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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1章 很多很多小舅舅

步美酱觉得自己确实有些饿。

步美酱思考两秒,开开心心跟着狐崽小伙伴一起去找自己的警界人脉蹭吃蹭喝了。

步美酱:(*^▽^*)

抱着萩原警官带来的热奶茶,捧着早川警官随身携带的狐狸饲料·蓝莓口味小饼干,步美小朋友幸福地眯起了眼,短时间内,忘记了自己方才见到的血腥一幕。

短发妹妹头的小女孩坐在警车边,捧着怀里香喷喷的食物,一口饼干一口奶茶,吃的香甜。

一旁的阿岚见状,抖抖耳尖,默不作声地和早川秋交换了一个视线。

“……”

“……”

不动声色地,早川秋轻轻点头。

阿岚松了口气。

转过身刚想开溜,下一秒,阿岚忽然感觉自己的衣领一紧。

“——哈,看我抓住了什么?一只家长不在身边的小狐狸崽子!”

坏坏的笑声从身后传来,伴随着一股向上提拉的力量,阿岚弱弱地挣扎两下后,宣告失败,只能是垂头丧气被身后的人提了起来。

“阿啦阿啦~”轻快上扬的声音随后响起,阿岚随即感到咯吱窝一紧,紧接着就被人举了起来,“我看看——好像还是一只做了坏事就想跑的坏狐崽耶~?”

阿岚顿时睁大眼:“阿岚才不是坏狐崽!”

“那阿岚刚才在做什么?”

阿岚一听这话,头顶镶黑边的小耳朵顿时撇向脑后,慌忙移开视线:“没、没什么……那个,我去看看柯南酱和哀酱在做什么……研二酱、阵平酱拜拜!”

这么说着,被提在半空的小狐狸用力踢蹬着小短腿,努力挣扎着想要跳到地上。

……

……挣扎无果。

看着在自己手里徒劳蹬腿的小狐崽,萩原研二一下没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他把狐崽放到地上,却没松开对方。

“——阿岚刚才给小早川发简讯了吗?”

阿岚一愣,迅猛回头,当即就用一种遭到背叛的眼神,气势汹汹地瞪向一旁的早川秋。

“你怎么能这样!”

狐崽控诉。

然而被控诉的早川秋却面无表情:“收到消息的时候,他们刚好在旁边。”

言下之意是,时间太凑巧,简讯被看到不能完全怪他。

“这样子哦……”

像是泄了气的小皮球一样,狐崽顿时萎靡了,整个狐狸仿佛缩小了好几圈,蔫哒哒地一屁股坐到了雪地上。

萩原研二靠近,盘腿坐在了狐崽左边,一旁的松田阵平见状也靠了过来,一撩衣摆,坐到了狐崽右边。

坐定之后,萩原警官左右看了看,对于眼下情形并不满意,想了想,冲早川秋招了招手,指指狐崽对面:“小早川快来~这里这里~”

早川警官站在原地,“……”了一阵,到底还是绷着脸,快步靠近,坐到了狐崽对面。

如此,三堂会审的局面已然成型。

急性子的松田阵平率先发难。

他戳了戳阿岚的脑门,压着嗓子,就像平时审讯嫌疑人一般,极有压迫力地开口:“说说吧,关于你在简讯里提到的,「要是不拦住人类警官的话,小舅舅就要有大麻烦了!」是什么意思。”

狐崽蔫头耷脑,不吱声。

萩原研二眼珠一转,眨眨眼,给狐崽慷慨投喂了一块自己随身携带的狐狸饲料之一·雪花酥:“我知道的,阿岚也想帮秦老师,对不对?可是阿岚一个人、呃……一只狐狸的力量太小了,告诉我们,我们大家都会帮助阿岚的。”

阿岚耳尖动了动,明显有些心动了。

见状,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对视一眼,一起将压力给到了目前唯一还未发言的早川警官身上。

哄骗幼崽三人组之一的早川秋:“……”

沉思片刻,早川警官沉声道:“接到内幕消息,秦已经被京都警方扣押。京都警方目前的意思是,要求秦的同行旅伴协助调查案情,等到一切水落石出之后,才会释放秦。”

阿岚瞬间抬起头:“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萩原研二搓搓狐崽头毛,“秦老师那边暂时失去人身自由、被关起来了,要想营救秦老师出来,一切事宜,只能交给在外的我们帮忙了。”

阿岚:“!!”

阿岚:“情况居然恶劣到这种程度了吗……!!”

良心未泯的早川秋张了张嘴,刚想说不至于,但对上一旁松田阵平极富暗示性的眼神后,他沉默了。

松田阵平说:“对,情况真的非常糟糕了,所以你要不要把自己掌握的信息告诉我们?我们也许能帮上那家伙。”

有点心眼、但心眼不多的狐崽皱起了小脸。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不情不愿地点头。

“刚才那个姐姐……”

三位警官打起精神,屏息凝神。

狐崽起了个头,忽然又顿住。

她纠结了一下:“嗯……就是躺在湖边的那个人……她其实不是人……”

三位警官:“……?”

松田阵平拧眉:“你的意思是,那个女人其实是只异常?喂、早川,让你的人上去看看?”

早川秋没说话,招手唤来五系的一只小异常,指了指被二系警官用各种高科技产物簇拥在中间的银发少女“尸体”。

小异常会意,三窜两跳,钻进了人群里。

两分钟后。

连滚带爬冲到早川秋的跟前,小异常惊慌失措大叫:“大人,那、那个女人……她没有灵魂啊!!”

在场几人:“?”

萩原研二茫然扭头:“……没有灵魂?”

这话什么意思?

小异常一脸快要被吓哭了的表情,靠在早川秋腿上瑟瑟发抖:“是啊是啊!!你们知道的、我是食梦貘,我对人类灵魂的感知很准确的,正常来说人类死亡24小时内,灵魂是不会离体的……但我刚才找了半天,根本就没找到那个人类的灵魂……”

“所以说……”说着说着,小食梦貘抽泣一声,眼泪都吓得掉了下来,“所以说那个女人,很可能是鬼啊!!”

“……”

“……”

松田阵平无语。

出于好意,也或许是实在看不下去这只怕鬼的小食梦貘在冰天雪地里哭得鼻涕泡都冻上的狼狈模样,他开口提醒:“你们异管课的四系都是鬼,甚至一系还是专业抓鬼的。”

小食梦貘一僵,哭的更大声了。

“那不一样啊!”

小家伙哭着说。

“——鬼族也是有灵魂的,有灵魂的家伙才算是活着!可那个女人、那个女人根本没有灵魂……就像一具死了很久的尸体、一具游走在人间的傀儡一样!关键是像是尸体也就算了,那个女人的内脏就和正常人类一样,全部都在,而且很鲜活,血液也在流淌,甚至在我靠近的时候,我还能感觉到她的尸体散发出来的温度!”

没有灵魂。

却还活着。

三位警官对视了一眼,眼底浮起了一抹异样。

三人一齐转头,盯着神游中的狐狸崽崽。

松田阵平弹了狐崽一个脑瓜崩:“想什么呢?这么专心。你刚才是想要说什么?你为什么说那个女人不是人?”

阿岚捂住微微泛红的额头:“……她本来就不是人啊!”

词汇量匮乏的狐狸幼崽努力组织措辞,想了好半天,这才皱着鼻尖,小声说:“我从她的血肉里,闻到了小舅舅的味道。”

“???”

萩原研二闻言大惊:“什么?!你的意思是——这位受害者其实是秦老师?秦老师什么时候去做变性手术了?!”

“……”阿岚耸动鼻尖,像是在确认什么,半晌后很肯定地说,“那个女人的血肉里,就是有小舅舅的味道。我吃过,所以我记得。”

这一下子,松田阵平看向阿岚的眼神也不对劲了起来。

他表情古怪地打量着狐崽:“……你吃过?”

“是啊,”阿岚却没感觉到逐渐变微妙的气氛,坦然点头,“家里出事的那天晚上,我和其他狐崽都被抓走了。在那些坏蛋的虐待下,我们都受了很重的伤。小舅舅是三尾狐,他的血肉对妖怪有很大的好处,所以在救出我们之后,为了防止我们死掉,他给我们都喂了一口。”

这么说着,阿岚很认真地抬起头,黑黝黝的水亮瞳仁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松田阵平,强调说:“我吃过,所以我记得——那个女人身上的味道,和当年我吃到过的味道一模一样。”

“她很像小舅舅,但是又不像……我实在没办法确定,但我觉得,她的身上藏着小舅舅的秘密。”

阿岚说。

“——她不是人类,但也不像是活着的异常。”

“我担心如果人类警官来调查的话,一旦查出问题,恐怕会给小舅舅添麻烦,所以我之前才会给早川酱发简讯,拜托早川酱拦住过来的人类警官,不要让他们参与进来。”

小狐崽抬起头,偷偷瞄了一眼隔壁两个搜查一课在职人类警官,嘴里嘟嘟囔囔:“谁知道早川酱把你们也一起带过来了……”

松田阵平微笑,并又弹了小狐崽一个脑瓜崩。

“和你舅舅一个德行。”松田警官如此评价,并警告狐崽,“——下次遇到事情,记得第一时间跟我们说啊!秦知也不在,我们就是你的临时监护人,下次再这样藏着掖着,就把你的一日三餐都换成全素宴。”

无肉不欢的狐崽顿时皱起了脸,委屈巴巴地点头:“哦……我知道了啦……”

萩原研二捏了一把狐崽的包子脸,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粘着的雪沫:“我去看看那个死者。小早川一起吗?”

早川秋点头:“花江已经去接触那个画皮鬼了。我去看看她,得到情报之后,会立刻通知你们。”

“好哦——”

目送三人转身离开的背影,阿岚站在原地,踌躇一阵,忽然一溜小跑,哒哒哒地追上了早川秋。拉了拉对方的衣摆。

“早川酱!”

早川秋停步,微微弯腰。

阿岚的鼻尖一耸一耸的。

天上此刻又开始飘起雪花。

风掀起雪尘,扑了早川秋一身。早川秋依旧弯腰站在雪里,耐心等待着阿岚接下来要说的话。

踌躇许久,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阿岚踮起脚尖,凑在早川秋耳边,轻声说:“早川酱,我其实……”

“我其实在东京的风里,闻到了好多小舅舅的味道。”

“早川酱,”阿岚仰着小脸,满脸迷茫地问,“小舅舅是不是已经悄悄回来了呀?”

“没有。”早川秋说。

“那真奇怪……”

小阿岚尖尖翘翘的鼻头不断耸动着:“我闻到了好多股小舅舅的味道……不只是公园里,在东京的不同地方、不同方向都有哦。”

“早川酱。”

阿岚的眼睛单纯又懵懂,带着纯然的疑惑:“小舅舅,是变成了很多很多个小舅舅吗?”

第272章 便捷方案

被怀疑变成了很多很多个小舅舅的秦警官,现在正在京都府警察本部吃牢饭。

不,准确来说,只是京都府警察本部为暂且拘留人员提供的临时便当。

挑嘴的狐狸,显然对飘满油脂的午餐并不买账。

“我要吃馒头。”

顶着一头比审讯室灯光还要雪亮的半长发,男人软趴趴陷在审讯椅里,相当不满地对对面看守自己的警员提出抗议。

警员对于这个要求有些意外。

他看了看男人面前小方桌上摆放的荤素搭配、营养均衡的猪扒饭,又看向男人,不太确定的问:“你确定……要什么味道都没有的馒头吗?”

男人抖了抖头顶狐耳,拖长尾音,懒洋洋道:“馒头或者面包,实在不行有饼干也可以啊——”

警员一阵无语。

丢下一句“等着”之后,他行色匆匆地走出了这间已有长客的审讯室。

被孤零零留在审讯室里的狐狸眯起眼,眸子划过一抹狡黠。

眼眸微闭,他像是陷入了沉睡。

心海中。

无数微弱的声音,在秦意识进入这里之后,音量忽然放大,变得无比嘈杂了起来。

【伟大又帅气的秦大人,请保佑我通过这次异管课招聘会!】

【秦大人救救我!我的房间里有老鼠!有老鼠啊啊啊啊啊啊!!!】

【什么时候能变得像秦大人一样厉害,轻轻松松就能打倒对面的敌人呢?】

【首领别害怕!我们已经在组织劫狱小分队了!您安心在里面等着我们,我们马上就来救您出去!】

……

众生万象,不一而足。

因为前段时间分神修炼那份来自海外的秘籍的关系,秦现在的力量有所消耗,想要完美照拂每一位信徒的祷告显得有些困难。

站在心海里,狐狸纠结地原地踱步,思忖好半晌后,还是决定挨个给予回应。

给想要加入异管课的信徒隔空投递了一份《五年考公三年模拟》;

祝音联络上远在东京的玄猫家族,让对方派遣一只捕鼠小能手前往正为鼠患烦恼的信徒家里开工;

为正处在幼崽烦恼期的小崽崽降下眷顾,护持它身体健康,百病不侵……

做完这一切后,秦在无数沸腾的信仰中,精准捕捉到了一抹并不精纯、甚至算不得信仰的信仰。

他捉住了它。

然后,顺藤摸瓜,找到了它的主人。

【午安,我亲爱的朋友、尊贵的奴良组二代目,奴良鲤伴先生~】

祝音发出后,那边沉默一阵,传来回复。

【你是不是闲的?】

秦笑眯眯。

【是啊是啊~我在这里面好可怜的~没有饭吃,没有水喝,他们还不让我睡觉,天天把我关在黑漆漆的小黑屋里折磨~呜呜呜,我堂堂三尾、又兼是异管五系的管理官,什么时候吃过这种苦啊~~~】

奴良鲤伴不说话了,大概是被恶心到了。

过了好一会儿。

【……安心,我这边进展顺利,会尽快捞你出来的。】

秦回:【好哦~】

心海里的小白狐狸愉快地弹了弹耳尖,肉感极强的、毛茸茸肉嘟嘟的水红色耳尖在半空轻轻颤抖。

【现在事情进展到哪一步啦?见到花开院了吗?】

【嗯。】

得到了肯定的回复,但秦依旧好奇,忍不住追问:【花开院家的人怎么样?好相处吗?有没有揍你啊?】

【没有。不过,我们之间虽然没动手,但相处的也不算如何融洽。】

【是谁啊?怎么回事?】

【花开院龙二,据说是花开院本家这一代的天才之一,对异常、尤其是妖怪尤其厌恶,认为妖怪是绝对的“黑”。见到我第一面,就通过弥弥切丸认出我的身份,之后就一直冷冷的,活像是我欠他钱似的。】

真正欠了钱的小白狐狸舔了舔爪子,难得有些心虚。

他开始转移话题。

【听起来是个很年轻的孩子啊,年少轻狂得很……花开院家就派他出来主事,没问题吗?】

【就目前来看,能力很强,操控水系式神很有一手。】

【怎么说?】

【花开院龙二到了之后,通过案发现场尸体留下的血液和其他液体,很快就捕捉到了行凶者的行迹。我们目前正在循着凶手留下的痕迹继续追踪,很快应该就会有结果了。】

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秦品了品这句话。

很快就会有结果,意思就是,目前还没有结果。

略微思忖,他说:【狐狸很狡猾的,活了这么多年的羽衣狐肯定更甚,你们沿着她作案后留下的痕迹追踪,最后查到的,很可能是她故意误导你们的结果。】

滑头鬼似乎愣了一下。

【你的意思是——?】

【我有个便捷方案,你要不要听啊?】

这一次,没怎么犹豫地,滑头鬼就给出了肯定回答。

【那你求求我~求我我就告诉你~】

【……】

狐狸笑弯了眼,肚子里坏水咕噜噜地往上冒:【开玩笑的啦~打开我给你的锦囊,里面有接下来的行动方案哦~】

末了,他还忍不住跟小伙伴翘尾巴。

【怎么样怎么样?我很靠谱吧?】

【……】

……

另一边。

脑海之中接收到狐狸的祝音提醒,奴良鲤伴神色微顿,不动声色地伸手,摸出了一直藏在怀里的狐狸锦囊。

拆开锦囊,一目十行看完地看完过后,他抬起头,望向身旁驾驶座的京都府警官:“接连追踪这么多天,不觉得疲惫吗?”

警官对突然的搭讪感到一阵莫名其妙,但还是很有礼貌地回答:“还好。工作嘛,都这样,习惯了。”

俊朗的面容上浮起一抹关切,奴良鲤伴说:“可你还要开车,疲劳驾驶很危险的,不然停车休整一阵?”

后排座里。

花开院龙二语气冷淡:“凶手还会继续犯案。想要洗脱罪名、救出朋友,阁下还是尽全力配合我们行动为好。”

“是吗?”奴良鲤伴将手插进袖笼,寸步不让,“但,如果在下没记错的话,这次行动的主体,应该是京都的人类警察和在下吧?”

花开院龙二没说话,倒是他身旁的魔魅流动了动,身上有一缕深紫色的电弧一闪即逝。

花开院龙二按住了他。

仿佛没有察觉逐渐僵持的气氛似的,奴良鲤伴笑着,继续插软刀子:“这次行动里,阴阳师一方应当只是作为监管方,用来限制在下的行动、保护人类警察,并不具备决策的权力。这样来看,对于这次行动,龙二君似乎有些太过上心了?”

“……”花开院龙二沉沉抬眼,“你想怎么样?”

奴良鲤伴微微一笑:“在下的朋友是一只适应力很强的狐狸,留在本部大楼里,在下并不担心。”

——言下之意就是非休息不可了。

花开院龙二沉默。

眼见阴阳师大人都不吭声,负责这次任务领队以及开车的警官悄悄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强装镇定,对副驾的大妖怪点了点头:“好,那就依奴良君的意思,我们停车休整一晚,明日再继续追踪。”

奴良鲤伴半闭着一只眼,无声笑了一笑。

停车休整的命令很快在警方内部联络频道里传达下去,车队在山野间逐渐围拢,警官们各自下车休憩、闲聊,一路严肃凝重气氛,至此,终于逐渐松活下来。

花开院家的两位阴阳师没有参与,只是远远坐在一旁,时不时将关注的目光,落在奴良鲤伴的身上。

……

在接下来一个多星期的追踪里,奴良鲤伴用了各种方式阻碍行动,今天说风雪太大影响行动,明天讲自己腰酸背痛申请休息,后天又觉得附近草木茂盛,凶手很可能会往附近的林子里钻,要求车队在附近地毯式搜索了将近一天一夜……

——总之,是将原本紧张的追踪工作搞得仿佛公费团建一样,轻快又松弛。

京都的警察们一开始还对这只气质深湛大妖怪敬而远之,唯恐对方突然变脸虐杀人类。

然而,随着相处时间变长,他们也逐渐意识到,奴良鲤伴只是看起来不太好接近,相处下来,实际上是个很文雅温和的妖怪。

经过几天的相处,人类警官们很快就和这只性情温润的妖怪结下友谊,白天在赶路时会闲聊一二,夜里休整,也会凑在一起,喝酒划拳,好不痛快。

愉快的氛围一直持续了下去。

直到两周后的某一天。

撑着下巴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雪景,奴良鲤伴似是突发奇想,提议说:“听闻京都的「花见小路」非常有名,运气够好的话,还能碰上艺伎或舞伎演出。我们接下来的行进路线似乎会从旁途径,如果方便的话,不知是否可以容在下前往「花见小路」观瞻一二呢?”

开车的人类警官一怔,随后笑道:“不是什么大事,奴良君如果想要感受「花见小路」的风土人情的话,我们今晚可以在那里停留一夜。”

这么说着,他抬眼看向后视镜,在后视镜里冲副驾的大妖怪挤了挤眼睛,露出一个男人都懂的意味深长的眼神。

对此,奴良鲤伴假装没看见,别过了头。

“多谢。”

后座的花开院龙二一路一直保持沉默,直到此时,忽然抬起头,定定瞥了奴良鲤伴一眼。

“怎么了?”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奴良鲤伴挑眉:“眼神很奇怪啊,阴阳师大人。还是说你对警官先生的决定有任何异议吗?”

“……”

“没有。”

花开院龙二说:“只是忽然想起,族中长辈曾经提及,言道滑头鬼是世间顶顶狡狯的妖怪,如果不想被骗,相处的时候,最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奴良鲤伴笑容不变,斯斯文文道:“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的滑头鬼已经和警察合作了,不是吗?”

花开院龙二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

半晌后,从鼻腔中挤出一声冷冷的轻哼。

“最好是这样。”

第273章 妖气

「花见小路」是一个怎么样的地方呢?

轻浮?

文雅?

奢靡?

亦或是天上人间?

置身在弯弯绕绕的曲径小巷里,耳畔,是缠绵悱恻、萦绕不休的丝竹弦乐,眼前,是眉目含情、娉婷万种的花魁艺伎。

每转过一个街头,都有无数道温柔缱绻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背影之上,每踏过一截青石板街,都有两颊羞红的少女若有似乎从自己的身边匆匆擦身而过。

纸醉金迷。

风月万千。

这里是温柔乡,是销金窟,是游历山川的浪子短暂安歇、重振旗鼓的驿站,同时却也是欲望与贪念最好的温床。

夜色凄迷,灯火阑珊。

一家家透出丝丝缕缕昏黄光线的古朴小屋里人影憧憧,从门前走过时,隐约能听见里面传出的铃铃娇笑,踽踽低语。

如鬼。

似妖。

“——抱歉,在下公务在身,便不叨扰。”

撑着一把竹骨伞的滑头鬼,神色淡淡地,轻声谢绝了美艳花魁的盛情邀请。

难得遭到拒绝,花魁神色微微怔了怔,面上闪过一丝遗憾,却也并不纠缠,很快调整好表情,转身招呼店里的客人们。

转动伞骨,奴良鲤伴悠悠穿行在覆落了一层薄雪的小径上。

咯吱……

咯吱……

窸窸窣窣的踩雪声,在这条欲望与欢愉共沉浮的风月老街上,显得那样寂寥,那样格格不入。

自始至终伴随在滑头鬼一侧的京都府警官,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嗅着沿街浮动的酒香与胭脂香,他小心揣摩着身侧这位大妖怪的表情,斟酌一阵后,轻声问:“奴良君,不进去看看吗……?「花见小路」的花魁艺伎,在整个京都都是美名远扬的……”

“不了。”

奴良鲤伴脸上没什么表情。

警官有些摸不准他的意思,想了想,委婉劝诫道:“但是,这个时间来这里的人,都抱着那种目的……反倒是我们这样、进来后一直都留在外街的人,看起来非常奇怪呢……”

“……”

“……”

沉默,是成年人间最心照不宣的婉拒。

警官先生张了张嘴,原本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的,但目光对上大妖怪的目光之后,终究随之一起沉默。

咯吱……

咯吱……

新雪落地,被酒馆花坊中透出的热气一熏,融化几许,随后很快又再次被低温冻结,化作一层薄冰,被人一踩,便崩碎成一滩可望而不可及的旧梦幻影。

今日来的雪,小了不少。

也不知是否是因为近日来沸反盈天的舆论反转导致的。

咯吱……

咯吱……

一路缄默。

异样的安静氛围,让一直沉默跟随在这位来自东京的大妖怪身边的京都警官,忍不住心生惴惴。

他的眼神时不时悄悄扫一眼身后。

一直到余光捕捉到那两位不远不近缀着的花开院家的阴阳师后,他总算是松了口气,随即不动声色往那边靠了靠,像是试图借此,从对方的身上汲取直面大妖的勇气一般。

——事实证明,这个决定非常正确。

因为,在转过第三个街角的时候,原本漫不经心地阴阳师,猛然抬头,面上神色陡然深沉。

呼……

呼呼……

冰冷的风卷起一地雪尘,向着几位不属于这里的客人兜头扑来。

风声、雪声、谈话声……

在一切的一切淹没在欢愉的梦幻之前,顺着风,花开院龙二耳尖微动,隐隐约约间,听见了一声低低的啜泣与悲鸣。

那是……

“——有妖气。”

说话的,是一路都在神游天外的二代滑头鬼。

冷冷扫了一眼神色如常、仿佛刚才的话根本不是自己所说一样的奴良鲤伴,花开院龙二上前两步,手臂一展,横拦在几人面前。

“止步。”

他说。

“情况有些不对劲。”

用自己的身躯挡在了几位柔弱不能自理的人类警察的身前,花开院龙二眉心微皱,指尖一挑,从风中捉出一缕灰黑色的不详雾气。

“……”

的确是妖气。

花开院龙二风衣之下的竹筒,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两支。

随着滴滴答答的液体流淌声不断响起,很快,大片如同鬼魅般的阴影,就将这处稍显冷清的偏僻街道团团包围在了最中间。

“言言。”

液体构筑出的饿狼躯壳,此时温顺地盘踞在阴阳师的身边,目露警觉,眼神在四周不断逡巡着。

一路以来如同木偶一般的魔魅流,也在这时抬起脸,呆板木讷的瞳孔里,流露出一丝极强烈的敌意,眼神直勾勾凝视着前方漆黑的夜空。

“……”

“……”

两位从来都形影不离的阴阳师,似乎在无声中,达成了某种默契。

没有大动干戈,更没有呼喝声张,花开院龙二只是对着满脸不安与疑惑地京都警察抬了抬手,双手交叉,比出一个奇异的手势,像是某种心照不宣的暗示。

看清手势的一瞬间,京都警察们有了短暂的愣怔。

紧接着,京都警察们的面色陡然苍白,几乎是下意识抬手,飞快按向自己腰后的位置。

不动声色地,花开院龙二冲他们轻轻摇头。

“……”

“……”

警察们一顿,随即收敛好面上神色,只是脚下迅速移动,不一会儿,就组建出了一个简易的防御阵型。

被连同那个京都的人类警官一起保护在了队伍最中间,奴良鲤伴撑着伞,听着雪花落在伞面时微渺细碎的声音,眸光深深。

【你那边怎么样?】

【11点钟方向,300米,青川居酒屋。】

居然进到人类建筑里面了吗……

他轻轻闭上了右眼。

“喂,阴阳师——”

意态懒散的大妖怪举起手,不着调地笑:“感觉到它在哪里了吗?需不需要妖怪帮忙啊?”

花开院龙二没有理他,连头都没回。

“不必。”

“好吧。”

慢悠悠地转着伞骨,奴良鲤伴饶有兴味地旁观两位花开院家的阴阳师结印,召唤式神,追踪,然后……

一无所获。

“噗嗤。”

花开院龙二本就冰冷的神色再度降温,眼神不带一丝感情地回过头,冷冷注视着滑头鬼。

——适可而止,别逼我连你一块封印。

他的眼神中,分明透露出这么个意思。

然而奴良鲤伴却没有半点退缩的意思,依旧撑着伞,笑着,懒洋洋的说:“哎哎,小鬼,你们阴阳师是不是家规森严,从来不让小辈逛花街啊?”

“……”

“看来是这样了。”奴良鲤伴笑得促狭,“——没逛过花街的话,很多规矩,你们应该都不太了解吧?”

饿狼言言扭头,恶狠狠的眼神死死盯着奴良鲤伴。

花开院龙二面无表情:“闭嘴。”

奴良鲤伴嘴角的弧度更甚。

“小鬼,听好了。”

他笑。

“——最近出事的几位少女,有什么共同之处?”

花开院龙二一怔,思忖半晌后,嘴唇微微动了动:“……都是,被吸干血液、掏空内脏而死的。”

竖起一根食指,奴良鲤伴轻轻摇了摇。

“她们都是少女。”

花开院龙二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

他感觉自己被愚弄了。

感知到主人的情绪变化,下一秒,言言毫不掩饰的森然目光,便直直落在了面前那个黑发大妖的脖颈上。

奴良鲤伴笑容不减:“她们年纪都不大,除了是少女之外,不出意外,应该都是处子。”

“身为花开院家的后代,龙二君,你应该清楚,纯洁的处子血,对于某些妖怪的吸引力吧?”

花开院龙二:“……”

他脑中思绪极速流转。

很快,他面上流露出一抹淡淡的厌恶。

“羽衣狐?”

“脑子很灵光啊~”

奴良鲤伴转了转伞,洒下一圈雪尘,还有混杂在雪尘里的,一缕缕不详的妖气,“是羽衣狐的话,也很合理吧?稻荷神的神谕提到了「罪狐」,这个「罪狐」可以是秦,当然也可以是别的狐狸,不是吗?”

“而且。”奴良鲤伴顿了顿,指出矛盾点,“相比起远在东京的秦,果然还是盘踞京都几百年的羽衣狐,是传说中的「神谕罪狐」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吧?”

花开院龙二没说话,但看眼神,明显赞同这个猜测。

他沉吟:“如果目标的确是羽衣狐的话,对方的目的,很可能就是利用处子血液与内脏积攒力量,孕育腹中孽障。”

“她接下来还会继续犯案。”奴良鲤伴提醒。

“……”

“……”

“?”

花开院龙二觉得,自己跟滑头鬼之间,似乎存在某种沟通屏障。

他皱眉看着这只莫名其妙的大妖,不得不沉声提醒:“我们在做的,正是阻止对方继续滥杀无辜。”

“你们刚才捕捉到了什么?”

“妖气。”

“她猎杀的目标是谁?”

“处子。”

“我们现在在哪里?”

“……花街。”——

花开院龙二隐隐有些猜到对方的意思了。

——花街,一个人员密集、环境复杂,且来往人群以女性居多的地方。同时,也是羽衣狐最容易捕获猎物的地方。

他转头问身后的京都府警官:“这里的女人,都是处子吗?”

一路茫然听下来的警官先生,闻言摇了摇头。

“这里是风月街,街上的女孩子们大多数都是游女,而游女的工作性质你们也是知道的,所以……”

花开院龙二听懂了。

眉心微皱,他再次确定:“一个都没有吗?”

警官想了想,再次摇头:“倒也也不是。像是游廊里年纪小一些的「秃」、「振袖新造」这类的女孩子,或者卖艺不卖身的艺伎舞伎,也许会保有处子之身,不过也不能保证……”

花开院龙二打断了他:“她们在哪?”

“——在游廊最深处,”不等警官先生开口,一旁百无聊赖转伞拂雪的滑头鬼就凑了过来,解释,“因为不需要靠她们营业,所以这一类型的女人,通常会在游廊最深处,承担游廊里家政庶务之类的工作。”

话音落地,他抬手一指前方不远处一幢灯火幽微的建筑,微微偏头,俊朗的面容一半映上灯光,一半隐没在黑暗里。

“要去看看吗?”

他说。

“我感受到了,妖气最浓郁的地方,就在这里面。”

第274章 游廊暗鬼

“青衣呀手中丈……”

黑发纠缠,胭脂荼蘼。

“九重樱花呀,不见吾爱归来……”

杜鹃泣血,魅影勾魂。

“等呀,等呀,燕子筑巢,树下荒坟新冢再添一……”

歌声落地,幽寂的游廊里,无数双渴望的、幽怨的、鬼气森森的漆黑瞳仁,直勾勾黏上了来人的衣摆。

“客人好面生,第一次来青川居酒屋吗~”

“客人是想喝酒、还是想听曲呀~”

“客人——”

“客人~”

“客人……”

衣着暴露,嗓音黏软。

道旁两侧的囚笼里,无数容颜姣好的女人巧笑倩兮,青葱玉指染了如血般的丹蔻,冲每一个路过的人露出妖气满满的媚笑。

污浊不堪的空气里,她们笑着、唱着、闹着,竭尽全力将自己最有魅力的一面展现给囚笼之外的客人。

靡靡之音在封闭的室内绕梁不休,有的飘散入前厅,勾得前来买醉的客人魂不守舍、欲罢还休。

「花见小路」,路中见花。

如花一般的年纪,如花一般的美貌。

然而,美艳的皮囊之下。

怨恨,不甘,愤怒,恐惧……

无数浓烈的负面情绪勾勾缠缠纠结在一起,几乎形成了实质,来来去去,徘徊在这些不幸的女人们身上,像是下一秒,就要将她们彻底吞噬一般。

灰黑色的诅咒与憎恶聚集成浓云,黑压压、阴惨惨的,弥漫在整个居酒屋内部。

“客人,看看我吧……”

“客人,妾身好痛苦啊……”

“客人救救我!救救我!!!!!”

……

游廊最深最暗处,有什么东西在窸窣爬行。

魑魅嘶吼,魍魉哀嚎。

人间炼狱,不外如是。

走在最前的花开院龙二一路面无表情。

就在囚笼里某个游女伏地膝行着,顺着栏杆空隙伸出手,试图用尖尖长长的指甲去抓扯花开院龙二的衣摆时,跟随在龙二身侧的魔魅流,忽然抬起了眼。

目光空洞,神色冰冷。

隔着木质栏杆,他静静注视着里面那些神色恍惚,人不似人、鬼不似鬼的游女:

“瘴气,当除。”

他说。

后方的京都警察们面面相觑。

居酒屋的老板快走两步赶上前,弓腰耸背,拿自己的身体挡住众人视线,笑容谄媚道:“别别别,几位客人,咱们青川居酒屋可是有正经营业许可的,您看这……”

魔魅流照旧沉默,花开院龙二不知在想些什么,同样没说话。

“这、这……”居酒屋老板求助般的目光,很快落在了人群最中间、那两个气质一看就不似凡人的长官身上。

众目睽睽之下,深知自己做不了这几位大爷的主的警官先生,额角迅速开始沁出冷汗。

他张了张嘴,一时间,却不知应该先劝那两位阴阳师大人休管俗务,还是先呵斥居酒屋老板对待游女们太过苛刻。

此时此刻,反倒是他身旁东张西望、心不在焉的滑头鬼忽然开口,替他解了围。

落了不少雪的油纸伞湿漉漉的,奴良鲤伴拎着它,轻轻甩了甩:“老板,你们这儿最年轻的姑娘都在哪儿?”

老板一愣:“……年轻的?”

他看了看面容俊美的年轻男人,眼神在对方与道旁木笼转上一圈后,逐渐变得暧昧起来。

“——客人喜欢年轻的?年轻的也有,只是规矩没学好,平时不放出来见客,客人想见的话,这边请。”

奴良鲤伴轻轻“嗯”了一声。

一行人在老板的带领下转过回廊,很快,来到了一排房檐低矮、空间逼仄的小木屋前。

深冬的雪已经在屋檐下积了厚厚一层了。

无人扫雪,更无人在意。

小小的一排木屋像是要被满目霜白彻底压塌、埋没,连带着屋里如草芥般不被人在意的女孩子们一起,消失在这个雪疾风骤的严冬。

“……屋里没有暖气吗?”站在木屋前,感受着丝丝缕缕钻进衣领里的寒气,警官先生终于忍不住,微微皱起了眉。

老板站在一边,尴尬的笑了笑,没有答话。

他指着这排简陋至极、破败至极,与前厅奢靡繁华截然不同的陋室,搓了搓手,扭头,对奴良鲤伴讨好地笑:“客人,您要的年轻姑娘,就在这里面了。”

“……”

“……”

不必他说。

仅仅只是驻足于在檐下,隔着层层叠叠的木板和茅草,奴良鲤伴便清晰的感觉到,屋里那股浓烈、阴森的妖气。

阴冷逼人的妖气里,隐约夹杂了一种祛除不掉的、属于某种野生动物的腥骚气。

奴良鲤伴耸动鼻尖,嗅了嗅。

“——是这里了。”

奴良鲤伴侧目,对着前方两个阴阳师如此说。

花开院龙二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插在袖笼里的指尖一抹,腰侧三支竹筒的盖子,便全部被拧开了。

他给了随行的京都府警察们一个眼神。

警察们会意,纷纷上前,拉人的拉人,守门的守门,迅速将青川居酒屋的老板、连同躲在廊下偷看的振袖少女们一一控制起来,随后带走。

狭窄阴暗的后院,立刻被人为清空了。

清场结束。

“言言。”

粘稠扭曲的黑色液体在雪地里一秒重组,很快,两头喷吐着粗气的饿狼,便虎视眈眈地凝视着单薄的木门。

——开门。

双手飞快结印,花开院龙二给了奴良鲤伴一个眼神。

被阴阳师使唤了,奴良鲤伴也不生气,长刀一挑,身随刀动,伴随一声巨响,率先撞开木门!

“——开门,警察,□□!!”

他气势凛然,暴喝一声!

缩在大佬们身后瑟瑟发抖的真京都警察:“……”

牛逼。

牛逼的滑头鬼踹开门后,一秒闪开正面。

嗖——!!!

一道灵活柔软的血红色残影,几乎擦着奴良鲤伴的脑袋,力道刚猛,狠狠插进了奴良鲤伴脸侧的木门之上!

“哟,挺暴躁的嘛~”

奴良鲤伴挑眉,刀锋一压,缠上那道血红,顺势一削。

铛——!!!

弥弥切丸被一股巨力荡开。

不等奴良鲤伴欺身再上,下一秒,两位花开院家的天才阴阳师们合力一击,已然逼至面前!

“言言,去——”

两只饿狼一声咆哮,浑身闪烁着紫黑色的细小雷电,飞速奔袭中留下一长串残影,血盆大口朝向门户大开的房间内狂噬而去!

魔魅流鬼魅般的身影随即跟上。

转眼间,一人两狼前后相随的身影,便已悍然攻入那幢不堪一击的脆弱木屋之中。

砰——!

砰砰——!!

“吼——!!!”

撞击声,爆裂声,咆哮声响成一片。

不知是不是错觉,门外的奴良鲤伴听见,房间里,似乎隐约传来一声少女的啜泣。

……声音甚至有些耳熟。

滑头鬼微微一愣,伸出尾指,漫不经心地掏了掏耳朵。

异常的动作很快引起花开院龙二的注意。

迎着阴阳师的锋锐的眼神,奴良鲤伴耸耸肩:“年纪大了,耳朵不太好使。回头找个采耳店子。”

花开院龙二:“……”

……这妖怪怕不是有什么大病吧??

闭了闭眼,花开院龙二不在将注意力分给对方,倾注全部力量与心血,全神贯注,原地铺设起了阵法。

屋内战况激烈。

巨大的能量波动,搅和得这幢小小的木屋在风雪中摇摇晃晃,仿佛下一秒就会原地倒塌一般。

奴良鲤伴尝试想要帮忙,下一秒,却被脑海中响起的声音制止了。

【别管,让他们打。】

奴良鲤伴诧异:【阴阳师和式神我倒是不担心,但那里面还有你用来做局的无辜少女,这你也不管吗?】

【不。】

【你是在橘子里受什么刺激了吗?怎么突然转性,变得这么冷酷无情了?】

【……】

祝音卡壳一阵。

就在奴良鲤伴以为对方不会再回的时候,狐狸气急败坏的声音很快又在他的脑海里响起:

【——你口口傻逼吧!那口口的是我当着你的面在清水寺刚修成的「血肉佛」啊!!!】

“……”

“……”

清水寺?

哦。

是说那个啊。

一听这话,奴良鲤伴顿时就不着急了。

【血肉佛?就是你从债主那里薅的秘籍?我说你前段时间非得在清水寺呆那么多天是干嘛的,之前还以为你是厚着脸皮蹭人家寺院的素斋吃,结果是背着兄弟暗地里悄悄搞学习啊!】

【……】

狐狸似乎有些费解,又有些警惕。

他在奴良鲤伴的脑海中问:【你终于还是得精神病了?】

奴良鲤伴半闭上右眼,心情很好:【我刚才看见尾巴了,不出意外,羽衣狐就在这栋木屋里面。】

【所以?】

【所以,这意味着我马上就可以下班了!只要一想到那群人类警察在后面开执法记录仪奋笔疾书写战地报告我就高兴——话说今天这一出也算是人赃并获了吧?「罪狐」案是不是也算告破了?】

【不一定。】

【?】

【人在里面,赃可没有。】

奴良鲤伴微微一怔,思绪电转,飞快思索着某只心眼贼多的坏狐狸话里的意思。

片刻后,他问:【……你的意思是?你打算怎么做?】

【等着吧。】

话音落地。

魔魅流的胸膛被一截血红色的狐尾狠狠击中,下一秒,整个人便到飞而出。

砰——!!

轰——!!!!!!!!

本就在狂暴攻击下摇摇欲坠的木屋,在承重墙再一次遭到重击后,摇晃两下,轰然倒塌。

烟尘腾起,遮盖视线。

正在所有人暂时失去视觉、茫然无措之际,猝不及防,一道哽咽破碎的女生,便在尘埃之上轻轻响起。

“救我……”

【……】

奴良鲤伴当即就被这道声音累得花容失色,眼睛有一瞬间的睁大,在脑海之中不可置信道:

【这声音……你小子什么时候学的伪音?!!】

第275章 交手

也不知是恼羞成怒、亦或是默认,总之,在奴良鲤伴话音落地之后,他脑海中祝音全无,竟是之中一片缄默。

【……】

【……】

他试探地说:【我刚才是在夸你的……咳,我的意思是,人质的求救就是冲锋的号角,不然你让「血肉佛」再喊两句,就当是鼓舞大家的斗志了?】

【……】

再一次的沉默。

片刻后。

“救、救救我……我好痛,感觉快要死掉了……”

清脆柔软的女声穿透尘埃,落入在场众人的耳朵里。

声音的主人似乎是控制不住地在发着抖,不成语调的尾音断断续续,含着压抑不住的啜泣与哽咽,叫人只是远远听着,就觉得心都要一起碎掉了。

柔弱……

绝望……

且无助。

烟尘之中,少女若隐若现的身躯落在众人眼中,轻而易举地,便激起了在场一众警察和阴阳师的怒火与保护欲。

“——放开人质!不要伤害她!!”

“——增援部队马上就到,羽衣狐,识相的速速释放人质、就此离开,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

肩膀微抖。

奴良鲤伴抿唇忍笑,扭开脸,感觉自己短时间内,或许再也无法直视自家原皮状态下攻气十足的小伙伴了。

只是,虽然无法直视,但奴良鲤伴却也没有丝毫要把情报透露给自己这几位队友的意思。

别问。

问就是替小伙伴守护所剩无几的尊严。

而,此时此刻。

对于人质少女身份完全不知的警官,在强横的妖气压迫下,只感觉一阵的头皮发麻。

但他还是很努力地扛住了威压,掏出一支特制手枪,将枪口对准灰尘中心:“别……别伤害人质……!”

“呵。”

回应他的,是一声不屑的冷笑。

花开院龙二眉心紧锁,与魔魅流交换一个眼神后,身影不动声色的隐匿在满地废墟之间,迅速消失不见。

人质在手,众人投鼠忌器,一时间谁也不敢有所动作,倒是与尘埃之后的羽衣狐形成了两相对峙的僵持局面。

烟尘逐渐消弭。

不消片刻,一个人身狐面的女人缓步而出,血红色狐尾自身后蜿蜒而出,其中一根,正紧紧箍在了一位清丽少女的脖颈之上。

“似乎……有不速之客闯入了后院。”

“还真是失礼啊,诸位。”

极富磁性的御姐音响起,伴随而来的,是狐面女人那如同黑泥一般黏稠阴森的目光。

众人立即警觉了起来。

被狐面女人死死扼住咽喉的少女,在看清后院里多出的一众人等后,眼底立刻燃起了求生的光。

“咳咳、救我……求求你们,救救我……”

她在女人手里挣扎了起来,呜咽着,四肢像是隆冬时节僵死的蛇,完全无法动弹。

有血顺着她的嘴角淌下。

滴答……

滴答……

不知是不是错觉,奴良鲤伴总觉得,那些滴落在一地尘埃与废墟上的血珠,在落地之后,在不惹人注意的前提下,似乎原地消失了不少。

——就和东京那个银发少女神秘消失的血液一模一样。

【……你这还带回收的?】

【不然呢?能省一点是一点。我一共就这点血肉,修成之后散出去的「血肉佛」数量又多,要是再不省着点用,我现在说不定就只剩下个骷髅架子了。直播太露骨不好,容易被封。】

……倒也在理。

毕竟这个喷不了,这是真·露骨。

收回乱七八糟的思绪,奴良鲤伴将目光从狐狸血肉捏成的人质少女脚下移开,努力不让血液的消失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你现在打算怎么办?这具「血肉佛」还要不要了?】

【我给你的锦囊是两面的,你是不是没看背面?】

【……】

奴良鲤伴愣住了。

……还有背面?

不动声色地后退,奴良鲤伴借着式神和废墟的遮拦,飞快从袖中摸出那枚还没来得及扔掉的锦囊妙计。

展开之后,他翻到背面,一目十行,囫囵看完了剩下的内容。

【这个……能有用吗?】

【当然,等会你就按我说的做,事情的性质一下子就不一样了。你信我的,肯定没问题。】

【……行吧。】

脑海之中快速过了一遍纸条背面的内容,奴良鲤伴将其撕碎后,迅速走出掩体。

“——羽衣狐!”

他沉声厉喝!

“你四百年前为祸人间、惨遭封印的教训还没吃够吗?”

“如今你突破封印之后不思修身养性,却在短时间内接连造下杀孽,残害无数无辜少女,是打算去地狱忏悔吗?!”

……

东京异管课用来控制战局的方式,是撑开大[界],布阵人数越多、[界]壁越厚,其隔离防护效果就越好。

[界]在京都虽然并不通用,但在异常数量与日俱增、摩擦与战斗频频发生的今天,京都的三方势力,却开发出了功效与[界]相差无二的隔离手段,防止战斗余波伤害到无辜民众。

此时此刻。

早已退至外围的警官们,一部分负责警戒,一部分,则迅速掏出符箓与罗盘,熟练在青川居酒屋的后院里,布置出一个蛋壳般倒扣下来的半圆形防护结界。

结界隔绝了风、隔绝了雪,隔绝了不怕死的人类好奇的目光,同样的,也隔绝了前庭的喧嚣与热闹。

于是……

「——如今你突破封印之后不思修身养性,却在短时间内接连造下杀孽,残害无数无辜少女,是打算去地狱忏悔吗?!」

“……”

“……”

在一片落针可闻的寂静中,滑头鬼的呵斥声,就显得格外突兀与洪亮了。

狐耳微动,原本还将注意力聚焦在花开院家的阴阳师身上的羽衣狐,立刻将目光,转移到了发表如上言论的家伙身上。

“你身上的气息,好奇怪……”

羽衣狐漆黑的瞳孔闪烁两下。

“——你是……奴良滑瓢的后代?”

分辨出奴良鲤伴血脉中蕴含的诅咒气息后,狐面女人脸上的表情,很快出现了某种变化。

诡谲的、贪婪的、冰冷如刀锋一般的目光,上上下下,不断打量着奴良鲤伴年轻且熟悉的面容。

半晌后。

狐面女人的眼底迸射出一抹怨毒的寒光。

“你和你的父亲很像,一样讨厌,一样喜欢多管闲事。”

她说。

漆黑无光的瞳孔直勾勾凝视着奴良鲤伴的脸,羽衣狐似威胁、似焦躁地铺展开气息,邪恶的妖气顷刻间占据了整个后院的上空。

“——四百年前,你的父亲奴良滑瓢阻止我孕育孩子、达成夙愿,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得到了来自狐狸的诅咒。”

“现在。”

强横的妖气四溢。

“狐狸复仇爪牙,你也想要尝一尝吗,滑头鬼?”

迎着狐狸不加掩饰的恶意与杀机,奴良鲤伴眉目含笑,一身清贵风姿,端的是与四百年前那位滑头鬼截然不同的风流倜傥。

碍事的油纸伞被丢开,弥弥切丸长刀出鞘。

身姿挺直如松的青年神色平静,抽刀起势。

“——请赐教。”

他说。

玉面狐狸咧开嘴,露出一□□错的森白獠牙。

“不自量力。既然如此,那就先取你的肝脏,为我腹中孩子的诞生积蓄力量!”

话音落地。

噌——!!!

仿佛什么刀刃出鞘的声音,伴随一抹寒光,赫然出现在了夜色里。

羽衣狐手腕轻抬,自身后纠缠狂舞的九条狐尾之中,抽出一把闪着寒光的铁扇,黑漆漆的阴祟狐瞳,骤然爆发出一阵血一般猩红的光。

“我要……”

“把你的骨头……”

“一根一根抽出、一寸一寸捏碎!!!”

狐狸阴戾狠绝的咆哮,在夜色中不断激荡、扩散,掀起一地雪尘,搅乱了整个天空。

噗……

噗噗噗……!!

被音浪波及的积雪堆,接连爆开,冲天而起的雪沫,仿佛人间又淋一场雪。

被羽衣狐禁锢的怀里的少女,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下一秒,整个人就已经被对方当做武器,狠狠掼向对面提刀袭来的奴良鲤伴身上。

锵——!!!

金戈交击声响起。

漆黑的穹顶之下,狐狸的铁扇与弥弥切丸接触的瞬间,立刻爆开一团刺眼的火花。

奴良鲤伴眼疾手快,右手持刀,左手轻轻一捞,臂弯环着少女的腰身于半空借力,旋转几周后,安全落地。

四目相对。

在奴良鲤伴的目光注视下,上一秒还在哭泣的少女扬起唇角,那对属于人类那圆润温柔的瞳仁微微收缩,很快,便露出狐狸特有的椭圆状。

“……”

“……”

双方视线一触即分。

在目光交错的瞬间,奴良鲤伴揽着少女的左臂猛然使力,将少女单薄的身躯用力推向了后方。

“带她走!”

他冲后方疏散民众的京都警察们大喝。

警察们接收到指令,立刻就有人上前扶起受惊的人质少女,搀扶着对方,快速朝暂且安全的游廊深处而去。

锵——!!

锵锵锵——!!!

羽衣狐再度袭上。

短短几个呼吸的瞬间,两只大妖怪便已然在漫天落雪之中,交手了十余个回合。

妖力纵横间,借着此番试探,奴良鲤伴大致摸清楚了羽衣狐的底细。

“你……”

他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诧异。

【她的实力,和预料中似乎不太一样。】

【当然不一样。】

至于怎么个不一样的办法,脑海之中的另一只坏狐狸,却并没有明说。

眉峰微微上扬,奴良鲤伴的眼神在羽衣狐身上兜了一圈,最终,落在了对方的小腹上。

他的眼睛里,逐渐透出一抹了然。

锵——!!

未及深思,听着耳畔呼啸而来的厉风,奴良鲤伴一记横劈,险险架住的羽衣狐的铁扇。

与此同时。

“——专心一点,妖怪。”

话音落地,下一秒……

无数漆黑色的液体,顷刻间冲天而起!

飘散在风中的雪尘,还没来得及再次落地,就被黑液席卷着一路向上,腾冲着,直奔天幕。

簌——

簌簌——

在那铺天盖地的雪沫与黑液里,一道清冷孤傲的声音,如刀刃劈开雪风,凛然而至。

“仰言-金生水之阵。”

黑雨淅淅沥沥落下。

树梢……

衣摆……

雪地……

无数黑雨流经的地方,在眨眼间冒出滚滚浓烟。

被黑雨覆盖的后院,登时便像是被泼上了强度极高的浓硫酸,只消区区一个眨眼的时间,就被黑雨腐蚀得满目疮痍。

嗤嗤嗤……

即使羽衣狐反应够快,在黑水落下的瞬间,便用妖力覆盖在了体表,体表的衣物和皮毛也照样在液体的侵蚀下,不断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滋滋”怪响。

“——阵法?!”

直到这时,羽衣狐才第一次,将注意力分给了黑暗之中傲然独行的年轻人类。

“你……”

玉面狐狸眯起眼:“熟悉的气息……你是花开院秀元的后代?”

花开院龙二没有答话。

修长的手指在身前结出眼花缭乱的手印。

大阵再变!

顷刻间,无数因失去目标而不得不坠落的漆黑色水柱,便在半空中轰然爆裂,化作无数漆黑色的小水滴。

那些水滴在短暂停顿后,如同流星一般,朝着地面无差别悍然砸落。

与此同时。

游廊深处,少女一声凄厉悲惨的尖叫,再次响彻夜空。

第276章 嘘,她来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凄厉刺耳的尖叫声,在夜幕之下,回荡出很远、很远……

鏖战正酣的几人表情不约而同一顿。

再听到这声熟悉的女声之后,羽衣狐的表情瞬间狂变。

——此番转生至今,已过去两百余年之久。为了达成夙愿、再一次将她深爱的孩子晴明带到人间,她不断制造杀孽。

人类,妖怪,诅咒,甚至恶魔……

只要能为自己的妊娠提供能量,羽衣狐全部照吃不误,那片被她用来积蓄力量的血池里,早已不知浸泡了多少具种族不一的尸体。

在羽衣狐漫长的一生中,见过、杀过的众多生命不知凡几,但能够给予她最多力量的,却是五十多年前、一枚从某只三尾同族身上掠夺而来的三尾碎片。

羽衣狐几乎有一种错觉——那就是只要将那枚尾巴碎片随时携带在身边,尾巴里蕴含的纯净力量,就会源源不断涌入自己的腹中,为腹中胎儿孕育力量。

除此之外。

这些年里,羽衣狐发现的、能给自己提供大量纯净力量的口粮,除了那枚特别的三尾碎片之外,只有最近一段时间才出现的,某些体质特殊的「神明少女」的。

在那些少「神明少女」的身上,要么,拥有极浓厚的神眷之力,要么,便是身怀浓厚灵力而不自知的绝佳“药引”,再要么,就是血肉无垢、灵台通透宛如初生稚子的特殊体质……

总之,是得天独厚的、宛如得到神明独宠一般的少女。

羽衣狐很确信——只要能够得到她们,只要饮下她们的血液、咀嚼她们的内脏与心肝,自己就一定能从对方的身上,汲取到足可抵消百人千人的强大力量!

那是足以节省百年光阴的捷径。

因此,不管这里面是否存在危险,又是否藏着阴谋,羽衣狐都下定了决定,一定要那些突然出现的、仿佛神明宠儿的神秘少女。

……

夜幕之下、穹顶之中。

“吼——!!!”

狐面女人发出一声堪比野兽的狂躁咆哮。

狭窄逼仄的后院之内,那些横冲直撞的、本就狂躁不安的妖力,其攻击性,瞬间再上一个台阶!

黑雾弥散,妖气纵横。

一……

二……

三……

九条血红色的细长狐尾一一在女人身后浮现,尾巴上或卷着太刀、或延伸出长枪,斩风碎雪,在半空中缓慢律动。

羽衣狐的眼底,逐渐染上一抹猩红之色。

她凭虚而立,微微垂眸,狭长冰冷的狐眼,居高临下俯视着匍匐于自己脚下的一众敌人。

“——已经,没有时间了。”

她说。

“不离开的话,那就请诸位一同赴死吧。”

狐尾狂舞!

黑雾翻腾!

望着朝自己这边狂涌而来的妖气浓雾,花开院龙二猛然回头,冲前方不远处的魔魅流厉声喝道:

“游廊出事了,去救人!”

话音落地,不等对方反应,花开院龙二手中指诀再变!

那些从而天降的漆黑色雨点在半空之中纠结、凝聚,化作一朵朵精妙绝伦的莲花,悠悠然地,向着雨幕之下的羽衣狐飘荡而去。

“仰言-金生水之花!”

漫天黑莲从天而落,簇拥着、挨挤着,带着一股要将羽衣狐彻底淹没一般的气势,缓慢,却坚定地向对方涌去。

仰言化作的黑水,原本就具有可观的腐蚀性。

如今,它们凑在一起、凝聚成黑莲之后,可怕的腐蚀性叠加在一起,立刻便使得黑莲的破坏力更上了一层台阶。

与此同时。

羽衣狐的身前。

伴随一声低叱,滑头鬼的镜花水月顷刻间展开!

削铁如泥的弥弥切丸挑破夜色,化为一道如水虹光,撕裂空气,朝着羽衣狐的腹部狠狠刺去。

嗡——!!

刀鸣声声,如龙吟天!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

就在羽衣狐发现不对、抽身想要逃离之际,阴阳师和滑头鬼的夹击几乎同时近身。

“……”

血红的狐眼死死凝视着急速而至的攻击。

紧接着,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地,羽衣狐摆动九尾,调转身形,在奴良鲤伴愕然的目光注视下,竟然用后背生生接下弥弥切丸一刀!

噗嗤——!!

妖血喷溅。

无数黑莲抓住时机,顺着伤口迅速涌入了羽衣狐的身体里。

花开院龙二窥见战机,迅速捏诀,操控仰言在羽衣狐体内就地分解,然后……

“言言,流转!”

经脉翻转的巨大痛苦袭来,内脏也传来一阵阵遭到腐蚀一般的灼痛。

“呃、!!”

半空之中,倒飞的狐妖发出一阵痛苦的嘶吼。

一人一妖初次联手,终于建功,成功突破了这只千年大妖的防守,给对方造成了一次不轻的创伤。

然而,首次受创的羽衣狐却并没有露出两人意料之中的,或愤怒、或恐惧地神色。

人身狐首的羽衣狐裂开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獠牙,冲着身前的两人微微一笑。

没有丝毫抵抗,羽衣狐任由自己的人类身体顺着太刀斩落的巨大力道,如同破布娃娃般倒飞而出,狐尾摆动,利用反作用力加速,整个人快速接近那被人类警察们层层封锁起来的游廊入口。

奴良鲤伴:“!!”

奴良鲤伴:“等、——”

眼睁睁看着对方的身躯迅速接近游廊入口,奴良鲤伴试图收刀去追,可那几柄被羽衣狐丢弃在原地的三尾太刀、四尾之枪却仿佛瞬间被注入了生命。

这对狐狸の刀枪凌空一晃,抖落一身雪尘后,便携着一身堪称恐怖的威压,悍然阻拦在了滑头鬼的面前。

“……”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游廊里,少女凄绝的惨叫声还在继续,听上去,像是遭到了这个世间最惨无人道的处刑一般。

明知一切都在好友的意料之中,但,听着那声色稍显熟悉的惨叫声,奴良鲤伴眼眸缓缓眯起,一贯风流倜傥的俊脸上,终于,缓缓浮上了一抹阴沉之色。

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加上任何称呼,但奴良鲤伴却知道对方一定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我拦住它们,你去游廊里看看。”

在滑头鬼身后,花开院龙二的回应只有一个简短有力的“嗯。”

下一瞬。

铿——!!

砰砰砰——!!!

金铁交击声响起,随之而来的,是阴阳师带着式神疾步离去的脚步声。

滑头鬼转过了身。

这一刻,他那张如蒙神眷的俊美面容之上,终于,缓缓浮现出一抹妖怪才有的邪异。

“来吧,坏孩子们,该和你们的主人说再见了。”

……

……

游廊深处。

黑暗里。

由无数痛苦绝望的游女们经年累月催生而出的负面情绪,仿佛巨蟒一般,安静盘踞在牢笼的角落里。

无声无息。

像一团亘古就存在在那里的牢笼阴影。

它们原本处于一种濒临休眠的状态,存在感极低,默默蛰伏在黑暗里,从未被人发现过。

直到人质少女踏入游廊的那一刻……

一瞬间。

大片大片仿佛巨蟒般的怪诞阴影,就好像一锅煮沸的水,在仅仅一个眨眼的时间里,便迅速膨胀、蔓延,直至覆盖整个漆黑的游廊廊道。

黑暗中,好像有什么东西睁开了眼,贪婪而垂涎的目光,死死锁定住了那个在廊道中跌跌撞撞奔逃的柔弱少女。

簌簌……

簌簌……

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响起。

来不及反应,飞奔中的人质少女只觉脚下一软,紧接着,身躯便瞬间失去平衡,整个人重重朝着面前潮湿肮脏的地板上摔落。

她怕得闭上眼,口中下意识发出一声惊恐至极的尖叫。

“啊——!!”

黑暗中的异端仿佛品味到了着甘美的恐惧,蜿蜒着,游弋着,带着满身腐朽恶心的气息,快速朝少女身侧逼近。

少女闭着眼,绝望地尖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别过来,别过、唔唔唔唔!”

——她的嘴被捂住了。

人类温热潮湿的皮肤,死死按在了少女的嘴唇上。

泪眼婆娑地睁开眼,人质少女有些惊讶地发现,在廊道两侧仿佛金丝鸟笼的囚笼之后,一群头发蓬乱、气息萎靡的人类少女,正小心翼翼蜷缩在囚笼的最深处。

捂在她脸上的手,正是其中一名少女的。

“你别怕……”

浑身狼藉的少女冲她竖起一根手指,压低嗓子,用气音断断续续道:“它不会伤害我们的,它是游女们无数年的怨气孕育出的诅咒……你呆在这,不要发出声音……它会保护你的……”

人质少女似懂非懂,轻轻点头。

然而,就在对方话音落地的一瞬间,黑暗中,数条体型粗硕、口吻狰狞的怨气巨蟒,便瞪着浑浊的蛇瞳,摆动尾巴,不怀好意地,游到了神眷少女的面前。

“……”

“……”

它们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会保护她的样子啊……

人质少女一动不动,像是被眼前的一幕吓呆住了。

怨气巨蟒完全不在意人质少女的反应,蛇尾一卷,便将跌坐在地的少女一把卷了起来。

阴冷的蛇瞳里泛着戏谑的光,怨气巨蟒就像是拎着一只小鸡仔一般,卷着人质少女,缓缓将她送到了自己狰狞的巨嘴边。

腥风扑鼻!

就在少女即将落入蛇口之际,下一秒,一头浑身跳跃着紫色电弧的巨兽忽然撞破廊道,冲入这片狭窄幽深的游廊之中。

吼——!!

雷电巨兽冲入游廊后,毛发奓张,几乎没有丝毫犹豫,便朝着那几头困住了人质少女的怨气巨蟒撕咬而去。

遭逢强敌袭击,巨蟒不得不松开尾巴,任凭到嘴边的食物从半空中脱离坠落。

在即将落地的下一秒,人质少女只觉腰身一紧,紧接着,整个人就被随后赶到的魔魅流从半空接住,护到了身后。

“……”嘴唇蠕动,魔魅流眼神有些呆板地注视着人质少女,似乎是想要叮嘱些什么。

可,还不等他说出话,魔魅流的瞳孔中,便倒映出人质少女眉眼弯弯的俏脸。

“嘘——”

只见满脸是血、浑身狼藉的人质少女居然弯起嘴角,冲着面前的阴阳师青年诡谲一笑,椭圆形的瞳孔里,闪烁着某种他看不懂的暗色。

“收好你的式神。”

魔魅流尚有些不明所以。

在被清洗和重塑记忆之后,魔魅流的本能,让他只愿意听从花开院家、以及花开院龙二的命令,但……

一言不发地,他终止了雷兽的攻击。

下一秒。

少女掌心轻抬,毫不客气地,把这个陌生却意外好说话的阴阳师青年往后一推,将对方直直藏进了自己的身后,和那群满脸惊恐的、撤离时被老板故意丢在这里的游女们混在了一起。

“——嘘,她来了。”

第277章 恶之花

哒……

哒……

轻快灵巧的脚步声,在幽长狭窄的游廊中回响。

“好孩子、好孩子,在哪里呢?……”

“快出来吧……”

“这里已经安全了哦……”

温柔空灵的女声,伴随着脚步一起,一点一点,向着廊道最深处蔓延而去。

蜷缩在两侧囚笼深处的游女们瑟瑟发抖。

来人听到动静,转动目光,眼神只是在这群狼狈不堪的少女身上一扫而过,狐狸的脸上,很快就浮现出一抹嫌恶。

“不是你们。”

狐面女人神经质地喃喃。

“我要找的,不是你们啊……”

诡异的脚步声还在继续向前。

哒……

哒……

空气中的湿度不断增加,到了后来,女人拖在身后的九条血红色狐尾,甚至都被潮湿的空气全部浸润,皮毛变成一绺一绺,湿哒哒地黏在皮肤上,来带一种诡异的触感。

从年龄达到接客标准开始,这些没能晋升为花魁的游女们,便会被游廊的老板锁进廊道两侧的木质囚笼里。

她们像是被关进鸟笼的金丝雀,任凭每一个进入这里的客人肆无忌惮地狎昵、挑选。

她们没有自由,更谈不上人格与尊严。

在这里,她们是客人们挑选的货物,是为老板牟利的工具。

逼仄的空间、恶劣的环境,让置身于此的游女们或多或少患了病,可她们没钱治疗,老板更不会花钱给自己的工具治疗。

美人如花,红颜薄命。

年轻的女孩子一茬一茬被送进这个炼狱,在这里熬上几年后,又一茬接一茬地生病、倒下。

走的人永远地走了,进来的让还在源源不断被送进来,而活下来的人……侥幸活下来的人,还在经历无休止的噩梦,至死方休。

无穷无尽的痛苦与厄难,像是沼泽泥潭,一点点顺着脚底往上爬,慢慢地、慢慢地淹没了这里困拘着的鲜妍生命……

于是,绝望开始滋长。

青川居酒屋存在的年限并不长。

但,很巧合的是,这间居酒屋选建的地址,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曾是一家冤魂无数的游廊旧址。

痛苦和绝望沤出的怪物,在这里繁衍生息。

在源源不断的负面情绪投喂下,千百年间,这处狭小的游廊里诞生出的怨气巨蟒,实力早已经突破了大型异常的标准。

——它是灾厄。

千百年的演变中,它是正在朝传说中八歧大蛇不断蜕变的,人间灾厄的具象化。

此时此刻。

这头已经生出7个蛇头的怪物,正把痛失佳肴后愤怒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个不断朝廊道深处踱来的狐头女人身上。

猩红的蛇信一吞一吐。

于此间炼狱蛰伏了千百年的巨蟒悄无声息游动起来,硕大的身躯在黑暗中灵巧无比,像是进入捕食状态的蛇类一般,一点一点,不动声色地逼近入侵者。

“……”

羽衣狐的耳尖忽然神经质的跳动了一下。

狐狸敏锐的感知让她隐隐察觉,黑暗之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缓慢靠近自己。

漆黑的廊道伸手不见五指。

只短暂犹豫了一瞬间,很快,羽衣狐便做出决定,九尾一抖,从尾巴里抖落出一块雪白色的干瘪皮毛碎片。

那是……

捏着皮毛碎片,羽衣狐尖长的狐吻张开,下一秒,就将那块看上去早已风干不知多少年的皮毛碎片,一口吞进了自己的嘴里。

没有咀嚼。

没有吞咽。

白色皮毛甫一入口,便涌出大量纯净深厚的灵力,源源不断灌入羽衣狐的体内,自动修复伤势的同时,也将皮毛中蕴含的特殊力量,一并带入了羽衣狐的体内。

呼……

呼呼……

一开始,只是一簇微微闪烁的亮点。

很快,随着越来越多的力量从白色皮毛中溢出、涌入羽衣狐的体内,羽衣狐的眸子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直到最后。

双目亮得惊人,羽衣狐狐吻一张,下一秒,竟然喷吐出了与秦近乎一模一样的赤金色狐火!

呼呼呼——!!!

羽衣狐吐出的狐火迎风暴涨,眨眼间,赤金色的亮光便将整个廊道都彻底点亮。

黑暗退散。

这条长年累月置身于黑暗环抱中的游廊,第一次,迎来了光明。

狐火跳跃,明明暗暗的火光,把一切阴影都照得雪亮。

借着狐火的照明,羽衣狐几乎是在室内恢复光亮的第一时间,就发现了潜伏到距离自己不足十米近前的七头巨蟒。

“……”

“……”

目光交汇。

下一秒,落针可闻的死寂游廊里,便陡然爆发出一阵极其恐怖的力量对冲。

轰——!!!

轰隆隆——!!!!

一瞬间!

天雷勾地火!

不知是谁先动的手,总之,当腐朽的木质囚笼被能量匹练狠狠轰开之后,漫天灰尘里,一狐一蛇眨眼间便缠斗到了一起。

在感知到羽衣狐闯入自己领地之后,怨气凝成的巨蟒那简单的大脑,便自动将其与先前抢走自己食物的雷兽归为一类,记恨对方擅闯自己领地的同时,还怨恨对方蛇口夺食。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巨蟒那致命的的毒牙和吐息,几乎像是不要钱一般狠狠洒向羽衣狐。

“嘶——!”

“嘶嘶——!!!”

蛇类阴冷的嘶吼,伴随暴风般落下的攻击一起,狠狠砸向了眼前这个狐头人身的怪胎身上。

羽衣狐吃痛,本就因为找寻不到那个消失的人质少女的情绪,立刻也被巨蟒蛮不讲理的进攻点燃了。

“滚——!”

她厉声呵斥。

然而无用。

蛇类记仇的天性让巨蟒依旧不依不饶,七双眼珠死死凝视着羽衣狐,铺天盖地的攻击毫无保留地倾斜向羽衣狐的方向。

羽衣狐彻底暴怒。

九条细长灵活的狐尾顷刻间铺展而出,失去武器的羽衣狐,将如同锐器一般的尾巴尖端舞得虎虎生风,每一次落下,还粘着鲜血的狐尾尾尖都毫不留情地狠狠扎向巨蟒的七寸。

“嘶嘶——!!”

“吼——!!”

两尊庞然大物的互搏,眨眼间,便将整个游廊拆的七零八落、破洞百出。

囚笼迅速崩溃。

墙壁逐渐皲裂。

出于守护平民的本能,魔魅流在两头大妖鏖战的余波袭至身前的时候,下意识上前一步,将那些瑟瑟发抖的游女挡在了自己身后。

消失的雷兽不知何时再度出现。

布满电弧的身躯抵挡在一群游女的身前,雷兽和魔魅流一起,用自己的肩膀,撑起了这片即将坍塌的墙角。

正在魔魅流努力撑开逃生通道、试图让身后众人沿着自己开辟的通道离开战场之际……

猝不及防地,他的手腕,被一抹滚烫的温度握住了。

条件反射地一甩手,魔魅流猛然抬头,有些意外地,看见那个奇怪的人质少女不知从哪钻了出来,站到了自己的面前。

人质少女此刻的脸上,早已看不见任何柔弱或者惶恐。

她有些无奈地看着魔魅流,目光穿过魔魅流的肩膀,望向蜷缩在对方身后瑟瑟发抖的游女人群。

“——你想要救她们吗?”

人质少女轻声问。

语气软软的,比起人类,听上去更像是狐狸的低语。

魔魅流本能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沉默地坚守在原地,魔魅流没有给人质少女让路,依旧挡在对方和游女们之间,像一堵结实的墙,也不知是在保护谁。

见此情形,人质少女似乎觉得有些好笑,歪了歪头,语气轻柔:“你救不了她们的。”

她说。

“在很多很多年以前,她们,就已经死去了呀。”

“……”

魔魅流睁大了眼。

“还没感觉到不对劲吗,阴阳师?”少女一指对方身后的游女们,“供养巨蟒的负面力量,都是从她们身上涌出来的啊。”

魔魅流:“……”

魔魅流:“……”

阴阳师青年似乎陷入了某种混乱。

人质少女见状,也没继续苛责,只轻轻叹了口气:“也对,这座游廊里的阴气和诅咒气息太浓郁了,你们这些阴阳师分辨不出来源,也是情有可原的。”

——为什么巨蟒不会攻击这些游女少女?

——为什么所有人都在京都府警察们的疏散下离开了这条即将沦为战场的「花见小路」,只有这些游女少女仿佛被人故意落下一般,成群结队停留在游廊里,不求救,也不逃跑?

一切答案,在人质少女被对方捂住嘴、一把拖进囚笼里的瞬间,就已然明了了。

魔魅流的神色微微变化。

他沉默着,迟疑着,缓缓转身,看向自己身后,那群刚刚还被吓得花容失色的游女少女们。

少女们脸上的惊恐,不知何时,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人群鸦雀无声,站在所有游女最前方的那人,正是将人质少女拖进木质囚笼的游女少女。

它看向人质少女,脸上,同情、恶毒、怜爱、嫉恨交相闪烁,速度极快,像一个濒临报废的,坏掉的人偶。

片刻后。

“……我讨厌你。”

它说。

人质少女没说话,身姿一动、钻过魔魅流的阻拦,抬起手臂,不顾对方的抵抗与怨毒眼神,轻轻地,将她拥入了怀中。

“嗯。”

人质少女的声音很轻、很柔,像是生怕惊飞一只停在鼻梁上的蝴蝶。

她看着它,眼神柔和,语气却坚定。

“——你的怨恨、你的不甘、你的绝望……把让你痛苦的所有的一切,通通都交给我,好不好?”

“你……”

游女少女呆住了。

人质少女微微低头,将自己的额头抵在对方额前:“把你的力量借给我,作为报酬,我会为你们,将这埋葬了你们一生的,罪恶且不堪的一切,全部铲平,好不好?”

游女少女漆黑幽深的瞳孔里,逐渐弥漫上一丝亮晶晶的水光。

它怔怔地看着她,看了好久好久。

久到仿佛它那短暂却荼蘼的一生匆匆而过。

终于。

它说……

“我恨你。”

不知是在对面前这个无辜的少女说话,还是对曾经剥夺了自己的自由与生命的炼狱说。

然后,漆黑的炼狱最深处,逐渐亮起了一抹光。

魔魅流身后,那些从极恶深处孕育并绽放的恶之花们,几乎同时开始燃烧自己。

微弱的火光没入人质少女单薄的身躯里。

一如她们先前约定好的那样,自我献祭的游女少女,将构筑自己的全部怨恨、绝望和不甘点燃,化作养料,不容拒绝、不由分说地,一股脑全部灌入了人质少女的体内。

原本气息只同普通人类无二的人质少女,在接受这些恶意浇灌之后,体内力量开始迅速膨胀。

与此同时,伴随着力量增长的,是人质少女迅速枯萎的生命力。

游女少女交给她的,是力量,更是杀人不眨眼的毒药。

魔魅流见状,试图出手阻拦。

但人质少女却似乎并不在意。

九尾狐与七首巨蟒的战斗逐渐进入白热化。

吮吸干净游女少女们留下的最后一缕恶意,人质少女缓缓睁开眼,看向游廊入口。

——那里,一个名叫花开院龙二的阴阳师,正在拼尽全力往战场的最中心靠拢。

“去找他吧。”

少女微微侧首,示意魔魅流。

“——去保护好你的同伴。剩下的事,你帮不上忙了。”

话音落地。

不等魔魅流答话,下一秒,阴阳师骤然紧缩的瞳孔里,便倒映出一个义无反顾离开掩体、跌跌撞撞闯入战场中心的少女身影。

第278章 熄灭

七首巨蟒与羽衣狐的战斗很激烈。

双方一个记恨对方入侵领地、抢走自己的口粮,一个急着摆脱桎梏、搜寻人质少女的身影,因此,甫一照面,战火顷刻蔓延,随即便迅速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巨蟒嘶鸣!

玉狐狂怒!

狭小破败的游廊里,毒雾与妖火横飞,蛇牙与狐尾相搏。

两股同样凶悍的力量彼此对冲,掀起狂暴气浪的同时,几乎将这本就不甚兼顾的豆腐渣工程彻底碎成湮粉!

很快。

在巨蟒又一次甩动长尾,用遍布鳞片的蛇尾硬抗一记羽衣狐的掏心爪后,双方力量咆哮着冲撞到一起,眨眼间撕裂空间,掀起一片可怖的能量风暴。

嗤——!!

到底狐爪尖锐、更胜一筹。

在七首巨蟒愤怒的目光中,羽衣狐尖利的指甲,在接触到自己鳞片的瞬间,蓦然,腾起了两簇狐火!

那诡异的火焰黏着在蛇鳞之上,如同附骨之蛆,甩不掉、熄不灭,其中蕴含的净化特性只用了一个呼吸的时间,便顺利破开蛇鳞的防御,冒着“嗤嗤”的白烟,没入自己的血肉之中。

“嘶嘶——!!!”

巨蟒吃痛,蛇身像是离开水的鱼,不受控制地疯狂扭动挣扎,扬起头颅,朝天发出一阵痛苦癫狂的嘶鸣。

轰隆——!!!

本就破败不堪的廊道,在七首巨蟒丧失理智的狂乱挣扎下,只支撑了短短数秒的时间,在发出“吱呀”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之后,终于,化为一滩废墟。

烟尘四起!

漠然伫立在层层烟尘之上,羽衣狐垂下眼,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下方那条被狐火折磨得痛不欲生的卑劣长虫。

“——你输了。”

她如此倨傲地宣告。

诞生至此长达千余年,七首巨蟒从未遭受过如此痛击。

首尾相衔盘踞在废墟里,感受着体内随着血液流淌攒动的狐火,一时间,巨蟒心头,不免心生退意。

哒……

哒……

一步一步,羽衣狐脚踏狐火,曼妙的身姿摇曳间,很快来到了巨蟒匍匐在地的最中间那颗头颅跟前。

她抬起手,蕴含恐怖力量的手中,若有似无地轻轻搭在巨蟒的鼻尖。

“我本该杀了你的。”

巨蟒蛇信颤了颤,蠕动间,将自己蜷缩得更紧了些。

空闲的另一只手,温柔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小腹,羽衣狐纤长的睫毛垂落下来,玉狐面上,罕见地流露出一抹温情。

“但现在,我改变了注意。”

“臣服于我、为我而战,或者死,你选一个吧。”

巨蟒怔怔看着面前的狐首女人。

怀疑、挣扎、愤恨……种种复杂情绪一一在它呆板僵硬的蛇脸上闪现。最终,七首巨蟒的神情,定格在了温顺上。

“嘶……”

猩红的蛇信缓慢吞吐,在羽衣狐的主导下,巨蟒七颗头颅同时闭上眼,接受来自狐狸发出的主仆契约。

一笔……

一划……

血红色的诡异纹路,一点一点在蛇头中央显现,绘制的图案晃眼一看,就像一只妩媚妖娆的九尾狐。

在双方默契的配合下,契约符纹很快就完成了一半。

望着匍匐在自己脚下的七首巨蟒,羽衣狐微皱的眉心终于缓缓放松了下来。

这很好。

她想。

——伟业的实现需要马前卒蹚路,而自己要想安全诞下鵺,身边,也需要一位实力强劲的守护者。

如今风云变幻,曾经的得力干将大天狗、狂骨和鬼童丸,早已陆续死在那只三尾同族的手里,茨木童子、土蜘蛛和精蝼蛄也在不久,相继前魂归彼岸……

如此算下来,羽衣狐手里目前还能作战的单位,除去目前未能解除封印的荒骷髅一众妖怪,就只剩下狂骨之女、鏖地藏,以及白藏主了。

是时候为己方新添一员大将了。

血红色的纹路一点点在蛇头上蔓延。很快,血红色的九尾狐符纹,就只剩下最后一笔了。

只剩最后一笔,就可以——

哒哒哒……

惊慌失措的脚步声,在满地废墟中响起。

“……”

蓦然抬头,羽衣狐猩红的瞳孔中,倒映出一个身量单薄、白裙染血的柔弱少女身影。

许久没有听见外界的战斗声响,藏身在暗处的人质少女,大约以为交战双方已经离开、亦或是两败俱伤,于是慌忙提起裙摆,从废墟中跑出,跌跌撞撞地向着废墟之外飞奔而去。

心跳不由自主地漏了一拍。

羽衣狐的瞳孔瞬间紧锁。

在理智回归本体之前,羽衣狐的身体,就按照本能地指引,放弃了还剩最后一笔的契约符纹,转而朝向那个浑身上下散发出甘美无比的神眷气息的少女,迅速掠去。

“找到你了……”

狐首女人的嗓音,因为兴奋而微微发着颤。

她目光死死锁定前方夺路奔逃的少女,一时间,竟然将那条已经被打服、匍匐在地等待自己契约的怨气巨蟒抛在了脑后。

就在少女冲出荫庇处的同一时刻,委顿在地的巨蟒,也悄无声息地抬起了头。

猩红的蛇信不断吞吐。

在那个白裙翩跹、浑身是血的少女身上,巨蟒有些迟钝地,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罪恶。

怨毒。

愤恨。

嫉妒。

多么熟悉的气息……

巨蟒几乎有些迷惑,支起上半身,怔怔望着那个在狐狸的追逼下绝望哀鸣的白裙少女。

多么熟悉的、亲切的,从诞生之刻开始,孕育并陪伴了自己成百上千年之久的极恶气息。

那是……

属于千千万万无辜枉死的、游女怨灵们的气息。

从诞生之刻起,巨蟒就没再接触过外人,它的智力水平也因此,维持在一个极低的标准。

很多时候,它只依靠本能行事。

而现在,它的本能告诉它,它应该要保护孕育了自己、喂养了自己的游女怨灵们,不让任何人、任何事,伤到对方一分一毫。

“……”

“……”

呆板的蛇瞳微微闪烁,很快,怨气巨蟒伏低身子,悄无声息的,顺着狐狸和少女一追一逃的行迹追踪而去。

因为本就受了伤的缘故,再加上吸纳了游女怨灵们遗留下来的诅咒剧毒,人质少女的逃跑之路并不顺畅。

只跑出去不足两百米,她的眼前,便陡然闪现出一位神色诡异的狐首女人。

女人冲她抬起滴答着鲜血的手,语气温柔,诱哄道:“来这里,好孩子,来我这里……”

少女面色惨白,下意识闭上眼,口中不由自主发出一声惊恐绝望的呜咽。

“不、不要……”

哒。

哒。

轻快的脚步声接近,少女很清晰地闻到,一股腥锈恶心的气息,混杂着野兽的臊臭味,正飞快接近自己。

哒。

哒。

脚步声更近了,少女能感觉到,一道贪婪的目光,正一瞬不瞬地紧盯着自己的心口。

衣襟被扯破。

柔软的皮肤接触到冰冷的空气,寒毛瞬间到竖起来。

就在少女闭上眼,等待接下来的死亡之吻之际,猝不及防地,她听见一声尖锐又迅猛的破空声。

唿——!!!

狂风席卷,掀起的雪尘狠狠灌入少女裸露在外的脖颈里,带来一阵锥心刺骨的寒意。

少女睁开眼,入目的,却是那条伤痕累累的、早该对强者俯首称臣的巨蟒,再次与狐首女人悍然厮杀到一起的画面。

“……”

“……”

无人注意的角落里,本该绝望啜泣的少女,却在夜色中,轻轻扬起了唇角。

……

……

「花见小路」深夜鏖战、的巨大的动静,很快,便吸引了附近的其他异常的注意。

感受到两股极强力量的对冲,本性慕强的大小异常们纷纷从巢穴之中现身,朝着力量风暴的最中心处赶去。

与此同时,接到负责在此疏散群众的人类警官传回的求援,很快,一支由京都警方、阴阳师和巫女三方人马组建而成的增援队伍,也在快速朝这个方向赶来。

八歧大蛇是仅仅存在于传闻中的邪神,相传拥有八头八尾,能把八个山谷和八个山岗填满,拥有撼天动地、吞食日月的恐怖权能,是超脱于一切阶级与力量体系的强大存在。

祂的存在,在这个末法时代,本就象征着无敌。

按照原本的计划,怨气凝成的七首巨蟒,本该蛰伏在囚笼角落的阴影里,接受游女怨灵们的哺育与滋养,一点一点积蓄力量,直至生长出第八个头,彻底脱胎换骨,一跃晋升为神话生物八歧大蛇。

但,羽衣狐的横空出世,打乱了它的计划。

八歧大蛇是邪神,是无可匹敌的存在,但只有七个头颅的怨气巨蟒,却只是一头实力强大的巨型异常而已,它距离「八歧大蛇」这个最终形态,还欠缺了一点点的力量积蓄。

它是异常,不是「神」。

是异常就会受伤。

更何况,它眼下的敌人,是妊娠期中,因为护崽天性可以不顾一切的前年大妖,羽衣狐。

七首巨蟒的落败,从它拖着一身伤痕,为护身怀游女气息的少女、不顾一切冲向羽衣狐的那一刻起,便已成定局。

砰——!!

沉重的身躯被狐尾毫不留情地抽飞,爆裂的蛇鳞四散飞溅,连带着被狐火灼烧成焦炭的血肉残渣一起,把本就狼藉的废墟,渲染得更加恐怖。

——它被击败了。

额头上已然完成了大半的狐狸契约自动护主,巨大的、仿佛雷击一般的痛苦顺着契约符纹钻进脑子里,疯狂折磨着巨蟒的神志。

它瘫倒在地,血肉模糊的身躯一下下抽搐、挣扎。

空洞呆板的蛇瞳死死凝望着跌坐在不远处废墟里的白裙少女,被暴怒的羽衣狐撕碎了六个脑袋、已经从七首变为一首的巨蟒吃力地挪动身躯,在地上拖出一条狰狞的血痕,一点一点,拼了命地,爬向少女的脚边。

它想要保护她。

它想要救她。

它想……

自己必须带走她。

望着一寸一寸不断朝自己面前逼近的狰狞巨蟒,少女蜷缩在废墟里,单薄的身躯剧烈颤抖了起来。

“别过来……”

过度的恐惧与绝望让少女声音变得异常沙哑,她哽咽着,望着巨蟒一点一点投射到自己身上、将自己彻底笼罩的阴影,转身,膝行着试图逃避。

“嘶……”

巨蟒发出一声轻轻的嘶鸣,猩红的蛇信温顺地触碰了一下少女裸露在外、遍布血痕的小腿。

它想告诉她别怕。

它想说,别担心,我会带你安全离开这里的。

为什么要害怕它呢?在过去的那么长那么长的时光里,它们不是一直彼此陪伴、相互慰藉的没?

然而,即使它已经用温柔的声音安抚对方,白裙少女的惶恐与抗拒,却依旧没有丝毫减少。

巨蟒歪着脑袋,十分困惑地打量着她。

可它已经没有时间再去安慰对方了。

它用两颗头颅被砍断为代价,耗尽力量逼退了敌人。可,只需片刻喘息,敌人就会再次追上来。

——得尽快带「游女」离开才行。

这么想着,巨蟒张开嘴,将惶恐哭泣的少女轻轻含在了嘴里,随后俯下身,伤痕累累的身躯贴地,蜿蜒着飞快游动。

就在它的身躯即将跨出「花见小路」的前一秒。

噗嗤——!!

血光冲天!

巨蟒最后一颗头颅冲天而起,蛇血喷溅,漆黑冰冷的蛇瞳,依旧满眼温情地凝视着自己心心念念想要守护的白裙少女。

“啧,麻烦。”

无头蛇身重重砸落在地上。

坠落的蛇头被行刑的刽子手接回到手里,蛇头额前被血染红的九尾狐符纹,与身后九尾轻摇、神色冷漠的狐面女人交相辉映,看上去血腥,又诡异。

残尸。

鲜血。

诡异的符文。

还有血染白裙、彷徨无助的柔弱少女……

一切的一切,落在废墟之外的皑皑白雪上,描绘出了一副怪诞而又恐怖至极的地狱图景。

不远处、「花见小路」外围,一群闻讯赶来的异常,目光落在蛇头前狐纹的瞬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它们眼底刚刚燃起的狂热与崇拜,还有那么一点点新生的忠诚和向往,就这样,在漫天蛇血的浇灌下……

熄灭了。

第279章 白蝶之死

想要顺利妊娠、并产下传闻中可以主宰阴阳两界的鵺,需要很多很多的养分。

可,那样庞大到近乎天文数字的养分,从哪里来呢?

天幕黯淡。

星月无光。

在无数闻讯赶来的京都异常众目睽睽之下,羽衣狐轻轻丢掉手里那枚面目狰狞的蛇头,用沾满了粘稠蛇血的手,轻轻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小腹。

“好孩子~”

她笑。

下一秒……

九尾齐出。

瘫倒在地的无头蛇尸体,瞬间被九条血色狐尾紧紧缠绕着提起,飞掠至羽衣狐的手边。

眉眼温婉的狐面女人抬起手,尖利的指尖轻轻搭在蛇尸上,游走、寻觅。

然后。

噗嗤——!!

在严寒中迅速冷却的蛇血再次喷溅而出。

在满目的血污中,羽衣狐指尖插入蛇尸,翻翻找找一阵后,从里面拎出了一枚血淋淋的蛇心。

“看啊——”

她将蛇心拎到面前,眉眼弯弯,语气柔和:“看啊,晴明,我的孩子,母亲打到猎物了哦~”

“感受到母亲的爱了吗?晴明可要好好吃饭,早一点降生到这个世界上哦~”

然后。

咕叽……

咕叽……

黏腻恶心的咀嚼声响起。

“……”

“……”

围观的异常群开始骚动。

某种不安与恐惧的氛围,隐隐在异常们颤抖的眼神中扩散开来。

而,正在为自己心爱的孩子降生储蓄力量的羽衣狐,对此,却一无所觉。

将一整颗蛇心吞吃入腹后,她神色难得餍足,撩动舌尖,舔干净手指上沾染的血污与碎肉。

“不够……”

狐面女人神经质喃喃自语。

“还不够啊……”

差一点能够晋升八歧大蛇的怨气巨蟒,心脏所蕴含的能量虽多,对于羽衣狐来说,却只是一道开胃菜而已。

——今夜,她最主要的目的,还是那个身怀神眷气息的、纯净美好的人类少女。

“去了哪里呢?……”

狐狸猩红的目光自半空垂落,阴恻恻地,在一众匍匐在地瑟瑟发抖的异常身上扫过,像是正在挑选猎物的屠夫。

“……”

“……”

异常们眼底的恐惧再也压抑不住。

它们开始后退。

“——就连已经缔结过契约的属下都杀,这位大人看起来,可不是什么值得忠心追随的主君啊……”

慌乱撤退中,有异常开始埋怨。

“谁说不是呢!”

“如果真要是追随这位,以后该不会也被砍掉脑袋、剜出心脏活活吃掉吧?那种事情不要啊!”

“比起追随新主,果然还是小命要紧!快走快走,趁着这位还没发现我们……”

……

异常们来得快,溜得也快。

它们一走,原本藏身在密密麻麻的异常群里的白裙少女,身影一下子便暴露在羽衣狐贪婪的视线里。

“——!”

身躯微僵。

白裙少女在和羽衣狐对上目光的一瞬间,肩膀猛然一颤,随即下意识提起裙摆,转身欲逃。

“呵呵~”

空灵鬼魅的笑声如影随形。

还来不及作出反应,下一秒,白裙少女便觉腰身一紧,紧接着,整个人便陡然腾空而起!

“——找到你了哦?”

一条粘满鲜血的狐尾紧紧缠绕着少女的腰肢,卷着少女,迅猛回到了羽衣狐的身边。

“啊啊啊啊啊啊——!!!”

巨大的恐惧袭来,少女不受控制地尖叫出声。

凄厉尖锐的惨叫声回荡在耳边,羽衣狐却仿佛听见了这个世界上最美妙的乐诗,享受似的轻眯起眼。

“真有活力啊,不听话的坏孩子~”

完全不需要依靠任何支撑,羽衣狐悬空而立,唇吻微张,从口腔里,吐出一块沾染上血色的、纯白色的残破毛皮。

慢条斯理地将这块毛皮擦干血渍,她捏着它,将其珍而重之重新藏进尾巴里。

等做完这一切后,羽衣狐抬起眼,目光紧紧锁定面前这个面色苍白如纸的人类少女。

她微微闭眼,低头,将鼻尖轻轻贴上少女纤细柔软的脖颈。

然后深吸一口气。

“啊……多么纯洁的气息……”

她有些陶醉,咬破少女的脖颈,用舌尖轻轻舔舐着汩汩流出的处子鲜血。

一口。

两口。

她睁开眼,眸光忽然动了动。

“……奇怪,你的味道,怎么和前几个神眷少女有些相似?”

少女痛苦的哽咽声,不由自主地一噎。

……这不废话吗?

你吃的前几个也是我啊!

但她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哭到布满血丝、甚至微微有些红肿里,再次涌上泪花。

她听见自己的脑海里,传来本体软绵绵的呼唤声。

【人呢?来了没?快帮我看看!】

很快,另一道熟悉的声音随后响起。

【来了来了,我看到人了!——嚯,花开院家那小子摇来的人可真不少啊!我数数……贺茂家、藤原家、花开院家的阴阳师都来了,还有稻荷大社的神子巫女和神官……等等、那是什么?】

脑海中熟悉的男声顿了顿,一秒后,以提高了两个度的音量,再次在脑海中炸响!

【哇哦!没看错的话,那好像是……人类记者?看来这一次,京都府警为了业绩和名声,也是拼了啊!】

脑海里的男声如此感叹。

【知道了。】

本体淡淡的声音响起。

少女心下一凛,心知最要紧的一环马上要来了。

保持着被狐尾紧箍住腰身的状态,她流着泪,哽咽着,无力的四肢努力划动,挣扎着,想要脱离狐狸的禁锢。

“放开我……”

“救命……谁能来救救我……”

绝望泣血声,在夜色里,被风裹挟着,传出很远很远。

哒哒哒——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刺眼的火光和灯光姗姗来迟,很快点亮了血腥残酷的战场。

泪眼朦胧中,少女听见一声冷厉的呵斥,在不远处的废墟中响起。

“——羽衣狐,你已经被包围了!放开人质!!”

少女肩膀一颤,像是终于抓住了最后一线生机,拼了命地挣扎,将头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救命!救救我!!”

她哽咽着向来人呼救,心里却在纳闷:这种千篇一律的招降话术,真的不会激怒犯人,直接送人质殡天商务票吗?

总觉得完全起不到任何劝诫作用,纯上怒气buff来的。

脑海里的本体,当即发出赞同的声音。

【回去之后,我想办法联合人类警察部门搞个业务培训,把这个当典型案例分享。】

少女眨眨眼。

【好主意哎!】

随着一阵凌乱沉重的脚步声逐渐迫近,原本平稳的空间再次开始剧烈波动。

少女垂下眼,看了看迅速朝自己这边靠拢的阴阳师和巫女组成的营救小分队,又看了看不远处架好长枪短炮怼脸拍摄的战地记者,想了想,不动声色拧了一把自己腰后的软肉。

……奇怪。

怎么不疼?

脖颈处舔血的动作一顿,耳边,很快传来羽衣狐阴恻恻的诡异笑声:“——坏孩子,你叫我?”

“……”糟糕。

拧到狐狸尾巴上了。

少女讪讪把手从狐尾上收回,随后飞快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根。

少女:“!!”

“呜……!”

于是,战地记者的镜头里,白裙少女柔弱破碎的侧颜,瞬间牵动无数电视机前观众的心。

带头的京都警察更是目呲欲裂,捏着扬声器厉声大喝:

“——羽衣狐!立即放开人质!需要什么我们都可以谈!”

阴阳师的阵容也开始隐隐躁动。

式神一只只被召唤出来,伴着漫天悬浮的符咒,颇有一种人质一放立马开战的意思。

在同伴的簇拥下,神子巫女眸光复杂,轻声叹息一声后,取过长弓,张弓搭箭,箭尖直至羽衣狐的后心。

粗糙的舌尖还在继续□□鲜血。

短时间内大量失血,让少女眼前一阵阵发黑,神识恍惚间,有一种昏昏欲睡的错觉。

不止是失血,先前一路奔逃所受的伤、游女怨灵们遗留下来的诅咒之毒,都让少女的生命状态遭到了不可逆的损伤。

她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她就快要死了。

但……

努力撑开眼皮,少女舔了舔两枚尖尖的小虎牙,椭圆形的狐瞳里,飞快闪过一抹暗色。

她虚弱地抬起手。

袖口滑落,一枚破碎的蛇牙,悄无声息出现在了她的手心里。

就着一人一狐眼下暧昧相拥的动作,少女慢慢抬手,在感受到体内游女的诅咒,一点点顺着手指,流淌到蛇牙牙尖之上后……

噗嗤——!!

血肉被什么东西穿刺的闷响,在夜空之下静默回荡。

“……”

“……”

一寸一寸缓慢低头,少女怔怔望着自己冒着热气的、被狐狸的利爪生生剖开的胸膛。

眼神像是不可置信,又仿佛了然于心。

“——坏孩子。”

耳边,羽衣狐的笑声依旧温柔、诡异。

雪不知何时又开始下。

凛冽的雪风吹拂裙摆,裙裾飞扬间,衬得身姿单薄轻盈的少女像是即将展翅的蝶,美丽,却脆弱。

她的心脏被生剖了出来,就像先前那条七首巨蟒一样。

羽衣狐将它塞进嘴里。

咀嚼。

然后吞咽。

血肉被牙齿切碎的声音,显得黏腻又恶心,被雪风席卷着,吹向下方仿佛被瞬间按下了暂停键的人群。

“……”

“……”

短暂静默后,人群里,迅速爆发出一阵惊呼。

紧接着是喝骂声,哭泣声,快门声,摔砸东西的声音,与枪支上膛的声音。

阴阳师们开始念咒,巫女的神乐铃泠泠作响。

滚珠似的鲜血,抑制不住地从少女的嘴角淋漓淌下。

她吃力地转动脖颈,面色苍白,嘴唇翕张。

然而,仅仅只坚持了半秒后,她便立刻呛出一口血,纤细的脖颈无力垂下,眼神绝望又空洞地垂落向下方。

“好……疼啊……”

一片死一般的沉默中,这只雪风中的最后一只白蝶,在战地记者们镜头里,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

“……”

雪越下越大。

纯白的雪覆落在少女的睫羽、发梢,将余温带走,将绝望埋藏。

现场在死一般的沉默中,有一股滚烫的、痛苦的、愤怒的暗流,就在这场纷纷扬扬的白色哀伤中,无声无息地酝酿。

然后……

亟待喷薄。

第280章 代神宣判

滴答……

滴答……

温热的血顺着少女裂开的胸膛缓慢淌下,在下方纯白无瑕的积雪上,溅开几朵血梅花。

娇艳。

绝美。

且残酷。

那样美丽的血梅花只有星星点点几朵,在漫天飞雪下,很快,就被一层薄雪彻底掩盖了踪迹。

当然……

当然。

毕竟,就在她被羽衣狐的利爪,残忍剖开胸膛之前,少女体内的血液,就已经被羽衣狐吸食掉大半了。

她早已经没多少血可以流了。

绝望是蝴蝶留给这场雪的最后一眼。

最先是心脏,然后是肝脏、胰腺和其他内脏……

不消片刻。

在阵阵黏腻恶心的咀嚼声里,白裙少女的遗骸,就已经被贪婪的九尾狐妖彻底吞吃成了一具空荡荡的皮囊。

残忍的场面,很快激起了下方联合救援部队的愤怒。

先前与奴良鲤伴搭档搜查的京都府警官看见这一幕,面色惨白,嘴唇颤抖,控制不住地喃喃:“她已经、坚持了那么久了啊……”

——那个单薄又柔弱的少女,在他们赶来之前,明明已经在很努力地挣扎求生,很努力地想要活下去了。

为什么……

为什么结局还是这样……

如果人质死亡的结局注定无法更改的话,那他们这段时间星夜兼程、追血寻踪的追查又算什么?

白蝶一样的少女不是一个羽衣狐爪下的受害者,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可他们呢?

面对这只千年九尾的肆意虐杀,他们能做的有哪些呢?

是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花季少女凄惨死去?还是将尊严碾入尘埃,就这样对九尾的罪行视若罔顾?

心间深处,有什么久之又久、远而更远的东西,开始缓慢上浮。

在这片几乎能将人的一腔热血与凡胎躯壳彻底冻僵的冰天雪地里,他按着自己的胸口,在某一刻,感受到某些潮湿的、陈朽的、久违了的炽烈情感,正在一寸寸复苏。

掌心硬硬的,像是有什么东西硌到了他。

警官垂眸,怔怔松开手掌,视线却在下一秒,被胸口那枚陈旧的、掉色的、光芒不再的樱花纹章吸引住。

“樱花啊……”

像太阳、又在太阳光圈上遍布樱花纹路的金属制徽章,那是日本警察的警徽,是象征“高升东天,尽扫阴霾,白日青天”的朝日影徽章。

尽扫阴霾……

尽扫阴霾……

漫天飞雪中,有一股鲜活的、滚烫的、生生不息的火,在在场所有人的眼底,熊熊燃起。

不知是谁先起的头。

总之,在场众人的目光,一个接一个,落在了被巫女和神官们拱卫在最中心的,那个身披千早、头戴前天冠的端庄神子身上。

“……”

“……”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人们沉默地等待着,如同正等待着审判官落下法槌的被告人。

众目昭彰下,神子的大弓已然拉了满弦,闪着寒光的箭头,直直指向半空中捧着白裙少女尸身大快朵颐的九尾妖狐。

她抿唇,手臂未动,眼眸微闭,像是在与什么人沟通,又像是在确定着什么。

须臾。

她蓦然睁眼,清脆却沉静的嗓音穿透雪风,落在了在场每一个人、每一支话筒的耳中。

她说:

“——稻荷大御无有示下。”

“……”

“……”

人们依旧沉默注视着她,眸光晦涩,眼底盛着的,不知是不满,还是失望居多。

些微骚动在人群中蔓延。

被众人瞩目的神子,却没有被这股异样的情绪影响丝毫。

她张弓、搭箭,箭矢纯白的尾羽在雪风中微微震颤。

然后……

下一秒。

咻——!!!

刺耳的破空声,伴随着神子平静却坚定的声音,一起在这片被雪掩埋的废墟之上响起。

“神既无言,在下越俎,以大御座下、「伏见稻荷大社神子」之名,代神宣判——羽衣狐有罪。”

她说。

“——罪狐玉藻前,还不伏诛?”

第一支稻荷神箭打破了场面的凝固。

咻——!!

咻咻——!!!

紧接着,无数符箓凭虚御空,携着一道道尖锐的破空声,尾随神箭尾羽之后,铺天盖地朝着半空之中的羽衣狐暴射而去!

漆黑不见五指的夜幕,瞬间被无数凌厉匹练撕碎。

叮铃……

叮铃——

神乐铃响,白衣绯绔的巫女面色肃穆,各自结阵,在这场残酷的暴雪中,为自己供奉的、那位沉默且失职的神明,献上一支虔诚的神乐舞。

嗡——

嗡嗡——

阴阳师们酝酿已久的大阵,也在顷刻间铺展开来,刺眼的荧蓝色光柱从脚下立定,飞速朝着废墟尽头蔓延开去。

人类警察们彼此对望一眼。

随后,在为首那位警视正的一声“换弹”喝令下,他们迅速退弹、装弹,一把把填充了特殊子弹的枪支,同时拉开了保险。

平凡的夜。

平凡的「花见小路」。

唯一不同寻常的是,在这片已经化为废墟的「花见小路」遗址上,被几方势力联手弄出,恐怖绝伦的能量风暴。

“呵,有趣。”

慢条斯理结束这场风味极佳的餐食,羽衣狐手腕一扬,没有丝毫留恋地,轻飘飘地,就将少女的空壳,随手抛弃在雪野上。

少女的躯壳落入浮雪,就像掉入泥沼一般,不等震怒的警察上前回护,下一秒,就没入雪堆,消失不见。

羽衣狐的倨傲,霎时激怒了本就愤慨的人群。

无需指挥。

一时间,夜空中,箭矢与符箓如同暴雨般落下,特制的子弹撕破雪风,发出呜呜的尖啸。

战况一经展开,便迅速进入了白热化。

……

下方。

雪地。

开着镜花水月的滑头鬼,此刻正狗狗祟祟地蹲在雪野之中刨雪。

【左边左边。】

【右边一点,往前两米,哎、对就是这个地方,往下挖,我的「血肉佛」躯壳就掉在这儿,我能感应到。】

一头黑毛被雪糊了满头,奴良鲤伴挥着弥弥切丸,勤勤恳恳地按照小伙伴的指示寻尸。

咔嚓咔嚓……

咔嚓咔嚓……

在刀尖往下又挖了四十公分后,很快,奴良鲤伴感觉刀尖被什么东西阻了一下,传来轻轻地磕碰感。

他抹了把脸上的雪,在心头召唤自家小伙伴:【赶紧蓝牙连接一下,看看是不是这!】

远在京都府警本部的秦很听话地闭上眼。

两秒后。

【就这,快挖!】

奴良鲤伴蹲在自己挖出的雪坑边,抖抖肩膀上的雪,抄起弥弥切丸,吭哧吭哧卖力挖掘,迅速投入施工作业中去。

很快。

一具残破的少女尸体,出现在了雪坑里。

“……”

望着对方胸口上那道巨大而狰狞的伤痕,奴良鲤伴沉默一瞬,随即收起刀,俯身,尽可能轻柔地,将少女的尸身从雪坑里抱了出来。

【看不出来,你还挺龟毛……】

秦在他的脑海里小声嘀咕。

被指责龟毛的奴良鲤伴没有反驳,只是轻轻将尸体搁在一片勉强算是平坦的雪地里:【接下来怎么办?】

【剖开我的肚子,东西在那里面。】

“……”

【快啊!想什么呢?】

眼见小伙伴一动不动呆立在那,秦心急火燎,忍不住出言催促:【就算是镜花水月也不是万能的,快别愣着了!早点把东西回收,我们这趟就算是圆满完成任务了!】

【今晚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仓促应战的联军,大概率是拿羽衣狐没办法的,今夜激战注定不了了之,你快动手,拿完东西赶紧走,别让羽衣狐发现了!】

“……我知道了。”

弥弥切丸吹毛断发,削铁如泥,是一口人妖皆知的绝世宝刀。

握着弥弥切丸的刀柄,第一次,奴良鲤伴产生了一种握不动刀的怪异沉重感。

脑海里,某只没心没肺的狐狸还在催促。

【快快快!下腹三寸、深两寸,切开就是了!】

【搞快点啊你!别等会偷家被人家抓个正着!】

【滑头鬼也得帕金森吗?奴良鲤伴你手别抖,快一点啊啊啊——天杀的早知道我再摇一个「血肉佛」过来操刀了!】

“……”

奴良鲤伴深吸一口气:“闭嘴。”

话音落地,手腕压下。

弥弥切丸雪亮的刀锋,几乎没有丝毫迟钝地,迅速切割开了已经成为冻尸、面容却还依旧栩栩如生的少女腹部。

嗤——

血肉分离。

奴良鲤伴微微躬身,用自己的身躯,勉强挡住大半纷纷扬扬的落雪。

【看到没看到没?左边那块凸出来的就是!】

他的目光在少女腹腔内逡巡。

很快,奴良鲤伴的眼角余光里,就出现了一抹雪白。

他伸出手,缓慢拨开黏附的血肉,轻轻的,将那块与众不同的雪白从少女腹腔内抽出。

锵——!

一声闷响随之响起。

奴良鲤伴弯腰,从雪地里捡起一块蛇牙的碎片。

——不出意外的话,那个时候,这具苍白脆弱、仿佛雪中白蝶一样的身躯,就是用这枚蛇牙碎片,割开自己的小腹,悄悄将这枚雪白色的毛皮碎片塞进腹腔里的。

“……”

奴良鲤伴这边还在心情复杂着,脑海中的狐狸,却是立刻发出了一阵欢呼。

【好耶!就是它就是它!这是我的尾巴碎片!失散多年可算是让我找到它了!!】

【这可是我调虎离山、围魏救赵、虚晃一枪、瞒天过海、声东击西、趁火打劫,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从羽衣狐的身上偷到的宝贝尾巴!呜呜呜尾巴酱你受苦了尾巴酱QAQ——】

“……”

一长串乱七八糟的名词,弄得滑头鬼隐隐有些头疼。

他捏着小伙伴的尾巴碎片,四下环顾,见无人注意到自己这边的动向后,迅速将其塞进了怀里。

【快走快走!快带着我的尾巴快跑路!不然等下他们打完、羽衣狐腾出手来过后,就该过来找你麻烦了!】

奴良鲤伴站起身,刚欲提步,停顿一瞬后,目光却是落在了自己刨出的雪坑、还有曝尸在雪野之中的白裙少女的尸身上。

“……”

他犹豫了一下。

“……你之前的「血肉佛」尸体,都是怎么处理的?”

脑海中的秦,似乎微微愣了一下。

他不太确定地说:

【好像,都被羽衣狐泡进血池里了……】

“——意思是,她等下会过来给你收尸。”

奴良鲤伴冷静陈述。

“如果羽衣狐找到这具尸体,发现尸体腹部莫名其妙多了一个口子,她一定会心生怀疑的。到那时候,你趁乱偷走尾巴、随手栽赃嫁祸的事,恐怕就要瞒不住了。”

【……】

此言有理。

秦陷入了沉思。

雪还在下,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几乎就要将雪地上陈横的少女残尸覆盖成一个小雪包了。

望着那团小小的雪包,秦沉默一阵,低声说:

【……碎了吧。】

奴良鲤伴一怔:“……什么?”

【把它碎了吧……就当是在战斗中被误伤的。】

秦说。

【这具「血肉佛」的使命,到这里,已经圆满终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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