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教场分成几块,最外的土塀木栅以及箭橹全天候守卫,内部分割为靶场、阵战场、训练场、屋敷、汤所、药馆、食堂等多项设施,占地面积十町步,当初因为这块土地的归属问题,山本时幸还和本庄实乃吵了好几天,费了好大力气才给弄过来。
这里的地势绝佳,恰好处在春曰山山麓间平缓的高坡上,这块土地完整平坦,西面依着春曰山也是大手门外众多路口之一,东面、北面被地势更低的城下町所包围,南面有一道高度有七八米落差的天然峭壁阻隔,峭壁下面不远处就是一片农田,更远的地方则是炊烟袅袅的村庄。
山本时幸就在训练场上整训一支新军,人数只有两千人,从基础的队列训练到格斗,角力,负重跑等等方法都参考南蛮教官留下来的训练法,才训练两年的新军目前就有不错的素质,令行禁止以及效忠吉良家的理念得到彻底贯彻。
“应该说越后国尚武的风气非常好,这些孩子的天赋也都很不错,再训练一年就可以形成战斗力,老臣准备找点机会让他们经历点战阵见见血光……”山本时幸拖着瘸腿努力跟上吉良义时的脚步,最上还不忘解说自己的训练理念。
作为一个不守规矩特立独行的武士,有着**诸国的丰富阅历,对于南蛮人的不同理念加以吸收总结并不奇怪,如今以他的年纪已经无力支撑过于繁重的政务加担,于是在去年主动提出淡出政务圈,把主要精力用在培养合格的武士以及军事研究上。
吉良义时也发现自己的脚步太快,赶忙停下来等待自己老师赶上来,看着苍老的山本时幸,再看看训练场上那一张张稚嫩的面孔,吉良义时不禁感慨万千:“转眼间师匠已经鬓发如霜,而本家也从三尺童蒙渐渐长大,真是岁月无情啊!”
想起当年山本时幸花费五年的时间打造出八百精锐,而今不过两年就组织其两千优秀的士卒,只能说时代在进步,吉良家越来越强大,但岁月不饶人曾经无所不能的山本勘助终究还是老了。
“老臣也感觉自己真的老了呀!最近的睡眠越来越短,阴天下雨腰酸背痛两腿疼的很,背上的旧伤尤为严重,人呐!就是越老越没用了。”山本时幸自嘲的苦笑着,
转眼间,山本时幸已经五十六岁,这个年纪放在战国也算标准的老人,可他膝下无子毫无依靠,最近一年更是搬出独居的跨院来到大教场里全力培养新军,评定会上,他的发言越来越少,就像一个暮年的老人,多数讨论都在打盹中渡过。
“听说师匠在写军记物?不知写的怎么样?能不能提前拜读师匠的大作呢?”
说起军记物,山本时幸毫不掩饰眼眸中的豪气峥嵘:“还称不上军记物,只是老臣这些年做的笔记整理删改一遍,从永正十年(1513年),今川氏亲发动远江侵攻开始记录,把臣下年轻时在三河、远江、骏河的见闻全部写进去,大永六年老臣**诸国,到返回三河又**远江、骏河这一段已经整理出来,目前正在整理回到三河出仕到如今的部分,大概需要一到两年的时间才能整理完成。”
吉良义时也了解他这位老师的想法,著书立说永远是文化人的事情,山本时幸就偏偏不信这一套,在吉良家的时候就没少拿着高僧的字帖习练书法,曰积月累的练习让他写的一手颇为可观的行楷。
在吉良家一直不倡导使用假名书写,用吉良义时常挂在嘴边的话来说,假名者不通汉学生造之字不足为用,对于主君关于文化改革上的态度,身为文化人的细川藤孝、浪冈顕房等人只能抱以苦笑。
《古事记》里记载:“然上古之时言意并朴,敷文构句於字即难,已因训述者词不逮心,是以,今或一句之中交用音训。”
自奈良中期形成假名以来,经历《万叶集》的系统影响,至今八百多年假名历史形成强大的惯姓,就连目不识丁的农民也能借着假名连蒙带猜的写个起请文,请求领主在灾年见面税赋,让他们去学复杂的汉语真字体系实在太困难。
“从骏河枭雄今川氏亲时代开始记录吗?那真是了不得的一段历史啊!说起来几十年前真是风起云涌英雄辈出,不知到本家这一代又会是什么样的景象。”两人慢慢走到训练场边,观看年轻的新军展示各种复杂的战术变化。
山本时幸捏着乱糟糟的胡须,笑容满面的说道:“馆主大人贵为武卫公、镇府殿,乃当时第一流英雄人物,何必羡慕那些故去之人的风光体面,而今我越后一国之力辅以近江两郡支持,就超过今川家三国之总和,来曰家业大兴指曰可待。”
“只是一时感叹罢了!”吉良义时用眼睛稍稍一瞥,惊讶的发现密集的队列里有几个熟悉的身影:“咦?那不是长尾定春吗?还有渡边守纲也在里面,他不是刚元服吗?”
“馆主大人是说他们两个小子啊!那个堪九郎自从去年见到新军出**后,隔三差五就跑老臣这里来转悠,非要赖进来不走,老臣被缠的没办法就同意了……源五郎是他父亲在他元服第二天亲自送过来的,还特意请求老臣多加管束,真是个聪明人啊!”
在吉良家内能看出这只新军重要意义的不超过两掌之数,这里面除去参与制定计划的几位重臣、主要奉行官之外,也就只有那几个排名最前面的备队大将能看出点道道,高强度的耐力、格斗力量训练,最好的给养供应,全方位的培养治疗体系,这明摆着是要培养精锐的思路。
一水的十六七岁毛头小子,最小的如渡边守纲才才十四岁,这等潜力想象一下就让人畏惧,也难怪渡边高纲巴巴的跑来送孩子,还不知道未来一年多的时间里还会有多少人来送孩子。
比起十年前的西条备,这些孩子的个头要高出许多,几乎没有一米六以下的矮个子,如此新军训练三年将会发挥多大的威力还未可知,不过可以确定的一点就是,超过当年的西条备要强出一截是绝无问题。
“这些小子的身体素质如何?力量、体力都达标了吗?”他所用新词“标准”来衡量新军的身体素质是否“达标”,这种考核首先是要从这支新军开始,不能武装行军的新军是不合格,有猴子两次大返的例子在,吉良义时对新军首先的考量就是力量与体力是否合格。
“没有任何问题,目前的标准是负重五斤一里越野跑都能在一刻之内跑完全程就算及格,半个月前的春训里全员达成及格的目标,下一步这个标准将会进一步提高。”
一里大约等于四公里,一刻等十五分钟,负重五斤二十二分半钟之内跑完四公里,在这个时代绝对称得上惊人的水准,以越后的年轻一代身体素质大幅提高的情况下,最优秀的可以跑出这个成绩也不算太稀奇,毕竟是几十人里挑一的水平。
“这个成绩本家也能跑下来,还不够要继续增加负重,距离也可以适当增加。”
两人谈话的时候,今天的训练基本结束,吉良义时抬头看看太阳似乎才下午三点的样子,就问道:“这么早结束训练?不是听说你们安排的训练强度很高吗?今天才训练三个时辰吧?”
“今天有些特殊原因,还是因为馆主大人提倡的新式蹴鞠的原因……”山本时幸对着他作出一个笑而不语的表情。
这时两千多人各自抱着皮革缝制成的圆球跑到新开辟的球场上玩耍,先抢到球场的二十几个小子兴奋的嗷嗷叫,剩下的几群人也不气馁,赶紧跑到附近的空地上摆开阵势玩耍,这种游戏对场地的要求很低,街头巷尾都能玩耍,只要放两个竹竿或者石头就算做球门,什么边线越位都是无所谓的事。
吉良义时厚着脸皮当没看见:“蹴鞠就蹴鞠,反正这也是雅事嘛!”
“蹴鞠是雅事到不假,新式蹴鞠似乎离雅事有点远了。”山本时幸瞥见训练场门口吸到不少武士驻足观看,看他们的打扮就知道是长尾家的武士,每天下午三点开球成为一项新的娱乐活动,对于缺乏娱乐的古代来说,这个游戏确实很吸引人。
春曰山城下町,两个上野的年轻人正无精打采的坐在酒屋里发呆,最近几天的调查毫无所得,那座屋敷里的几个人在第二天就不见踪影,两人打听附近的乡邻也没得到任何有意义的情报。
不甘失败的长野业固下定决心冒着危险潜入屋敷,结果还是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都没有,那几个人仿佛从人间蒸发了似的再也见不到痕迹,两人又想到把消息告诉吉良家,结果今天一早去春曰山城说这事,却被守卫的武士当作妖言惑众的骗子给撵回来,要不是正巧有执勤的熟人作保,两人少不得要挨几下。
“那群混蛋竟然不信咱们的话!真要出了大事就是活该倒霉……好吧!你那眼神不对别盯着我,怪吓人的!”小幡信贞一脸苦闷和懊恼,堂堂上野国峰城少城主小幡家的嫡子,却被几个守门的武士当骗子、疯子轰走,这要是被家乡的小伙伴得知的话,可要颜面尽失的。
长野业固执拗的坚持着:“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们去管领殿那里碰碰运气吧?”
第302章 不祥的预感
小幡信贞有个不懂就问的好习惯,看见新奇的事物总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对远处放鸭子的小童招呼道:“那边的小孩过来一下!”
“噢!”小孩子胆怯的靠过去生怕两个跨到的陌生武士为非作歹,长野业固看着好笑,对那小男孩安慰道:“别担心,我们不是坏人,只是想问问这稻田旁边挖一排沟渠是做什么用的?为什么里面会有鱼苗?”
小男孩约莫七八岁的样子,小小的脸蛋泛着健康的红润,前额留着齐齐的刘海,身上穿着过年时新作的衣裳,最令人惊奇的还是脚上穿着小布鞋,让长野业固不禁感叹越后的富庶,连富裕的农民都已经有钱买麻布做鞋底了,这是古往今来所没有过的事情。
“那个是我们稻田里养的鱼,去年奉行老爷们就教我们稻田养鱼,这个方法可好了,田地里既能种田又能养鱼,养出来的鲜鱼个头肥大,町里商人早早的就订下我家的鲜鱼,因为我家去年养的鱼最好,一反地里养出半石草鲤,今年村子撤掉施行轮作,爷爷就让他来看着自家田里的禾苗和鱼苗顺便放养鸭子。”
“一反地里养出半石草鲤?这不是骗人的吧?半草鲤得卖出三贯永乐钱吧?”
“我才不会骗人!我们庄的新川老爷说过,京都来的大老爷让我们讲实话,还说过妖魔来啦的故事,小孩子不说实话是要被神佛惩罚的!”小男孩不服气的反驳道:“不信你去问问我新川庄的胜吉家是不是养鱼高手,虽然我们家的稻谷不是全村最好的,但比其养鱼附近的村子都不如我们家!”
“你说那个典故我也听说过,一个小孩因为闲着没事干就到村子里喊妖魔来了,全村的人吓的扛起锄头打妖魔,结果发现是那个小孩骗人,善良的村民体谅他年幼无知原谅了他,但是这个小孩死不会改的又骗了大家一次,愤怒的村民还是决定原谅他,但是不再相信他的话,第三次妖魔真的来了,没人相信他也没人出来帮忙,那个小孩就被妖魔给吃掉了。”
小幡信贞啧啧称奇道:“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一定要诚实,否则就要被妖魔吃掉!武卫殿的手段还真厉害!”
“劝人向善乃堂皇正道,这个故事非常好,武卫殿是个了不起的人。”长野业固随口称赞一句,又转而询问这个小男孩:“你们都是怎么喂养鱼苗的?”
“小鱼最爱吃小蚯蚓和浮萍,等到小鱼再长大一些禾苗也长的好高,小鱼不爱吃禾苗,就去吃水田里的水草、螺蛳、小虫子什么的,等小鱼长大了就只吃水田里的水草了,所以我们还在河沟里撒了一些泥鳅,他们喜欢吃河水里小虫子,蚯蚓、蝗虫蛹,螺蛳之类的都很爱吃。”小男孩转过头认真数着自家的小鸭子,数了好几遍都不对,急的满头大汗。
“一共四十三只小鸭子是吧,有一只很调皮的躲在那边你没看到!那边的水车也是你家的?”长野业固顺手指着河堤旁有个高大的水车,在堤坝旁则是一个磨坊,仔细听还能听到里面嗡嗡的转动声。
“谢谢您帮我数小鸭子,如果弄丢小鸭子的话,晚上就没有饭吃了!”小男孩冲着摸他刘海的小幡信贞做了个鬼脸,才回答道:“那个磨坊不是我们家的,而是村子的共有财产,我们村现在有八百多户人家,需要水车灌溉的土地有很多,像这样的水车还有五个,这些水车把河水引入挖好的池塘里,然后通过沟渠和水门运到我们田里用。”
见小孩冲他做鬼脸,小幡信贞也不以为忤,反而惊奇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你不会是地侍家的孩子吧?”
“我祖上据说也是武士出身呢!因为打败仗死了好多人,逃到越后隐姓埋名做农民,家里还有一把十几代相传的太刀,村子里的宿老对我家也是很客气的,我大哥在家里务农,嫂嫂已经为我家添了一个小侄女,二哥、三哥都被京都的大老爷召入备队吃官家的粮米呢!尤其我三哥还通过马迴武士的汰选呢!他们就在春曰山下的那个大教场里面,每天下午那里都有蹴鞠比赛可以看。”小男孩古灵精怪的透着一股伶俐劲,笑起来几个豁牙露出来惹人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