让你失望了,对不对?”

不只温师父,还有花师父、阿三叔、阿朵……她让他们都失望了。从山上来到府里,她曾发誓一定会为花师父报仇,她发誓要成为轻鸿士,代替师父守护麒麟府、守护主子。她还曾答应温师父一定不会辜负所望,她会成为能够匹配这枚鸢尾镖的轻鸿六士。

还有阿三叔和阿朵,她原本答应过在他们回来之前,一定能够成为一名真正的轻鸿士的。

温如玉的声音自头顶传来:“我只问你一句,你可曾有身为轻鸿士的觉悟?”

小鹿吸了吸鼻子,极用力地回答:“有!”

长夜即将结束,温如玉的沉默终被打破:“小鹿,你先将珝公子推入水中,再置他安危于不顾,导致他至今昏迷不醒、生死未卜。你的罪果酿成大祸,你的作为已经触犯我等底线。”

“罪不可饶恕、死不以足惜。”他的神情平静得冷漠,声音冰冷得没有温度:“你已知罪,便以死谢罪吧。”

小鹿背脊微微发颤,低垂的脑袋缓缓高扬,泪水已然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