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桩鸟嘶哑道:“他不会?来了。”

D先生抬起眼睛,似乎望了他一眼,“你想要吗?”

“我不要。”

为?了证明决心,木桩鸟一瘸一拐地走了,木腿敲击在地面上的声音渐行渐远,微弱但包含规律,总是两声一顿,再咚咚两声,一停顿……

D先生闭着眼睛想象了下?,咚,咚,停下?,咚,咚,又?停下?。

他忽然意识到?,那是老兵两步一回?头?,不舍地望着他。

老兵想要花,但又?不敢走回?去。

D先生拄着手?杖,一步一步退出站台,往远一些的地方走去。在他身后,行车嘈杂,路人漫漫,但人鱼的耳朵能清晰分辨出一道木桩敲地的声音,它急促而压抑,几乎是扑着跑向车站,从一群好奇又?虎视眈眈的路人眼皮子下?面,夺走了那盆花。

像极了流浪的老狗,等喂食者走了之后,才谨慎地回?来叼起骨头?。

D先生为?自己的想象感到?趣味。

他原本以为?,这次见面将以对方的避让结束。可他却没想到?,叼着骨头?的老狗吭哧吭哧发现了他的踪迹,吭哧吭哧跑上来,一把挎住了他的胳膊。

木桩鸟喘着粗气,胸膛里激荡着不明的情绪,左手?拎着花,右手?挎着得不到?的爱人,他满足又?高兴地说:

“您真是个好人。既然您等不到?人,要不要和我回?去喝杯茶,就当是照顾一下?我的生意?”

D先生停顿了下?,这种反应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患有精神障碍的人时?常会?这样,情绪忽高忽低,神经质得可怜。

他想了想,问道:“除了卖勋章,你还有?什么?生意?”

木桩鸟骄傲地回?答:“有?很多。我会?爆破拆除,我也打过章鱼,捡破烂,修家电,卖气球,卖矿泉水,我什么?都行。我的腿断了,可我还有?双手?,还能飞,我靠劳动吃饭,没有?给这段历史抹黑。”

D先生感到?好奇,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绝望又?带有?希望,仿佛用尽一切勇气从尘埃里长出来的花,矛盾而悲怆。

“我什么?都会?,”木桩鸟强调着,用并不熟练的拉客话术,压低声音说,“您没有?等到?人,现在一定郁闷,我可以‘开解’您,价格比别人便宜,而且地盘干净。”

D先生沉默片刻,没有?说话。

木桩鸟又?压着嗓子,哧哧笑?着补了一句:“对了,正?好我缺了一条腿,就给您打三折。”

怎样疯癫的人才能把缺了一条腿这件事用“正?好”来形容?

D先生出于?怜悯,掏出了钱包。

木桩鸟快乐地接过钱,用五块钱赎回?棋盘,用十五块买了茉莉花。走在路上,他甚至轻轻哼起了歌。

他实在很久,很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

木桩鸟知道,D先生这样的好人,一定不忍心拒绝他。他这个不折不扣的坏蛋,就是这么?利用一个瞎子的善心,自私地给予一些东西。

D先生送了他手?套,他给了勋章。

D先生送了他一盆花,他也得回?报。

不管对方要不要,反正?他坚持要给。他是从伊苏帕莱索年代成长起来的人,在他的价值观里,绝不能让好人空着手?失落离开。

除此之外,木桩鸟也怀有?一些隐秘的憧憬。他从没尝过和有?好感的人做亲密的事是怎样的滋味。

木桩鸟牵着D先生的手?,满心满眼的期待。然而走进地下?室,扑面而来的霉味却给了他当头?一棒。

他闻着那行将就木的味道,想起自己枯败破烂的身体,便控制不住地担心起来。

……他病了,也不年轻了,如果在途中停止了心跳,倒在D先生的身上,对方一定会?因此内疚。

于?是,木桩鸟选择了更稳妥的方法。

在肮脏的地板上,义?肢啪嗒磕在地上,木桩鸟紧张慌忙地找酒精擦拭自己的手?,又?喝了两口凉水,把嘴里的血味逼吞下?去,才手?指颤抖地解开D先生的皮带。

途中,他紧张地不停吞咽口水,生怕对方发现自己技巧生疏。

木桩鸟感到?一只手?温柔地抚摸了自己的头?发,D先生低声问他:“你是第一次吗?”

木桩鸟沙哑含混地说:“是……不好意思。”

D先生沉静了一下?,叹息道:“我也是。”

木桩鸟以为?对方说的是,D先生这样体面的人也是第一次在这样荒唐的地方办事。

他却不知道,这也是D先生第一次和人亲近。

“明天我还会?去车站,还是晚上六点。”走之前,D先生给了他第二次机会?。

木桩鸟看了看桌上的花盆,再看看站在逆光里的男人,几乎枯死的心脏又?重新跳动起来。

他在心底絮叨,您总是这么?温柔,一次又?一次包容我。

然而深夜时?分,木桩鸟的住处被一脚踹开,十几个全副武装的秘密警察把他这个残破瘦弱的老兵团团围住,将他从冰冷的被窝里拖到?地上。

有?告密者泄露了他的住址。

被俘虏木桩鸟,一开始表现很平静,以至于?警察们以为?抓错了人。

警察们一直要他交代团伙,对他进行严刑拷打,整整17个小时?,他什么?也不肯说,只是时?不时?问现在几点了。

“几点了?”

“革命军领袖也能沦落到?这种地步,啧啧,这就叫痛打落水狗。”

“几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