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朔被打倒在地,紧接着被揪住衣领提起来,凶神恶煞的男人提起瘦弱的少年和屠夫提只兔子没什么区别,落下去的不是巴掌而是合握的拳头,这一拳头打在少年的鼻梁上。
迟朔这次没倒下去,他被揪住了衣领,鲜血疯狂地从鼻孔里喷涌而出,他感受到热流一汩汩地从鼻子里往外争先恐后地涌动,首先反射到大脑的神经感知是热,被殴打的地方是热的,几秒后疼痛再恍然大悟般地追上了他,如同羽翼遮蔽头颅,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完全没有抵抗,亦没有出声,父亲毒打他从来不分时间和场合,无论他是惹麻烦的那方还是被惹的那方,反正他永远会是挨打的那方。
他唯一庆幸的是不用被妹妹看见自己被打得太惨。
父亲这次用的是拳头不是巴掌,足以说明父亲这次是动了真气。
父亲喜欢打他的脸,也许是因为他长得像母亲,父亲可以从对这张近似背叛他的女人的脸实施暴力中获得快感。迟朔在漫长的挨打生涯中悟到了这一点,他偶尔会怨恨自己为什么长得像母亲。但他不恨母亲,他试图理解母亲的离去,然后仿佛就真的理解了。
三个年轻力壮的男老师在陈启生心急如焚的招呼下拉开了在办公室里疯子似的揍自己儿子的男人,陈启生还顺便赶跑了窗户外面被动静吸引过来以上厕所经过为名偷看的男生,并且半警告半吓唬他们不许声张。
“老师,你别拦着我,这小畜生就是皮痒了,不打不行啊。”迟朔父亲喊着又要抡袖子,被那几个拉架的男老师奋力拦住了。
陈启生宽慰了迟朔父亲一会儿,回头看他的学生,半张脸都是血,肿的肿紫的紫,视觉效果堪称吓人。
“没事,是鼻血。”迟朔接过年轻女老师递过来的温毛巾,轻轻道谢后把脸上的血一点点地擦掉,动作娴熟。
陈启生道:“这叫什么事儿,迟爸爸,迟朔就算偷了点东西,你也不该这么打孩子,知道吗?”
尤其不该在学校里打,要是招来巡视的副校长,把事情闹大了,陈启生想想就觉得太阳穴更疼了。
“小畜生,你偷同学什么东西了,我养你这么大就教你偷东西了?啊?”迟父指着迟朔,气得手指不住地抖着说,“老师,我现在就带这畜生回家,看我不打死他”
骇人的鼻血擦掉后,脸上的被殴打的印迹也更加明显,原本清秀到精致的脸青紫肿起得毫不对称,迟朔用满是血的毛巾捂着仍在流血的鼻子,面如死灰地看着眼前的闹剧。
他已经提不起像上次在办公室那样为自己辩解的欲望,就算辩解过了又怎么样呢,结果还是一样的,没人真正地在乎他的想法。
纸条上表述的那个神秘视频就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他说出被威胁的真相,只会致使他走进更黑暗的深渊。
给他纸条的人正是笃定了他不会说出来,才肆无忌惮地把偷钱的黑锅扣在了他身上,引出石台事件,很可能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这是个连稻草都没有铺在上面的陷阱,他只能选择跳下去。
59、家暴
白色阳光被废弃厂房的顶棚切碎零落在地面上,一道白色的光影搁浅在深红的软管上,软管内正输送着卖血者的血液。
拔掉针管后,需要先确认血液没有问题,最重要的是不能含艾滋或其他的可传染性疾病,针管都是重复使用的,黑市血站一度是艾滋肆虐的温房,来这儿售卖自身血液的人们也非全是陷入绝望,有的是为了子女亲人,有的是为了苹果公司的新款手机。
“以后别来了。”那人把钱卷丢过来时说道。
“为什么,要换地方了吗?”迟朔把钱妥帖地放好,问道。
“你看看你的胳膊,细得快断了。”那人说,“再抽下去我怕你死这儿。”
迟朔看向自己的胳膊,衣袖还没卷下来,苍白如玉的肌肤上,青筋像细细的河流,有汇聚亦有分支,刚拔下来的针眼位置冒出一粒小小的血珠。
那人粗暴地扯下一块棉花按在了针眼上面,说:“走吧,小孩,别来了。”
迟朔默默地转身,克制着低血糖的眩晕感慢腾腾往外走,脚步不稳,那人见状后扶着迟朔走到门口,从自己口袋里抓了一把红枣枸杞干塞进迟朔的口袋里。
“你父母还在吗?”
“……在。”
“不管你什么原因来这儿的,他们知道你这样会难过的。”
“……”
“孩子,走吧,别再来了,这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好。”
最后一次了,这些钱加上打工攒下的钱,终于可以还上欠封隋的债。
以后,他就不欠任何人的了。
***
直到中午放学,封隋也没看见去办公室的迟朔回来。
问到了隔壁班上,他才知道办公室里发生了什么闹剧,最要命的是,班主任竟同意迟朔父亲把迟朔带回家,并且停课一周作为惩罚。
封隋直接去找了陈启生,道:“我的钱不是他偷的。”
陈启生把钱交给封隋,仿佛没有听到封隋的辩解:“一共两千六,你自己再点一遍。”
“管它多少钱,反正和迟朔没关系,钱是我给迟朔的,我忘了,都怪我,行不行?”封隋没有接钱,他神情烦躁地看着班主任。
陈启生按了按眼镜框,也看着封隋道:“不是这件事,是他承认的那件事,老师也不是傻子,会看不出来偷钱这事多半是你搞出来的名堂?”
其实和他压根没关系,封隋破天荒地没有解释,迟朔在教室里就承认了偷石台上的东西,他连为迟朔想借口的时间都没有。
那家伙,怎么不该实诚的时候就那么实诚了。
而且,他为什么要在来过教室这件事上撒谎,封隋也搞不明白。
封隋说:“下午我要请假,我去他家找他,把事情问清楚,无论是谁的问题,肯定不是迟朔的问题,这里面肯定有内情。”
“去吧,去吧。”陈启生看着封隋跑出办公室的身影,摇头叹息着:“这些孩子,就是不省心。”
***
封隋没有打电话给司机,而是打车去了迟朔家的巷子,幸好他来过这里,还认得路。
春寒陡峭,正午明晃晃的太阳被偌大的乌云遮蔽,封隋到了巷子深处,在迟朔的家门口慢下脚步,看到迟朔的妹妹迟欢正抱膝坐在门口的台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