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1 / 1)

就为了这个?苏敏做出一个吃惊的表情。

“当然也不全是因为那句话,”戴维做了个手势,“那是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感觉,我们认识很久了,方书齐身上总有一种想做出些什么来的欲望,让别人觉得那是他唯一看重的东西,至于其他,对他来说都不重要,女人都是受不了那种感觉的。”

急切地想要做出些什么来的欲望?这种欲望,苏敏是懂的,就像是一种饥饿感,而这种饥饿感,她也有。她原来也只当他们是rich kids开个公司玩玩的,后来才慢慢知道他们玩的这样认真,特别是方书齐。

“哎,你可千万别告诉他是我说的哦。”戴维提醒她,然后又开始念叨那些往事,说那时他还在读书,方书齐忽悠他拿出整整一年学费和生活费入股,害得他差点就跟家里闹翻了。

“我到现在还记得自己跳上沙发,举着酒杯大叫,要么成功要么毁灭!”他朝着雨后初霁的天空举起手来,摆出那个举杯的动作给苏敏看。

苏敏看着他,似乎也能真切地看到当时的情景,心里不免有些小小的感动。

但那阵感动很快就过去了,回到旅馆,她反复想着刚才的谈话,既好奇所谓“倒计时状态”的方书齐究竟是什么样的?也想知道自己能不能在他心里有个优先一些的排名?

到那个时候为止,巴黎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但回国之后还有一大堆任务等着去完成要在北京市内租一层一千五百平方左右的新办公室,还要找个合适的地方开第一家门店,光是找房子、装修、请人,就足够他们忙上一阵了,更不用提下一季发布会的准备工作了。这种情势之下,苏敏实在不觉得自己从方书齐那里得到的时间会比薇洛的那五分钟更多,那是不是意味着哪一天她受够了,不耐烦了,他们之间也就完了呢?

四点钟敲过,她估计方书齐的会也该开完了,发了条短信过去:你能给我多久?

回复很快就来了:什么意思?

苏敏不知该怎么解释,试探着问:比方说我要去旅行,想让你陪着,你能抽出多少时间来?

他没有再发短信,直接电话过来了。苏敏听到他在电话那头笑,顿时觉得自己的问题确实挺傻的。

她赌气道:“行了行了,就当我没问过。”说完就要挂电话。

方书齐连忙叫住她,问:“你想去哪儿?”

“什么哪儿啊?”苏敏摸不着头脑。

“你不是说想去旅行吗?”

“也没什么具体的地方,就是随便问问。”她支支吾吾。

“往西走怎么样?我一直想去看看Le Mont Saint-Michel,这个月份海边应该很漂亮。”

“你说真的啊?”苏敏将信将疑。

“当然是真的,租辆车,随时都能走。”

“回去的机票怎么办?”苏敏根本没想到他会答应得这样干脆,那根本就是个假设性的问题嘛!而且,明天上午他们就应该在回上海的飞机上了。

“机票可以改签。”他说得很轻巧。

“还有那么多事儿呢?”她倒放不下了。

“让戴维帮忙先做起来,”他笑着开导她,“我们俩是挺能干的,但还远没到离了咱们地球就不转的地步。”

“你等等,我看看Agenda……”真得到了这份儿上,苏敏发现自己比谁都放不下。她打开blackberry上的日程表,却什么都没找到。她一下子慌了神,明明白白记得自己加过许多待办事项的,不知怎的都被拖到八月的头两周去了,七月剩下的日子全是空的,只除了一个小小的标签:Vacation to Normandy with BF.

苏敏好不容易反应过来,知道自己又被涮了,心里却是开心的。她觉得方才的念头很傻,她和薇洛不同,不用去跟方书齐的工作争个高下,他们俩想要的东西根本就是一样的。

32

当晚回到酒店,方书齐便催着苏敏把手头的事情交待给戴维梁。

三个人在房间里交接工作,才说完正事,戴维又拿苏敏打趣,说原计划是要等到明天去机场的路上才告诉她的,没想到她的第六感比雷达还灵,一点都不好骗,这样的女孩子既不好玩也不可爱,想不通方书齐看上了她哪一点。

苏敏这才知道,此次诺曼底之行其实已经谋划许久了,而且戴维梁也早就知情,所有这些单单瞒着她一个人罢了。她心里原本正为了这个意外的假期雀跃,表面上还要假装无所谓,惟恐被人笑她小孩子气,费了老大的劲儿了,被戴维梁这么一说自然十分羞恼。两个人眼看着又要开始抬杠,方书齐拉她出了房间,告诉她,这次旅行戴维梁帮了大忙,机票是他去改签的,车也是他帮着租的,连酒店都是他选的。苏敏消了气细想,才觉得戴维梁这个人也有许多不错的地方,而方书齐能有这样的朋友也着实幸运,不光在哄女朋友的事情上串通一气,更难得的是这么多年一起工作,从没见他们为名利什么的争过。

想到这里,苏敏心里毫无征兆的泛起一些酸涩,这样的朋友她也曾经有的,莫名其妙的被自己弄丢了。

第二天一早,其他人乘飞机离开巴黎回国,苏敏和方书齐两人则驾车一路往西,开始了他们的假期。

第一站是鲁昂,苏敏从没到过这个城市,却意外的发现自己对此地十分熟悉,她知道大钟路上有最时髦的商店,拱门上挂着金色的钟,路的尽头有莫奈画过好几次的圣母院,也知道市政广场的集市,甚至还知道金枪鱼身上哪个部分最鲜美,哪家的海鲜最好吃。方书齐问她从哪里找的旅行攻略,她自己也说不清,大学里法语课的内容五花八门,可能是某个老师天南海北的聊起过,也可能是从某一本描述法国风土人情的书上来看来的吧。

入夜,他们出城往勒阿弗尔去,戴维梁替他们定的酒店就在那个小城附近。有很长一段都是平淡的公路,除了来往的车辆,视野可及处只有路灯、交通指示牌和黢黑的树影,直到车驶近勒阿弗尔城郊,转过一个弯道,突然又看到海就在前面,无奈天色已晚,离得又远,看不真切。

他们投宿的酒店是一座滨海而建的旧宅,原本是一个男爵的度假别墅,由他的后人改建并经营至今。从工整的法式花园一路进去,车道都是白色细石铺的,大堂的装饰也文雅富丽,连行李员都打扮得像电影《长日留痕》里的男仆。

Check-in之后,其中一个“男仆”把他们领到四楼一个套间,推开门,依次打开灯,例行公事的介绍房间设施:这是卧室、这是化妆间,浴室的龙头是十九世纪的古董所以要这样这样开……

苏敏听得不耐烦,对方书齐耳语,笑说这一看便知是戴维梁的口味,顺便催他快给小费,打发走人。

“男仆”接过小费,道了谢,却并不急着走,反而穿过房间,拉开东面落地窗上的纱帘,推开帘子后面朝向露台的门,轻描淡写的丢下一句:“这是大西洋。”仿佛这也是房间里众多装饰物中的一件,而且还极其普通。

那道门一开,清咸的海风忽然而至,吹起边上那两幅白色纱帘,就像挨了一记巴掌,苏敏立刻被眼前的景色折服了黑色的海面,无遮无拦,没有边际。这一夜并不晴朗,云层时而遮蔽月光,朦胧月色下的大西洋,显得如此幽暗沉静,与白天的明朗湛蓝截然不同,简直叫人不相信是同一片水域。

她靠着露台的栏杆站着,出神的远眺,根本不知道“男仆”什么时候走的。直到方书齐从身后轻轻抱住她,才好像如梦方醒。

她不喜欢让人捉到她发呆,连忙找话打岔:“戴维梁那个问题你还没回答呢?”

“什么问题?”

“你到底看上我哪一点了?”

他没有立刻回答,就那样站在她身后抱着她很久,似乎是在整理尚未说出口的字句。

苏敏有些害怕,预感那答案不会是她想听的。

“你有没有过这样的念头?”他沉默许久,终于开口问,“当你遇到一个人,只是普通的偶遇,但你却觉得好像很久之前就见过这个人,有时候,你甚至觉得那个人就是另一个你,生不同时间不同地点,经历许多不同的事,所以别人都看不出来你们根本就是一个人,如果不是足够幸运、足够小心,你们很可能认不出彼此,就这样错过了。”

她很高兴他没有编出什么哄人的话来敷衍她,没有说爱,也没有说她聪明或者美丽,只是打了一个比方,就已经足够了。她发现自己也有过同样的感觉,日复一日越来越多地发现他们之间相像的地方。虽然他身上有一些东西,比如城府,比如领导力,这些都是她佩服却又尚未具备的,但在她眼里全是细支末节,他们分担工作、分享快乐,他们俩或许真的是一模一样的。

她转过身抱着他亲吻,夏夜海滨温暖潮润的空气让她几乎不能呼吸。有那么短暂的一瞬,她什么都不能想,一句话都说不出,睁开眼睛只能看到沉沉的夜空,她突然想起矢田玛丽亚对她说过那种黑暗,似乎有了些许领悟,矢田口中的那种黑暗一定也有相似的地方,既微小又广阔,因为你看不到其边际,既蒙昧又灵动,只因其深不可测,唯有当海风吹过,水面漾起微澜,折射月光,如丝缎般轻巧柔润,看起来又好像有了生命。

他们总共在勒阿弗尔呆了一天半,又上路去塞纳湾的费康和埃特尔蒂,塞纳河就是在那里入海的。那几天,西风吹散绵密的云层,天开始显出淡淡的蓝色,每一个滨海而建的小镇都显得清新明丽,码头泊着无数机动渔船,海鲜市场热闹非常,新鲜鱼虾镇着大块的碎冰,那微咸的腥气总能叫人情不自禁的生出一股对海的向往来。

出了那些市镇,车行在高速公路上,窗外的景色便越来越开阔,起伏的草地呈现出深深浅浅不同色阶的绿,悠闲的奶牛徜徉其间,有时也会经过修剪整齐的苹果园和葡萄园,远处的山岭上矗立着教堂或是古堡,在夏日的艳阳下显得优美而宁静,仿佛是电影中的某个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