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学期班主任搞了学习互助小组,他和封隋因此成了同桌,原本坐在他斜后面的李茹洁也调到了教室的另一边负责“学生互助”,李茹洁性格大大咧咧,到哪儿都能跟别人打成一片,他们故而减少了很多交流。

体育课的那件事上了网,闹得沸沸扬扬,李茹洁知道了后,气得七窍生烟,急吼吼地向班主任申请调换位置,指明了要调到迟朔旁边。

陈启生被磨得没办法,又不想惹得封隋那祖宗也跟他这么闹腾,于是折中处理,把李茹洁调到了迟朔座位的斜前面,也就是封隋的座位前,让这大三角内部消化,自己闹腾去。

上午,李茹洁搬着自己的书眉飞色舞地在封隋前面安了家,不顾封隋脸色黑如锅底,频频跟迟朔搭讪聊天,眼睛还横了封隋几眼。

“女侠,把胳膊肘让让,挡着我写字了。”封隋日常看李茹洁不爽,女侠两个字喊得含酸带刺儿的。

李茹洁正扭头跟迟朔说话,闻言白了封隋一眼:“这桌子是你家买的吗,学校里的公共财物,我放放胳膊怎么你了。”

封隋站起来,走到李茹洁桌旁边,一屁股坐上去,“行,公共财物,那我坐这儿你不介意吧?”

李茹洁微笑:“不介意,但你坐我那支漏墨的中性笔上了,你的裤子可能会抗议。”

“我操”封隋唰得站起身,扭头看自己的裤子,他今天穿的米白的运动款长裤,“妈的,李茹洁,你那笔漏的墨是红的?!”

“对呀,上节课我用红笔跟着老师改作业,用到一半漏墨了,还没来得及扔。”李茹洁说,“来姨妈了没关系,多喝点红糖姜茶,隋妹妹。”

李茹洁不常挖苦人,但挖苦起人来封隋完全不是对手,被一声隋妹妹呛得瞪了李茹洁老半天说不出来话。

李茹洁这人简直就像是他小时候那个揪他辫子的女孩的孪生姐妹,对上这样的女性力量,封隋本能地心里发虚,自己憋着气,把红色墨水坐到屁股底下。

可转头看见迟朔用书本挡着脸,封隋在一瞬间的恼羞后,像是胀大的气球被针尖一戳,里面堵着的气体一泻千里。

这个人明明想笑,却偏要装作没注意到那边的情形,遮住脸偷偷笑他。

他发现,现在他不仅想看迟朔哭,更想看迟朔笑,想到这个总是冷冷清清的人产生的这些情绪都是因他而起,就会有种内心空虚的某一处被填充起来的满足感。

之前打牌时翟昌亮的话点醒了他,这个人看起来不在乎不代表真的不在乎,他就开始忍不住观察,迟朔到底在乎什么,不在乎什么,装作不在乎实际上在乎着什么。

迟朔在意他吗?他可是迟朔的第一个男人,据说人们不管上过多少次床,都会对拿走自己初夜的人恋恋不忘。

迟朔肯定是在意他的,封隋心想。

只是李茹洁偏偏要来横插一脚,每回课间李茹洁转过来扭头和迟朔说话,她粗长的马尾辫就在封隋的桌面上扫来扫去,要不就是用手肘拱他放在桌子上的文具袋,封隋不在乎文具袋,但他看李茹洁晃来晃去的马尾觉得特别膈应。

下午,回家换了新裤子重回体面的封隋转着手上的笔,酸黢黢地道:“李茹洁,你就是喜欢迟朔吧,看你脖子扭得,怎么没给你扭出嵴椎来。”

李茹洁讥讽道:“嗯,我就是喜欢迟朔,你管得着吗,还是隋嬷嬷您要棒打鸳鸯?”

迟朔本来边写着题目边跟李茹洁说话,看这两前后桌又互怼了起来,无奈地摇了摇头,决定不参与,认识李茹洁半年多,她嘴里的喜欢就跟批发一样,只管口嗨,不管听的人死活。

封隋拍桌子道:“再说一遍,你叫我什么?”

李茹洁抓住封隋的文具袋往桌子上气势恢宏地一拍,“隋妹妹!隋嬷嬷!隋娘娘!隋你二大爷他三舅妈!”

“……”封隋被吼得瞳孔一震,气势瞬间弱了三分,只有嘴巴梆硬:“胡说,我没二大爷,也没三舅妈。”

李茹洁说:“那我操你爹!”

封隋气急败坏,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人敢指着他的鼻子骂他爹,就算是小时候揪他辫子的青梅竹马也不敢,他爹可是封青良,市长来他家登门拜访都会带上好的茶叶,虽然他自己也不清楚他爹除了做手术到底厉害在哪里。

他颤着唇喊:“李茹洁你嘴巴给我放尊重点,我爹在A城,傻眼了吧,你操不到!”

坐在旁边的迟朔扶住额,大拇指按到了耳朵上,恨不得从来没听见这句话。

47、澄清

封隋和李茹洁吵了一个下午,吵得迟朔下午写作业的效率极低,眼皮子一跳一跳的。

晚饭期间,迟朔照常一个人走向食堂,从教学楼到食堂要经过一座桥,这座桥还被戏称为情人桥,因为很多情侣会趁着食堂路上拥挤如丧尸过境,牵着手走在一起。

食堂里卖的炊饼很实在,大小和厚度都相当可观,他买的是最便宜的那种没有内馅的炊饼,一块五一个,有肉馅的炊饼卖得最好,四块钱一个,萝卜丝馅或者土豆泥馅的两块五,偶尔食堂会推出盲盒馅炊饼或者黑暗料理馅的,两块钱一个,手头宽裕的话迟朔会尝试,这样有几率吃到最贵的肉馅炊饼。

经过上一次他买了五块钱套餐饭的窗口,他不由地趁着人群拥挤驻足看了片刻,窗口后面琳琅满目的菜,最火热的时间段这个窗口的套餐饭卖七块钱,他上次去得晚了才降价到五块钱,但这对大多数学生而言没有什么区别。

今天提供的菜有油焖茄子,蘑菇炒小青菜,外皮焦黄的烤肠,还有整整齐齐地码在盘子里,油光水亮肥瘦相间的东坡肉。

食堂阿姨盛了三块看上去熬得十分软儒的东坡肉给排队的学生,还顺手盛了肉汁浇在白饭上,肉汁将米饭浸成好看开胃的棕调色泽,迟朔滚动喉结,不免咽了一下口水。

他走向常去的那个窗口照常买了一个炊饼,要了一碗免费的热水,食堂里位置做得满满当当,即便是角落的过道里也挤着后来的四处张望寻找空位的同学,他拿着炊饼径直地往角落处走去,正好一个人吃完端着餐盘离开,四人座位上空下来一角。H蚊全偏)6845764久吾

迟朔在空位上坐下,吃一口没有内馅的炊饼,就着喝一口碗里的热水。

坐在同一张桌上的另外三人是一块儿的,脸庞陌生,在迟朔坐下后突兀地停止了饭间聊天,目目相对了片刻,都极为默契地端起餐盘离开了座位,而他们餐盘里剩余的食物昭示着他们并没有真的吃完晚饭。

其中一个人离开时低声咕咚了一句:“烂泥巴怎么坐在旁边了,真晦气。”

那人说得小声,但字字清晰,似乎既不想太招摇,又生怕被骂的人听不见。

迟朔听见了,于是他听到了更多的声音,在食堂嘈杂拥挤的人声里,他的神情有几秒是茫然的,如同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素昧平生的人也要骂他烂泥巴,这些人难道是封隋丁辉翟昌亮他们的朋友吗?还是朋友的朋友?或者根本和他们没有关系,他们是从何处知晓这个绰号,又从何处知晓他的长相,为什么连从未见过面的人,也要这样羞辱他?

就像封隋说的那样,仅仅是为了好玩吗?

迟朔不知道那些问题的答案,但领悟到了一点,就是他已然成了整个学校里的笑话。

他枯坐在食堂的塑料凳子上,过道里依旧挤着端着餐盘四处张望寻觅空位的人,但没有人来坐在他呆的桌子旁边,哪怕这儿有三个明显到晃眼的空位。

他小口小口地吃着剩下的炊饼,喝着半冷的水,饼屑混着水胀开,从食道跌进胃里。

无论怎样,炊饼是花一块五买的,总得吃完。

***

晚自习他被陈班喊走,跟着班主任去了四楼空着的自习室,里面有人等着给他拍摄“澄清”视频,是他前天答应过封隋妈妈的事情。

其实现在想来,他当时就算要四万块钱,封隋妈妈也给得起,但他脱口而出的仅是迫切急需的四千块钱,要他反悔加价,他拉不下这个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