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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我不能陪吗?

上一次看见白布盖上人脸、医生护士低头致歉的时候,还是在降谷奶奶宣布抢救无效过世的时候。

那时候的秦,其实对降谷奶奶的去世早有心理准备,因此除了伤感之外,并无太多意外。

——缠绵病榻五六年,若不是有大妖的祝福,降谷奶奶或许早在降谷零小学毕业的那一天,便器官衰竭去世了。

在那之后,每一年,秦陪着降谷零去给降谷奶奶扫墓的时候,偶尔也会想——对于一个只能依靠仪器维持生命体征,活得毫无质量与尊严的人类来说,从容离开、保持最后的体面,也许是一种最好的选择。

死亡是世间唯一一种解药,能够治愈人们痛苦而不幸的一生。

如果说,那时候的秦对于死亡的到来很坦然的话,那么现在,他无疑是茫然的。

他没想过与自己相识二十余载的同僚,会就这样毫无生气地躺在自己的面前。

他也同样未曾想过,自己第一份亲手开具并签署的死亡证明,会来源于赤田。

办公室里。

握着笔的指节隐隐有些泛白,秦抬头看着面前的几人,半晌之后,嗓音微哑:“赤田他……没有其他亲人了吗?”

北村祥也摇了摇头。

“赤田一生未曾婚娶,父母早早病逝,身边并无其他兄弟姊妹。除了我们五系的人,他甚至也没有其他亲友。”

秦:“……”

他闭了闭眼,捏着笔的指尖微微收紧。

“……我的狐纹呢?”他涩声问,“当年和他一起回异闻课的时候,我送过他一枚狐纹,可替他一命……狐纹去了哪里?我为什么没有感觉到狐纹破碎?”

厚间没说话,一旁的北村祥也脸色也很是难看。坐在房间角落的花江不知道在想什么,低着头,一直没有动作。

秦定定看着他们。

半晌之后,他猛的站起身。

“——秦君!”

过往二十载的共事时光里,大妖很少向自己的人类同僚释放威压。

还没出外勤时,秦总是给人一种柔顺温驯的错觉,每日只是懒洋洋躺在自己的软垫上等开饭,如果能得到路过同僚投喂谷物制品的话,基本上,不是什么太麻烦的事,他都愿意出手相助。

懒散贪吃又没出息。

面具戴得久了,人类偶尔也会忘记那只看上去总是一副吃不饱睡不醒模样的雪糯米团子,其实是一只凶残可怖的三尾大妖。

便如此刻。

三尾狂乱暴躁的气势一起,置身在大妖冰冷眼神的注视之下,两人恍惚之间感觉自己像一只被野兽盯上的食草动物,只要稍有异动,下一秒,便会被掠食者开膛破肚。

北村祥也的面色微微有些苍白。

他快步上前,想要阻止大妖推门的动作:“狐纹还在!它只是、只是被封印了……”

狐纹。

被封印了。

两个短句组合在一起,砸得秦几乎有些头晕目眩。

一句精悍简短的话,让没什么文化的大妖品味了很久。

半晌之后,头顶一对狐耳的男人微微转头,看向面色难看的北村:“谁干的。”

他的语气很平静。

北村咬牙,不答。

野兽椭圆形的瞳孔在日光之下紧紧收缩,像一把尖锐的钩子,直直刺进人心最深的角落,将一切阴私不堪全部勾到阳光底下摊开。

然后,任由腐烂与霉味被太阳精火彻底点燃。

“阴阳师?”

“咒术师?”

“诅咒师?”

“恶魔猎人?”

连三尾的狐纹都能封印……

“——总不至于是异常吧?”

一个接一个的名字从大妖口中滑出。

每一个名字吐出,北村祥也的面色都苍白一分,一直到他听见某个名字时,一大颗摇摇欲坠的冷汗,骤然见便滚入了他徒劳睁大的眼睛里,带来一阵酸涩难耐。

“秦君……”他几乎用哀求的语气,上前两步,想拉住秦的手腕,“不要再问、也不要再追究下去了……”

“为什么。”

大妖的语气依旧平静无波,他低头,看着手腕上那只属于人类的、冷汗黏腻的大手:“他是人类,是同事。”

“但他死了……!”

“对,但他死了。”

大妖的目光不闪不避,直直凝视着北村祥也狼狈的面容。他们说着同样的话,话语中的意思却截然不同。

甚至于,他们对于一条生命逝去的态度,也截然不同。

“我不明白。”秦歪了歪头,语气中不带什么感情,比起质问,更像是平静的阐述,“我以为卑贱的只有异常的命,却原来在你们的眼里,同类的命也如此廉价。”

赤田是一个很好的公安,他把一生都奉献给了异闻课。生前勇敢机敏,死却不瞑目。

“我以为你们至少会物伤其类……他的尸骨正停在医院的太平间,整个课里,却好像只有我为他的死去而感到悲伤。”

北村祥也张了张嘴。

“你们把他看做什么?工具?可再生消耗品?还是供某些人研究的小白鼠呢?”

手腕轻拧,几乎不费多大力气,秦就挣脱开了对方的桎梏。

“——想要我的狐纹,是吗?”

北村祥也瞳孔一颤。

“——想要批量获取和狐纹有着相同力量的图腾,是吗?”

秦的语气不含什么讥讽,但说出的话,却没有给任何人留下任何的转圜余地。

“我不会给赤田签这份死亡证明的。”

“我以后也不会再给出任何一枚狐纹。赤田身上这一枚,将会是你们能够得到的最后一枚。”

他勾了勾唇角,眼底没有丝毫笑意。

“——你们公安要是有种,就一辈子别火化他的尸体,抓着他那一枚狐纹研究一辈子。”

“我倒要看看,如此毫无人道的做法一旦被宣扬到异常群里,异闻课这个人与异常领袖的位置,还能不能坐得稳。”

……

……

离开了医院之后,秦给早川秋打了个电话。

早川秋大概早就知道赤田死亡这件事,得知秦的要求之后,也没过多耽搁,很快就将赤田生前的住址发送到了秦的手机里。

“谢了。”

电话那头,早川秋沉默了一下,问:“……您还好吗?”

“……”

秦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狐妖绵软之余透着茫然的声音,缓缓在电话那头响起。

“我没想过他会这么早死掉……我明明给了他狐纹的。”

早川秋低声道:“不是您的错。人类的生命本就脆弱短暂,赤田秀树入职至今也快三十年了,他本人也五十多了——这个岁数,对于异常力量的拥有者来说,已经算得上高龄。”

五十多了啊……

秦的眼神晃了晃,喃喃:“我总还觉得,他还是当年去熊本接我时的模样,傻傻的,憨憨的,很好骗……但在某些方面又格外的敏感和执着。”

早川秋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事实上,他平时也并不是一个很擅长安慰人的人。

他思考了一阵,说:“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

“……我不能陪吗?”

像是有些不忍给出这个答案,过了好一会儿,早川秋略微低沉的声音这才在电话那头响起。

“你们已经一起走过一段了。”

是时候分别,各自奔向属于自己的结局了。

“您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秦是妖怪,是长生种,不出意外的话,他能活很多很多年。甚至于,如果缘分未尽的话,他或许还可以陪伴身边之人的转世,再在这个人间走一遭。

“您要尝试习惯。”

习惯生离,习惯死别,习惯独自一人行走在这个残酷的人世间,踽踽独行,只影寥落。

秦很聪明。

他很轻易地就听懂了早川秋的意思。

但很多时候,他又希望自己不要那么聪明。

他握着手机,站在警校的大门外,微微仰头,任由薄暮的残霞落在自己的脸色,浸润了眉眼,模糊了表情。

“——你也会离开吗?”

“我也会离开。”

“那零酱呢?”

“也会。”

“那景光呢?”

“会。”

“那——”

青年冷淡的嗓音,打断了前监护人偏执的垂死挣扎:“不只是我们,您认识的所有人类,松田阵平、萩原研二、伊达航、娜塔莉……所有人都会死,您没有办法一直一直陪着他们。”

“……真的没有办法了么?”

秦的声音很轻,似乎并不是说给电话那头的人听的。

“我是三尾,我应该是有办法的……对吧?”

早川秋不是那种会用善意的谎言欺骗别人的性格,他下意识就想要反驳。

可,话还没出口,就听见对面的人继续喃喃自语。

“如果妖怪不可以的话,神明一定可以的,对吧?”

“就像当年祝福降谷奶奶那样,我一定、一定可以……”

隔着一部手机,早川秋看不见,但一直跟随在秦身边的乌鸫和座敷童子却能清晰的看见——

大片大片灿金色的封印痕迹,从大妖的血肉深处一寸一寸浮现而出,一点点地,将大妖的全部皮肤金属渲染成灿金色。

然后……

那些灿金色的封印,以一种霸道无匹的气势,生生绞碎了对方手腕上的鲜红色图腾,在勾勒完最后一笔之后,骤然崩碎。

哐……

哐——!!

无形无相的声纹嗡鸣着,像是有什么东西一遍遍疯狂冲击着桎梏。

座敷童子的心跳都要停住了。

小小的身影僵硬趴在警校大门边,它仰头,颤声询问蹲在自己头顶的乌鸫:“那是什么……”

乌鸫也吓得翎羽炸开。

它盯着秦,一边观察,一边警戒。

但,当它的眼神,落在秦身后那条在情绪振荡之下挣脱了[界]的束缚的狐尾的瞬间,乌鸫的表情骤然凝固了。

“尾巴……”

漆黑色的小鸟喃喃自语。

“尾巴……在流血……”

第152章 殊途同归

警校生们入学时尚是落樱纷飞的春末夏初,毕业时,枝头花叶却已经添了一抹枯黄衰败。

被秋风抽离全部水分的枯叶从枝头跌落,飘零零的,落在地面上时,被三三两两结伴飞奔而过的青年踩踏而过,碎成湮粉,就此填补了深秋最后一抹空白,将一切渲染成毫无生机的灰黄。

那种无生气的灰黄,没由来令人不快。

“……”

最后瞥了一眼枝头枯黄,秦淡淡收回视线,跟在鬼冢班的最后,面无表情地走进了礼堂。

“他的表情不太好……”

“脸色也不好看……”

“去劝劝……”

“你怎么不去……”

细细碎碎的絮语声无端惹人心烦。

秦抬眸望去,那双曾经仿佛落日熔金一般金蜜色的眸子,在这一刻却是蓦地失去了温度。

冷淡。

陌生。

毫无波动。

像是一尊承受了千年香火的神像,慈悲、缥缈、高洁,充满某种无法言喻的神性。

缺偏生少了那么一丝丝的人性。

“秦老师看上去怪怪的……”

望着秦笔挺冷硬的背影,萩原研二戳了戳身边的幼驯染,小声和对方嘀咕:“小阵平,你是不是又惹秦老师生气啦?”

平白无故受冤,松田阵平瞬间睁大了眼睛:“我哪有!他这几天总是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我一共都没见过他几回的!”

“是吗?”萩原研二持怀疑态度。

松田阵平不堪受辱,一怒之下伸手去掐幼驯染。

被躲开了。

不……

倒也没完全躲开。

望着手里掐了个正着的一小块软肉,松田阵平缓缓抬头,下一秒,正正好撞入一双深潭般幽寂的眼睛里。

松田阵平:“……”

秦:“松手。”

松田阵平默默缩回了爪子。

白发金眼的教官面无表情扫了他一眼,没说话,捏着被掐皱的衣角沉默捋平,然后快走两步,去到队伍最前方了。

松田阵平:“……”

萩原研二同情地拍拍他:“被讨厌了呢,小阵平……”

两人对视一眼,一起萎靡了下去,就连毕业的喜悦都仿佛冲淡了不少。

前列的伊达航像是感知到了什么,看着秦快步插入队伍前方的身影,微微一怔:“秦教官……?”

他得到了一个冷冷淡淡的“嗯”。

伊达航挠了挠头,想回头,又想继续再说点什么,但还没出口,就被前方不远处带队的鬼冢教官恶狠狠瞪了一眼,唇瓣动了动,最终默默闭嘴。

几人身后的诸伏景光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沉默一阵后,扭头问身边的幼驯染:“zero,你和秦老师最近是怎么回事?”

降谷零垂眼:“……没什么。”

“你还在躲着他吗?”

“……”

诸伏景光犹豫了一下,心头像是在天人交战,片刻之后他一咬牙,低声道:“我还是觉得,你应该把那个任务的事告诉他。”

降谷零抿唇:“那种事,知道的越少就越安全。他只是一个……总之他不该掺合到那种事情里。”

“可你是秦老师看着长大的孩子。”诸伏景光提醒,“秦老师是一个很纯粹的人。你这样疏远他,或许他并不会理解你的良苦用心,他只会觉得你和他不亲近了,他会伤心的。”

“我……”

望着近在咫尺的礼堂,诸伏景光轻轻拍了拍幼驯染的肩膀:“zero,等会结束之后,和秦老师好好谈谈吧?不用全说,但至少要让他知道你在做什么,不要让他因为你的消失而担心。”

“……”

降谷零陷入了沉思。

过了好一会儿。

一直到一行人鱼贯进入礼堂落座时,遥遥注视着主席台正下方正襟危坐、腰背笔挺的某人,降谷零的眸光到底还是松动了。

“你是对的……”

他的嗓音有些哑:“我会和他说清楚的……你说得对,hiro,我不该逃避这个现实,也不该那样对他。”

诸伏景光的眼角弯了起来:“嗯。zero很棒。”

“……把我当幼稚园小孩哄了吗?”

“没有哦,是zero的错觉吧~”

……

……

警察学校每一届的毕业典礼,都会挑选本届各科成绩最为优秀的学员作为代表,在同期生艳羡、教官们欣慰的目光注视之下,上台领取毕业证书。

这一届,学员代表不出意外的,是全科第一的降谷零。

礼堂的灯光很亮眼,数十盏顶灯降整个礼堂照的几乎看不见阴影。

雪亮的光柱倾斜而下,将降谷零浅金色的的碎发、小麦色的皮肤无一隐瞒地暴露在了众人目光之下。

在过往的23年人生里,这一副与众不同的发色肤色,总是令降谷零遭遇各种冷待和白眼。

但……

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的降谷零已经在时光的打磨之下变得足够优秀、足够耀眼,他像一座拔地而起的山峦,吸引无数人仰望、憧憬。

勇敢的人想攀上山巅。

卑劣的人只能仰望,却无法诋毁山峦。

因为山不在意。

因为,就算诋毁,山也还是山,是他们可望而不可及、永远无法摧毁崩碎的存在。

台上光芒闪耀。

台下黯淡失色。

秦抬起眸子,安静凝视着台上那个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的少年人。

他看他接过一份烫金的证书,看他面容坚毅、语气铿锵地述说着自己的毕业感言,看他代表所有同期面向樱花旗帜宣誓。

降谷零长大了。

长成了一个非常非常优秀的人。

秦说不清自己心里的感受。

掐指算下来,他今年刚满220岁。

——220岁对于人类来说,是足以六世同堂、甚至七世同堂的高龄,但对于狐狸来说,却还是刚刚成年不久的青年狐。

家族还没破灭时,秦也曾帮着母亲和姐姐养育族里的幼崽们。

他见证过很多狐狸幼崽的诞生,也教导过很多狐狸小崽学习捕猎……他陪伴过很多很多的狐狸幼崽,也亲眼目睹过狐狸幼崽奔赴永恒的死亡。

可他还从未送走过幼崽。

——准确来说,是秦从来没有亲手养大一只幼崽,然后亲眼目睹对方离开自己、奔赴属于自己的人生旅途。

秦觉得自己心里大约应该是有不舍的。

但那种感情实在是太微弱了,就像是冰原之上划燃的一根火柴,是热的,但那热量颤巍巍、飘渺渺,仿佛一阵雪风吹过,就会彻底熄灭。

垂下眼眸,秦抬手,轻轻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心口。

那里空荡荡的。

好像有什么东西溜走了。

又好像……被什么不熟悉的、见所未见的东西彻彻底底塞满了。

总之是是很陌生的感觉,好像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致,好像什么东西在他的眼里,都变得轻飘飘没有重量一样。

很奇怪。

但。

也很安心。

宣誓的最后一句话落下,所有人一并落座,秦也夹杂其中。

等到优秀毕业生带领宣誓结束之后,整场毕业典礼就逐渐走向了尾声。

秦没有看完这一场毕业典礼。

他站起身,在一位警校总教官的示意下,转去了礼堂后半场。

“——确定要离职吗?据我所知,秦君的教学质量很好,学生们都很喜欢你的。”

秦点头:“还有其他的任务。”

“是这样啊……那你们公安的确还挺忙的。”

总教官微微叹了口气,倒也没有再劝,快速将手里那份文件签完之后,交给了秦:“给,提前递交上去的手续已经批下来了,今日之后,警校就要少一位优秀术科教官了。”

临走之前,望着秦的背影,总教官迟疑了一下,还是扬声道:“——鬼冢班里,好像有两个和你关系还不错的孩子。”

脚步微顿,秦没有转身。

“嗯。”

“我听说公安在这一批毕业生里,提前招募了几个。”

“嗯。”

“……”

“……”

男人高大的背影没有丝毫的迟疑抑或动摇,背着身,抬手随意晃了一下:“要回去述职了,先走一步。”

总教官张了张嘴,最终什么话都没没说,目送男人的身影消失在灯光之后的阴影里,直至再也不见。

……

……

典礼结束之后,降谷零脱去礼帽,在幼驯染和好友们的陪伴之下,一路飞快跑向教师公寓。

在过去的半年培训生涯里,他们闯过很多次祸,而每一次闯了祸,他们都会被及时赶来收拾烂摊子的秦从教官们的怒斥声里火速捞走。

全自动闯祸机的闯祸时间不一定,有时闯祸的时候是白天,有时是夜晚。

如果他们闯完祸被捞走的时候是深夜的话,因为公共澡堂停水的关系,五个人就会被秦教官拎到自己的宿舍,洗洗涮涮完毕之后,再送回自己的宿舍。

——也是因此,他们对这一条去往秦教官的宿舍的路很是熟悉,属于是闭着眼都能顺利走到的程度。

此刻。

五个毕业生身穿一身笔挺帅气的警礼服,挨挨挤挤凑在教官宿舍楼底下,窃窃私语:

“小降谷,需要我们陪你一起上去吗?”

“真稀罕,我还以为秦知也那家伙会老老实实坐在下面、一直到典礼结束呢,没想到中途溜了。”

“秦老师现在能有空吗?他在宿舍里吗?要不我们还是打个电话问问再说吧……?”

“来都来了,还打什么电话!降谷你和诸伏上去和秦老师聊聊吧,有什么误会说开就好,我们在下面等你们!”

主意既定,降谷零环顾着身前这几位好友,深吸一口气,沉沉点头。

“……谢谢。”

伊达航大笑一声,和松田阵平一起伸手,重重推了降谷零一把。

“去吧去吧!”

五分钟后。

望着已经被拆掉铭牌、整个室内干净整洁宛如无人曾入住过的模样,降谷零站在门外,有那么一瞬间,感觉世界的声音都离自己远去了。

他好像回到了当年初见的那棵树下。

小小的降谷零站在树下,仰头,等待着一袋紫药水和绷带从天而降、掉进自己怀里。

可是……

树上、室内……全部都空空荡荡。

“……zero?”诸伏景光有些担忧地拍拍幼驯染,“没事吧?要不然……我给秦老师打个电话?”

降谷零沉默点头,但没让诸伏景光打。

他自己摸出了手机。

然后,他猛然意识到一件事——他以前一直使用的旧电话卡,在典礼结束之后,就被两位公安上司收走了,美其名曰,让他从现在开始抛弃过去的身份,适应接下来的卧底工作。

他现在手里拿着的,是对方临走时留给他的许多一次性电话卡。

“……”

“……”

降谷零还是拨通了电话。

毫无意外的,无人接听,大概率是被对方的陌生号码拦截拦截住了。

降谷零眉眼间晕开一抹落寞,诸伏景光脸上的表情,也逐渐从担忧过渡到了同款落寞。

两人对视一眼。

“……还打吗?”

降谷零摇头,转身,步履沉重地走向另一边的消防通道:“就在这里分开吧……我该去警察厅报道了。”

诸伏景光欲言又止。

最终,看着降谷零的身影没入楼道转角,他沉默一阵,也转过身,选择了另一条旋转楼梯离开。

就此背道而驰。

但最终,却殊途同归。

第153章 “首领”

秦的述职很顺利。

不,与其说是述职,还不如说,他是回去接管权力的。

以前还在警察厅打卡上班的时候,大妖总是一副人畜无害、无欲无求的模样,每天最大的烦恼就是警察厅食堂为什么全是肉菜,就算偶尔推出餐包,还是每人仅仅限量一枚。

但,如今,这只温顺大妖时隔20多年的回归,却是让所有异闻课的公安都意识到一件事……

——秦变了。

这种变化相当明显,从一开始在述职会上见面时,对方那面无表情、眼神却锐利冰冷的模样,到会后雷厉风行接过异闻五系权力时,那仿佛野兽撕咬猎物一般毫不留情的手段。

于是,时隔20年,那些侥幸在一次又一次的围剿之中存活下来的、当年参与过[驱逐三尾]任务的异闻课成员们,再一次感受到,被三尾镇压的恐惧。

会议室内。

砰——!!

一声闷响过后,木屑纷飞。

锋利的犬齿伸出嘴唇,秦那双椭圆型的狐瞳,在这一刻蕴满了邪肆阴森的妖气。

居高临下地,他俯视着面前这条同样妖相毕露,被压得匍匐在地、不断咳血的蛇人。

“——你老了,北村,现在主动退位,念在过往共事20年的份上,我不动你。”

“咳……”

北村祥也捂着胸口,竭力半撑起尾巴,让自己不要狼狈得像一团烂麻绳。

他仰头,定定注视着傲立身前的三尾:“秦、咳咳,课内成员不得互殴厮杀,这是规定……”

“是有。”

秦不否认这个事实,“可规则还说,异闻课辖下,一系归阴阳师管理,二系全部都是人类精尖武装人员,三系由拥有异常力量的人类构成,四系则是由恶鬼、咒灵组成的刺杀小队。”

“至于五系……”

砰——!!

脚尖重重压下,秦将挣扎着想要爬向自己佩刀的蛇人半妖踩的紧紧贴在地板上,力道之大,几乎连气都喘不上。

狭长的狐狸眼微微翘起,秦的语气里有讥嘲,滚滚恶意如同翻涌的黑潮,毫不留情地向这位前上司汹涌压去。

“五系本就应该属于妖怪。让一个半妖占据了五系管理者的职位这么多年,是我这个三尾的失职,我检讨。”

秦低眸,俯视着脚边那一滩烂泥似的北村祥也。

与此同时,属于三尾的血腥威压,朝着对方的脊梁狠狠砸下!

“呃……!咳、咳咳咳!”

威压落下,蛇人的气息更加萎靡了些,连带着脊柱变形,整条蛇跟没骨头似的瘫软在地。

“——现在,我将拨乱反正。”

北村祥也想要挣扎,毒牙滴答着充满腐蚀性的液体,狠狠朝着秦被西装裤包裹住的小腿刺去。

砰——!!!

蛇人身体被横扫而出,重重撞在会议室的墙角,落地时一下没忍住,一口腥咸的蛇血喷吐在地。

毒液混杂在血液里,将地板腐蚀的“嗤嗤”作响。

一室寂静,众妖胆寒。

秦理了理自己难得穿的一丝不苟的西装,在一室鸦雀无声中,款步上前。

苍白而骨节分明的手探出,只一下,就如同铁箍一般,狠狠钳子住了北村祥也的下巴。

大妖的嘴唇靠近战败者的耳畔。

“——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些年里,你躲在暗处,将枪口对准降谷零多少次。”

“……!”

北村祥也的脸皮抖了抖,尾部费劲蠕动,竭力想离面前这只三尾大妖远一点、再远一点。

“当初那个契约书,还记得吗?”

狐狸绵软的声音听起来无害又温和:“我那枚终端上安装的追踪器,诅咒之种成熟夜那晚布防的漏洞、妖怪们的暴乱,还有[时光]特供给我的那份加了料的小点心……长官先生,对于这些事情,你还有印象吗?”

北村祥也的瞳孔剧烈颤抖,咬紧牙关,只字未发。

“你应该不会忘的,对吧?”大妖笑着,可那双与太阳同色的眸子却冷的吓人,“毕竟……”

“——那可都是你亲自下令做的啊。”

“!!”

无穷无尽的恐慌袭来,北村祥也倏然瞪大眼睛。

下一秒,他开始疯狂挣扎。

可是……

没有用。

咔吧——

一声脆响过后。

蛇妖那比命还珍贵的毒牙,便被大妖残忍地生生掰断,在狐火的烘烤下化为了湮粉。

轻佻地拍了拍对方血肉模糊的脸,秦像是丢垃圾一样随手掼开北村祥也,站起身,视线一一扫过会议室里噤若寒蝉的异闻五系其余成员。

然后。

他的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轻蔑又冷酷的微笑。

“好孩子。”

他说。

“——现在该叫我什么?”

阴戾。

残忍。

血腥。

仿佛夜行山林时被凶兽盯上,从大妖身上流露出的赤裸裸的恶意,让在场一众妖怪们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双方就此陷入僵持。

不知过了多久,在众目睽睽之下,群妖之中唯一的一位人类,异闻五系那位向来冷淡寡言、沉稳可靠的恶魔猎人,早川秋,缓缓起身,冲着秦的方向深深俯首,随后毫不犹豫地单膝跪地。

“首领。”

不是长官,不是大人……

——而是首领。

是能让所有成员心悦诚服、心甘情愿追随的“首领”。

有了第一位,就有第二位。

很快,在早川秋之后,柔弱不能自理的技术人员厚间凉太也站起了身,朝着秦的方向深深跪伏,发丝滑落的耳后,隐隐有数枚流光溢彩的翎羽浮现。

“首领。”

一双双眼珠乱颤的妖瞳,接二连三在花江加奈娇俏的脸上睁开,所有眼睛一齐看向秦,然后,花江加奈同样盈盈伏地:“首领。”

“……”

“……”

像是终于被唤回了神志,越来越多的妖怪从自己的座位上爬起,展露妖相,向着异闻五系新的首领献上了自己的忠诚。

很快,不大的会议室里,便妖气肆虐,怪物陈横。

秦低头,用尾尖卷住早川秋的腰,将对方从地面上拽起:“继任五系管理官需要些什么?”

“五系所有成员的认可,申请书,还有上级批复。”

“我有什么?”

“全部。”

语气没有一丝波澜地,早川秋从厚厚的文件夹里抽出一份任命书,低眸倾身,双手将其递给了面前这只熟悉又陌生的大妖。

秦接过,看了一眼批复时间。

一个月前。

一个月前……这也就是说,在更早之前,这只被监护人叼到自己安全温暖的巢穴里饲养起来,平时总是寡言、却异常敏锐的人类小崽,就已经预料、并完全洞悉了前监护人的打算。

他早早拟定申请,然后申报审批。

于是,一个月后,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阻碍他的监护人夺取本该属于他们的权柄。

“——乖孩子,你做的很好。”

分明是在夸奖着自己的幼崽,狐耳青年的眼底却没有涌起哪怕一丝的,类似温情亦或是柔软的涟漪。

——比起夸奖,他看上去更像是流于表面的敷衍,又或者是在例行公事。

幽绿色的瞳孔动了动,早川秋面无表情,退回妖群。

——————

收拢五系的事,发生得突然又迅捷,几乎没有在异闻课内部激起什么太大的波澜,一切很快就归于平静。

但……

很多东西,在悄无声息之中,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异闻课和对魔特异课,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部门。

异闻课接纳来自民间的各类异常和异常力量拥有者,而对魔特异课,则仅仅只接收与恶魔有关的成员。

说不清一开始将双方分离的时候,公安警备局和下属警备企划课的官员是怎么想的,总之,两个部门成立至今相互独立,互不干涉,手底下的成员也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偶有合作,也会在任务结束之后自觉远离对方,再无交集。

而今,随着阴阳师一脉的衰落,原本与对魔特异课平分秋色的异闻课,实力逐渐下滑,五个系部各自离心,各谋其位,于是属于异闻课的职能和权力,越来越多地被划分到了竞争者对魔特异课一方。

不知道异闻课的总参事官是否尝试争取,总之,这样的情况在过去的几十年里愈演愈烈,渐渐的,公安上层对于对魔特异课也愈发倚重,很多特殊任务不再开会讨论去向,而是直接交给对魔特异课来处理。

异闻课的参事官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但现在……

不一样了。

轻描淡写用一句“异闻课与对魔特异课同气连枝,都是为了守护日本普通民众安危而建立的组织,本不应分出你我”之名,异闻课总参事官借着[交流学习]的由头,将不少实力强悍的妖怪塞进了对魔特异课里。

在那之后,在秦的提醒下,参事官很快又以“交流学习是双向性”为由,要求对方同样派遣成员驻扎异闻课内,并且直言——交换过来的人手,他希望是自己手下五系新晋管理官的幼崽的弟妹。

——就差直接报电次和帕瓦的名字了。

交换……

严格说起来,电次和帕瓦只是两个实力一般的公安而已,对魔特异课的参事官原本挥挥手就想放人。

但,在即将签字的前一秒,被玛奇玛用汇报工作的借口叫走之后,再回来时,这位对魔特异课参事官对此的态度,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他拒绝了异闻课的请求,并在之后的任务里,频繁派遣异闻课塞过来的那几只妖怪出战。

妖怪们的实力的确很强,但却也架不住一而再再而三、令人气都喘不过来的密集战斗。

很快,第一只妖怪倒下了。

然后是第二只、第三只……

当最后一只妖怪的死亡报告传回异闻课内时,异闻课参事官的办公室里,异闻五系新任管理官,三尾狐妖秦,正坐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拨弄从赤田秀树的公寓里整理出来的、赤田秀树生前的遗物。

参事官捏着报告,眉心皱的死紧,脸色发黑。

但。

当他转向自己这位新任助手兼军师的时候,参事官的面色明显好看了不少。

语带敬意地,他柔声问:

“——秦君,我们要接下来怎么做?”

秦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低着头,从箱子里翻出一个灰扑扑的本子捏在手里把玩,将问题又抛了回去:“你觉得呢?”

“我……”

参事官沉吟片刻,无果。

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他想了想,将目光转向候在一旁、面色复杂的其他几系管理官。

“你们怎么想?有什么建议可以提出来,大家一起讨论。”

另外几个管理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四脸懵逼。

长久的沉默之后,最终,一系继任的管理官、那个作阴阳师打扮的年轻男人一拍桌子,很恨咬牙:

“——对魔特异课那些家伙,实在太不把我们异闻课放在眼里了!”

有他开头,其余几人纷纷点头接话。

“是啊是啊!我们过了明路、送过去交流学习的成员,他们都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直接弄死,实在是太嚣张了!”

“依我看,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干脆直接去找橘井警视监,然后狠狠告对魔特异课的杂种们一状!”

“对、没错!不能让我们的人白死!那些恶心的家伙必须为他们的行为付出代价!!”

几位管理官你一言我一语,情绪很快被推到了最高点。

参事官一直没说话,他那双略显浑浊、却格外明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凝视着秦的方向,像是在等对方的最终决议。

秦当然不会辜负这位胸无沟壑、却野心勃勃的好上司的期许。

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赤田生前留下的日记本,狐狸特有的绵软声线在会议室里响起,轻而易举压下了其他人的说话声:

“——橘井警视监?”

他的尾音微微上扬,像是被甜软的奶油糊住了嗓子,语气之中含着些许疑惑:“找他能有什么用?”

管理官们对视一眼,开始叽叽喳喳地解释:

“橘井警视监是负责处理与异常相关工作的最高官员。”

“他是我们的顶头老大!我们的工作和任务都要经他的手!”

“是的是的!据说橘井警视监是一位非常和蔼的老人,他的位置也是从自己的父亲手里接任的,说起来也算某种传承了诶!”

“但是,橘井警视监好像和对魔特异课的玛奇玛关系匪浅,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偏心……”

耳尖微弹,秦眯起眼。

“警察系统的职位,也能家族传承?”

热络的气氛微微一窒,几人看向秦的眼神有些许的微妙。

闻言,二系那位话多但情商较为捉急的管理官脱口而出:

“——日本上流社会里,好一点的工作岗位只能通过血缘、母婴和性传播,这不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了吗?”

参事官:“……”

其余几人:“……”

虽然……

按照日本的上层阶级的德行来看,的确是这样没错了……

——但倒也没必要就这么口无遮拦地说出来啊,这位管理官先生!!

“家族传承……”

金蜜色狐瞳微微闪烁,秦声音冰冷:“意思是,那位橘井警视监,是个人类?”

“当然!”

二系的管理官还在继续口不择言,继续说着让在座众人都心惊肉跳的虎狼之词:“不是人类的话,内阁和公安委员会那些迂腐的老头,怎么可能会容忍橘井家爬到这么高的位置上?”

“是么。”

“当然!这还能有假?”

参事官脸上表情都僵硬了。他一巴掌按趴下二系那个傻缺管理官,扭头,沉声问秦:“所以,秦君打算怎么做?”

秦轻屈指节,叩了叩桌面。

“——办一场招聘会,怎么样?”

狭长的狐狸眼微微眯起,大妖似笑非笑:“纳贤招士,求贤若渴,人之常情。异闻课刚刚才失去了几员干将,在这个时节对外招募成员合乎情理,他们难道还能掀我们的摊子吗?”

“……”

“……”

办公室里的几人,顿时面面相觑。

默默思索了一阵,参事官肃容,沉声问:“秦君,你的意思是……我们要对公开招募?”

“嗯。”

“可我们的成员必须是——”

“长日来,世人只知对魔特异课,不知异闻课。长官先生,你难道不觉得,这是一个让我们异闻课翻身的好机会吗?”

异闻课总参事官:“……”

嘴唇翕动了一阵,他看向秦的眸光略略复杂,面色微白,低声问:“所以……”

“——送去对魔特异课的那几个妖怪的死,也在你的算计之内吗……秦君?”

捋了捋尾巴,秦不置可否。

慢吞吞站起身,他拿着那本属于赤田秀树遗物之一的日记本,大步走出了会议室。

第154章 警察,查水■!

记日记,是只有人类才会有习惯。

人类的一生太短太短,想要铭记的东西却太多太多。

不想忘,不能忘,忘不掉……

人们总是会为自己被记忆困在原地、画地为牢的行为找很多很多的理由,仿佛自己真的有很多很多的不得已。

于是。

在强烈的欲求促使下,日记这种能将当时尚且鲜活的一切美好全部记录下来的东西,便应运而生。

那么,人类会在日记本里写些什么呢?

单手支颐,白发金眼的大妖撑坐在天台最高处的栏杆上。

高处的风很大,吹得大妖的发丝、连同日记本的纸页一起纷飞、摇曳,像是张开翅膀的白鸽,下一秒,就会扑入这场凛风的盛宴之中。

【花江今天给我带了一杯咖啡!全糖全奶!虽然感觉稍微有点齁嗓子……不过她真的是个人美心善的好妖怪啊![爱心]】

【接到了驱逐三尾狐妖的任务……这个国家真的还有狐狸存在吗?难道不是在12年前的那一场变故里被杀干净了吗?希望一切顺利……】

【性格意外的好啊,只要有馒头或者面包之类的就会非常非常好说话……决定了,下次也要把贝果留给秦大人!】

【厚间又受伤了。好奇怪。】

【医院的病房空调打的好低,秦大人的表情也好可怕,下次出任务一定要小心一点才行……】

【得到了花江的投喂x1,开心。】

【又双叒住院,痛死了……】

【奇怪,最近总觉得头疼……难道是要长脑子了吗?_(:з」∠)_】

【探望厚间,这个季节的水果这么贵吗……?护士小姐都认识我们俩了啊,真惨。】

【秦大人去执行长期任务了,希望他和诅咒之种能好好相处……应该不会被吃掉的吧?要不自掏腰包给秦大人办个甜品店会员卡吧?人类可以在大腿的心里,但不能在大腿的嘴里啊!!!TvT】

【哦,真是个有礼貌的孩子!——不过这个凶杀现场是怎么回事?这起凶案的发生,真的是诅咒之种气息的影响吗?要去开会了,把秦大人点的面包交给花江转交,嘿嘿。】

【受伤了。带薪休假半个月,美滋滋~】

【花江的脸色好苍白,是不舒服么?好担心……】

【诅咒之种成熟夜啊……光是想想就很可怕,希望秦大人和大家平安,希望诅咒之种入土为安。十十十】

【哦豁,和同事一起承包了整层住院部病床。所以那些异常到底怎么回事?疯了吗??四系的都快死干净了!!!】

【秦大人失踪了。隔壁的天使恶魔去查看了现场,它说秦大人死了,要求消档。这么离谱的建议,北村长官居然也同意??不理解。】

【一系的老头子也死掉了啊……人类的生命还真是脆弱哦。】

【年纪大了觉浅,再喝咖啡就真的睡不着了……但是直接对人家这么说的话,是不是有点太不礼貌了?】

【我也是妖怪??我不是人类吗???等等、我知道了——!】

【好混乱……我看见了、恶鬼……我是恶鬼……不!我是狐狸……啊啊、我是人类!我是赤田秀树!】

【秦大人回来了……好累,但他也许需要一副拐杖?】

【腿断了,住院。】

【大出血,住院。】

【花江和对魔特异课的人,是不是有点太熟了……?那帮人不人恶魔不恶魔的恶心家伙,不是一向看不起我们这些“禽兽”吗?】

【为什么每次三个人搭档一起出任务,都会受伤?这是不是有点太巧了……??】

【我不喜欢咖啡、不想要恋爱结婚、不需要你的关心!是谁在看着我??是谁在■■■■■■??!我讨厌■■■■■■■■!!!!!!】

【绞杀恶魔的任务为什么会落到我的手上?这不是对魔特异课的工作吗?……算了,普通恶魔而已,赏金还挺高。】

……

日记到这里就断了。

秦往后翻了几页,全是空白。

——以上就是,[赤田秀树]这个人留在世界上的,属于自己的最后的声音了。

“出现的频率很高啊……”

狐瞳微眯,秦撑着栏杆抬头,目光仿佛穿透了灰翳的天空,落到了云岚之外的高天原上。

看到了什么呢?

是众神的国度、神圣又美好的伊甸园?

还是一派比人间更加荒芜的斗兽场呢?

滴答……

滴答……

滴答……

身后尾根传来隐隐的刺痛,黏稠的液体滴落在天台边缘,逐渐逐渐积起了一滩浅金色的小小水洼。

血腥的气息在深秋的寒风中飘散开来。

秦垂下尾巴,尾尖一扫,蘸了些妖血凑到面前,用指尖轻轻拨弄两下后,探出舌尖将其舔舐干净。

……还是很恶心。

但。

必须要接受了。

妖血一点一点被清理干净,很快,尾尖原本的水红色就显露了出来。

翘起尾尖,秦试着晃了晃。

——仿佛在凛冬被风雪冻僵的死蛇,尾巴微微抽了抽,有些笨拙地左右扭动两下后,便脱力似的直直垂了下去。

秦:“……”

……啧。

麻烦。

一撑栏杆,秦利索地站起身。

他随手一扬,那一本纸张已经有些微微泛黄的日记本便猛然被风吹散,纷纷扬扬散落在风里,下一瞬被赤金色的狐火舔上。

灰烬随风落。

下一秒。

天台之上,三尾挺拔的身影便也如同散落的日记篇章,飘飘摇摇地跃进了夜风之中。

然后……

极速坠落!

呼啸的风穿过苍白的发丝,拂过摊开的四肢,像是要将人的血肉与骨骼彻底剔除一样。

凛冽。

锋利。

冰冷。

半闭着眼,大妖像是折翼的飞鸟,身形在重力作用之下,以极快的速度朝着地面狠狠摔落。

——这一下如果落到实处,就算妖怪以强悍的□□著称,秦也必定会在落地的瞬间,摔的粉身碎骨。

高楼的缩影在秦的瞳孔之中极速放大。

湿润的雨点一下又一下重重拍打在秦的脸上。

鼻尖隐约能嗅到泥土与芳草混合的馨香。

白发金眼的男人面无表情,闭上了眼。

在距离地面不足5米的空中,一团近乎正午日光般刺目灼烈的火光,猝不及防在秦的心脏处爆开。

砰……

似壮阔,却悄然无声。

修长的身影被火光席卷吞噬,下一瞬,那团火却又在地面之上勾勒出了男人挺拔的轮廓。

——堪称教科书级别的坠楼落地。

依旧是那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像是不管什么都无法吸引他的兴趣。秦摆摆手,挥散了身上恋恋不舍粘附着的狐火火苗,转身想走。

下一秒,他眸光忽然顿了顿。

滋滋……

滋滋滋……

淅淅沥沥的雨声之中,秦听见一阵清晰且急促的振动声。

那是……

他的手机。

金蜜色的某种光影变幻。

片刻静默后,秦略显勉强地抬起尾巴,从里面摸出了自己的手机。

[松田阵平来电]……

指尖抹过接通键,秦的眼底飞快闪过了一丝困惑。

那种困惑的神情,与他现在古井无波的脸看上去不太搭,有些割裂,也有些迷茫。

一秒……

两秒……

因为用力按压而隐隐显得有些发白的指腹抬起又落下。

下一秒,振动声终止了。

——他挂断了电话。

不知道是为了掩饰自己那片刻的迟疑,还是想让微微动摇的心湖重归宁寂,秦垂眸,唇角轻扯:

“无聊。”

他说。

“——简直像是没断奶的小崽子。”

这么说着,他盯着手机通讯记录里那一长排鲜红的未接来电,沉默一阵之后,按动键盘。

全选。

删除。

一气呵成。

“心软的家伙,在这一场角逐里,注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谁也不会例外。

当然,也包括他自己。

这么说着,身材颀长的大妖利落转身,留下一个帅气而又深沉的背影之后,消失在原地。

……

……

半小时后。

盯着被砸的“哐哐”直响、看上去几乎摇摇欲坠的,原本应该坚固无比的合金办公室门,秦陷入了沉默。

他办公室里的另一个人,此时也陷入了沉默。

看了看门,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同事,异闻四系继任管理官、本体是一团模糊鬼影的魅迟疑开口:

“秦君……”

她指了指门,尽可能委婉地向同事介绍着门外的情况:“门的影子告诉我,外面的两个人类,正在试图往你的门上安装微型炸药……”

这么说着,魅咽了咽口水:“现在,他们已经开始调试炸药的感应器了……”

秦:“……”

魅:“……”

一狐一鬼四目相对,陷入了沉默。

片刻后,完全不擅长正面战场、本体羸弱无比的魅颤巍巍举起手:“要不……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我闺女要放学了,我得去接闺女……”

“……鬼还有闺女?”

魅强颜欢笑:“刚认的……”

秦:“……”

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他挥了挥手,示意这位鬼同事可以走了。

魅顿时如蒙大赦。

黑雾翻腾间,仅一个眨眼的功夫,魅那模糊不清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办公室里。

静坐片刻,秦起身,来到门边。

咔哒……

卡簧弹动。

下一秒,一个硕大的拳头照着秦的胸口就重重擂了过来。

伴随着的还有某人嚣张的叫门声:

“——你出来啊、混蛋狐狸!你别以为你不出声我就不知道你在里面!你是缩头乌龟吗?开门开门,快开、唔!唔唔唔!!”

被物理闭麦了呢,小阵平……

见此情形,默默地,跟在卷发警官身边的萩原研二收回了打算拍门的手,悄咪咪、悄咪咪地往后退了半步,缩到了幼驯染的背后。

“……”

“……”

秦低头,扼住某人试图袭击自己胸口的拳头:“……什么事?”

“啊……?哦!”

从突如其来的意外中迅速回过神,松田阵平一把拍开某人把自己捏成鸭子嘴的爪子,冲面前许久未见的人狰狞一笑:

“——警察,查水■!!”

第155章 难搞

秦:“……”

秦:“……”

他沉默地看着面前两个小兔崽子,片刻之后,提醒:“机动队爆炸物处理班的警员,不需要处理这种民政管理的工作。”

“哦,那换一个。”

被拆穿的松田阵平没有半点不好意思,一个滑步,相当灵活地穿过某人的封锁线,钻进了秦的办公室里。

“——最近接到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警官先生的举报,据说有一位姓秦的教官先生神秘失踪多日,至今毫无音讯,我和萩原警官是为了调查这件事而来的。”

话音落地,他望着转身折返办公室的秦,挑了挑眉,一点也不见地一屁股坐在了办公室里唯一一张皮质转椅上。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秦。

“现在,我问你——秦先生,请问你对秦教官失踪这件事,有任何线索吗?”

秦面色冷淡,屈指轻叩桌面。

“这里是我的办公室。”

“我知道啊!”

松田阵平脸上笑容扩大:“我当然知道这是异闻五系新上任管理官,那位传说中战无不胜、凶悍程度可止小儿夜啼的三尾狐妖秦大人的办公室——毕竟这可是我和hagi向你们部门的同事打听了好久才问出来的嘛!”

这么说着,他摸了摸下巴,好心补充:“话说回来,感觉你们四系管理官还挺好说话的啊!hagi邀请那位管理官小姐一起去了趟鬼屋,出来之后,她就相当慷慨地告诉了我们有关秦警官的事呢……她人、啊不,她鬼真好,你说对吧,hagi?”

“……”

“……”

秦回头,面无表情盯着身边心虚地不敢抬头的萩原研二。

萩原研二:“……!”

身影僵在了原地,两秒后,萩原研二扯扯嘴角,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嗯……如果我说,我只是被魅警官的魅力所折服,您一定是不会信的……对吧?”

秦“……”了一阵,抬手,重重拍掉了对方试图捏自己衣袖撒娇的爪子。

他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眼神像是一潭幽深无波的古井。

扫了两人一眼后,他冷冷道:“没什么事的话,请离开吧。我还有工作要处理。”

松田阵平充耳不闻。

凫青色的眼眸直勾勾地望向秦,年轻的警官先生烦躁地扒拉了两下自己凌乱的卷毛,语气有些不爽,但更多的是疑惑。

“喂!”

他阴沉沉地冲秦喊。

“——你这家伙到底在搞什么啊?!”

“毕业典礼一个人先溜、一声不吭火速离职跑路我就不提了——一个多月了,你干嘛一通电话都不接??知道的知道你是回警察厅复职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死在哪个阴湿的犄角旯旮了!”

“是啊是啊!”

有了松田阵平扛着火力,萩原研二顿时支棱了起来,开口附和。

跟在秦的身边,他亦步亦趋,观察着秦的微表情,斟酌开口:“小降、咳!那什么……他们两个都很担心你的,秦教官!典礼结束后,我们陪着他们两个一起去宿舍找你,结果你不在,他们两个也消失了,我们还以为你们出了什么事呢!”

目光流转,萩原研二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秦教官,目光着重在对方什么也看不出的腰后扫过。

……一股血腥味。

顿了顿后,他关切问:“出了什么事吗,秦教官?是和他们两个吵架、闹什么不愉快了吗?”

“……”

秦垂下眼,没有说话。

事实上,他似乎根本没想到这两只不让人省心的臭崽会直接冲到自己的办公室里来,也完全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两人的询问。

大妖的表情看似冷漠,实际上,隐约能从眼底看出一丝浸满了茫然空白。

——眼神看上去无助又可怜呢,秦教官。

萩原研二不动声色地弯了弯唇角,在秦看过来时,恢复了原本的担忧与关切:

“忽然不辞而别,是因为工作的事情吗?说起来,我听魅警官说,异闻课的工作内容有些危险,秦教官没受什么伤吧?”

这么说着,他相当自然地往对方身边靠了靠,伸出爪子,就准备勾搭对方的肩膀进行一番检查。

——被推开了。

萩原研二撇了撇嘴,似乎有些委屈,但在秦的目光注视下很快露出了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

他拉了拉对方的衣袖,有些难过地小声说:“你好凶啊,秦教官……是我和小阵平哪里惹到你了吗?如果我做了什么让你不舒服的事,那我向你道歉……你别不理我们嘛……”

秦:“……”

秦:“……”

沉默是今天的康桥。

于是。

暗色翻涌,玄冰溃散。

盯着两人看了一会儿后,大妖面色难看,深吸了一口气,收回目光,揉了揉眉心。

“……你们不该过来的。”

——这就算是破冰的讯号了。

看出了秦态度的软化,萩原研二眸光闪了闪,立刻凑了过去,一脸诚恳地说:“可是我们真的很担心您啊!”

“……”

啧……

有些颓然地坐到待客沙发上,秦撑着额头,语气疲惫至极,问两人:

“——你们过来的消息,都有谁知道?”

两个不省心的小兔崽子彼此对视了一眼,凑过去,一左一右把狡猾的狐狸教官夹在了中间,不让对方再次跑掉。

松田阵平随意道:“没几个人,我们过来的时候绕着监控走的。”

萩原研二也跟着点点头,说:“是呀是呀!包括那位魅警官,我们也是确认了好久,确定她和您的关系还不错,这才决定向她打听消息的!”

确认了……

好久?

秦倏然抬头。

下一秒,他就看见松田阵平面不改色地翻了翻兜,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只欲哭无泪的座敷童子,萩原研二则摸出自己挂在胸前的无事牌,一脸无辜。

“——是它告诉我们的!”x2

秦:“……”

座敷童子:“……”

在秦如同冰刀子一样的目光注视下,青绿色的小妖怪“嗷”地一声飙出了眼泪,抽抽搭搭挣扎着就要往秦的怀里扑:

“——秦、秦大人……他们两个坏人类骗我!呜呜呜呜他们说您是他们的父亲,这一次找您,就是要和您确认亲缘关系!”

秦:“……”

秦:“??”

“父亲?”

松田阵平一抬下巴,理直气壮:“有什么问题?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没听说过吗?看来妖怪的素质教育还有待提高啊!”

秦:“……”

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先斥责自己傻白甜、被人卖了还替对方数钱的眷属座敷童子,还是先无语于对方面对自己真实身份时混不在意的态度。

秦按着眉心,感觉自己脑仁子有点疼。

“……”

“……”

沉默许久,白发金眼的大妖抬手,把不断挣扎的小妖怪从松田阵平的魔爪中解救出来,屈起指节,重重弹了座敷童子一记响亮的脑瓜崩后,将对方揣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他重新看向两人。

“我是妖怪。”

“我们知道啊!”松田阵平摆手,神色一本正经,“秦警官,我们现在正在向你问询关于失踪教官秦知也的消息,你不要岔开话题。”

秦“……”了两秒,索性把话挑明,冷冷道:“你们不该和妖怪走得这么近。现在外面时局不稳,这对你们没什么好处。”

“哦。”

“嗯嗯嗯。”

“……”

大妖以前从来没遇到过这么难搞的崽。

冷漠的表情隐隐出现一丝裂痕,秦揉了揉太阳穴,站起身:“我送你们离开。走出异闻课的大门之后,不要对任何人提起今天的事,也不要对外提起你们认识我。”

大妖伸手去拉两只臭崽,为了防止伤害到人类脆弱的身体,手上没用多大劲。

于是,毫无意外地……

一拉之下,两人稳坐原地,一动不动。

松田阵平双手环胸:“你以为你现在撇清关系还来得及吗?只要查查[秦知也]的人际关系就会知道,[秦知也]在警校任职期间,和松田阵平、萩原研二、伊达航关系密切。”

“——我会处理好的!”

秦几乎有些咬牙切齿。

潜伏在身边的遗忘恶魔……

在赤田的日记里反复被提及的名字……

秦在回归之后第一时间回了警视厅报备,那时候,他在走廊里见到了抱着水晶球、一脸惊讶的花江加奈。

在那之后,他的记忆就出现了混乱。他忘记了自己自戕的真正原因,忘记了诅咒之种成熟夜对自己出手的天使恶魔,忘记了自己曾经对一直跟在身边的花江几人的怀疑,对待几人重新亲昵了起来。

可粉饰的太平终究不是真正的太平。

——如果说,对魔特异课的玛奇玛,有办法让遗忘恶魔臣服于她的话,那手段比对方酷烈得多的三尾,自然也有办法得到这位已经明牌的背叛者的忠诚。

到那时,忠心耿耿的遗忘恶魔自然会替自己处理好……有关[秦知也]的一切。

“我的事情不需要你们插手!”狐狸绵软的语气阴沉下来,身上的[界]被撤掉,一对毛茸茸的狐耳压下,秦的獠牙抵住唇瓣,妖相毕露,森然威胁,“现在、立刻、马上!滚出我的办公室!否则的话,我现在就吃了你们!”

“哦,随便。”松田阵平无所谓,掏了掏耳朵,仰身靠在了柔软舒适的沙发上,“你吃吧,搞快点,说不定还能赶上个好时候投胎。”

“还有我!”萩原研二举手,“我还蛮怕疼的……能打一针麻醉吗?不行的话把我打昏再吃也可以的!”

“……”

“……”

秦的眸光彻底冷了下来,低咒了一声:“我以前就不该管你们!”

眨了眨眼,萩原研二贴心提醒他:“你说脏话了哦,秦教官?说脏话是不好的行为,你以前都不说的——是谁把你带坏了?”

秦额角隐隐迸起青筋。

“你们两个……到底想怎么样?!”

他的表情很难看,居高临下,冷冷俯视着两个混不吝的崽子,狐火在身后蠢蠢欲动。

“——不怕死是吧?行,现在就满足你们,省得落到那群家伙手里,让你们两个落到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下场!”

话音落地,狐火升腾,眨眼间逼近到了两人的鼻尖之前。

他这话说的狠,但作用似乎并不大。

至少,面对近在咫尺的恐怖火焰,两个小兔崽子依旧表情淡定。

松田阵平甚至还有闲心给自己抓个发型。

“——那些家伙?谁啊?你的死对头,对魔特异课的那些人、还有那位高高在上的橘井警视监?”

“……”

“……”

一把掐住自己的口袋,秦低头,眼神森然到了极点,一字一顿道:“你,连这个都告诉他们了?”

座敷童子还在抽抽搭搭,闻言,打了个哭嗝:“我、我以为他们是您的孩子……秦大人!对、对不起……!”

秦:“……”

秦:“……”

“……废物!”

狠狠收紧掌心,秦抬高声线:“乌鸫!带它去禁闭室!没我的命令不许放它出来!”

“啾!”

站在书架边cos雕像的乌鸫应了一声,张嘴叼住二五仔的一撮头毛,拎着小妖怪拼命扑腾翅膀,眨眼间就消失在了办公室里。

一切归于平静。

按着狂跳不已的眼皮,秦重新坐回了转椅上。

一点一点整理好混乱的思绪,在心底反复衡量许久,大妖撩起眼皮,冷冷道:“你们两个,还知道些什么?”

“很多。”

松田阵平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哼笑,表情玩味:“比如——某位警官先生真正的种族,或许不是异闻课档案里记载的三尾狐妖。”

没有理会秦骤然凝固的表情,他自顾自地说。

“前段时间和hagi去稻荷神社,为某人和那两个失踪人口祈福的时候,意外发现稻荷神御座之下,有一尊四尾天狐的神像坍塌了。”

“你希望我怎么称呼你呢?秦教官?秦老师?秦警官?”

“还是……”

“——稻荷神的眷属,四尾天狐,秦。”

第156章 松田·饲主·阵平

那一日的谈话,最终以不欢而散作为告终。

很难讲清秦心底是怎么想的……总之,在听松田阵平说完那一番有关四尾天狐的论断之后,原本微微有些裂痕的冷漠面具,再一次被死死扣在了大妖的面上。

他沉默着,眼底流转的暗潮汹涌至极,叫人看不懂、更看不清。

一室静默。

就在两位年轻的警官先生按捺不住、打算乘胜追击说点什么的时候,秦眼底所有灰霭,如同潮水一般迅速褪去。

他不再给两人多舌的机会。

抬起手,一左一右,大妖拎着两个小兔崽子的衣领,身形几个闪烁间,揪着人离开了警察厅大楼。

——他把他们挂到了公园的旗杆上。

临走之前,白发金眼的大妖微微偏头,语气冷沉:

“别再来找我了。否则,下次我会把你们挂到东京塔的塔尖。”

话音落地,他不再停留,快步离开了公园。而原地,回应他的,是两个人类大崽在旗杆上疯狂蛄蛹、鬼哭狼嚎的尖叫声。

“——啊啊啊啊啊啊混蛋狐狸你放我下来!!衣服要被勾破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呜呜呜呜秦老师我们知道错了!QAQ对不起我们下次不敢了求求你放我们下去好不好……上面风好大我好怕啊啊啊啊啊!”

哭诉无果。

最终,迎着一众晚间散步居民怪异的目光,两位被深秋寒风吹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警官先生,吸着鼻子,很是狼狈地灰溜溜顺着旗杆出溜了下来。

毫无意外的,第二天,机动队爆炸物处理班两位新人王,就不约而同地请了病假,据说是半夜发烧住进医院了。

医院里。

“阿嚏……阿嚏!”揉了揉通红的鼻尖,萩原研二无精打采地抽了张纸巾,“秦老师……好过分哦……”

“就是说啊!阿、阿嚏!阿嚏!!那个混蛋……早晚有一天我、阿嚏!我……要把他的狐狸毛通通烫成自来卷!”

松田阵平也同样好过不到哪里去。

他晃了晃晕晕沉沉的脑袋,一边猛猛打着喷嚏,一边有气无力地咒骂着坏狐狸:

“——我他妈的就说那只天天晚上来宿舍蹭吃蹭喝、白天连个影子都找不到的白皮小狗怎么这么聪明,原来是那个混球狐狸装的!阿嚏、他不是大妖吗?阿嚏……狐狸装狗,那家伙到底还要脸吗??”

“别提了……”

萩原研二捂脸:“我一想到我都对小白做了些什么,我、阿嚏……我就有一种想要以死谢罪……阿嚏!的冲动……”

“……你做了什么?”

萩原研二语气绝望。

“我……我给小白涂了指甲,我还、阿嚏!我还想用火龙果汁和菠菜汁给他染毛毛……阿嚏!小白那时候很用力在挣扎,我还抓着他,告诉他涂完之后,他一定是这附近最漂亮、最可爱、最受小狗小姐喜欢的帅气小狗……”

“哦,”松田阵平又拽了一张纸巾,“那你比我好点。”

“你干什么了?”

“我看网上说、阿嚏……说流浪狗最好去做个绝育。所以之前的一个周末,我想抓他去、阿嚏,做个绝育来着……我连医生都约好了,预约挂号费也交了。”

萩原研二:“……”

那你是挺过分的哈。

“秦老师咬你了吗?”

“咬了啊!”一提起这事松田阵平就生气,咬牙切齿,“他下嘴是真黑啊,给我手臂上咬的要出都是牙印!亏我那会儿还以为这是狗子对我爱的表现!”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啊,小阵平?”

“不是说小狗对喜欢的同伴的表达方式,就是轻轻地咬吗??”

“可是小阵平你不是说自己满手都是牙印吗?”

“是啊,但没出血啊!没出血那不就是轻轻咬的吗?”

萩原研二:“……”

萩原研二:“……”

他竟然觉得有点道理……

同病相怜的一对幼驯染彼此对视一眼,吸了吸鼻子,心有戚戚焉,各自举着吊瓶爬回自己的病床上,老实了。

“……”

“……”

才怪。

闲着也是闲着,气不过的松田阵平开始选择骚扰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狐狸警官。

得益于被某人提着后衣领临走的时候,松田警官死皮赖脸抱着办公室大门、高声斥责对方拉黑自己的行为既不道德又人品卑劣,在经过一番唇(撒)枪(泼)舌(打)剑(滚)后,松田警官成功CPU了纯情狐狸,心满意足监督着对方将自己和萩原研二的手机号从黑名单里拉了出来。

手指灵活地在键盘上跳跃,不一会儿,松田阵平就编辑好了一段话。

[我住院了,你全责,赔钱。——松田·饲主·阵平]

另一边。

滋滋——

正端坐会议室主座,手机投影在身后的荧幕上,一脸寒霜、不近人情主持着部门会议的秦:“……”

下面的异闻课成员:“……”

秦的眼皮子的跳了跳。

“……会议继续。”

他翻了翻自己整理好的资料:“根据目前掌握到的信息来看,社会各界对形势的判断处于……”

滋滋——

[在不在在不在在不在?我晚上要吃北街那家的特色辣味拉面,你过来的时候给我带。萩原说他想吃隔壁那家的烧汁盖浇饭。——松田·饲主·阵平]

秦:“……”

他的额角隐隐绷起几道青筋。

[歪?歪歪歪——你该不会又把我拉黑了吧?之前说要给你做绝育是我不对,可我也道歉了啊!你这么大只狐狸了,怎么还小气啊?(猫猫嫌弃jpg)——松田·饲主·阵平]

秦:“……”

底下的异闻课成员:“……噗、!”

于是,接下来,在短短的30分钟会议里,松田阵平的消息不停地弹出来,再次被拉黑之后换了萩原研二的手机继续夺命连环弹,消息内容五花八门,从抱怨医院的病床太硬、到谴责大妖装狗骗人等等等等……

不一而足。

秦脸上的表情,随着消息的不断弹出,从一开始的冷漠平静,逐渐变得有些狰狞了起来。

砰——!!!

一拳狠狠落在会议桌上,等到秦再抬手时,桌面上就多出了一摊七零八碎的手机残片。

面无表情的大妖裂开唇角,露出一个黑泥翻滚的假笑。

“——诸位,开会时注意力集中一些,好吗。”

“!!”

“好的好的!非常抱歉秦大人,您继续!”

“首领刚才的提议非常好!就按首领的意思、我们即刻去办!”

“针对目前的形势,我有以下几点提议……”

一波三折的部门会议,在大妖的铁血镇压之下,最终还算顺利地落下了帷幕。走出会议室后,秦低头,看着底下小妖怪屁颠屁颠送过来的、插了卡的新手机,默然片刻,缓缓接过。

小妖怪大喜,一脸狗腿地邀功:“首领!这是在下认真对比很多款新型手机之后跳出来的,据说人类里面的年轻人都喜欢这种机型!”

秦:“……”

他垂下眼,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支手机。

一语未发。

片刻沉默之后,大妖抬手,拍了拍小妖怪棒槌样的脑壳:“做得好,去找三头犬领赏吧。”

小妖怪很高兴地用力点头。

但下一秒,它忽然愣了一下。

“首领……”小妖怪的尾音隐隐有些发抖,“三、三头犬大人,不是主管刑罚的吗……?”

小妖怪:“……”

小妖怪:“!!!”

眼瞅着大妖如夜色般阴郁冰冷的身影走过,它连忙抬起爪子,顿时连滚带爬地去薅对方的裤腿。

“嗷嗷嗷!首领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

“……”

声音渐远。

转出警察厅大楼,在某处监控盲区,秦拿出这支新型手机,研究了一阵之后,找到了开机键。

开机动画响起。

顺利开机过后,下一秒,一条全新的简讯便出现在了手机屏幕的正中间。

[我说——你这家伙倒是配合一点啊!有我和hagi在明面上替你和那两个家伙吸引火力,你只需要在暗处布置好一切,这样分工明确,你做事的时候不就会容易很多了吗?——松田阵平]

这次署名倒是正常了。

金蜜色的海洋之中光影变幻。

片刻之后,秦看着简讯最前端那个[已读]标识,眼底恢复了无机质的冷漠,没什么表情地熄灭了屏幕,随手将其丢进了尾……

啪嗒。

物体落地的声音响起。

秦微微一顿,一回头,发现刚才那支被自己丢进尾巴里的手机,竟然在下一秒就直直落在了地上。

大概新型号手机的选材都很不错,这支银灰色的手机在划出一道抛物线、完成一套相当完整的自由落体之后磕在地上,除了屏幕不知道撞到哪里、自动亮起之外,竟然完全没有其他损伤。

手机的质量似乎很好。

但……

对比之下,尾巴的质量,似乎就显得不那么好了。

秦沉默,回手捞起软塌塌垂在身后的修长狐尾,滚烫的手指在毛发之中穿插,等到再露出来时,指腹间已经染上了一抹浓墨重彩的猩红。

秦:“……”

秦:“……”

大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望着地上的手机,沉默着、沉默着……高大的身躯静静伫立在秋风里,好像凝固成了一尊好无生命气息的灰白石膏像。

手机落地的时候,是屏幕朝上的。

此时此刻,从尾巴里面渗出的星星点点的血渍蹭到了屏幕上,将荧亮的屏幕上两个黑色小字添上了一抹猩红的背景。

「明面」……

猩红……

漫长而无味的沉默,似乎将一切都染上一抹毫无生机的灰。

秋风飒沓,落叶飘零。

然而,在这片静默无声的小小天地里,就连穿过树梢的潇洒的风,仿佛也变成了沉默的囚徒。

囚徒是秋风,是狐狸……

但唯独不该是年轻而自由的灵魂。

于是,仿佛生锈的机械被人重新启动,在神性和人性厮杀的战场上,大妖踩着一地血腥和枯骨,眼底短暂浮起一丝清醒。

他一格一格弯下腰,脊梁像是正在承受什么不可承受之重似的,慢吞吞捡起手机,回头,看向自己身后的影子。

“魅。”

影子蠕动了一下,像是在应答。

“你的任务取消。目前的任务变更为——跟着‘诱饵’。”

第157章 打秋风

妖怪的直觉总是很准的。

自从那天秦将异闻四系的管理官魅支去跟着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之后,短短一个星期不到的时间里,魅就传回了7份报告,内容全部是记录这一个星期里两位人类警官遭遇异常刺杀的。

异闻四系原本是一个精于刺杀的部门,四系的成员,通常会接受一些类似刺杀敌对异常势力首领、潜入敌营刺探情报之类的脏活。

这也就意味着……

——比起守护,异闻四系的成员们,显然更加擅长杀戮。

在感受到自己留给松田阵平的无事牌传来一阵异常扰动之后,秦就意识到,某些隐藏在暗处的家伙,大概已经有些坐不住了。

“会议暂停。”

大妖站起身,目光垂落,在身前环视了一圈:“有事要去处理。接下来的招募按照计划进行,如果受到阻碍,就启动备用方案B。”

不太聪明的参事官先生挠着自己的光头:“可是,为什么小号的宣传经费是我们的,宣传的却是对魔特异课的那几个恶魔?难道不该宣传我们异闻课成员的精干勇猛吗?”

秦:“……”

“……你是完全不动脑子的吗?”

参事官先生一点被冒犯的感觉都没有,挠挠自己光溜溜的脑袋瓜子,表情诚恳:“我是食尸鬼,我没有脑子啊。”

秦:“……”

算了……

反正自己一开始看上的,也是对方这副小脑发育不完全、大脑完全不发育的憨批样子,不是吗?

蠢点也好。

“你照办就行了。”

“哦哦,好的,没问题,秦君你去忙吧,招募的事情交给我,我会按照你的计划书一步一步实行的!”

看吧——

虽然带不动,但好处也是有的,就比如对方芝麻大点的脑仁好歹不会阳奉阴违、阻碍自己的计划和行动。

会议终止,异闻课的几位管理官纷纷打算起身相送,但被秦拒绝了。

“我很快回来。”

几人一愣,面面相觑。

可还不等他们开口发问,下一秒,大妖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了会议室的门外。

“……”

“……”

妖魔鬼怪们面面相觑。

“……我们现在应该去干点啥?”

“写个招募会策划案?”

“你会?”

“不会啊。你知道的,我是阴阳师,不是策划师。我只会画符,不会写方案。你呢?”

“刺杀,会。写字,不会。”

“我没时间,我老婆要生了,我得马上回去看看。”

“??你不是水母吗?水母无性繁殖,你哪来的老婆啊??!”

“不是、所以你们都看我干什么??我也不会啊!我是搞机械的,是工科生!!我可以写电磁炮的一百种设计理念,但你让我写方案,还不如让参事官把我脑仁挖开吃掉!”

“??为什么是参事官吃?”

“人类不是说吃啥补啥吗?让食尸鬼多吃点脑花,说不定能聪明一点呢?等等、老大你把外卖退掉……不是让你现在就下单猪脑花的意思啊!!!”

于是,秦还在时井然有序的会议室,在他暂离之后,瞬间化作了喧闹的海洋。

一群妖魔鬼怪开始吵吵。

“首领不在,感觉头有点痒——那个谁、你帮我把天灵盖掀开,你看看我是不是要长脑子了?”

“好饿,想吃同事……”

“首领什么时候回来啊qwq首领不在的第一分钟,想他……”

……

……

于是,等到二十分钟之后,揪着灰头土脸的两只臭崽翻窗跳进会议室的秦,迎面就撞上了无数双亮晶晶的妖瞳。

然后是惊天动地的大叫。

“——首领/秦君/大人!您终于回来了!!!”

秦:“……”

松田阵平:“……??”

萩原研二:“……嗨?”

“嗨——!”

“你好你好,你就是首领的饲主吗?怎么称呼?”

“笨蛋!这是首领的饲主,我们当然要叫——太祖了!”

“所以为什么是太祖?”

“不觉得这个称呼很有逼格吗?”

秦:“……”

……悬着的心终于还是亖了:)

要不还是单干吧。

——总觉得,拖着这一群加一起都凑不出一个正常脑回路的妖魔鬼怪,还不等他成就大业,就已经被气成死狐狸了。

秦面色阴沉地想。

但,不等他继续思考单干成功的可能性,下一秒,他和手里提着的臭崽就已经被一群热情的妖魔鬼怪们围在了中间。

对于认可的首领带来的人类,大家都保持了绝对的友好和尊重。

具体体现在……

它们开始对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这两只人类摸摸掐掐,上下其手。

一开始,秦下意识想出手阻止的。

但……

当他看萩原研二相当丝滑地就融入到了妖怪群里,甚至三言两语就将几位女鬼小姐逗得巧笑嫣然之后,他沉默了。

……算了。

他转头看向异常群外,眼神看上去清澈且愚蠢的,他的同僚和上司们。

秦:“……”

他按了按眼皮,上前两步,伸手。

阴阳师:“?干嘛?”

“符箓。”

阴阳师“噢”了一声,伸手,从自己颇具古风的狩衣袖袍之中,掏出了一只相当具有现代商务气息的金利来男士手包。

他翻了翻包,在秦无言沉默的目光注视下,一张接一张开始往外掏符箓。

“这是招财符……这是桃花咒……这是真言咒……这是能让人精神百倍工作不用喝咖啡的醒神咒……这是贴上之后能让人阴暗爬行的光明咒……”

秦:“……”

秦:“……”

眼看对方越介绍越起劲,秦按着哐哐直跳的眼皮,终于,忍无可忍,打断了对方:

“——你就没有正经一点的吗?”

阴阳师眨眨眼,有点委屈。

“你要正经的?那不早说。”

他掏了掏袍袖,很快又翻出一只真皮提包:“这是抽卡、啊不,是契约式神的……这是引魂的……这是祛邪的……这是防护的……”

秦“啪”地一下,抽走了对方手里那一沓据说是“防护符”的符纸。

手上一空,阴阳师抬头看了看狐狸,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很遗憾地将其他未被选中的符咒,又一一重新塞回了自己的袖子里。

秦转头看一边的二系管理官。

“你们新研制的纳米液态盔甲呢?”

二系管理官顿时警觉,捂着自己随身携带的巨大手提箱:“一共就四套,手底下的人还在持续测评和调整中!”

秦眉眼沉下,晃晃手心。

“……”嘴里嘀嘀咕咕小声抱怨着,二系管理官在某人的积威之下,到底还是老老实实爆了装备,“一件液态盔甲的研发经费很贵的……这钱可得记你们五系账面上啊……”

掌心一沉,秦垂眸看了一眼,没有收回手。

二系管理官立刻炸毛:“??我警告你!你别以为你是三尾我就会怕你!你别太过分了!!!”

狐火浮起。

獠牙抵唇。

“……”

“……”

“……我的意思是,别以为您是三尾我就会怕您,我主要还是佩服秦君人品贵重,我对秦君的敬意天地可鉴!”二系管理官默默咽下到嘴边的话,笑容比哭还难看,“咱们异闻五系一家亲,分什么你我记什么账!来,秦君——这是两套液态盔甲,我做主,直接送你了!”

狐火消散。

森白锋利的獠牙悄无声息缩回口腔里,秦左手捏着一沓防护符,右手提着两件液态盔甲,转身想走。

三系那个独眼管理官看出了点门道,叫住秦。

“——用不用我找人暗中保护那两个人类警察?”

脚步微顿。

秦说:“嗯。”

“嗯。”

打劫了自家同僚、满载而归的狐狸,将两只和异常们打成一片的人类警官拎了出来,把战利品一股脑丢进二脸懵逼的警官先生的怀里。

松田阵平:“?”

萩原研二:“!”

“拿着。”

两人彼此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眼神,收了下来。

松田阵平甚至犹有闲心,痞痞一笑:“干什么?怕我们死了啊?放心放心,不会那么脆弱的。”

对于这番陈词,秦不置可否。

松田阵平哼了一声,很快,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伸出手。

——他染血的掌心上,躺着一枚碎得看不出原样的无事牌。

瞥了一眼木屑,松田阵平沉默一瞬,目光移向别处,挠了挠侧脸,若无其事道:“……坏了。我、嗯……我尽力了。”

“嗯。”

刚才还有些心虚愧疚的松田警官瞬间炸毛:“喂!你这个‘嗯’是什么意思啊!”

比寻常人类体温更高些的炽热拂过他的掌心。

秦垂眸,扫了一眼碎成渣的无事牌,指节一弹,狐火卷上。

“碎了便碎了。”

赤金色的火焰一出,环绕在三人身边的异常们立刻光速后退。

松田阵平看着那些木屑化为碎屑,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可看着秦那张在火光映照之下无波无澜的冷漠面孔时,沉默了。

他静静注视着翻腾的火,眸光明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萩原研二拉了一下幼驯染的衣袖,意在安抚。

片刻后,半长发的警官先生凑近到秦的身边,见那些狐火在将木屑彻底点燃、化为灰烬,又重新回到秦的体内,消失不见后,犹豫了一下,问:“秦老师,无事牌的事我也有责任,是我没保护好它……”

“我……”

他像是在酝酿更委婉的说辞,犹豫着,犹豫着,欲言又止。

可心思练达敏锐的狐狸,又怎么会不清楚他的意思?

秦原本白皙的面庞,在赤金色的火光衬托之下,莫名添了一丝病态的苍白。

他说:“做不出来了。”

“啊、好的,我们很抱歉……”

是做不出来了。

——抽了一缕人类精魂、与狐火火种制作的本命魂牌,哪有可能随手复刻第二枚呢?

更何况现在的火种……

第158章 招募会

自从那日,带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两人参与了异闻课内部会议之后,两人来时虚弱疲倦,回去时,却直接被爱操心的监护人给武装成了移动钢铁堡垒。

还是能贴脸硬扛千年大妖全力一击的那种。

薅自家同僚羊毛养崽,秦没有丝毫愧疚之情。

用他的话来讲——想要让孱弱的人类更好地履行身为诱饵的职责,当然得想方设法让诱饵活得更长久些。

此言一出,原本还在肉疼自己痛失两件液态铠甲的二系管理官,顿时就感觉心气通畅了些,之后干活时免不了更加卖力了些,甚至在某次交接时,鬼鬼祟祟往更讨喜的萩原研二手里塞了一对最新款卫星信号阻断器。

“拿着拿着!”一把年纪的二系管理官笑得见牙不见眼,慈祥且慷慨地一挥大手,“这是我这个做叔叔的,给两位贤侄补上的见面礼!”

“……贤侄?”

二系管理官点点头:“你俩不是秦君的崽吗?之前听说你们还因为秦君离开、哭哭啼啼地到处找他呢!虽然不是从小养大的,但不管怎么说都算是一家人了——听说你俩是机动队的?这玩意你收着,以后排爆也许会用的上的!”

萩原研二:“……”

面色复杂地收下礼物,他踌躇一阵,看了一眼旁边面无表情的秦,还是乖乖低头,说了一句“谢谢叔叔”。

二系管理官老怀甚慰。

秦不知道在想什么,神色依旧是不近人情的冷,无端端令萩原研二回想起,自己曾经在稻荷神社见过的,那尊坍塌了的天狐神像。

……

……

密不透风的刺杀持续了整整一月。

在清理完最后一批前来执行暗杀的探子之后,原本波谲云诡的东京,一下子忽然变得安静了起来。

没有随处可见的阴影。

没有黑暗之中蠢蠢欲动的眼睛。

凄清冷落的深秋,顿时,就像是一只被猎人掐住了咽喉的黄鹂鸟,挣扎着、挣扎着,只能眼睁睁看着不详的血泊在脚下缓缓蔓延,口中,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久违的风平浪静。

一直到异闻课筹备依旧的招募活动正式开展,原本预想之中,来自橘井警视监、或者对魔特异课的阻挠,都一直未曾发生。

平静。

安和。

死寂。

无数提前感知到风声、因而提心吊胆异常们纷纷松了口气,在好奇心的趋势下,从藏身地探出了头,悄悄关注着这一场气氛微妙的招募会。

——当然,或许也不只是异常。

招募会现场。

“好、好可怕……”

一名身穿国中生制服的黑长发小姑娘拉了拉伙伴的手臂,躲到对方身后,指着大厅四处张贴的各种图绘,有些怯怯地颤声问:

“——是、是妖怪吗?一定就是妖怪的吧?这些海报上画的东西好诡异……新一,我们还是赶紧走吧!”

有着一双睿智的湛蓝色眸子的少年抽了抽嘴角,看着自己被抓得隐隐发出布帛撕裂声的制服,眼底闪过了一抹无奈。

“真是的。”虽然被抓的很痛,但少年并没有挣开同伴的手,只是转动目光四下打量,“都说了不用勉强自己陪我一起进来的啊,小兰!是你非要跟我一起进来的,现在又怕成这个样子……”

被唤作小兰的少女攥紧了拳头,泪眼朦胧地锤了同伴一记:“我、我还不是担心你吗!大笨蛋新一!”

“所以说到底能有什么好担心的啊?这个世界上是不可能存在妖怪的!比起「异常招募大会」,不如就把这次经历当成一次普普通通的灵异展好了!”

嘶……

嘶嘶……

有什么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在大厅的喧闹之中显得微小而不起眼。

伴随着吵嘴声,两人你追我赶地跑过一座座陈列台。

望着一张张撰写着“荣誉”、“奉献”、“牺牲”、“无畏”的奖杯与荣誉证书,毛利兰原本还有些慌张的心,莫名地安定了下来。

“奇怪……”

她一把薅住还想往前的幼驯染的衣领,不顾对方的挣扎,把人拉回一面展示墙下:“新一,你看,这个沾着血的徽章……”

顺着毛利兰所指的方向看去,工藤新一微微一愣:“这个看上去,有点像是公安的胸章啊!看细节……这好像是一个警部的胸章哎!”

“是吧是吧!”

毛利兰顿时精神一振,连忙又往旁边一一看去:“你看这个、新一!这个是不是和电视上看过的警视的肩章一样!”

“是的,一模一样。”

“可是,这么多的徽章,为什么会被展示在这里呢?”毛利兰踮着脚尖,仔细分辨着展示台最上方的命名名片,“‘英魂墙’……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好奇怪哦。”

“‘英魂’——是指已经殉职的警察吗?所以说,这些东西,难不成都是业已牺牲的警察的遗物?”

虽然口中是这么说着,工藤新一摸了摸下巴,面上仍然有些疑惑:“但是,遗物什么的,难道不是应该交还给牺牲者家属吗?为什么会被摆放在这,供人观赏点评呢?”

“——因为他们都没有家人了。”

一道陌生的声音,忽然从两个人类幼崽的身后传来,柔和棉软,像一团塞进喉咙里的棉花糖。

两个小家伙闻言,顿时一愣,下一秒猛然回头。

——熔金色的海洋波澜不兴,有什、宁静、宽广,像是能净化一切污浊与罪孽。

“你是……”

工藤新一仰着头,面露警惕,将青梅护在身后。

白发金眼的男人半蹲下来,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前——在那里,一枚有些陈旧、却依旧光洁干净的金属制警衔胸章。

深金色打底,樱花徽章左右各有一道竖着的暗金色竖杠……

“——你居然是警视正?!”

工藤新一顿时瞳孔一震,眼底警觉少了些许,但语气却像是在做梦一般喃喃自语:“这么年轻的警视正……你爸爸该不会是哪位内阁大臣吧?!”

秦:“……”

“不是。”

工藤新一明显不信,还想说什么,下一秒,就被幼驯染一把捂住了嘴,物理闭麦。

“非常抱歉、警官先生!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您看上去真的非常年轻……您一定拥有非常出众的才华!”

这只人类幼崽的小脸涨得通红,小鹿一般灵动的眼底闪烁着不安与紧张。

——她看上去似乎有些害怕,却在努力装出一副镇定自若地样子。

秦顿了顿,从风衣外套的口袋里摸出两袋小饼干,连带着两枚很漂亮的金属制樱花徽章,一起递给了面前这只女性人类幼崽。

“谢谢夸奖。”

“哎……哎?!是给我们的吗?没关系吗……?”

“纪念品,进来的人类都有。”

小幼崽脸上露出一个可爱的微笑,高高兴兴地将其分给了身边的幼驯染。

剑拔弩张的气氛解除了。

指腹摸索着金属徽章的边角,工藤新一思考了一阵,问:“你刚才说,人类?”

“嗯。”

小少年露出一对半月眼:“你自己不也是人类吗?干嘛说这种奇怪的话。”

话音未落。

下一秒。

咻——

望着警官先生头顶那对软软弹弹、肉感很强的水红色狐耳,从来没想过会遇见这样展开的两只人类幼崽,瞬间就呆住了。

“这、这……”

“我是狐狸。”

工藤新一/毛利兰:“!!”

这么大的秘密,对方居然就这么说出来了……!

下一步该不会就是杀人灭口了吧?!!

人类幼崽眼底犹如实质的惊恐,顺利取悦到了狐狸,秦眼底的冷色稍微软和了些:“不用害怕,我不会伤害你们的。事实上,你们今天见到的工作人员,很多都不是人类。”

“比如这一位——”

两只幼崽顺着狐狸妖怪的手指方向,低头望去,下一秒,几乎不约而同地尖叫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有蛇、有蛇啊啊啊啊啊啊!新一救命啊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笨蛋、不要动!保持冷静,我现在就帮你把鞋子脱掉!!!!!”

轻而易举地,成年大妖制止了幼崽的行动。

“请不要伤害这位警官小姐,她只是对你们有些好奇。”

警官……

两只人类幼崽惊恐地睁大了眼,眼睁睁看着一条cos毛利兰鞋带的墨绿色的小蛇,蜿蜒着爬下毛利兰的鞋子,一摇一晃,顺着秦的指尖,慢吞吞缠上了对方的手腕。

“嘶……”

秦抬眸:“她说,她很喜欢你们,想给你们捉老鼠吃。”

工藤新一的脸都僵住了,护着小青梅疯狂后退,摆手:“不用不用、老鼠什么的真的不必了!呃……非常抱歉刚才冒犯到您了,警官小姐!感谢您的好意,我们、我们吃饼干就可以了!”

“嘶嘶……”

小蛇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相当人性化的失望。

……

接连受到惊吓,在秦的邀请下,两只人类幼崽来到隔壁的休息室,坐在沙发上,各自捧着一杯热可可安抚自己蹦哒不休的小心脏。

“……所以说,刚才那面‘英魂墙’上的徽章,的确是异闻课殉职警官留下的遗物吗?”

“嗯。”秦平静点头,“他们大多不是人类,如咒灵、鬼族之类的,又大多没有家人,去世之后遗物无从安放,如果没有亲友认领走的话,就由异闻课统一保管封存起来。”

小姑娘毛利兰的眼里已经蓄满了泪水,抽噎着,问:“您刚才所说的那位赤田警官……”

“是我的朋友,他同样没有亲人。他的遗物,目前在我这里,由我保管。你们刚才看到的那枚沾着血的警部徽章,就属于他。”

“那,他是怎么……”

“三个月前,他为了掩护民众不受野生异常侵袭,重伤。之后在医院里躺了几天,不治身亡。”

工藤新一呆了呆,望着秦警官那张俊美到几乎妖异、却冰冷漠然的脸,一时间,只感觉手里的马克杯分外烫手:“啊、居然是这样吗……非常抱歉,刚才我的话多有失礼。”

“嗯。”

好冷淡啊……

工藤新一有些感慨。他仰头望着身侧的白发警官,想了想,问:“秦警官,为什么我以前从来没听说过身边出现妖怪?公安为什么不告诉大家异常的存在、并教导大家对抗异常的方法呢?”

“正常。”

虽然顶着一张仿佛随时会暴起揍人的冷脸,但秦警官对于幼崽却出离奇地有耐心。

“异常的侵袭越不过我们的防线,所以普通民众们,不需要了解对抗异常的方法。”

“……”

“……”

——面前这位面冷心热的狐狸警官,用最平淡的语气,叙说着最最沉痛的守护与牺牲。

工藤新一愣住了,毛利兰眼眶里积蓄已久的泪水更是直接扑簌扑簌掉了下来。

秦教官的语气依旧很冷淡:“异常之中,妖怪也好,咒灵也好,恶魔也好,它们之中有十恶不赦的,但也总有一部分是好的。如果异常存在的消息被大众知晓,那么其中友好的、善良的、愿意帮助人类抵挡邪恶异常侵袭的一部分异常,也将遭受到无差别的排斥与厌恶。”

“可这是不公平的。”

公平……

工藤新一仔仔细细咀嚼着这个词。

掌心微凉。

秦垂眼,就见幼崽毛利兰拉开了书包拉链,此刻正手忙脚乱地往自己手里塞着东西。有零食,有自己捏的黏土小人玩偶,有路边采的野花,甚至还有一本没写完的作业本……

满脸通红地,小姑娘将作业本飞快收了回去。她仰头看着秦,眼神亮晶晶的,带着显而易见的钦佩与崇拜。

“您是英雄!”

小姑娘的语气里还带着哽咽,声音却很洪亮:“非常感谢您为我们付出的一切,秦警官!您辛苦了!以后新年和爸爸妈妈一起去神社祈福求平安的时候,我也会为您、为所有的警官一起祈福的!”

啊。

英雄么……

金蜜色的眼底飞快闪过一抹幽光,秦微微弯起嘴角,不动声色地说:“谢谢你的称赞,好孩子——不过我的同事们如果知道,自己在民众的口中得到了‘英雄’这般的谬赞,一定会很惭愧的。”

“才不是谬赞!你们就是英雄,是整个东京、甚至整个日本的大英雄!”

小姑娘大声反驳,“英雄才不应该被淹没,秦警官,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之后会帮忙宣传有关异常和异闻课的事的!”

这么说着,毛利兰像是想起了什么,清澈明亮的眸子仰望着秦,犹豫着问:“可是,我可以宣传吗?您之前才刚刚说过,您说普通民众不需要知道这些事的……”

“可以。”

秦说,语气一如既往的绵软:“那是之前的事了。这次,我们之所以会选择公开招聘、遴选成员,就是因为异闻课伤亡损失太大、执行任务的时候人手严重不足,已经无法正常履行职权了。”

“原来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异闻课的警官们要面临的情况,已经这么恶劣了啊……”

“是的。”

假的。

秦面不改色:“这次招募会,除了对外招募新鲜血液之外,其实也是想宣传一下异常公安们。虽说大家为了掩护民众而流血负伤都是自愿的,但到底也是做出了牺牲。”

“比起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沉默受伤,沉默死亡,我总还是希望异闻课、哦,还有对魔特异课的大家所作出的牺牲,能被他们想要保护的民众记住的,如此,倒也不算白来人间一遭。”

“呜……”

毛利兰再一次红了眼圈,旁边的工藤新一也打消了心底最后一丝疑虑,望向秦警官的眼神充满了尊敬与信赖。

妖性狡诈,善蛊善辩。

此时此刻,不只是休息室里两只涉世未深的幼崽被狐狸忽悠地一愣一愣的,招募大厅里,异闻课其他能言善辩的成员们,也同样将异闻课坚韧不屈、勇敢无畏的战斗精神宣扬了出去。

单看在场的异常与人类们眼泪汪汪咬手帕的模样,这场招募会的效果甚好,已然超过了秦的心理预期。

就在一切渐入佳境、秦张罗着准备送享用完热可可和小饼干的两只幼崽离开招募会现场的时候——

咔……

咔咔咔……

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在秦的脑海之中响起。

下一秒。

猝不及防的,他装在衣兜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秦一顿,在工藤新一的提醒下,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松田阵平-来电]。

这个时候来电……

“——不接吗?”工藤新一善意提醒,“我们可以自己出去的。如果是有工作的话,秦警官不用顾忌我们,工作要紧。”

握着手指的指节一寸一寸收紧,秦沉默一阵,应了声好。

滴。

按下按钮,电话接通。

松田阵平故作平静、尾音却微微颤抖的声音,很快出现在了这件小小的休息室里。

“老师。”

“萩原……殉职了。”

第159章 「心海」

——“老师。”

——“萩原……殉职了。”

短短的两句话,包含了太多太多令人莫敢置信的信息量,以至于秦一时不知道应该先惊讶于对方居然好好称呼自己为“老师”,还是先悲痛于这则突如其来的不详的讣告。

老师……

不知道是本性桀骜,还是第一次见面时双方并不算太过于快的气氛使然,在过去的五年时光里,面对着秦这位很好说话的老师抑或教官时,松田阵平从来都是直呼其名,反而很少会用“秦老师”这类敬称好好称呼过对方。

真正算下来,这也许是他第一次,发自内心地将“老师”这个象征着认可与依赖的代词,宣之于口。

这原本应该是一件很值得庆祝的事。

但……

令人遗憾的是,在这一声嘶哑哽咽的“老师”之后,接踵而来的,是一则足以将电话两头的通话者,通通砸的头晕目眩的,可怕又残忍的消息。

有那么一瞬间,秦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

眼前忽然一片灰白,他感觉自己似乎坠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冰窟,举目四望,孤寂的空间里,却只能听见自己越来越急、越来越重的心跳声。

孤独。

死寂。

萩原……

殉职了。

断顿的一句话,仿佛一则世上最最恶毒的诅咒,袅袅绕绕盘旋在脑海最深处,叫人不愿听,却无论如何都忘不掉。

世界好像在一瞬间被收紧。

然后……

——被一柄从天而降的巨锤砸了个稀巴烂。

天地倒转,列缺崩摧。

无数破碎的锋利碎片向四面八方迸射,深深扎进这一场默剧唯一一名旁观者的血肉深处,将仅剩的、被珍藏着心田最深处的柔软切割得面目全非。

淋漓的鲜血在破碎的世界碎片里凝聚成血泊。

于血泊之中,秦看见了一张猖狂大笑的脸。

那是……

他的脸。

脑海最深处,在那片被无数灿金色锁链封印起来的心海最深处,喋喋不休的讥笑声,在这一刻,蓦地变得无比清晰……

且声声入耳。

【看吧!看吧!看吧!谁是诅咒之种?究竟谁是诅咒之种?!不要再自欺欺人了,秦,从始至终,这个世界上最大的诅咒就是你啊!!】

不是的……

【时隔三十年,再一次亲眼目睹幼崽去死,心情怎么样啊,秦?你还是像以前一样,你什么都做不到,你永远会给身边的人带来灾厄。】

不是这样的……

【你为什么要允许他参与到你的计划里去?你为什么不阻止他?你明明知道让一个脆弱的人类加入这场计划,会让他变成众矢之的!你明明知道会发生什么,你明明知道他会死!你明明就知道一切!!可你又是怎么做的?!!眼睁睁看着他在刀尖上跳舞、然后做出现在这样虚伪的悲伤表情,掉几滴鳄鱼的眼泪吗??】

不……

【现在萩原研二死了,而你是刽子手、是罪魁祸首!秦,是你的决断害死了他!是你亲手杀了他!!凶手是你!你为什么不去死啊?你应该去死、用自己的命去向无辜惨死的萩原研二赔罪啊!!!】

……

【感到开心吗?一位无辜的人类警察死了,而你可以利用他的死,达成很多很多不可告人的目的。你的复仇之路将会踏着他的血,走得更加通畅!怎么样?是不是很激动、很兴奋?】

……

【承认吧,秦,承认你就是一只卑劣的、该死的、薄情寡义的混蛋狐狸!你之前可以面不改色命令部下去送死,现在当然也可以面不改色目睹幼崽去死!你明明早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事的不是吗?】

……

【你知道你是一只怪物吗?秦。你以为照顾幼崽、养育幼崽就能掩饰你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欲望吗?骗得了那些单纯的幼崽,你难道能骗的过自己的心吗?你就是一头面目可憎的怪物!】

……

【你背叛了我们,抛弃了本该承担的责任与使命,现在的一切都是你应得的报应。作为诅咒,你会一直一直重复着失去,你永远都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

……

【回来……回到我们身边来……好孩子,打开我、接纳我、成为我,然后你会发现,整个世界都将匍匐在你的脚下……】

……

脑海深处传来撕裂灵魂一般的剧痛。

剧烈的疼痛,使得秦惯常温软的声线在这一刻显得艰涩。

白发金眼的警官先生按着胸口,感受着心脏越来越激烈、越来越失控的搏动,张了张嘴,却觉咽喉微热。

“咳咳……咳……”

他咳嗽着,用手背不甚在意地抹过唇角,带走一片温热。

“——秦警官!!”

已经结伴走到休息室门边的两个小朋友,在听见室内异响之后回头,紧接着忽然面色骤变。

一左一右飞奔到秦的身边,两只人类幼崽慌忙撑着对方摇摇欲坠的身影,连拉带拽,竭力想把对方搬运到沙发上落座休息。

毛利兰翻了翻自己的小书包,很快从夹层里摸出一条淡粉色的小手帕,踮着脚,飞快塞进了秦警官的掌心里。

“你流血了,秦警官……”小小的人类幼崽不知所措,看表情,比忽然咳血的秦警官还要慌张和痛苦。

工藤新一试图接过秦手里的电话,呼叫救护车。

但他的手还没碰到手机,就被另一双冰冷的手按住了。

工藤新一之前曾经接触过对方的手。

滚烫。

柔软。

掌心位置带着一层薄薄的茧,但摸上去却又丝毫不显得粗糙。

——是很典型的动物爪垫摩擦地面后形成的特殊触感,带着野蛮生长的蓬勃生命力。

但现在,这双曾经热烫的大手,却在短短的一通电话之间,温度尽褪,像是燃烬的篝火,在被次日晨起的人们发现时,只留下一滩毫无温度的灰烬。

“秦警官,没事吧?”湛蓝色的眼眸里倒映出一张苍白如纸的脸,秦眯着眼睛仔细去看,发现那是自己的。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话,但在话语即将脱口而出的前一秒,却被喉间更加汹涌溢出的血腥气尽数堵在了原点。

“咳……”

“秦警官!!!”

两只人类幼崽慌了神,齐齐惊叫出声。

双方距离贴近,很快,工藤新一听见电话那头传出一个沙哑的男声:“……谁在那边?”

“你是秦警官的朋友吗?”工藤新一急声问,“秦警官他现在不太好,你有空的话,能不能来——唔!”

“唔、唔唔唔!”

小姑娘呆呆的望着被物理闭麦的幼驯染,想说点什么,下一秒,却见这位性格冷淡的警官先生抹去唇角的血渍,冲自己露出一个温和的笑。

“好孩子。”

警官先生温声说:“现在,你们该回家了。”

“可是……”

“去吧。”成年狐狸无视了幼崽细微的抗拒的挣扎,扶着两人的肩膀,不容置疑地将人轻轻推出了休息室,“——接下来是工作时间,恕难招待了。”

“等等、我不……”

砰。

沉重的实木门重重关上,隔绝了两个小朋友焦灼的视线。

……

……

然后……

一切失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脑海深处,猛然炸起一声声凄厉疯狂的尖叫。

尖叫声带起的震荡恍若实质,剧烈的痛苦让秦的眼前泛起大片的白光与金星,无数光怪陆离的画面纷至沓来,虚虚实实、实实虚虚……一切交杂在一起,难分你我。

麦穗……

狐狸……

裂隙……

深渊……

在大片大片诡谲荒诞的幻觉之中,恍惚之中,秦看见,被密密麻麻的灿金色封印锁链死死封锁住的心海最深处,一双纯金色的眼眸,正一点一点,缓缓睁开,空洞无神的瞳孔直勾勾凝视着自己。

如此慈悲。

如此圣洁。

如此的……

高高在上。

与那双眼睛深深对视,有那么一瞬间,秦几乎分辨不清,究竟是自己在看那双眼,还是那双眼睛在凝视着自己。

【拔下这支箭……】

脑海深处,一道道非男非女、非老非少的靡靡梵音如此蛊惑着。

【你和他们不一样,秦,你生而高贵……】

灿金色的锁链如同海水一般,快速向两边退去,分出一道极明显的裂隙。在这道裂隙的正中间,秦清晰看见,一只由纯金打造的箭矢,正牢牢插进无数锁链的正中心。

【拔下它,秦,然后你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无数道声音重重叠叠重合到一起,从一开始的引诱、蛊惑,到后来声嘶力竭的咆哮。

【来、来,快过来……】

耳、鼻、眼、口……

【不要抗拒……】

数道浅金色的妖血从七窍之间汩汩涌出。

【来吧……】

秦咳嗽一声,屈指抹过唇角,紧紧箍住手机的指节一格一格、一格一格地缓缓松开。

【拥抱我吧,然后我将宽恕你的罪孽……】

直到手机脱手砸落地面的前一秒……

呼吸交错间。

嗡——!!!!!!!!!!

尖锐刺耳的铮鸣声响起!

嗤……

嗤嗤嗤……

——血肉被锁链穿透的声音,在空寂缄默的心海之间回荡!

心海正中。

白发金眼的「秦」张开双臂,毫不犹豫,用力将无数锁链连同纯金色箭矢一同拥入怀抱,任凭锁链与箭矢凶狠贯穿自己的心窝。

剧痛之下,秦的心脏开始更加急速地搏动。

受了伤的野兽被天性驱动,条件反射拼了命的挣扎,想要拔出箭矢,然而主动拥抱锐器的人性却纹丝不动,紧握着箭柄,听凭血液一股一股蜿蜒淌下。

于是,人性与兽性开始在心海之中厮杀。

巨浪滔天,锁链震颤。

人类与狐狸的身影不断交错、分离,然后再次狠狠撞击到一起,身影重叠时,整个空间都荡漾开大片无形的波纹!

当风波止息时,伫立在心海正中的,就只剩一位身形被无数锁链贯穿,满身血腥、却眼中含笑的狐耳青年。

四目相对。

锁链之下的那对纯金色眼眸缓缓闭合。

下一秒,睁眼的「秦」眼眶之中,那原本如同流淌的蜜糖一般金蜜色的眼睛里,却一点点荡漾出一抹纯金色的涟漪。

染血的唇角缓缓上扬,心海正中央,那个白发青年妖异邪肆的脸上,一寸寸勾勒出一抹怪异又疯狂的笑。

心海之中。

纯金眸色的「秦」微微笑着,绵软的嗓音如同沾染剧毒的蜜糖。「他」双手握着箭矢,一寸一寸向自己心脏深处插去。

锁链狂舞。

妖血喷涌。

一片混乱之中,「他」笑着说:

「——杀了你。」

心海之外。

白发青年那惹人发笑的软绵绵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

“——睡一觉吧,松田。等睡醒了,老师有一件礼物要送给你。”

第160章 大梦

收到萩原研二死讯的时候,松田阵平刚从一线排爆现场上撤下来。

深秋的天已经很冷了,可身穿厚重防护服、维持了长达一个多小时高强度排爆作业的松田阵平,还是被一身热汗浸透了衣物。

“——拆下来的炸弹不要磕碰,直接打包送去科搜研。”

随手将防爆头盔递给身边的队员,松田阵平稍微平复了一下呼吸,叮嘱道:“这次的炸弹不太对劲,装载的远程引爆技术和防拆卸功能很专业,不像其他土制炸弹那样粗糙,建议送去科搜研好好查一下。”

“是、松田队长!”

抱着松田阵平的头盔,队员协助对方脱下了足有几十斤重的防爆服,随即拿出对方先前让自己代为保管的手机:“您的手机刚才响了好几次,为了防止打扰您拆弹,我自作主张,直接关机了。”

掏打火机的手微微一顿,松田阵平瞥了他一眼,“嗯”了一声:“知道了,我这就回过去。”

手机开机。

下一秒,足足十几个鲜红的陌生未接来电,瞬间霸占了手机并不算大的一整个屏幕。

心底陡然升起了一股不妙的预感。

随意冲身边跟着的同事摆了摆手,松田阵平说:“别跟着我,我去附近找地方抽根烟。”

“那还要等您一起回警视厅吗……?”

“不用。”

“好的,我明白了!”

……

拿着手机找了个僻静处,松田阵平给这个陌生号码回拨了过去。

“喂?我是松田。”

电话那边安静了一阵,随即很快响起一道女声:“啊、松田警官,我是交通课的水濑。”

交通课?

松田阵平一怔。

……他最近好像也没违章过吧?难不成是hagi那家伙又在市区飙车,被交通课的人给扣下了?

啧,麻烦。

稍微有些理解以前日常帮他们收拾烂摊子的秦知也的心情了……

松田阵平想——去警视厅把人捞出来之后,绝对要狠狠宰hagi那个平地开飞车的家伙一顿才行!

心底打定主意,他很快熟练道歉:“不好意思,刚才在处理工作,没时间看手机。我马上就去警视厅领人,水濑警官你……”

“——领人?”水濑警官愣了一下,像是没反应过来,片刻之后小心翼翼地问,“松田警官,你……是不是还没收到消息?”

“?”

松田阵平也愣住了:“……什么消息?”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阵。

片刻之后,水濑警官略带了些鼻音的声音很快响起:“松田警官,你……节哀。”

“至于车子……”她顿了顿,“萩原警官的车,因为停在路上阻碍了交通、加上我们当时没能及时联系到您的关系,已经交由交通课的拖车拖走了,你如要需要去领取的话,我稍后会带你过去办理手续……”

“——等一下!”

松田阵平感觉自己有些听不懂对方的意思了:“为什么要拖走萩原的车?他人呢?你们通知车主本人了吗?”

“……”

沉默在蔓延。

在读懂这种沉默背后含义的一瞬间,一股无法抑制的寒意,顺着松田阵平的脊梁直窜入脑海。

喉结快速滑动,他握紧了手机,语气干涩:“hagi……萩原他现在在哪儿?我记得他今天也接了一个排爆工作……”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抑制不住地抽泣。

很快,水濑警官低声便低声道:“很抱歉,松田警官……请节哀。”

“……”

“……”

电话挂断的很快,水濑警官像是生怕再晚一点,就压抑不住喉咙里的哽咽和抽泣声似的。

松田阵平的脑海之中,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

节哀……

谁节哀?

为什么要节哀?

心脏不受控制地开始越跳越快、越跳越快,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慌感袭上心头,在一瞬之间,就将年轻的警官先生打的溃不成军。

——萩原研二出事了。

从不可置信到平静,松田阵平只花了两分钟。

没有太多犹豫,甚至没有留出悲伤的时间,他抹了把脸,很快重新振作起精神,在路边随意拦了一辆计程车后,直奔交通课而去。

……

……

两个小时后。

办理完一应手续,松田阵平双手撑着额头,呆坐在警视厅外的小花坛里,目光怔怔望着手里捧着的小纸箱发呆。

纸箱里的东西很少,一件没能穿上的液态盔甲,一沓用不透明袋子包裹起来的、用剩下的防护符,一些开封过、却还没吃完的小饼干零食,没抽完的香烟,不知道从哪里收集来的各种零件,还有……

——一张仅留下只言片语的文件。

文件上的内容很简单,也很荒诞。仅仅一张单薄薄的纸页,就将一名警察、一条生命的生平写了个清楚明白。

「我司警部补萩原研二于吉冈三丁目浅井别墅区执行排爆作业时,因炸弹遭犯人引爆,为掩护队员,英勇牺牲。我司对此深表遗憾,对牺牲警员萩原研二追授……」

哈……

多可笑?

出发之前还神气活现和自己打着赌、说自己一定能比松田阵平更快一步解决炸弹的家伙,这短短几个小时后魂归天外,留在人世间的,就只有这么一张因公牺牲死亡证明书。

——天妒英才,命比纸薄。

这是在将萩原研二的遗物交给松田阵平的时候,机动队的长官眼神复杂,忍不住感慨出声的一句话。

命比纸薄……

的确。

在这张薄到半透明的纸页上,松田阵平拼凑不出挚友那张噙着笑的脸,更拼凑不出两人之间相伴相随的二十几年的全部人生。

“你这个混蛋……”

卷发警官大手掩住了脸,语气微微有些颤抖:“不是已经提醒过你很多次,叫你一定要穿好防爆服的吗?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为什么死的会是你?

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只是那么一会儿没看手机,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一切、都在这短短的一个小时里发生了天翻地覆?

他几乎是茫然地垂下手,沉默的,从纸箱里拿起那盒还剩大半的Winston香烟,抽出了一支香烟。

身为爆处警察,松田阵平的手原本应该是稳的。

但……

当这根细支香烟第三次从指尖跌落在地上的时候,松田阵平沉默地弯下腰,沉默地再一次捡起烟,沉默地咬在嘴里。

咔哒——

大约是火机里剩下的丁烷液体并不多了的关系,火苗飘飘忽忽的,就像松田阵平从深渊之上坠落的心。

好半晌后,烟才终于点燃。

Winston的烟大多轻口,萩原研二喜爱的这款尤其清爽,带有一股很明显的巧克力甜香……

总之是和松田阵平钟爱的梅比乌斯比起来,口味大相径庭。

渺白色的烟雾从薄唇间泄出,徘徊在松田阵平的身周,将他的脸全部掩藏在了薄雾之中,看不清眼底的神态。

一根接着一根。

银灰色的烟灰很快跌落一地,狼狈落魄的警官先生脚边,也掉落了不少Winston特有的茶色烟蒂。

松田阵平的眉眼有些恍惚。

就算再怎么低焦,香烟到底也还是香烟。

辛辣的刺痛感从肺部传出,与那些从心间倾泻而出的痛苦与迷茫混杂在一起,紧跟着又被尼古丁麻痹了中枢神经,掀起一阵阵似假非真的愉悦的狂潮。

不知过了多久……一直到怔怔出神的松田阵平再次伸手,却在香烟盒里摸了个空时,他这才恍然意识到一件事。

——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薄如蝉翼的证明书在松田阵平的手里被揉皱,他捏着边角,仔仔细细一点点摊平、展平,试图将其复原。

无果。

已经得到的结果无法更改,就像已经落幕的演出,再无修改的可能。

斯人已逝,身为幼驯染兼挚友……他应该要为他处理好一切身后事的。

这么想着,吐出最后一口烟雾,松田阵平木然地摸出手机,拨打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嘟——

嘟——

盲音响了一阵,对方似乎是在忙。

就在通话即将自动挂断的瞬间,松田阵平垂着眼,听见一到熟悉的声音在电话里面响起。

是他自己的声音。

「老师。」

「萩原……殉职了。」

他无法回忆起电话接通时自己的心情,也几乎有些想不起来秦知也给他的答复。

当听见那道绵软温煦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的瞬间,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抓到一截浮木,松田阵平忽然有些克制不住地大口大口喘息起来。

窒息和缺氧的感觉缓缓从脑海之中退散。

当意识重新恢复清明的瞬间,松田阵平很清晰地听见,电话那头的人用久违的温暖语气,微微笑着,留下一句笑语:

“——睡一觉吧,松田。等睡醒了,老师有一件礼物要送给你。”

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

不等他再多说什么,下一秒,电话挂断。

……

……

时光仿佛在噩耗到来的瞬间,便停止了流转。

萩原研二不需要火化,他的尸体早就在那一场剧烈的爆炸之中汽化,就连骨灰都没能剩下。

得到这个答案后,松田阵平点点头,没说什么,沉默地走出医院,回到两个一起租住的公寓里,沉默的,枯坐了一整夜。

遗物和葬礼什么的……至少等到他整理好心绪,拥有直面现实的勇气之后,再去处理吧。

一夜无话。

松田阵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也或许他根本没睡。

当第二天太阳缓缓升起的时候,松田阵平回了趟机动队,给自己请了假,联系了葬仪社的工作人员。

萩原研二的亲人并不在东京这边,因此,在确认葬礼流程之前,他需要和萩原研二的父母以及姐姐阐明情况。

萩原家人来的很快。

几乎就在电话挂断之后的第三个小时,两鬓斑白的二位老人就在萩原千速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冲进了葬礼仪式用地,伴着堂前长燃的烛泪,哭得几欲昏厥。

萩原千速也落下了眼泪,但她要比二老更加坚强。

强撑着走到松田阵平的身边,她红着眼圈,低声问:“研二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排爆的时候出了意外。”

萩原千速天蓝色的瞳孔里闪过一抹悲哀。

她看着松田阵平:“这种时候了,你还打算瞒着我吗?前一天和我通电话的时候,研二还说,下次回家的时候,要带着自己的朋友们、还有一位很好很好的老师一起回来的。”

“——虽然总是漫不经心、一副不管发生什么都毫不在意的样子,但是,研二他,在遇见你们、遇见那位非常好的老师之后,真的有在好好计划接下来的人生啊……”

她哽咽着,几乎有些说不出话。

“松田,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和我说实话,研二的事真的是意外,还是……”

萩原研二的死,是意外吗?

松田阵平答不上来,更不敢回答。

该怎么说呢?

——难道要他告诉伤心欲绝的千速姐,在那一场蓄意的爆炸之中,萩原研二猝不及防之下,先是被无事牌挡了一下,身受重伤,被负责保护她妖怪们拖出爆炸中心,但紧接着,又被接二连三爆炸和刺杀卷入其中,最终在满地血腥之中,被接踵而至的爆炸夺走了生命吗?

瞬息而至的死亡并不会给人带来多大的恐惧,但萩原研二不一样。萩原研二是真真切切地在死亡的阴影之中,挣扎了那么那么久……

从绝望,到希望,再到最终的绝望。

他的离开或许并不安详,甚至称得上痛苦。

这个被痛苦浸满的答案实在太过残忍,面对萩原千速布满血丝的眼眸,松田阵平说不出口。

于是,最终,他只是别过头,低声说:“……别问了。”

“……”

“……”

“……好。”萩原千速的尾声隐隐有些颤抖,她摇晃了一下,踉踉跄跄地回到了父母身边,三人抱在一起,望着黑白相片上亡者含笑的眼,失声痛哭。

葬礼进行的很顺利。

三日之后,萩原研二正式落葬。

在萩原父母的许可下,这个爱笑的青年并没有回归自己的家乡,而是就在东京,在这座他深爱的、为了保护它献出了青春与生命的城市里,占据了一块僻静清幽的墓地。

俯身为长眠地下的挚友献上一束白菊,松田阵平直起身,睡眠严重不足带来的浓重黑眼圈,被一副纯黑色墨镜严严实实遮住了。

一个月后,机动队爆炸物处理班王牌松田阵平调职,正式成为了一名搜查一课的刑警,并获得许可,允许追查操控浅井别墅区的爆裂物爆炸、致使挚友死亡的罪魁祸首。

一年后,因为看不惯秦知也草芥人命的行为,松田阵平因理念不同与对方大吵一架,双方关系就此决裂。松田阵平退回了对方这些年馈赠各种防护道具,删除了与对方的全部联系方式,离开之前,出言驱赶了所有奉命在暗处保护着自己的大小异常们。

三年后,秦知也在一次退魔任务中重伤,松田阵平深夜探望,于万籁俱寂之中,听见ICU病床之上,浑浑噩噩的狐狸颤抖着声音,低声说着“对不起”、说着“最后的礼物”,紧接着,手心里,被塞了一团绵软温热的东西。

又过了半年,异闻五系管理官,那位智谋无双、武力超绝的三尾大妖秦知也,伤重不治,于病室之中殁。

……

四年后,摩天轮里。

凝视着炸弹上即将归零的倒计时,松田阵平只觉心中意外地平静。

他拿出手机,打开简讯界面,找到那位说话办事雷厉风行,分明应该是后辈、如今却因为自己调职的关系成为临时上司的佐藤警官的联系页面。

在最后3秒的时间内,他飞快打下一行字。

「米花中央病院。追伸:あんたの事 わりと好きだったぜ」

眼前的世界逐渐扭曲模糊,松田阵平平静地端坐在摩天轮轿厢之中,口中低喃着四年前、萩原研二殉职当日,自己曾说过的一句话。

“一切,都结束了……”

轰——!

轰隆隆——!!!!

剧烈的爆炸于半空发生,在夺命的火焰与冲击波咬上他的瞬间,松田阵平安置在工具箱深处的一团东西,忽然爆发出了一阵刺眼的金光。

呼——!!!

呼呼呼——!!!

吞天没地的赤金色狐火,将松田阵平死死护在了最中间。

终于……

当一切重归平静,松田阵平在狐火的簇拥之下缓缓落地,垂下眼,望着工具箱内那条耗尽了最后一丝力量、最终与满地废墟融为一体的狐尾,面色苍白如纸。

时隔三年,这位仿佛无坚不摧的警官先生,终于眼眶一酸,忍了又忍,没忍住,滚落了两滴浑浊的眼泪。

“秦知也……”在三年物是人非的磋磨下,逐渐变得沉着稳重的松田警官,哽咽着,用沾满灰尘与鲜血的手胡乱揉着眼眶,“我原谅你了……”

“我原谅你了,秦知也……”

“……”

“……”

“对不起……”

他说。

在漫天遍野的灿烂晚霞之下,他望着从隔离带外向自己飞奔而来的同僚、战友……

他闭上了眼。

“一切,都结束了……”

……

……

叮铃铃铃铃——!!

刺耳的闹铃声自耳畔响起,松田阵平挣扎着从梦魇之中苏醒,缓缓睁开眼。

入目的,是熟悉的公寓天花板。

“……”

新的一天来了。

昨日与死神擦肩而过的经历依旧历历在目,恐怖的爆炸,炽烫的狐火,还有那一条化为灰烬、融入一地狼藉之中的狐尾……

太阳穴处传来一阵阵剧烈的疼痛,松田阵平有些不适地闷哼一声,面色一白,额角沁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眉心紧皱。

撑坐在床沿边上、缓了好大一阵之后,他这才慢吞吞地站直了身子,撑着沉重的脑袋,一摇一晃走向洗手间。

快速洗漱完毕后,他回到房间里,习惯性摸向床头柜,去找那副仿佛本体一样随身携带、在睡前被他搁在枕畔的墨镜。

……

他摸了个空。

有些意外地在卧室里一顿翻找,眼瞅着马上就要到去搜查一课上班打卡的时间了,松田阵平揉了揉自己青黑的眼下,有些疲惫地吐出一口浊气。

“下班之后,再买一副一样的吧……”

这么说着,他拿上手机,拧开卧室门,快步走向客厅的玄关处。

正在穿鞋之际,一阵“踢踏踢踏”的脚步声从公寓里传出。

下一秒。

“——早啊,小阵平。”

在松田阵平骤然睁大的目光注视之下,顶着鸟窝头的半长发警官无精打采走出卧室,打了个呵欠,睡眼惺忪地问:

“今天早餐吃什么呀?该轮到谁做早饭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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