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慧拉着蔓子，进来的时候不觉得，出去才发觉走了好长一段路，两人步子渐渐有了差距。

陆慧见人落后，回头过去拉人，想了想语重心长地说：“妈妈知道刚才的那些话说出来，肯定伤了你的心，但是我保证，那个人不会有怜悯之心，你就算去认了他也不会可怜你。”

蔓子终于发声问她：“那你为什么还要说出来？你不是告诉我他已经死了吗？你一直在骗我。”

“我是很想当做他已经死了。”陆慧说，“但是你没有看到吗？他见到我们的时候一点都不吃惊，他毫不在乎，他在乎的永远只有他自己觉得重要的，妈妈不想让你跟他们家的人扯上关系，你听妈妈的话，我们马上离开这边，以后妈妈可能真的只有你了，陪着妈妈好不好？”

女人说得楚楚可怜，蔓子没有动容，神无焦距地说了句：“我终于知道了。”

陆慧停下脚步，奇怪地看她：“你知道什么？”

“我终于知道我为什么跟他的女儿长得那么像了。”她转向陆慧，朝她描述，“她脸跟我有八分像，也会弹钢琴，比我大了两个月……”

陆慧不想听，打断她：“那是狐狸精的女儿！”

蔓子看着自己母亲，那张脸上充满嫉妒，“你说的那个女人，应该很早就死了。”

“我知道。”陆慧面无表情地说，“在我生下你的时候，别人告诉我，她也生了个女儿，然后她自己吸毒成瘾，最后死了。”

蔓子虚弱无力地说：“她女儿后来也没了。”

“也死了？”陆慧有片刻的震惊，然后脸部扭曲，笑了几声，“死了！哈哈，死得好！这是报应啊。”

蔓子怕听到这种笑声，她掩住耳朵，不敢置信：“妈，她是无辜的，她死的时候很可怜，并且她也算是我的姐姐。”

“你没有姐姐！”陆慧不解地责令她，“你是不是在那个家待久了，你跟那个人都说过什么话，她是不是把你当成她女儿一样来看待了？你是不是不想跟着妈？是不是很想回去？”

“一码归一码，当年对不住你的人是……”蔓子不知道怎么称呼，直接略过，“跟他的家人没有关系，你不能以偏概全，连带着对他也有偏见，他没有对不起我。”

陆慧没料到女儿自有想法，“那你现在跟着我出来，不是已经决定跟着妈走了吗？难道你还想着跟他的继子在一起？”

蔓子鼓起勇气说：“我跟他在一起，从来都没有考虑过他的家人是谁，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很纯粹，至少他答应我在未来不会抛弃我。”

陆慧急急地道：“妈以后也不会抛弃你。”

蔓子退后一步，万念俱灰地摇头：“不，你想的永远都只有你自己，包括刚才，你只是把我当做一个物品，你觉得你藏了这么多年，突然被人发现，你心中紧张又不甘，所以连带着想改变我的思想，让我跟着你走。”

陆慧朝她走近，声音带着苦楚：“你难道不明白妈当年有多委屈多难受吗？那是因为我从来没有提起，我不想让你从小体验那种感受。你看，你现在知道了，至少你已经长大了，我以为你应该理解我。”

“我理解你，但是你不理解我。”蔓子烦闷地往前走了两步，然后回头盯着身后的女人，“泽野叔叔快要不行了，你也许很快只剩一人，所以你才想起我，这么多年你到现在才想起我。可是我已经不是孩子了，我过了需要别人关心的年纪，我有自己的思想，我也想寻找自己的幸福，你一直拿着你自己的道德主见，来绑架我的思想，有没有想过我乐不乐意，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想法？”

蔓子停顿了一会儿，然后绝望地一字一句道：“从来没有。”

听见女儿一连串的心声，陆慧脸上有一丝松动，想着走近关怀，却发觉她扭转了脚步，撇下自己往前方跑远。

“蔓子！”陆慧在身后追喊，她穿着高跟鞋不便奔跑，前面的人很快就在转角没了影子。

蔓子什么也听不见，如果刚才那一番话是她的发泄，那么发泄完毕她需要找一个地方让心平静下来，填充缺失的心口，慢慢纾解连日来的烦闷。

陆慧也很快奔到街口，望着繁华的交通，经过的全是陌生面孔，没有一张是她熟悉的。

她微微蹲身，喘了几口气，没想到蔓子跑得这么快。印象中那张温吞吞的小脸，是乖巧听话的，现如今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难道这么些年她一直都将不满的话憋在心里，她为什么从来不说呢？

*

街灯挂上一轮弯月的时候，周围人烟稀少，冷意渐深。

蔓子在户外椅上坐了不知多久，缩了缩脖子起身，她先将安静了许久的手机开机，然后走出中心公园。

刚到路边，口袋内连续震了许多声，她掏出来，电话和短信接连进来。

她想起白天答应过周屿正的话，要记得联系他，草草看了几条短信，基本上都是让她快点回电。

蔓子不知道电话里该说什么，暂时回了条短信报平安，然后望了望周围的建筑，也不知这边是哪边。

上午挣脱陆慧之后她连续跑了十多分钟，只想着摆脱所有认识的人，她沿着热闹的街道走，经过书店看书，也去过唱片店听音乐，一个人想做什么做什么，然后在路边解决了一餐午饭，下午又看了一场电影，最后才来到附近的公园小坐了一会。

她兜里只剩钱和手机，索性这回现金够用，打算找个酒店先住下，但又得把温饱问题解决了。

前面绿灯，蔓子穿过马路走到对面，沿着街道走，黄昏的笼罩下，所有店面的招牌在夜风下闪闪发亮。

蔓子在整一溜的餐食店中瞥见一家饺子店，心中涌起的第一感受是温暖，她双手插兜，很快决定下来，脚步缓缓朝那家店走近。

店内的生意很好，所有人谈笑欢吃，几乎没有空桌，蔓子跟一个高中生模样的女孩拼了桌，点单之后静静地等待。

人多声杂，她发呆地望着外面的车影，没有听见自己的手机铃声，直到对面女孩的善意提醒，她才反应到搁在桌上的手机在震动。

拿起来一看，是周屿正。

蔓子能想到他好似那天一样的焦急与执着，也能想到他找到自己一定还会带着她回到那个地方。

她现在不考虑任何事情，只想好好地吃顿饭。

手机被她按灭了下去。

终于等到饺子上桌，说实话，跟江源家的饺子看起来并无不同，但味道吃起来还稍有差别，这次的偏油腻一些，又像是调料粉搁多了，口味稍咸。

她将盘中的饺子全部吃完，饱意刚足，呼着热气出门。

蔓子不打算再逛下去，出门一眼就瞅见附近一家酒店高处的招牌，她盼着休息一会早点睡觉，抬脚朝那边走过去。

酒店格调一般，进出的多数是些出差旅人，她没有身外物，进了大厅直接要了间房，登记信息的时候，身后似有更多脚步走近。

“先生，几间房？”前台小姐问道。

“我们先不订房间。”一道男声回绝。

蔓子填好信息，接回身份证和房卡，随意往边上瞟了一眼，霎时定住了两秒，即刻侧身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