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塞北,云州城都护府。

姜予楼到的时候,萧霖策已经等在了花厅里。

不过短短数日不见,他竟已憔悴得脱了形。

风尘仆仆,眼下是浓重的青黑,下巴上也冒出了胡茬,一袭锦袍穿在身上,显得空空荡荡,再无半分昔日平南王的风采。

看到她进来,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溺水的囚徒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予楼!”

他快步上前,想象从前一样去牵她的手,却被她不动声色地侧身避开。

他的手僵在半空,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受伤。

“予楼,你听我解释,”他急切地说,声音因日夜兼程而沙哑不堪,“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是我瞎了眼,是我被猪油蒙了心!是林月,是她用那些歪理邪说蒙蔽了我!我已经把她送到北境军营去了,她再也不会出现在我们面前!”

“我把侯府的规矩全部恢复了。你喜欢的花圃,我让人又扩建了一倍。你爱吃的江南点心,我也请了京城最好的厨子……只要你回来,一切……一切都回到从前,好不好?”

他卑微地祈求着,那双曾睥睨天下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摇尾乞怜般的哀求。

姜予楼只是静静地听着,神情平静得像是在处理一件与己无关的公文。

“说完了吗?”

等他说完,她才缓缓开口,声音清冷而疏离,“说完了,侯爷便请回吧。塞北军务繁忙,恕不远送。”

“我不走!”

萧霖策的情绪激动起来,“予楼,你告诉我,为什么?!就因为那个陆衍吗?他能给你的,我能加倍给你!只要你回来,我发誓,此生绝不再看任何其他女子一眼!我们曾经说好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你都忘了吗?”

“我没有忘。”

姜予楼抬起眼,第一次真正地、认真地正视他。

那双曾经盛满爱意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与悲悯。

“萧霖策,我当然记得。我记得你为保我家人,雪中跪求圣恩的决绝;记得你为我挡下致命一箭时的奋不顾身;也记得你曾为我彻夜不眠熬药时的温柔。”

第23章

她的声音很轻,却让萧霖策眼中重新燃起希望。

“但我也同样记得,”她话锋一转,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狠狠插进他心里,“记得你在湖心亭,选择救一个头晕的她,而弃一个垂死中毒的我于不顾;记得你在太后面前,亲口将所有罪责都推到我身上;更记得……你为了让她安心,亲手导演了那场,将我的尊严扔在地上任人践踏的酷刑。”

她端起案上的茶,轻轻吹了吹氤氲的热气,仿佛在说一件与天气般寻常的小事。

“在你一次次做出选择的时候,我与你的情分,就已经一笔一笔地,被你亲手消磨干净了。”

她放下茶杯,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如同最终的落槌。

“所以,萧霖策,我们回不去了。”

萧霖策浑身剧颤,脸色惨白如纸,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眼中的光,随着她最后那句话,彻底熄灭了。

第十八章

风是血腥味的。

残破的帅旗在呜咽,卷刃的钢刀在哀鸣。

三百个活下来的人,拖着三千人的尸骸与荣耀,从大漠深处一步步挪回了人间。

萧霖策就在这支队伍的最前方,他像一尊被血浸透的雕像,早已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

胯下的战马在流泪,他手里提着的大单于首级,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正空洞地望着云州城的方向。

他赢了。

他带着这泼天的军功,回来捉他的月亮了。

当他终于勒马停在城下,抬头仰望的那一刻,时间,仿佛被冻结了。

城楼之上,最后一缕夕阳,正温柔地笼罩着两个人。

姜予楼,一袭素衣,风吹起她的发梢,宛如一幅淡墨山水画。

她身旁,是同样卸下戎装的陆衍。

那画面,温暖、静好,干净得不染一丝尘埃。

而他,和他的三百残兵,就站在这幅画的阴影里,像一群从地狱爬出来的、肮脏的恶鬼。

陆衍将一颗血淋淋的头颅掷下城楼,随即转身,用一种萧霖策从未见过的、虔诚到近乎卑微的目光,凝视着姜予楼。

他单膝跪下,声音穿透了风声,穿透了战场的喧嚣,清晰地,如同一根烧红的钢针,扎进了萧霖策的耳膜:

“小姐可知,当年若非姜家蒙冤,按照父亲与老将军的约定,你……早已是我的妻。”

他从怀中,取出了一份微微泛黄的婚书,双手奉上。

夕阳下,那上面的朱砂印记,宛如一滴从未干涸的血泪。

“如今,奸佞已除,国贼授首。陆衍,恳请小姐,允我履行这份迟到了七年的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