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良现在有的是时间,就等着吧。

人陆陆续续上来,位置满了大半,蛇皮袋老头催促司机:“满了满了,可走啊?不走下去了。”

马上有人附和:“就是,热死了,赶紧走。”

“路上还带人呢,装这么多可以了。”

司机对这样的催促早就应对自如:“就走就走,待会开起来就有风了。”

他巡视了一下车里:“小孩坐腿上啊,要不算车票。”

“大娘你担子往里面挪挪,那过道待会坐人呢。”

正说着,又上来几个人。三个跟邹良差不多大的女孩嘻嘻笑笑,手里拎着精品店的纸袋。不带小孩,东西也少,是司机喜欢的乘客。

女孩子一上车就喊热,不满地扇起手掌。蛇皮袋大爷很会来事,一把老嗓子又喊起来:“你还不走,这几个人小姑娘就下去了。”

“走走走!”司机应着,真就踩了油门,车厢轰隆隆地晃起来。

车开得快,风从窗口灌进来,邹良汗湿的T恤吹得鼓起,清爽多了。他喜欢坐中巴车,坐在窗口发呆,这是高中三年,在泉灵村和县城间一次次的往返中养出来的爱好。

县道两边种满白杨树,白的枝,绿的叶,长得高大逼人。从车窗看出去,挺拔的杨树齐刷刷地往后退,硕大的叶片在刺眼的太阳光下摇摆纷飞。

邹良靠在座椅上想着,这车要是一直这么开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前半段都是有点土的乡土文。请注意看一下文案中的避雷,不喜欢及时退出去就好,别骂人。

谢谢大家。

第2章

快到了,邹良朝驾驶室喊:“泉灵村那个土地庙停一下。”

司机不应声,但听见了。

土地庙是邹良初中的时候建的,村里人有求有拜的,都会来这边放鞭炮烧香。邹良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向来看不上这些。但土地庙却是个极好的路标,老远就能看见一个黄灿灿的庙顶,司机往那停好,一条笔直的碎石道直通村里。

邹良下车,风没了,太阳晒得他眼晕。他站在土地庙旁边,抬头看看前面的庄子,夏日的光热出浪来,一幢幢楼房泡在浪里,海市蜃楼一样不真实。

土地庙早上还有人拜过,新鲜的香灰味,邹良不喜欢这味道。庙里的土地老爷笑呵呵的,彩色的泥塑脸上全是灰,村里人只是拜,从不打扫。毕竟拜是自己的,扫是大家的,没谁愿意干这种蠢事。

邹良踢开脚边几根朱红色的断香,往家走。

到家刚好12点,正是农忙的时候,村里人午饭都晚。邹良回到家,堂屋的四方桌上摆开三菜一汤,顶上的吊扇呜呜旋转。

“回来了。”邹潮端起搪瓷缸,大口喝水。

“回来了。”邹良不带情绪地回答。

一家三口坐在桌上吃午饭,邹良吃不下,只盛了一碗海带汤。吃完饭父母还要抓紧时间午睡,还要下地收割。时间紧迫,邹良划拉划拉墨绿的海带片,没胃口,他放下筷子,开了口。

“560。”

邹良只说了这么一句。

饭还是照常吃,就是都不说话了。屋子里只剩下叮叮的碗筷声和头顶越转越响的风扇。

这憋着多难受,邹良忍不了,正想开口,被邹潮抢了先。

“一本线出来再看看,超了就走吧。”

他刚说完,陈春梅就拍了筷子。

“走?他哪次考试不是第一?”

邹良朝他妈看了一眼,她红着脸,也红着眼。

“现在大学生那么多,不是个重本,念出来有什么用?”

“他成绩那么好,你让他一本走?你不是害孩子吗?”

邹潮听不下去:“差不多就行了,你就是太争。”

“我争?”陈春梅瞪大眼睛,抓起筷子扔到地上。“我争什么?他姓邹还是姓陈?我哪里不是为他好。你怕不是在工地干傻了,不知道自己儿子什么水平?”

“你当年要是有个文凭,置于现在还窝在村里?你们家上人不争气,不给你谋前程,邹良也得走你的路?”

“行了!”邹良推开碗。“我去复读。”

说开了就行,再往下,陈春梅又得说起邹潮那点破事。

陈春梅生得白净,漂亮机灵,年轻时候是生产队文化组的组长,唱歌跳舞样样拿得出手。刚到嫁人的年纪,媒婆就踏破门槛。陈春梅好看是好看,可家里太穷,她是个老来女,十几岁就死了爹妈跟被哥哥拉扯大。陈春梅没读过书,偏喜欢读书人,媒婆介绍了多少好人家,她就是选中了邹良爸,邹潮。

那会邹潮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据说邹潮爹妈为了给他凑钱接着考,找本家兄弟下跪借钱,人家看不上,都不借。不过那个年代,十里八乡也找不出几个高中生,邹潮也算是有个正经文凭。邹潮喜欢陈春梅,写情诗,写日记。一笔好字看得陈春梅动了心,哪怕邹潮家里也是穷得叮当响。

邹良初三以前,邹潮还是在税局上班,每天夹着公文包,骑个二八杠去县城,虽说是小职员,但在泉灵村这个谋生只能靠能土地的地方,在税局上班吃公家饭,那是相当体面。只可惜时代是变化的,新一批的大学生毕业了,他们要吃饭,他们要岗位,邹潮这样的编外人员自然也是第一批被砍掉。

村里人的羡慕马上就变成笑话,邹潮都快40了,没干过重活,他还能干什么?老婆孩子怎么养?陈潮低下头,求着村里人带他上工地,从小工干起,吃尽苦头磨了这些年,也混成熟练的钢筋工。

陈春梅向来傲,她收着那些鄙夷的眼光,存下那些风言风语,暗自的劲头全出在邹良身上。

邹良吃穿用度比村里的孩子都好,长这么大家里几亩地都分不清,寒暑假人家孩子忙农活,忙着玩。邹良总是骑车去补课,那补课费从来不低。陈春梅可以不吃饭,但是她儿子不能不念书。

好在邹良争气,打小成绩就好,初三那年邹潮下岗,家里晦气一片,邹良还是考出全校第一,上了县一中。高考,不说清华北大,那肯定也得是个了不得的大学。

邹良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越到高考他越不想看书,高三后半年就那么吊着、荒着,全靠之前的底子参加高考,成绩自然不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