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喝不喝咖啡?我去给你弄一杯,不加糖的。”
“不喝了,”陈淮水清了清嗓子,就拽着祝富华的手往外面走,他说,“早上喝过茶了,我本来不打算细说这件事儿,因为本来就什么都没有,刘秘书今天还问要不要告诉她一声,我说不用了,她以后知道了就好了,但你早上那么说,我怕你多想,所以又让刘秘书去找她了,说我已经结婚了。”
“没结婚啊。”
四周人没那么拥挤,可也是繁华的、喧闹的,这条街上有了越来越多的商店,有了更加密集的大型商场,天热了,门口的阳伞下有戴着墨镜的年轻人在喝冰咖啡,吃切块蛋糕。
“有什么不一样吗?你几年前就住进了我的婚房,现在还戴着我挑的戒指。”
“那我们现在和那些夫妻是一样的吗?”
“一样的。”
祝富华看来,陈淮水似乎永远那样笃定,他承诺过的一切都会兑现,懂化学、懂文学、懂管理,几乎是无所不能。因此,祝富华从来不认为陈淮水是个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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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姆每天做着清粥淡菜,完全顺应着王月香的口味,可即便如此,她还是逃不开王月香每天几句幼稚的数落。
当天就是端午,早餐却是一碟没有盐味的莴笋片,半块酱油拌豆腐,再加半杯牛奶和半个馒头,然而,馒头一口咀嚼半天,牛奶要人哄着才喝得下,买来的粽子放在冰箱里,哪怕是拿出来都会挨骂。
房子是祝富华买的,算是清净,两个不大的卧室,王月香和小保姆一人一间,过节的这天,祝富华和陈淮水到中午才进门,祝宝女和祝三女都回来了,两个人坐在桌前包粽子。
“嘘――”
祝三女示意进门的两个人噤声,她低声说:“睡了,不让做粽子,偏要吃元宵,我们偷偷地包粽子,跟做贼一样。”
祝富华脸上没有多少高兴,他把手里的水果放下,又去接陈淮水手里的东西,说:“不管她,咱们待会儿吃咱们的。”
“缺什么?”陈淮水说,“我再去买点儿。”
“不要,”祝富华皱着眉,直摆头,说,“买了也不吃,咱们一起包粽子,晚上跟大姐三姐一起吃个饭,还有,你别去惹她,我可不救你。”
陈淮水点了点头,就去厨房放买好的东西了,祝富华特地上前和祝宝女说话,他苦笑着说:“大姐,你不用每星期都来,妈现在不认识人,见人就骂,我不想让你受委屈。”
祝宝女迟缓地抬起了眼皮,她还是那样和蔼,那样热心,可明显地苍老了,她失去了刘丰年,也算是失去了在这世上唯一的期盼,因此,眼神里只剩下一种极致的落寞。
“你别管,”祝宝女说,“你跟一个病人计较什么,让她骂吧,我又不会放在心上。”
这时,祝三女忽然拽了拽祝富华的衣袖,小声地说,“富华,大姐离婚了。”
祝三女的嘴角绽开了笑,又有着万千的感慨,到后来,她甚至眼含热泪了,说:“虽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但刘二娃都快成咱们全家的仇人了,大姐终于拿定主意了,离婚了。”
祝富华有些惊讶,更多的却是高兴,他看着祝宝女的眼睛,问:“大姐,真的?”
“真的,”祝宝女点着头,将端正的粽子放在盘子里,说,“我跟他谈好了,这么些年,我住城里,他住村里,他早就有个相好的,他俩一起去过了,我一个人过了。”
祝宝女不是完全坚定的,她尚未从旧世界里完全走出来,因此,孤勇之后又有一些担忧,祝富华抓住了祝宝女的手,说:“大姐,我早就说过了,这套房子今后就是你的,等你老了,我和淮水都会照顾你的,我早就说过了,你要相信我。”
祝富华的眼眶红了,然后,就有水雾堵在了视野中央,他脑海中反复演绎着刘丰年入伍前辞行的一幕。
那时候,十八岁的刘丰年给二十岁出头的祝富华下跪,磕头。
他红着眼睛,说:“要是某天,我死在战场上,也麻烦你,还有各位姨妈照顾我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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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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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最终章哦~
第60章 59.
斜阳透过窗前的纱帘,落在了床脚处,王月香的这个午觉睡了数个小时,醒来之后,她不声不响地在床沿上端坐着,坐了快十分钟。
“小娟,小娟,”王月香低声喊着保姆的名字,然后,她转身趴在了床上,从薄薄的被子底下摸东西,她永远告别了年轻时代,成了一个真正的、羸弱的老人,她说,“小娟,我的元宝不见了,是不是出去玩儿了?你快去找找,天要黑了。”
小保姆摘了围裙,着急地从厨房里跑了过来,她一边揩手一边说:“老太太,元宝没出去,这就来,这就来了,我去把他抱过来。”
餐桌上的菜摆好了一半,天还没黑,但光线温暖的顶灯开了,祝富华站在桌子旁边剥蒜,陈淮水和祝宝女在厨房里忙碌着,祝三女凑到祝富华身边,小声说:“我听说上海有家医院专门看这种病,我想带妈再去一次,说不定能治好呢。”
“三姐,要是美国能治好,我和淮水都能送她去美国,”祝富华把蒜放进碗里,叹了一口气,说,“人家医生都说了,这个病是治不好的,再说了,她现在这样,谁都不认识,就知道小娟,我们轻松,她自己也解脱了。”
王月香满头花白的发丝,走起路来算不上慢,她抱着那个脏兮兮的洋娃娃,从卧室里出来了,她将在场的人环顾一圈,忽然问:“小娟,这些都是谁啊?你怎么让他们进来了?”
“老太太,他们是我的亲戚,来家里帮忙的。”
“你别让亲戚做饭啊,你快去忙着,”王月香自如地坐在了祝富华旁边的椅子上,她抬起头喊了小娟一声,说,“别忘了给元宝冲奶,他饿了,又尿了,你们先坐,我给孙子换尿布,再给你们倒茶。”
“你别忙了,”祝三女扶着王月香去了沙发上,说,“孩子没尿,你摸摸,干的。”
说话的间隙,祝三女转头看向祝富华,然后茫然地皱眉,而祝富华只是端站在原地,他看向这里的时候,什么表情都没有。
王月香的姿势像是在抱一个真正的婴儿,她给洋娃娃准备了一个蓝色碎花布的襁褓,还将奶嘴挂在它的脖子上,她忽然拽住了祝三女的手,问:“你家在哪儿?”
“我是本地人,住得不远。”
“这是我小孙子,叫元宝,八八年……不是不是八六年七月生的,刚一岁,是个男孩儿,”王月香像是在说什么令人欣喜的秘密,她凑在祝三女耳边,刻意将声音压得很低,她把祝三女的手往襁褓里放,说,“你摸摸他的小雀雀,是不是男孩儿?”
祝三女忽然不那么顺从她了,而像是触电一样将手缩了回去,她没回答什么,想了想,说:“你歇着吧,我们吃饭了,你又不吃肉,想吃什么就跟小娟和我们说。”
祝宝女出了厨房,给王月香端半碗放了白薯的稀粥,祝富华进了厨房,他不言不语,将泛红的眼睛合住,然后,把脸埋在了陈淮水的肩膀上。
“别放在心上就好了,她是个病人,说的话听听就行。”陈淮水一手翻动着锅里的排骨,一手揽着祝富华的脑袋,说道。
祝富华还是低声地叹息,他沉默了许久,说:“她是我亲妈,但我有时候挺恨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