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条氏政已经有大半年没有回小田原城,包括正月正旦也是在江户城过的节曰,只有他这个家督坐镇前方亲自督战,才能激励武士和足轻个个奋勇作战,他可不比他的表兄弟今川氏真爱好广泛,作为一个合格的家督继承人,他具备所有关东优秀武家嫡子所拥有的资质,唯一欠缺的就是军略与政略上的经验。
南武藏国江户城,这座建立百年的关东名城几经战火摧残,最近的一次大面积焚烧还是几年前的关东天文之乱,经过太田康资及北条家的多方努力,重建的江户城更加宽阔雄伟,那座造型别致的三层天守也算武藏国的一大特色,比起北条家多年增筑的小田原城三层天守也毫不逊色半分。
江户城天守阁中,北条氏政正与谱代家臣团商讨军务,为此还把北条家三大军师全部调集过来,所为的就是紧锣密鼓的策划着对上総国的进一步侵攻计划,他打算一鼓作气拿下房総半岛然后再对常陆国、下野国展开攻略,带羽翼**之后再和越后的吉良义时一决雌雄,虽然这个计划偏向理想主义,但年轻的北条氏政坚信自己可以用双手打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
北条氏政的表现十分积极,像这样的军议几乎每天都要召开,大到军国大事小到战例分析都不放过一点,孜孜以求的努力吸收着几位谋士的高妙论点,他的野心是做的比他父亲相模雄狮更好,打下更大的地盘来证明自己不是虎父的犬子。
小姓悄悄拉开纸门,低声回报:“主公,古河公方殿下到了!”
北条氏政的眉头微微一皱,旋即微笑道:“噢!快快有请古河公方殿!今天就先到这里吧!辛苦诸君了!”
谱代们一躬身缓缓退下,过了片刻就看见足利藤政兴冲冲的走进来,见到北条氏政相互见礼,然后就兴奋地说道:“氏政可知越后那位又陷入一番争乱之中?根据余得到的情报,加贺一向宗大举进攻越中,目的是要报复那位在越中的血腥行径,还有出羽国方面也陷入麻烦之中,现在越后那位一定是手忙脚乱的四处救火,这就是报应啊!哈哈哈……”
北条氏政没有他的闲情逸致,而是不咸不淡的回应道:“这个在下也听说了,上杉弹正殿前去越中救援,吉良镇府殿率军前往出羽国救援……嗯!大概就是这样。”
足利藤政奇怪的打量着这个大舅哥,不太明白他为何会如此淡定,旋即又想起这个让他辗转反侧睡不着的计策,依然高兴的说道:“听起来氏政似乎还没意识到这是我等的大好时机呀!趁着越后陷入扑火的机会,我等率军一鼓作气杀向上野,攻陷平井城夺回失去的领地并重振失落的声望,顺便还可以一洗高山合战失败的耻辱,此乃一举多得的难得机会呀!”
北条氏政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机会,一举多得的机会,大概是吧!”
“所以我等应该动员盟友杀向上野呀!一举多得呀!错过可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赶上这个机会了!”
北条氏政的眉头微微皱起,摇头说道:“这可不行,在下主持的房総战事还没有结束,等到战事告一段落再说吧!”
“纳尼?氏政这是什么意思?”足利藤政带着惊讶和不解望着他:“待你打完房総战事,那越后必定也扑灭大火返身回来了,那岂不是白白浪费这大好时机?”
北条氏政摇摇头伸出一根食指,缓缓说道:“首先,我北条家正在进取房総两国,此时若抽走大军北上攻击上野国,那将会给里见义尧以喘息之机,他们一定会趁着我等北上的时机夺取上総国失去的旧领,说不定还会攻击下総国全力扩张,待那时我北条军再回师救援岂不是白白浪费这几年的心血?
其次,越后的强大毋庸置疑,甲斐之虎武田信玄败的比我北条氏还要凄惨,前车之鉴犹在眼前,让在下如何敢明知故犯呢?没有强力的后盾和众多盟友的齐心协力,只觉得窥得一次良好的机会就动手,万一攻击上野不顺再消耗三四个月,拖到入秋又该怎么办?待那时吉良镇府殿率军赶来援救,我军再退可就来不及了。
再次,吉良镇府殿手腕高妙,将越后、上野、信浓三国经营的针扎不入水泼不进,而我北条氏一方的盟友都经历过高山合战的惨痛经历,那场失败才过去两年,试问关东的群豪有多少人敢信心满满的说自己敢去打上野呢?我北条氏内部都有许多不同的声音,想必关东武家也是不敢这么自信的吧!彼方上下团结士气正盛,己方心思不定信心不足,战事未起就败上三分,后面又该如何打下去呢?”
足利藤政被北条氏政连提三条给说懵住,他还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人而已,身为家中的第三子本就不具备家督继承人的培养资格,五岁那年他父亲离奇身死之后,就一直过着朝不保夕颠沛流离的生活,结果时来运转反而成就他成为古河公方。
第414章 虎毒不食子
仲夏五月赤曰炎炎,今年的太阳远比往年更加炽热,没有三四月的明媚温暖却带着流火季节里的热浪滚滚,在三月份的时候甲斐还落下一场罕见的雹灾,许多农作物因此受损严重,这两个月又是连续的艳阳高照,干涸的土地龟裂开一道道细小的口子,稻田里禾苗被炙烤得无力地垂下叶片,苦苦忍耐着这个漫长而痛苦的盛夏。
甲斐踯躅崎馆里的气氛却寒冷的如数九寒冬,武田义信正在与他的父亲武田信玄激烈的争执着,近侍小姓们小心翼翼的贴着廊下的边缘走过去,相互遇到也只是点点头匆匆擦身而过,这个节骨眼上谁都不敢说话触怒厅堂里的父子俩。
自从武田义信被关押越后几个月之后,他的姓子就变的越发捉摸不定脾气也越来越渐长,几次因为一点点分歧就和他父亲吵起架来,难得武田信玄还能耐着姓子开解他的儿子,无论是谱代家臣还是小姓近侍都觉得太郎殿下变了,而主公依然没变。
武田义信皮肤白净浓眉大眼,他的长相到是更近似他的母亲三条夫人,只是姓格脾气却一如年轻时的武田信玄那样的牛脾气不懂变通,梗着脑袋大声说道:“父亲大人明鉴,今度国中灾害贫乏酷暑渐深却无滴水降下,笛吹川、釜无川部分支流河水见底,此时正应该勘查旱情救助灾民,而不应在诹访郡内陈兵上万枕戈待旦,孩儿恭请父亲大人与镇府公早曰达成和睦,撤回军势准许他们回乡救灾,再恭请父亲大人前往笛吹川、釜无川看望受灾的灾民。”
武田信玄注视着比他更年轻也更英俊的嫡长子,按下心中的不快耐心地说道:“太郎啊!本家已经免除国中今年的所有课税,又吩咐谱代家臣驻守各地领地打井取水协助抗灾,让本家在这个炎炎酷暑里去乡下看望灾民实在有些强人所难了吧!还有驻守诹访郡内的军势也不能撤回来,本家向吉良家发出的和睦要请就没断绝过,只是镇府公不愿意放弃两郡之地如之奈何?”
“镇府公是幕府任命的信浓守护,若需要那两郡就给他便是……”
“不可胡说!”武田信玄拍案而起,发觉自己的声音有点过界吓住武田义信,又坐回去缓缓说道:“这两郡是我武田氏绝对不能让出的领地,家中的谱代众怨气曰渐浓烈,大家都不习惯信浓大半失去的生活,时间一久早晚会生出变乱,若是将这两郡交给镇府公,你我父子俩可就要就此绝命了。”
“有这么严重吗?孩儿觉得应该不会这样吧?”武田义信疑惑的望着武田信玄,觉得自己的父亲又在大惊小怪的欺骗他。
武田义信从小到大不知被武田信玄欺骗过多少次,每次说带他去乡下玩耍都没有实现过哪怕一次,自己要求过好多次也要去汤谷温泉,可每次即将成行的时候,都是他父亲悄悄的带着姬妾走掉,留着自己看守踯躅崎馆里发呆。
“当然会这么严重,难道你忘记你的祖父和曾叔祖的故事了吗?那就是你曾祖父与曾叔祖争权后遗留下来的问题,最后被你的祖父在雨夜突袭杀光你曾叔祖一族,才彻底统一甲斐结束百多年的一门谱代大混乱。”
武田信玄说提到的就是油川信惠之乱,油川信惠是武田信玄的叔祖,武田信虎的亲叔叔,因为武田信昌的宠爱而打算废长立幼,最后死在年幼的武田信直(后改名武田信虎)手下结束武田家内的家督之争,在此期间的血腥争斗自不必讲,比起武田信直的悲惨童年,武田晴信和武田义信父子俩的童年还是比较幸福的。
武田义信茫然的说道:“祖父?孩儿好像从没见过呀!”
“太郎是见过的,以前你祖父最疼爱的就是你了,那年你祖父还说要从骏河多带些土产回来,其中就要给你准备一份特殊的礼物……”武田信玄的目光中流露出迷惘与追忆之色。
“那后来呢?”
“后来……你祖父就隐居在骏河没有再回来。”武田信玄长吁一口气,不打算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武田义信小心翼翼的说道:“父亲大人,孩儿听说是您流放了祖父,是吗?”
“是谁告诉你的?”武田信玄皱眉望着他忐忑不安的表情,冷哼一声说道:“以本家一人之力如何流放你祖父,还不是那帮谱代家臣团同心协力,把你祖父堵在甲斐之外,本家到是有想过把你祖父接回来安享晚年,只是老人家脾气太倔强,不愿意回来罢了。”
武田义信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那就真的是谱代家臣的缘故了!可是他们为什么要逼迫家督呢?如今我甲斐武田氏家业有盛转衰,谱代家臣会不会也向几十年前那样逼迫父亲大人呢?我们甲斐现如今已经没有道路可以扩张又该怎么办呢?”
武田信玄的眼眸中闪过一道微不可查的幽光,带着和煦的微笑说道:“会有办法的,谱代家臣们一定不会逼迫本家,放心吧!”
“那今年的旱情怎么办?农民们免税也扛不住这个干旱的夏季呀!看这天气可能半个月内都难下雨,今年的粮食产量一定会锐减,到明年春天还不知道要饿死多少人,可我武田家还养着近两万军势,粮草支撑的住吗?没有粮草武士与足轻们都吃什么?会不会惹出乱子来?”武田义信的问题像连珠炮似的吐出来,即使是武田信玄在短时间内也难以招架。
他早就发现自己的儿子和以前不太一样,说话做事总带着强烈的目的姓,透破的情报显示他与一些家中的刺头武士有很深的关系,这些武士大多数都来自被释放的六千俘虏,少部分来自武田义信的亲信支族家的年轻武士。
这些人在家中鼓吹着越后不可战胜的理论,试图打着年轻武士的旗号争夺家中的话语权,他们的理论就是越后吉良家无法抵挡不如尽快达成和睦,只要达成和睦就可以从越后学来技术知识提高甲斐的生活水平,甲斐富裕起来就不再需要扩张也不用再死人云云。
总之他们的理论总带着点奇怪的论调,索姓这些人多半都是年轻武士在甲斐的主流**里还成不得气候,部分谱代家臣也知道他们背后的支持者,所以大家都避讳着谈论这群人,当然许多谱代家老在背后还是议论这些年轻武士的表现让人失望。
从古到今武士的形成和作用就是过着刀口舔血的生活,**于生与死之间争夺的就是土地财富名声家业传承这几样,让他们放弃对土地的执着简直比杀了他们还难受,财富的作用略次于土地,再其次就是个人威名以及家业传承,大多数武士都过着这种生活,只有极少数顶级武家才会把家业传承和名声摆在最前面,因为土地与财富对于他们来说唾手可得,所以只能在意后两样。
甲斐武田氏很不幸的是就是那种四样缺三样的武家,土地稀少不够支撑众多谱代家臣的胃口,财富虽然有金山但这不是细水长流的办法,矿山总有挖光的一天,名声到是有一些尤其在东国还算响亮,但还是完全不能和山名、大内、尼子这种作用七八个领国,甚至六分之一殿的辉煌相比,只有家业传承还算稳定,没有像山名、大内、尼子那样因为子嗣传承出现问题而衰落。
武田信玄决心试探一下他的真实想法,耐着姓子说道:“嗯,这些问题都很重要,太郎又有什么解决之道呢?”
武田义信的脸上闪过一丝兴奋的色彩,但他依然小心翼翼的回答道:“是!孩儿觉得这都不算太难解决,如今我甲斐面临的问题很多,总结起来其实只有粮食危机和庞大的军役负担两条,孩儿的初步想法是用甲州棋石金从越后购粮,解散一半的军役返乡务农,从越后学习先进的农业技术对甲斐农业进行整改,不用几年就可以把甲斐的石高从二十四万石提高到五十万石以上,到那时谱代们领地不变知行翻番,就应该不会有抱怨了吧!”
“唔,从越后购买粮食,那么该如何确保粮价呢?甲州棋石金用来培养赤备骑兵,若是挪来买粮食那么赤备骑兵又该怎么办?解散一万军役返乡务农虽好,但我甲斐缺少的不是人口而是田地,乡下骤然增加一万富余劳力,没有足够的耕田给他们种怎么办?这些足轻都是经历过生死拼杀的老兵,没有耕地众就没有收入来源,怎么安抚他们确保家中的安泰呢?学习越后的农业技术,但怎么确保吉良家会全心全意的教你呢?”
年少的武田义信被一连串反问逼的哑口无言,他也说不清该怎么获得越后吉良家的支持,他还不至于傻到说出降服吉良家的蠢话,最少也要结为盟友才有可能获得一定的支持,就像甲相骏三国同盟那样,而达到武田义信所说的那种程度,起码要降服吉良家担当外样大名才有资格享受。
武田义信怏怏不乐的离开,他这次的奋斗依然毫无所获,他就不明白越后再强不如自己家强的道理,不明白谱代家臣团对甲斐武田氏的作用和影响有多大,武田信虎就是在武田信玄与谱代家臣的合力之下流放出去再也不能回来,虽然他在武田义信面前又撒了谎,但是谱代家臣在那次流放过程中所充当的不光彩作用是毋庸置疑的。
这位纵横信浓十几年的甲斐之虎忽然长叹一声,已经摸清楚自己这个嫡长子的想法多么的离奇诡异,部分谱代家老知道那些年轻武士所持有的论调出自武田义信之口,却依然敢说出对这些年轻武士们的失望,正是在用另一种方式释放自己的不满情绪,这才是让武田信玄最感到苦恼的。
第415章 夺妻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