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翎脚步微顿,睫毛像蝴蝶翅膀轻轻眨了一下,在长?久挣扎之后,放低声音打开话匣:
“但我是十?五年之后来的。”
郁沉转过来,凝视着他的眼底藏有深深情绪。
白翎对着冷空气呼出一口白雾,淡淡地叙述道:
“您可能觉得我疯了……我承认我确实有点。但我还是想告诉您,我死过一次,这已?经是我第二?次活了。”
像是怕自己犹豫,他喘了一道息,就逼着自己继续说下去:
“我们现在待的这个地方,在十?五年之后会发生一场史无前例的大灾难。那时这里满目疮痍,破败不?堪,政府失能,人们流离失所。我上辈子也?是革命军,打过来时找了一个团过来灾后重建,却不?想,被当?地人用石头狠狠砸了。”
他指了下自己的额头,“就这里,被砸了个好大的窟窿,缝了九针,我头发都不?长?了。”
浑身上下破破烂烂的,远没有现在好看。
白翎扯扯嘴唇,无声垂下眼睛:
“那时候发生了很多次天灾,地震……总是地震,各个星球都有。我们去哪里,哪里就有灾害……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巧得很。好像有什?么力量,在阻止我们前进似的。”
“渐渐地,赛博神教的一群人在星网上公开分析,认为这些天灾和革命军息息相关是革命军做了不?该做的事,扰动了事物发展的规律。是我们强行发动战争,所以遭到了天谴,最终才会报应到帝国平民身上。”
话音落下,他一下子抬起?头,灰眸颤动地向郁沉倾诉:“但我们没有!”
“我们明明是想救国,为什?么一定要污蔑我们?”
郁沉不?作声,而是紧紧攥住他的手,像是怕他走丢。
“后来流言越来越广,因为我身体不?太好,又有了新?的传言,说我被权力腐化?变成了彻头彻尾的疯子,根本不?适合领导军队。”
白翎轻飘飘说着最沉重的话,“可能是为了避嫌,跟我这个疯子割席,我的亲兵和我的副指挥都背叛了我。而且也?很巧,按照攻占星球的节点来看,他们恰好都是在去往新?哥伦布星和谈之后,才突然?毫无预兆地跟我翻脸的。”
“当?时,他们说了一些很莫名,但让我伤心不?已?的话指责我忘恩负义,明明出生在地球,却为不?是自己母星的帝国打抱不?平。说我虚伪。”
曾经生死相依的战友们,一夜之间变得无比陌生。换了指挥舱门锁,把他挡在外面,还在所有高层面前亮出野战医院的诊断书,宣布他疯了,逼他让出总司令的职位。
白翎记得那些人的名字,以至于他事后想起?来,心里总是深深忌惮。所以重来一世,他提前就把那些人的名字输入征兵系统的黑名单里,即使?他们主动投诚,也?绝对不?再录用。
“之后便是失败,革命军内部分裂,败仗一场接着一场。好不?容易打到了首都星,紧接着就是金钱收买,谈判失败。”
白翎恍惚地扯唇笑了下,对郁沉说:
“我不?是推卸责任,也?不?是都把失败一股脑归结于外力,而是有时候命运横插一脚让我觉得倒霉得不?可思议。”
一种每到关键节点就会出事的恐慌感。
而且越靠近终点,这种不?安就会越强烈。
“后来我仔细想过,隐隐约约觉得这其中或许有教团和地球人的手笔。革命军失败之后,仍旧是凯德当?权,他却一反常态突然?宣布允许传教,还把赛博神教奉为座上宾。之后神教迅速扩张,打着宣扬科学的幌子,在帝国大肆收取信徒”
白翎顿了顿,垂眸想起?什?么,“对了,就跟如今的联邦一样,大街小巷铺天盖地都是教团的广告。”
[信机械智母,生一胎八宝]
身边人流往昔,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浑然?不?知的轻松与幸福。只有他们,立于街角肆虐的寒风中,与前路里一片未知的黑暗无声对峙。
“您可能觉得我是危言耸听,毕竟那些事现在根本还没发生,我也?没有切实的证据来证明……”他语速逐渐焦虑地加快,“但您曾经梦到过我去世了,不?是吗?您上次还告诉我陆航的故事!如果连您都不?能相信我”
“我相信你。”
上前一步,郁沉简短的话音伴随着一个紧而致密的拥抱。他们骨架贴着骨架,心跳贴着心跳,沉甸甸满盈盈又前所未有的亲密无隙。
千言万语抵不?过这一句“我相信”。
白翎一下子贴抱回?去,睫毛微微沾湿,“谢谢您。”
街对面的便利店打开灯箱,暖光照得脸上亮亮的。郁沉怕他醉酒伤胃,想给?他喂点热牛奶缓一缓。
付账的时候,店员甜甜一笑,拿出活动版牌:“两位先生要不?要参加我们的建国日活动,做一个小调查,可以领取5元优惠券哦。”
白翎问,什?么样的调查。
“就是这里……”店员把表格拿出来,细心指给?他看,大体就是一些顾客意见之类的,正?好借着节日,商家?就搞了这么个赠送活动。
白翎低头填写问卷,郁沉礼貌询问能不?能把牛奶稍微加热一下。在加热的空档,热情外向的店员跟他聊了两句:
“……所以两位是从外地过来游玩的啊,是朋友吗,还是情侣?”
郁沉笑:“情侣。以前是朋友。”
“友人修成正?果!那你们一定认识很久了。”
“也?没有很久,二?十?多年吧。”郁沉眼角微垂,唇边噙着一抹久远与柔和。
二?十?……年。白翎倏然?抬起?头,眼瞳震动地看向身边人。便利店的顶灯并不?刺眼,他却在眼角一片洇开的白茫茫里感觉到晕眩。
“那么久哇!嘿嘿我看你们二?位还挺年轻的,以为才二?十?多岁。”
店员边笑,边把牛奶从热水里拿出来,擦擦瓶子上将?滴欲滴的水珠,“过了这么多年感情还这么好,好幸福哦。毕竟星网上都说,这年头的爱情很难长?久。”
郁沉掏了掏外套口袋,把剩下的热巧克力杯拿出来,软融融岩浆一般的液体顺着小杯流进牛奶瓶,直到轻微溢出瓶口。他也?不?嫌弃,习惯性用指腹刮了刮,放到唇下舔干净,那味道先是苦涩,后就泛起?令人牙痛的甜。
把简单制作的热牛奶巧克力塞进白翎微微发颤的手心,郁沉想了想,声线低柔地对店员解释:
“可能因为我们不?是单纯的爱?我对他,更多是崇拜,他能做到许多我一辈子也?做不?到的事。”
一段感情里如果没有尊重,崇敬,再甜蜜也?会难以为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