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简单单两个字,似乎不欲与宁遂多说。显然他已经平静下来,声音里再没有昨晚的崩溃,同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清润好听。

宁遂抬着头,和他对视。看着他唇角额角的淤青,宁遂忽地大着胆子向前一步,诚恳道:“我买了药,你……跟我回去上药好不好?”

说完,不待对方拒绝,宁遂语速极快的找补道:“淤青,不上药,很久才会散。”

宁遂也知道自己的邀请太唐突,他紧紧闭上嘴巴,看向对方的眼神带着几分忐忑。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自己对那人的态度是怎么回事

对方沉沉看着宁遂,轻轻眨下眼睛。大概是宁遂的找补说服了他,他说:“好。”

两人并肩向宁遂的出租屋走。

宁遂租的房子一个月只要四百块租金,这样的价格能租到的,放在城中村也是最破旧的老房子。越是靠近出租屋,宁遂越觉得不自在。

那个人很穷,宁遂也很穷,宁遂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竟然邀请别人去他昏暗狭小的家做客。

他攥紧手中的塑料袋,试图分散一些对方的注意力,让对方的眼神不再停留在街景。他的出租屋附近,路灯都比其他地方昏暗。

“我叫宁遂,顺遂的遂。你叫什么名字?”

对方的眼神落点果然稍稍变换一点角度,虽然还是没有看他:“关之裕。”

“……噢。”

他们之间又回归沉默。

宁遂吸吸鼻子,再一次主动开口:“那,我们现在算朋友了吧?”

“昨天的事,真的非常感谢你。”

关之裕终于轻轻看了宁遂一眼。

“没什么。”他很快把眼神移开,落在一旁的树干上,“我不是为了你的感谢才打人的。”

这些话和他问牙刷价格、点吃哪一道菜时所说的语气一样,也就是极其平淡、非常无所谓的语气。他会那样做,也许真的只是出于朴素的正义感,和心情不好。

那他们现在算朋友吗,关之裕还是没有回答。

但是没关系,宁遂没有想过用“朋友”的身份索取什么,所以不是朋友也没关系。

走到出租屋楼下,宁遂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

“灯坏了。”他解释,走进楼道,宁遂又一次为这个决定感到懊恼。买药没什么,上药也没什么可为什么要带关之裕回来呢,为了带他走根本看不清的楼梯吗。

这几层楼梯宁遂走过太多次,每一层有多少阶他都清楚,灯坏了没人修也没事,反正他早就把回家的路熟记于心,看不到也不是大事。关之裕走上台阶那一刻,他反倒后悔自己的将就。

关之裕跟在宁遂身后,像一段设定好的程序,对一切都无动于衷。

黑黢黢的楼梯很快走尽,宁遂开了门,请关之裕进去。

他用膝盖顶着门,按着门把手大力推了几次,门板发出吵闹的砰砰声,他同时对关之裕说:“你坐。”

客厅不大,能坐人的只有一座硬邦邦的沙发。关之裕依言在沙发规矩坐下,宁遂关好门,把手中饭菜放在茶几上,跑去卧室取药。

宁遂有时会在厨房打下手,帮廖华洗菜切菜,被刀切到手指是常事。尽管他没钱在药箱中备满常用药,棉棒和创可贴还是有几个。他拿着昨晚买的药膏和棉棒走出来,搬了把小凳子,在关之裕面前坐下。

关之裕垂下眼睛,只能看到一个头顶。

因为那一点高度差,关之裕配合地向前微微探身。宁遂拧开药膏挤在棉棒上,再抬头时,关之裕的脸忽然离他好近。

举起的手同时矮下,他匆忙避开关之裕的眼睛,放轻动作抬起手,一点点擦在淤青上。

老房子隔音很差,不说话时,邻居家的电视声就格外明显。他们挨得近,近到宁遂能闻到关之裕身上的皂角味道,宁遂咕咚吞咽一口口水,想,他也应该把电视打开。

不然就会像现在这样,为了不那么尴尬,宁遂还要主动开口。

“再遇到这种事情,还是不要主动出手了吧。”宁遂话语中有些犹豫,“……不然,丢掉工作怎么办?”

作为被保护的人,宁遂似乎没有立场说这种话,可他听到了关之裕的电话,知道关之裕急需钱。以失去工作为最坏的结果去教训恶人,关之裕没有这样做的底气。

就算关之裕不出手,廖华和柳韵也会把吕胜赶走。

关之裕自然明白这些,他只说:“没事。”

同宁遂道谢时的反应一样,关之裕其实并不在乎。他本也没觉得自己会在这里工作很久,只要能拿到这个月的工钱就好,是否得罪了人,会不会留下不好的印象,都没关系,都无所谓。

他是无根浮萍,在这座城市漂浮太久,找不到回去的路,也不在乎未来。

天气越来越冷,浮萍是没有冬天的。

宁遂低头,重新在棉棒上挤好药膏。

“……”看着关之裕,他沉默片刻,说,“你低一点。”

关之裕黑沉的眸停留在宁遂微微抿起的唇上。他低头,眼神随之下滑,止在衣领外的一截锁骨上。

宁遂确实还在长个子,和其他高中男生相比,他吃得太少,怎么也胖不起来。隐在衣物下的锁骨顶起一个弧度,突兀引人眼球。

活得捉襟见肘,还有余力发散好心。

清凉的药膏一点点涂满额角淤青,宁遂收回手,莫名松一口气。他终于有了主人家的自觉,噌的站起来:“我去给你倒杯水。”

宁遂拿着药膏躲进厨房,中途不忘把笨重的电视打开。电视启动很慢,宁遂端着一杯热水回来,电视屏幕还停留在纯色启动界面。

那管药膏被宁遂带进厨房,又跟水杯一起回到客厅,宁遂实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蠢事,掩耳盗铃般把药膏塞进口袋。

他把水杯放下:“你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