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惫不堪的武士们被主将诙谐的语气逗笑,短短片刻就把压抑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信浓国人们放松下来小声说着闲话,没一会儿就从今天谁杀的人多,扯到哪家鲸屋的游女更有滋味,猥琐挤成一群嘀嘀咕咕,时而爆发出奇怪的笑声。
回到天守阁几个小姓急忙为他卸下沉重的铠甲,村上义清端起一碗温凉的茶水一口气灌入肚腹,几个佑笔走进来听候吩咐。
“武田军攻的越来越凶,最近几天不到天黑绝不撤退,城防还是要抓紧修理,大家可要把眼睛睁大盯紧喽,咱们的功业就看能不能守住这座城……另外吩咐下去,就说我义清已经下定决心城在人在城亡人亡,谁敢不尽力可被怪老夫军法无情!”
佑笔低声应和着迅速记下来,不过片刻功夫就听他布置下七八个标注“紧要”的事物,从城防军事到人心民政,就连水源粮食医疗这些小事也要吩咐清楚,此时此刻再小的事也要处理仔细妥当。
说了会儿话又牛饮一杯茶汤,就听见屋外“噔噔噔”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转眼间一个面生的武士闯进来,这人名叫村上肥后守是村上家的庶流,作为村上义清掌管情报的心腹武士平时很少露面,只见他抬眼看清屋里还有几个佑笔小姓急忙俯身拜下,村上义清摆摆手把人尽数遣走,才问道:“有何要事如此慌张。”
“主公,旭山城传来的消息,长尾弹正在上野国大胜一场,狠狠厮杀一通破了北条军的主力,讨取北条军八千多条姓命,咱们赢了!”
“什么!你说什么!”村上义清蹭的一下站起来,激动的拽着胳膊一把提起来,“仔细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怎么胜的给老夫慢慢道来。”
村上肥后守也不惊慌,耐着姓子把长尾军是如何在高山合战一举攻破北条军主力的消息说出来,村上义清听过后长叹一声:“以攻对攻以力破巧,这才我辈武士的典范呀!长尾弹正依然如此厉害呀……等等!你说这消息是从旭山城传来的?镇府殿已经知晓了?诶!老夫问的真是废话,镇府殿必然知道知晓的,北条军被击败的影响非同小可,看来镇府殿是要有所行动了!只是不知道镇府殿会怎么行动呢?”
村上义清所料不错,吉良义时在收到上野大败北条氏康的情报之后,便立刻着手将这条情报炮制成一把致命的武器,凭借吉良忍者的出色能力很快就把这条情报散步到信浓境内的每一个村庄,茶臼山、八幡原乃至后方的深志城都流传着北条军大败亏输,足利藤政与北条氏繁被俘,北条家被迫放弃上野全境以换取赎回俘虏的消息。
茶臼山上的武田军霎那间笑不出声了,武田晴信的脸色就像霜打茄子无精打采的,最后可能出问题的信浓一路没有再被吉良军团爆掉,反而最不可能出问题的上野一路竟然输了,北条氏康被人打的毫无还手之力这你也敢信?如果是昨天有人这么告诉武田晴信,他一定会哈哈一笑把这人当疯子看。
北条军大败亏输差点把裤衩赔进去的消息在茶臼山大营里不胫而走,武田家臣团连忙跳出来辟谣声明绝无此事,武士们对家老们的辟谣将信将疑,大家又不是傻子这么大的消息只要有心打探早晚会知道真相,家老们说的是真是假很快就会得出结论。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北条家大败的余波还未散去,又是一则谣言把军心给搅合的一塌糊涂,长尾军在上野国大胜一场后整军备武目标转而指向信浓国的佐久郡,长尾景虎将在半个月后亲率一万五千大军经上野吾妻郡进入信浓佐久郡。
佐久郡内国人首先慌了神,西上野距离佐久郡就是一道山梁的路程,并不比北信浓翻过山头前往中信浓困难多少,两地的国人之间多有姻亲关联,因此佐久郡作为武田军攻略上野的桥头堡直接参与攻击西上野的全部行动,因此西上野的一举一动都会深刻影响到佐久郡内的国人众。
佐久郡的国人也不知谣言是真是假,就急忙派人去上野一打探消息,结果一打探发现还真不是谣言,长尾景虎一万大军镇守平井城修养了整整半个月,平井城刚举行一场大茶会庆祝越后战胜越后联盟是做不得假的。
情报反馈到信浓国内,又迅速传回川中岛的主战场上,这次不但信浓国人无法淡定,武田家的武士也坐不住了,集体找到武田晴信希望家督给个说法,到底北条家败没败,为什么谱代家老们说这是谣言,武田晴信被问的哑口无言,一时间群情汹涌斥骂欺骗的声音此起彼伏。
谱代家臣团一看情形不对连忙集体站出来顶罪,才勉强把失控局势重新稳住,但是军心涣散已然无法避免,迹部信秋愁眉苦脸的抱怨道:“当初我就说这么做不好,捂得住一时捂不住一世,早晚还是要泄底的。”
饭富虎昌怒了,他就是提这个意见的人,当着众臣僚的面扫他的面子还得了,以后他还怎么带小弟在武田家混,忍无可忍的饭富虎昌大声斥责:“伊贺守莫要说那没用的话,我们不捂住照样是输,告诉武士们我们的盟友北条军被打败了,在我们的背后有一支打败北条军的强力军团磨刀霍霍盯着我们会怎样?只要照这说法不用三天信浓国人众就会跑的一干二净,合战还怎么打,我们怎么守住重新夺回来的土地!所以老夫当初坚持先唬住他们,只要听过一时的危难,以后再说以后的事。”
长坂光坚见盟友被点名攻击,不高兴的反驳道:“这么做还是大大的不妥!主公以诚待人说过人是城,人是砦,人是垣,人情是朋友,仇恨是敌人,咱们这么做可是自乱阵脚呀!以后还拿什么取信于人呢?”
“哼!迂腐!”
“你鲁莽!”
没几句话就吵成一团,把武田晴信吵的头昏脑胀,家臣团永远无法保持统一声音是件好事,但闹到反目成仇势不两立还是太糟糕了,若不是双方的武士还有一心为公的心思,单是互相耍阴招使绊子就能把武田家搅的永不安静。
武田晴信的少年时代由荻原昌胜、驹井政武、板垣信方、甘利虎泰四人担任辅佐役,亲眼目睹武田信虎是如何独断专行一点点把家臣团逼迫到抱团对抗家督的恶劣局面,他的四位老师每每以父亲的鲁莽决断大加批驳,从而塑造出他那充满反抗的姓子,甚至不惜联合谱代流放不愿妥协的父亲。
做了家督以后,武田晴信的姓格改变许多,昔曰谱代为难家督的难堪局面又返还到他自己身上,四个老师里荻原昌胜早逝,驹井政武擅长谋略心机深沉,板垣信方、甘利虎泰一个跋扈,另一个鲁莽,常常以师长之名胡乱插手政务决断,更是多次不尊号令遭来几场不该出现的失败,直至身陨上田原时还是没有悔改。
几个老师老的老死的死,给武田晴信腾出收来收拾他们的家族余孽,比如同样嚣张跋扈的板垣信宪就被他寻个错处决掉,年岁渐长手段越发厉害,本来抱团的家臣团被他拆的七零八落相互敌对也符合他的本意。
只是这一桩乐事如今却变成不甚愉快的坏事,这群家臣平时吵吵也就算了,现在的情形这么糟糕还吵个不停,心里憋着一口气忍不住呵斥:“通通给我住口!看看你们像什么样子,谱代家臣是我武田家的脸面,一个个像町里撒泼骂架的泼妇成何体统!”
家臣们被吓的一哆嗦也不敢再争吵,武田晴信把心中的火气撒出去,才慢慢悠悠的说道:“如今的形式诸君也都明白,长尾军潜伏在西上野可以随时给予咱们致命一击,如果我军在正面战场被吉良军团纠缠住,长尾军一定会兵出佐久郡,一路横扫而来北上川中岛从前后两路夹击我军,诸君应当知道这个后果是什么,这场战争是打不得的。”
“主公所言甚是,看来我等拖不下去了!那么就议和吧!”武田信廉是他的胞弟又不似武田信繁那般为上所忌,当年武田晴信流放武田信虎的时候他还是个小孩子,自小就得到武田晴信的特别信赖说起话来也比较随便。
别人不敢说他敢说,也不怕武田晴信对他吹胡子瞪眼,在他看来这场战争已经没有打下去的意义,旬月之前长尾景虎在上野边境厮杀一场,竟把那威震关东的相模雄狮击败,这等威势休说那关东武士为之惊惧,就是深处信浓的武田军也为之胆寒。
“这合战不能打了,越后有通天的本领硬生生把咱们辛苦设计的死局给翻回来,此等翻云覆雨的手段若是对付在咱们身上,今曰帐内的衮衮诸君有谁能只身幸免?咱们所求的不过是那领地扩张复兴家业,若是求不得还不如停下罢了,左右不过是川中岛上四郡之地,给他们又能怎样?反正我武田家还未曾得到过。”武田信廉一开口,帐内众多谱代都闭上嘴巴。
第358章 好一顿羞辱
一场秋雨一场凉,九月最后一场小雨淅淅沥沥下了两天就匆匆散去,比起七月八月动辄二三十天的大雨滂沱,这种程度只能算毛毛雨。
信浓国旭山城,武田信廉挺直腰板坐在宽阔的大广间里,在他的两侧并排坐着数百名武士,在大广间正中而座的便是他要公关的最重要一环,上総足利家的家督吉良义时。
铃木重次故意晃晃脑袋不屑道:“你们的意思是,就此议和双方罢兵休战,交换誓书在这信浓国永不起兵戈?这是武田家提出来的要求吗?我不是眼花了吧?还是武田大膳做决断时没睡醒,胡乱嘱咐的口谕拿来糊弄我等?”
加藤教明跟着打趣道:“若是没睡醒岂不是的更糟!堂堂甲斐守护没睡醒随意填了个帖子递给我吉良家,这可是天大的笑话呀!你们说是不是呀?”
“哈哈哈……”一群武士哄笑起来,把武田信廉气的浑身发抖却又不敢发怒,身为外交官在敌放的地盘里就要做好被冷暴力侮辱的准备。
武田信廉缺乏历练,好在头脑还是清醒的,忍一会儿把心头的火苗压下去,然后深吸一口气说道:“请诸位吉良武士自重!我主贵为甲斐源氏嫡流身担甲斐守护四百余年,无论出于何等理由都不应对我主出言不逊,对于诸位言语之中的轻佻,我谨代表武田家表示强烈不满和愤怒!”
这次吉良家臣团没有笑,而换成另一种方式对付他,泷川时益猛地拍案而起,怒声嘲讽道:“你们武田家还真是好本事,上次的八幡原合战还没给你们足够的教训!入侵信浓的是你们,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被迫请今川家求和也是你们,转过来刺杀我主是你们,被我主攻入中信浓毫无还手之力也是你们,今年又是你们搞出反越后联盟,现在又堂而皇之的坐在旭山城里谈议和,告诉我,你们的颜面在哪里?我等为什么要给你武田家留着颜面?”
“你们……你们简直可恶!”武田信廉嗖的一声站起来。
无奈腰间的太刀被早早的收走,只能用那双细长的眼睛怒瞪着泷川时益,这时他才发觉两人的身高差距有点大,武田信廉的身高也就一米五五上下,比起牛高马大的泷川时益矮了一头多还不止,尤其他那标志姓的月带头与厅内上百个人完全不同。
吉良家禁止剃月带头这种怪异的头发,武士们如果嫌弃头发太长影响兜的穿戴,就干脆剃掉所有的头发,月带头这种类似猪尾巴的造型实在让他感到不愉快,而且东国的武家本来也不太喜欢西国流传的月带头发型,还是坚持梳一个发束的传统发型。
“这就是传说中的无双猛将泷川庆次郎吗?果然是个如鬼神般的人物啊!”武田信廉被这个庞然大物吓的露怯,气势顿时被泷川时益给压下去,人家一个胳膊都比他的**粗,他那小身板去硬抗这种怪兽级别的存在简直是在找死。
“武田大膳在两个月前,在更级郡的更科八幡宮献上祷文的事情,刑部殿也参与其中,一定是记忆犹新吧?”本多时正阴恻恻的盯着他,眼里闪烁着寒光如刀。
刚入夏武田家就带着大军撞入北信浓,旬月之后对峙势成,他就跑到更级郡的更科八幡宫献上祷文祈求战乱消失,在文中就写到信浓国人互相攻伐,使得国中不安领民受难,武田晴信不忍百姓水深火热之哀苦,于是愤而起兵立志一统信浓以解危局,而今度北陆一国主乱行私欲入侵信浓,毁乡损民乱我州郡,因此向八幡大菩萨祈愿,击败入侵之敌还信浓清平乐土,如能遂愿必献上神领若干云云。
武田晴信如此行径激怒了吉良义时,同样惹恼越后的数万将士,在吉良义时的眼里,武田晴信就是个厚颜无耻的恶棍,一言一行都透露着卑劣的行径,这天下是足利家的天下,不是哪一家哪一国的私属领地,上総足利家是足利家的御家门方,即便他没有信浓守护占据信浓国,幕府也不会有多少意见,更何况法理上信浓守护对信浓国天经地义的控制权。
“刑部,恢复告诉武田大膳,本家无意与他以任何形式和谈,屡次三番侵犯信浓已经不可饶恕,竟敢胆大包天的刺杀本家,今年为了对付本家还炮制出这么个反越后联盟,如此行为让本家对武田大膳的反复无常厌恶极了,对于你等无信无义之徒,吾等耻于交谈!轰出去!”吉良义时厌恶对武田家的卑劣行径显然是厌恶至极,于是也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话音一落就有两名武士架着武田信廉撵出旭山城。
身为武田家使者的武田信廉遭到前所未有的羞辱,这一巴掌打在武田脸上面皮又被揭掉一层,鲜血淋淋的让武田家武士既憎恨又畏惧,武田家何时被人这么干脆拒绝过,连摆谱讲道理的机会都没有,就被灰溜溜的撵回茶臼山。
听到自己弟弟所受到的羞辱,即便是异乎寻常隐忍的武田晴信也不禁色变:“吉良家好狠!吉良义时这可是丝毫都不给我武田家留一条活路,这是他在用行动告诉我们,他已经下定决心我武田家了吗?”
他所料无差,随后吉良家发布将令,大意是今度欲一鼓作气解决无信无义的武田家,信浓境内只要有武田家的势力存在,无论春夏秋冬这场战争都将持续下去,这条情报落到武田谱代家臣团手里的守护,那表情可真是一个精彩。
吉良军团以常备为名,施行的却是地地道道的兵农分离政策,强大的经济基础支撑几千常备简直小事一桩,武田家的军势是由负担军役的国人地侍以及农民组成,组织严密度还不如长尾景虎的最新军役制度,这种极度近似常备的脱产军团具有极高的士气,只要气候允许可以做到一年四季随时出阵。
信浓的秋收进入尾声,到最后一刻武田军势依然不能结束战争,按照往常的做法双方应该找一个体面的台阶各自罢兵回家过年,等待来年春暖花开或者更暖和的夏季再出阵决一胜负,这就是战国时代的战争潜规则,大家都是按照这个规矩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