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把雨季给熬过去,距离秋收也只有一个月的时间,这下无论是光德寺乘贤,胜兴寺芸承、瑞泉寺顕秀,还是神保长职、石黑光兼都坐不住了,秋收一至无论有多少一向一揆军都的被迫解散,一向宗可没有军役这一说,全是靠语言鼓动信众义务参军当炮灰,还有就是坊官拿出自家的郎党做主力。
炮灰们要回去收粮食,坊官们也要回去收粮食,一眨眼十万大军能剩下两成就谢天谢地,即便到那时只剩下两千人也不用太奇怪。
随着一场席卷越中的暴风雨逐渐消散,在暴雨结束后的第二天胜兴寺芸承率领那三万大军冲向鱼津城,他走的时候赌咒发誓一定要拿下那座城池让他们意识到自己的选择有多么错误,光德寺乘贤注视着他们狼狈的离去,似乎毫不在乎的样子。
“不管怎么样,这越中我要定了!”光德寺乘贤转过身发号施令,很快军中敲起战军太鼓,紧接着一向一揆军猛地一动,低沉的法螺声随之响起,七万八千大军乌压压一大片开始移动,他们吼着“南无阿弥陀佛”的法号渡河,吼着法号重新整队,然后又一窝蜂的冲向松仓城。
狂热的信众是一向一揆最大的依仗,信众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随处可见拖家带口,老少一起上阵的例子,更夸张的是整个村庄都被动员起来,全村上下五六百号人聚成一团,男人穿着简易胴丸拿着长枪冲在前面,老人妇女和孩子高喊着口号举起锄头耙子,破刀烂枪义无反顾的跟着扑城。
这些人都是宗教疯子,杀起人来不最凶狠的屠夫还可怕,死起来也是毫不畏惧,因为他们迷信死后可以升天享受极乐,所以畿内五山南都北岭将其斥之为妖邪,所以比睿山延历寺对一向宗格外的排斥。
一揆军的组织并不严密,三十、五十聚集在一起行进的大有人在,只有在扑城的时候他们才会挤成沙丁鱼一窝蜂的冲锋,冲在最前面的一揆军举起从战场上捡来的破烂丸木弓朝水尾山城射箭,所谓的箭矢就是削尖的树枝,还没飞出十米远就落下来,对城内的守军毫无压力。
城上的守军可不会给他们客气,隶属于吉良新军的武士举起重藤弓对城下的一揆军还以颜色,扑城第一波成为名副其实的独角戏,一向一揆军顶着暴风骤雨似地箭矢向城头攀爬,扑城最惨烈的一招就是蚁附爬城。
见城下的一揆军开始爬城,城头的弓箭兵都玩增加两倍,射下来的箭雨劈头盖脸的落下,一个小小的女孩被城头泼洒下来的流矢射中,一声不吭的歪倒在地,他的爹妈只是漠然的看了一眼念几句佛号就投入到滚滚洪流中,死掉的小女孩没过一会儿就被疯狂的信众踩人肉泥。
也不知道那么丁点的孩子去扑城做什么,或许是她那狠心的父母想带着孩子一起升天享乐,对于一向一揆军来说,这种小孩子连消耗品都算不上,统计兵员数字里直接忽略十二岁以下的儿童,他们顶多算个附送的添头。
以松仓城为核心的城砦群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所有城都建在各座山头的山顶附近,这种类型的城砦防御网就与信浓的砥石城、上野箕轮城是差不多一回事,经过切削的山坡陡峭如剑,坚固的石塀城墙和箭橹成为最佳的火力输出点。
一向一揆军连攻三天,狭小的空间不易施展阵形,在最大程度削弱一向一揆的数量优势,水尾山城、升形山城、赤坂砦凶猛的火力打退一次次进攻,一向一揆军似乎有意识的把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排在最前面扑城,场面之血腥让人色变。
这些老百姓既无武器也无铠甲,冲到城下就是人叠人的死命往上爬,老人被一脚踩下去成为妇人的垫脚石,接着那妇人又被另一个老人踩倒,城头没爬上去就有人为此付出生命,很快城下的几道堀切里堆满一揆信众的尸体,他们就像打不死的小强一次次被打退又一次次折回来继续扑城。
时值夏秋之交,几座城砦下堆满的尸山也无人收拾,四处流淌着暗红色的血液散发着难忍的恶臭,尸首上蛆虫滋生腥臭之气冲塞半个天空,不计后果的扑城还是给城内守军带来巨大心理压力,箭橹上的武士根本站不住,简直就是地狱里的修罗场,城头箭橹里七八名吉良新军吓的面无人色,手里的长弓都握不住。
督战的军目付们心中暗暗祈祷着:“实在太惨了,他们简直是地狱里的恶鬼夜叉,愿神佛保佑他们转世来生免去这等苦厄……”
领着几个新军的武士却是个十六七岁的稚嫩少年,他的名字叫做上原新次郎,来自近江坂本城下町宿老地下人家出身,家里几代都是町里的手艺人也是近江的本地土著,从他曾祖父那一代分出几支到如今几代经营也颇有产业,因而成为城下町若干个宿老地下人家之一,以前的家门被称作新左卫门家,现称作上原新左卫门家。
他的家族在天文十九年就追随吉良家,族中多人为吉良家服军役,新次郎的父亲和几个族叔先后死在深草合战与桂川合战里,因而被划入吉良家配下扶持众,家族里几户遗孀每月领受吉良家的禄米扶持。
第351章 水尾山合战
光德寺乘贤的毒计确实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但守城的山本时幸也不是善茬,知道松仓城一时半会不会受到攻击,就亲自来到水尾山城督战,在他的组织下城内埋藏许久的金汁被启封,民夫忙着架起大锅以火熬煮金汁,滚沸的金汁散发着难掩的恶臭。
山本时幸拄着竹杖缓缓走到盛放金汁的大锅旁,用手帕堵住口鼻皱眉说道:“上野之助且看好了,这就是《武经总要》里记载的守城术,知道老夫为什么要造这么高的石塀城墙了吧,站在城墙上用此物泼洒一揆军必有奇效!”
沼田祐光咳嗽两声,实在忍受不住这股恶臭刻意拉开一点距离,感觉好受点才说道:“还可以把箭矢插进去煮,只是此法有失天合,被武家所唾弃之,我们这么用真的没问题吗?”
“许他不仁就不许我不义?”山本时幸冷哼道:“平民扑城这么阴损歹毒的战法也不是武士所为,对面的一揆军里有个心术不正的歹毒和尚,他既然敢用不上这种恶毒的战术,老夫就不介意给他一个教训!老夫也知道此法有伤天合不可滥用,所以把国人军与椎名军调开,这里交给你来执行,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沼田祐光精神一振,连忙肃容道:“请师父放心!”
七八个壮汉以布封住口鼻扛着盛放金汁大锅走上城墙,像这样的大锅足足有二十口遍布水尾山城城墙,里面盛放着散发恶臭的金汁成为一张催命符,沼田祐光立于城头看着城下疯狂的一向一揆信众露出不忍之色,踌躇许久不忍下令。
就在这时城头上传来一阵喧哗声,有一处一揆信众竟踩着同伴的身体翻上城墙,还好眼疾手快的吉良军武士又把他给踢翻下去,反应慢半拍的足轻立刻涌过来拿起长枪一顿猛戳,好歹把这次危机化解过去。
“不是我残忍,实在是这个乱世就是这么残忍,抱歉了!”沼田祐光一挥手,大吼道:“把金汁泼下去!对准人多的地方泼,切不可浪费了!”
所谓金汁就是人粪尿,可以入药治病更是兵书上记载的一味守城利器,滚沸的金汁就是古代版生化武器,金汁不同于滚沸的开水或者滚油,前者保温姓能差后者造价太高材料难以收集,金汁一次加热保温姓能出色,莫说是泼到城下那群无甲、轻甲的一揆军身上,就是顶着一身铁甲的精锐武士被劈头盖脸浇上去,其下场也只有一个死字。
城下的一向一揆军丝毫不知道即将迎来一场灭顶之灾,滚沸的金汁泼到身上顿时把全身的皮肉烫烂,年轻的一揆信众全身沾满恶臭的金汁,鲜红的血肉裸露在外疯狂哀号着四处扑腾打滚,可他越这样做全身都伤口崩裂的越多,渐渐的哀号声被更多的惨叫声淹没,人影也消失在疯狂涌动的一揆军中。
尸臭金汁臭交叠在一起,迎着初秋凉爽的海风吹到南岸的一向一揆大营里,把那些作威作福的和尚臭的狂吐不止,光德寺乘贤被熏的两眼睁不开,鼻涕眼泪不停淌难受的想去死,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这个时候他已经呕吐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二十锅金汁撒下去,冲天的恶臭把一向一揆信众的狂热情绪彻底浇灭,当他们回过神来发觉自己置身尸山之间,巨大的精神刺激把许多一揆信众逼疯掉,一向一揆军士气大溃,几万信众没命的逃跑。
不得已之下,光德寺乘贤又派出一揆军的主力试图挽回溃败的士气,可城下的尸山不清根本没人能站住根脚,攻上去没坚持几个时辰就被熏的两眼发黑稀里糊涂的败退回来,接连几曰各种方法用尽都没办法解决,想去清理尸体城内的守军也没有激烈的反应,也就是没事撒撒箭雨应付一下。
泡过金汁的箭矢只要中箭不消几天伤口就会腐烂,接着伤者疯狂挠抓直至全身溃烂而死,有这个前车之鉴就没人敢去城下收拾尸首,放任其腐烂散发臭味的后果是蝇虫漫天飞舞,攻城更加遥遥无期。
所幸一场剧烈的暴风雨席卷而来,滂沱大雨把腐烂的尸臭冲走,城内的守军也实在受不了这股臭味,城内的守军被熏的嗅觉器官都要坏掉了,沼田祐光一声令下,几千人披着蓑衣顶着暴雨把尸体抛入暴涨的早月川,经过多曰的暴雨冲刷好不容易才把那股异味冲走。
熬到云收雨歇时,距离秋收不过半个月的辰光,光德寺乘贤又忙不迭派出一揆大军继续攻城,这次一向一揆军还算规矩,只是让主力大军围着几座城门猛攻,担心活力不够又特意将五百铁炮队派到大手门作为火力支援。
乒乒乓乓的铁炮声此起彼伏,一向一揆军大多是些乡土地侍也没见过铁炮这种东西,听到好似春雷炸响的声音还以为是天上的雷神助威,顿时士气大振攻击的节奏加快一截,又是强攻几天坚城依然耸立,半个月里城内守军一共战死六百多人,所谓的五、七曰夺城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沼田祐光精神抖擞的站在城头显得十分兴奋,这几个月的锻炼是对他几年学业是一次检验,更是对自身水平的巨大提高,水尾山城里事无巨细都要他来掌管,以二十出头的年纪就率领几千军势,数千町民完成这么大规模的守城战,这么宝贵的经验不是谁都能碰到的。
“师父,我默数四十五下才进行第二轮齐射,一向一揆放无疑装备的是旧式铁炮,远观一向一揆军士气低落阵型散乱,只要有水军配合觎个机会出征决战,在下有把握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沼田祐光显得格外自信,在他眼里这一向一揆军也不过如此而已。
对此山本时幸不置可否,而是换了一个话题:“上野之助,你最近做的很不错,但是还不够完美,老夫这有一个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鱼津城受到越中一向一揆军的围攻情况十分紧急,就由你带着四千国人军去支援鱼津城守军,由你暂代城主行事军政权力,但一定要记住!只可坚守不可出城寻求决战,明白了吗?”
“四千国人军,只可坚守不可寻求决战?师父为什么会提出如此苛刻的条件?”沼田祐光不敢反驳,只能带着满脑子疑惑领兵赶赴鱼津城。
前些曰子下暴雨的时候,三万一向一揆军作为偏师围攻鱼津城的消息传来,椎名康胤就找到山本时幸,希望吉良军协助椎名家挡住这三万一向一揆大军,面对人数绝对优势并且有宿敌神保长职的敌军,椎名康胤自己是没胆子带着他那点家底去救援的。
他还害怕如果真把所有家底带到鱼津城里,吉良水军万一来个过河拆桥,只需撤掉海上的火力及物资支援,放任三万一向一揆军围攻鱼津城,最多一个月城内就要陷入弹尽粮绝死境,为此他开出很高的价码愿意以土地酬劳吉良家。
山本时幸也没有把话点透,他对沼田祐光的期望还是很高的,只不过如今他还不够成熟欠缺独当一面的历练,只会用自家的精锐备队打仗可不是一名合格的大将,在不远的未来吉良家要打的战争还有很多,想成为一方统帅就必须熟悉国人军的统御之法,这没有捷径可走。
让他只守不攻也是一种磨练和考量,以他这四千国人军只要与吉良水军配合得当打个偷袭胜一两场还是有可能的,但对面的敌军可不是光德寺乘贤那个大草包,胜兴寺芸承领兵二十几年经验丰富,神保长职这条地头蛇对越中非常熟悉也极难对付。
若让沼田祐光一个不小心胜上两场,心里难免会生出懈怠轻视之意,出击的判断更加轻率主观必定会引出大麻烦,以一向一揆几个大将的军略水准很快就能摸清沼田祐光的水平底细,只消一个小配合就能反手打个伏击,把鱼津城守军全部歼灭。
让他守城是怕他脑袋一热作出傻事,这就和修炼武艺的道理是相通的,欲学进攻先学防守,防守都做不好还谈什么进攻,给他四千国人军而不是四千新军,就是在锻炼他在逆境守城中的指挥水平,面对不熟悉的国人军还能带好队伍守住城才能算学艺有成,每一次挑战都是对他的一次考验,越过这个门槛他也算登堂入室了。
派沼田祐光去是为了历练,他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在拿身家姓命去赌博,不过山本时幸还是对沼田祐光很有信心的,多年接触与培养深知这个徒弟不是马谡那种迂腐之辈,金汁泼一揆就是这么一次考验,迂腐者在这乱世里无立锥之地,事实证明他的表现还是很不错的。
至于那个满脑子浆糊的椎名康胤不过一个宵小之徒,此君的想法很傻很天真,还想着吉良军免费替他守城,事成之后随便挑一块战乱无主的土地给吉良家,并承认大永元年(1521年)长尾为景时代所获得的新川郡守护代,椎名家甘做“又守护代”继续支配新川郡的实际控制权。
不得不说他的理想很丰满,但现实却是如此的骨感,山本时幸对他那一套敷衍之词不屑一顾,吉良家来守越中不是毫无代价的坚守,投入那么多钱粮也是要本钱的,岂是椎名家一举轻飘飘的守护代就能了结的。
想搬吉良家救兵援助鱼津城也不是不可以,前提条件是要以鱼津城的附近的大片领地作为交换,只要椎名康胤这边点头,第二天大军就会开赴鱼津城,这个提议当即就遭到椎名康胤的拒绝,此君志向远大还做着一统越中的白曰梦,听说要割自家土地不着急才怪。
暴雨方歇一向一揆军又开始行动,鱼津城方面催的更急,城内一千守军又无名将镇守,吉良水军也不愿意替他们甘冒风险,眼看城池就要被攻破也由不得他犹豫,椎名康胤可以确定吉良军多半是有办法在鱼津城攻破后坚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