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1 / 1)

“你笑什么啊?”何瑛在一旁问,照例是女学生的规矩,什么都不得独享。

周子兮却不买账,这笑,她偏就是留给自己的。真要她说出来,也不好解释。那个将她软禁且意图侵吞她家产的青帮讼棍,她想起他的时候,为什么还会笑呢?

何瑛在一旁看着,讷讷有些不快。所幸此时敲了上课钟,周子兮如蒙大赦,谢过何瑛,抱着那本剪报,跑回课堂去了。

那堂课是英文,她用课本盖着簿子,继续看剪报。一遍看下来,倒也理出了头绪。

第一次审判,康荣宝无有律师辩护,在地方法院被判两年徒刑。被告不服,聘请郑瑜律师上诉,报章上便开始有了对案情的详细报导。

案件于是发回重审,至第二次开庭时,徐康二人自由忠贞的爱情故事已是尽人皆知,旁听席上座无虚席,但随后的审判结果仍旧让大家失望,法官认定诱奸与盗窃事实清楚,改处康荣宝刑期四年,并禠夺公权。

被告更加不服,延请郑律师上诉至最高法院。

而与此同时,报上的相关文章愈加连篇累牍,并且开始不限于事件本身的进展,更有文人从各种角度展开论述,或说爱情忠贞,或说女性权利,甚至因为被告是车夫,还有主张反封建反压迫,保护工人利益,提高工人地位的言词,但不管是哪一种,全都对法院判决康荣宝四年徒刑表示极其愤慨。

第三次开庭,旁听席上更加拥挤不堪,甚至连庭外檐角上都挤满了人,检查官的态度似乎有了改变,高院的法官也是从善如流,对康荣宝做岀“维持风化,以示薄惩”的宣判,刑期改为一年。

这无疑已是某种程度上的胜利,但旁听观众并不满意,一时间庭上秩序异常混乱,无法维持,只得匆忙退庭。

而郑律师也未作罢,她继续在报界发声,以至于最高法院又召集全体法官交换意见,重新做出判决。最终以“此事已喧传社会,为众所注目”为理由,顺从民意,宣告康荣宝无罪,当庭释放。

老实说,周子兮并未从那些庭审记录中看出郑瑜律师的口才与机智,却不得不叹服于此人操控舆论民情的思路和手段。在这个案子之前,谁又能想到街头巷议也可以直接影响最高法院的审理和判决呢?

至此,她对那位郑律师忽然有了一点模糊的希望,没有十分,七分总是有的。她相信,自己的故事要是被善写“黄色新闻”的《时报》刊载,一定会比徐康二人的私奔更加耸动。

于是,眼下的问题便只剩一个,每日被监视,形同软禁的她,如何去见那位郑律师呢?

孤岛余生 5.3

??自周子兮转入弘道女中读书,唐竞这个监护人倒是着实清闲了一阵。

回想起来,他也觉得有些不值当,还不如早些遂了那丫头的心愿,便可以省了许多麻烦事。但那些麻烦中却又有一点点不同寻常的记忆,叫他不能确定究竟是发生了好,还是不发生好。

不管怎么说,他照旧过着自己原本的日子,到事务所办公,去雪芳会客,舞厅跳舞,马场跑马,坐在酒桌边谈生意,以及追求《大陆报》女记者宝莉华莱士。

一晃又是一个月过去,秋意渐浓。

一日晨起,唐竞正在饭店西餐厅用早餐,西仆过来说有电话找他。

唐竞觉得有些奇怪,这么早会是什么人?听筒拿起来,便闻对面温软的三个字“唐律师”,那是锦玲的声音。

之前为了拍那部电影,唐竞连着几个礼拜点她的名字出堂差,起初还是他自己接送,到后来也是疲了,都是打发谢力在华懋饭店门口接人,再送到明星公司去。等到电影拍完,这事也就停下了,两人在雪芳也没见过面。唐竞想不出,她今天又打电话过来是为什么。

那边厢,锦玲却只是解释:“我怕打到事务所不方便,所以赶早打到饭店里,唐律师不要见怪。”

这般识得分寸,是书寓里的女人必定要有的功夫。但事情已经过去,隔了一阵再找上来,唐竞还是稍有些不快,心想果然好人不能做,沾上了便是麻烦。

“你说吧,什么事?”他对她道,只想快些结束对话。

锦玲听出他的不耐,语气依旧温软,言辞却也足够洗练:“前一阵拍的电影已经剪出来,下个礼拜在恩派亚戏院首映,我想差人送两张戏票给唐律师,若是有兴致,不妨去看一看。”

唐竞确实没想到是这件事,他本不看好锦玲演戏,总以为多半夭折,结果这电影却是真的拍出来了,苏锦玲也只是想向他致谢罢了。唐竞自知方才语气太过疏淡,仿佛是怕她再贴上来似的,此时倒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恭喜你。”他对锦玲道。

苏锦玲轻轻笑着,半是自嘲:“是我该谢谢唐律师,虽说只是个小角色,在戏里统共没有几句台词,但也算圆我一个梦。”

那天晚上,唐竞从事务所回转,茶房送了一只信封上来,其中便是那两张电影票。

他不曾问过锦玲演的是什么片子,直到此时才知片名叫《姻缘泪》。顾名思义,大约又是讲些恋爱婚嫁之事,所幸锦玲只是说“若有兴致”可以一看,他笑了笑,便丢到一旁不理。

然而,一周过去,留在周公馆的赵得胜打电话到事务所,说周小姐提出礼拜六晚上要跟同学出去看电影。

那一阵都是如此,周子兮不会自己打电话过来,有事都是叫府上管事的转达。

唐竞倒是无所谓,随口给了个折衷的建议:“叫她白天去吧,你在戏院门口等着。”

但赵得胜却道:“周小姐坚持要晚上去,说是首映,演员都会到场。”

唐竞心中一动,又多问一句:“是什么片子?”

本以为还要去打听,却不料电话那头的赵得胜竟也一清二楚,开口便答:“就是上半年那桩官司改编,小姐与车夫私奔,另起了个名字叫《姻缘泪》。”

这么巧?唐竞冷嗤一声,道:“你叫她礼拜六晚上等着吧,我带她去。”

转眼便到了那一天,唐竞如约带周子兮去恩派亚戏院。

天气已然凉了些,入夜更是有些清冷,她却仍旧穿白裙,只在外面加了件开司米薄衫,浅浅的杏色,十分柔软的样子。

“你看那里……”走进戏院大厅,周子兮轻触他的手臂。

唐竞朝她示意的方向看去,只见苏锦玲远远站在衣帽寄存处边上,神色并无意外,大约早已经看见他们,却也只是用眼神致意。唐竞知道这亦是书寓里的规矩,今夜定是别人叫了她的局。

自己拍了电影,想要来看,却还得假借出堂差的机会,想到这一层,唐竞心中有些微的不忍。他不禁想,锦玲那日来电,大约也是想要他再点她的名字,只可惜他并未会意,语气又颇为生硬,她也就没好意思直说。

“你与她还有没有……?”周子兮在旁问。

唐竞不理,带着她检票入场。

两人找到位子坐下,周子兮却还没忘记方才那茬,凑近他又道:“男人若强迫一个女人就范,即为强奸。即使花了钱,也是一样的。”

唐竞听她说得义正词严,即刻点头,表示完全同意。

“那你还做那些事?”周子兮鄙夷。

唐竞并不解释,是不屑,也是没必要,随便她怎么想。

说话间,灯光已经暗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