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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转瞬间,熟悉的身影和气息一齐消散。

只剩闷热的风声在草间穿行。

“发现什么了?”

黎星言和班列追上来,戒备地扫视四周。

花豹媞收回视线,继续若无其事向前走。

或许,只是错觉吧。

从亚成年初期开始,云媞就再没有见到过妈妈,她曾经尝试寻找,但豹妈妈显然比自家崽子更擅长“躲猫猫”。

后来云媞渐渐适应了独身生活,一直在暗处守护自己的那道气息便彻底消失了。

可能是黎星言刚才那番话,让她想起了“一辈子最重要的亲缘”。

也是,妈妈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呢?-

稀树草原腹地。

找到一个没有大型肉食动物涉足的领地不容易,但也并非全然没有。

跟随象群迁徙的路径,云媞在近湖几公里的地方停下。

这里有一个小岩洞,说是岩洞,更像是垒成三角形的石缝。

远没有昨天那个宽敞,但胜在隐蔽。

远眺,象群正在湖边饮水。

今年雨季推迟,稀树草原植被生长延缓,多处水源近乎干涸。

而一头成年象每天要消耗两百多公斤以上的食物、四十多升水。它们就像草原吸尘器,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所以象群无法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为首的老母象需要带领整个家族长途跋涉数百公里,不断寻找新的草场和水源,直到雨季彻底来临。

大象体格庞大,象群声势浩荡,它们驻扎的地方一般不会有狮子等肉食动物骚扰。

当然,本来也不该有花豹的。

但……来都来了。

只要不攻击幼象,大象还是非常好说话的温柔邻居首选。

此处植被新鲜茂密,还有一口大湖。

看样子,象群暂时会在此处停留。

察觉到云媞已定好“新领地”,班列将背包扔进洞里,不拘小节地随地坐下。

荒野求生一个多月,黎星言也已不再是当初那个洁癖贵公子。

甚至他今天在路过湖泊时,还将云媞的衣物都拿出来洗了个干净,太阳暴晒后又规规整整地叠好,放回包里。

进洞查看一番,黎星言没有半句怨言地放下包,掏出两袋压缩饼干,递给班列一袋,“只有这个了,凑合吃吧。”

花豹媞默默舔着毛,打算歇一会儿再去捕点小零食吃吃,爆爆的浆果盒也即将告罄,需要进新货了。

这时,黎星言平静地说:“明天最后一天。还是没有媞媞消息的话,我要退出比赛了。”

班列正在咀嚼的腮帮子顿住,花豹媞和爆爆同时竖起耳朵。

“哦,”班列睨了他一眼,有些不屑,又有些恼怒。

果然是靠不住的人类,亏得姐姐对他那么关照。这才失踪几天,他就要放弃寻找了?

“我要回家。”黎星言面无表情咽下哽喉的压缩饼干。

花豹媞暗自挑眉,与气愤的班列相反,她的内心毫无波澜。

远处,落日仿佛被揉皱的金箔,均匀洒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

两只长颈鹿自由脖击的剪影被夕阳拉长,小象跪在湖边试图驯服自己的长鼻,成年象群依偎着共赏久违的闲暇时光。

草原的黄昏很美,黎星言静静望着,视线压根没有聚焦于此。

时间每流逝一秒,意味着媞媞更危险一分。

“我要叫我爸派几十架直升机过来,”他将最后一口压缩干粮吃完,包装袋重重拍在地上,拿出破釜沉舟的气势,“重金悬赏,地毯式搜索……”

反正该死的节目组是指望不上了。什么无人机、什么智能手环,还有归还的手机,通通接收不到信号,形同虚设。

“把这里掀个底朝天,我就不信找不到媞媞!”

豪言壮语放完,很有素质的黎小少爷自觉拾起包装袋,叠成小块后塞进背包侧面网袋。

文明你我他,草原靠大家。

……

嚯,好嘛。

花豹媞对他的bking发言并不意外,的确是他能想出来的豪横法子。

只是莫名很想笑。

这么想着,喉间不由自主地发出低沉的气声。

“你也很支持我的想法,对吗?”

黎星言露出这么多天以来的第一个笑,浅浅的,右脸颊还有个梨涡。

他双手捧住花豹媞毛绒绒的脑袋,用额头蹭了蹭它的鼻尖,“可是Wendy,为什么我总觉得……媞媞就在身边。”

深夜。

暴雨骤降。

黎星言被一道惊雷吓醒。

时亮时暗的灯光下,花豹和猴崽相拥蜷缩在手边,班列靠坐在洞口,都睡得安然,丝毫未被狂风暴雨打搅。

捂着心口,黎星言又开始胡思乱想。

媞媞现在在哪儿?她是否也找到了遮风避雨的岩洞?可是她的背包、睡袋和衣服都遗落了,这几天怎么度过的……

黎星言越想越害怕,恨不得当即回家请救援,可身体却像被压了千斤重的石块,动弹不得,意识也愈发弥蒙。

他紧皱着眉心,很快再次昏睡过去。

重新感知到自己的呼吸频率时,大脑也猝然清醒。

便携手灯已经没电,洞内一片漆黑。

黎星言猛得吸了一口空气,心脏仍在砰砰狂跳。

指尖微动,似乎触到什么东西。

软软的、温热的。

他伸手摸了摸,瞬间脸色突变。

连滚带爬翻出包里的手电筒,颤抖着照过去。

薄薄的保暖毯下鼓起不正常的弧度。

想起刚才指腹的触感……那分明就是一个人!

黎星言咬紧牙关,手握成拳,探出大半个身子,用手指头挑开薄毯。

薄毯一角撩起的瞬间,他倏地往后直退好几步。

眯着眼睛看过去。

一个熟睡的女孩蜷缩着身子,半掀的毯子只挡住腰背和腿根,而露在外面的曲线昭示她此时正是赤身裸.体。

黎星言大脑嗡得炸开。

第一反应是:完了,他脏了!

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啊啊啊他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媞媞,干脆撞死得了!

简直欲哭无泪,这他大爷的是谁在陷害自己!好好地睡在山洞里,身边怎么会突然出现一个裸女……

对啊,这地方怎么会出现人?

黎星言脸色煞白,这这这是鬼还是梦……

手电光再次照过去。

女孩乌黑的长发遮住半张脸,隐隐露出细长的柳叶眉以及小巧的鼻尖。

等等……这……

黎星言不可置信地走近些,兀地瞪大双眸。

是媞媞!

还没来得及惊呼,云媞紧闭的眼皮突然掀开,那双黑曜石一般“能吸人”的眼睛,乍见光亮后瞳孔微缩。

她不满地蹙起眉头,嘟囔道:“好不容易调整作息,又被吵醒……”

睡迷糊了,云媞还以为自己仍是豹身,想用尾巴圈住黎星言,迫使他强行陪睡。

的确,她做到了。

女孩一丝.不挂的长腿撩跨在男孩腰间,右手慵懒地覆上他的后脑勺,往自己胸口按。

像获得人形抱枕似的,严丝合缝熊抱在怀里。

黎星言姿势扭曲地躺下,大脑陷入宕机。

从软乎乎的馨香中艰难抬起头,他呆呆望着云媞的下巴。

自己日思夜想的女孩,竟然就这样出现在面前,还是以这种做梦都不敢想的形式。

果然,他还在梦中吧。

女孩绵长的气息缠在耳边,呼吸时的起伏贴着肌肤摩挲,明明软得像云朵,落在黎星言身上却变成了皮鞭。

每甩过来一次,他的呼吸就重上十成。

即使是梦,他也不要冒犯爱慕的女孩。

黎星言努力调整呼吸,拼命压下身体的躁动与翻涌的灼热。

良久,他回抱住云媞光滑的脊背,指尖烫得惊人,眼泪却凉得彻骨。

失而复得的狂喜,远远超出了对男欢女爱的欲望。两人紧紧依偎在一起,几乎要将彼此融进身体里。

黎星言以为自己能守着这场美梦到天亮。

直到梦再次换了天地-

爆爆的尖锐爆鸣劈开洞穴。

「啊啊啊啊麻麻麻麻!!!!你变回来啦!」

爆爆径直跳到云媞肩上。

感觉像睡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舒畅,睡眼惺忪的云媞揉揉眼,顺手摸了把爆爆的脑袋。

肩上,薄毯滑落。

差点走光之际,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死死扯住被角,下一瞬,将她连着脖子裹得严严实实。

黎星言整张脸涨得通红,他紧紧闭着眼睛,连眼周都聚起夸张的皱纹。

原来那不是梦,媞媞昨夜真的……

“对、对不起,媞媞,我没有……”

他结结巴巴地解释,想说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还想说自己并非有意要冒犯她,但这不是把人当傻子唬吗?

该看的他全看完了,不该摸的也不小心摸了。

更何况……

黎星言慌乱背过身,用背包挡住腰腹,随即翻出所带的全部家当。

面红耳赤地用指尖推过去,却不敢侧目看对方一眼,“我、我知道是我不对,我是混蛋,但媞媞,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我其实一直都想对你说这句话,我不想再犹豫了,更不能再失去你了……”

他深吸一口气,声线颤抖,“我们出去后就、就就……就结婚,可以吗?”

此情此景,像是道貌岸然的登徒子轻薄了清白良家少女,为了赎罪而急着承诺“对对方负责”。

不是啊真的不是啊!

黎星言一说出口就后悔了。

他是因为爱媞媞才想和她结婚,绝对不是因为和不着寸缕的她同床共枕而被迫求婚。

但他这么陡然告白,在女方看来确实很没诚意且奇怪吧!

他赶紧捧过云媞的背包,翻出之前“暂存”在她这儿的紫檀木盒,也顾不得什么“非礼勿视”了,他径直单膝跪在云媞面前。

“媞媞,其实这是我……一直想送给你的礼物。”

雕花木盒打开,一条极其耀眼恢宏的项链,在日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影。

这是曾在洛杉矶举行的全球拍卖会上,展出的一件特殊野保公益藏品——“豹影”系列之首。

近七十克拉的密镶钻石与玻璃种翡翠相映成辉,黑色缟玛瑙错落镶嵌,野性与优雅完美融合。

那时,黎星言的影坛首秀之作意外卖座,小赚几亿,被朋友邀去参加一场拍卖会。

本只是凑凑热闹,没想到会一眼看中这件藏品,最后赚的钱全砸在了这上面。

他没有心仪的女孩,也不准备转手卖出。原本打算送给黎冉,但她看都没看就说这件礼物意义深远,叫他好好保存,以后送给执手一生的未来伴侣。

他以为自己不会遇到这

样的人。

但这个人,此时就在他眼前。

黎星言不清楚自己当时为何会神使鬼差地,将这个木盒塞进行李箱内。

或许是冥冥之中的指引。

或许他早就喜欢上了云媞。

在她咬上自己脖子的那一刻,在她将自己丢进垃圾车的那一瞬,或许更早,在他见到她的那一秒。

在他明白什么叫“喜欢”之前——

作者有话说:谁能想象一下媞媞开荤后,会怎么捉弄折磨纯情又敏感的小少爷嘿嘿嘿

(最近好凉,我会一直憋气到你们理我[可怜][可怜][可怜])

第52章

黎星言将木盒举过头顶,垂着脑袋,等待命运的宣判。

半晌,女孩开口了。

“这什么东西?”

手上动作一颤,盒子差点没端住。

黎星言扬起漂亮脸蛋,眨了眨眼睛,小声说:“是……项链。”

定情项链。他在心里默默补充。

云媞没见过这种亮晶晶的东西,她只对两个名词有具体概念:一是吃,二是钱。

很显然,这玩意儿不能吃。

“多少钱?”

她单手拾起来,在面前晃了晃,闪耀得有些刺眼。

黎星言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一时哽住。

以为女孩是像影视剧或小说里常见的剧情走向那样,担心“这个东西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他忙说:“不贵的!一点心意而……”

“不贵?”云媞蹙眉,对这玩意儿瞬间没了兴趣,“那我不要了。”

就要将项链甩回给他。

黎星言没有哪一刻能比现在更机敏,他喉结滚动一下,老实巴交地报出实价:“2.8亿……”

刚飞出去的项链又被精准拽了回去。

扑面而来的是金钱的香味。

云媞瞪大双眼,将手中物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像刚得到一个新玩具的小猫。

见她似乎很喜欢,黎星言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兀自扬起嘴角,“你要是喜欢,我以后再送别的你。”

“和这个一样贵吗?”

黎星言摇头,“比这个还贵!”

本来还在生闷气的云媞瞬间被这句话硬控。

她抿了抿唇,将项链放回木盒,“我可以把它卖掉换钱吗?”

她卖命得冠才能得一亿,这么小的东西竟然值三个冠军。

果然是“人豹殊途”啊。

黎星言愣怔半秒,当即笑了,“送给你了就是你的,当然是媞媞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但是……”他小心翼翼抬眸,试探性地问,“那是不是就代表,媞媞愿意给我个机会……”

云媞睨了他一眼,心想,不是你先拒绝我的么?不是你放话“人豹殊途,我们没有可能”吗?

冷哼一声后,她将木盒放到手侧,“不接受就不送了吗?”

“不是!”黎星言敛了笑,认真地说,“除了你,我不会送给任何人,以后也是。”

“哦,知道了。”

身上的薄毯裹得实在难受,云媞自顾自扯了扯。

黎星言很有眼力见地帮她撑起毯子,他长得高,摊开手后,毯子便支成了一块挡光帘。

“对、对了,我捡到了你的包,你、你的衣服我也洗干净了,”他慌乱将视线撇到一边,“你换吧,我不会偷看的。”

他偷看,云媞也是不在乎的。不过就是具肉.体罢了,没什么值得遮遮掩掩。

像是为了转移注意力,黎星言絮絮叨叨问了好几个问题。

譬如她这几日去哪儿了,为什么一直找不到她的踪迹,为什么背包和衣服都挂在花豹的树上……

云媞随便编了个理由,说自己太热,去湖边洗澡,一出来东西就都不见了,光着身子怕被人发现,就一直躲在洞里。

有点离谱,但……逻辑倒也能自洽。

况且,黎星言不会质疑云媞的任何一句话,她说什么,自己就信什么。

换好衣服,云媞将木盒收进怀里,嘴上象征性问道:“这么贵,真给我吗?”

见对方坚定点头。

她的脑海里莫名蹦出人类界常指责女孩子的一众话术。

云媞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在旁人眼中,或许属于“拜金”“捞女”范畴。

她一瞬不瞬盯着黎星言,“我很贪钱。”

“那太好了!”

黎星言正蹲在她的脚边收拾东西,闻言抬起头,像在仰望神明,“幸好我有很多钱。”

况且,追女孩不靠钱靠什么?《穷追》《不舍》吗?

“我还很大手大脚。”

黎星言缓缓起身,摊开手并在云媞手边,仔细比了比,“是么?”

随后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笑得少年气十足,“明明还没有我的手大。”

……

俩人“腻歪”完,才发现爆爆缩在墙角。

两只爪子挡住脸,那双圆溜溜的豆豆眼透过指缝偷瞟,见自己被发现,又赶紧闭上眼,鬼精鬼精的小模样。

整个洞穴,只剩他们三个。

黎星言恍然发觉,似乎昨天夜里自己醒来的那个时间段,就没有见到班列。

而Wendy也同时不见了。

跟云媞讲了自己这段时间的奇幻经历后,黎星言皱起眉头,“难道班列和Wendy一起走了?”

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态,他酸溜溜嘀咕道:“他俩倒是挺投缘。”

“没事。他们一个是人,一个是豹,”云媞神色自若地背上包,弯腰搂起爆爆,“物种不同,不会有好结果。”

这论调听起来有点耳熟,黎星言一时没想起来在哪儿听过,还觉得“老婆说得都对”,跟着傻乐呢。

两人简单收拾利索,准备回去找同伴们报个平安。

黎星言原本想着再等等班列和Wendy,被云媞直接驳回。

她并不担心斑斑有意外,他忙完自己的事,自会回来寻她。

至于Wendy……

云媞状似无意问起:“你说的赛城是塞伦盖蒂吗?”

“塞伦盖蒂?”黎星言歪了歪头,眼神满是迷惑,“有这个地方吗?”

他从小到大去过很多国家,但从未听说过这个地名。

云媞了然,原书设定里有些地方与现实世界同名,而有些则并不存在,塞伦盖蒂属于后者。

她不再纠结,随便找了个别的话题搪塞过去。

背着包,走出洞口没两步,右腿的伤口隐隐传来刺痛。

跟在后面的黎星言,瞬间察觉她身体的异常,“你哪里受伤了吗?我看看!”

云媞微微侧身,挡住腿,“脚麻了,过会儿就好。”

她刚才在换衣服时,就已经发现右小腿上有被那只鬣狗咬伤的齿痕。

能从人变成花豹,花豹受的伤也会显现在人体上……就好像这具身体真的属于自己。

奇怪。

暂时先别暴露吧。

黎星言看得出这不是脚麻的状态,但也并未违背她的意愿执意去看。

他蹲到云媞身前,反手拍了拍自己的肩,“上来吧,我背你。”

思索数秒,云媞毫不扭捏地趴上去,爆爆则跳到黎星言胸前的背包里。

像上世纪勤勤恳恳的老实男人,前面揣个胖娃娃,后面背着心爱的妻子,一步一个脚印稳稳踩进泥土里。

幸福在空气中蔓延。

除了被留守在家的“小可怜庶子”小黑,独自阴暗扭曲爬行-

薄阳初生。

远方的雷暴云还在沉睡,近处已浮起蜃景般的微光。

晨风掠过原野,卷起细碎的草屑,裹着象粪与猴面包果的腥甜。

狒狒在远处山岩发出第一声叫嚷。长颈鹿将脖子弯成问号,专心啃食树冠。蹄兔在花岗岩缝隙间探头,胡须上还挂着露珠。

稀树草原的清晨,静谧而祥和。

很快,一阵喧杂的轰鸣撕碎宁静。

轮胎压过草地,碾出急促的哀嚎。

云媞迅速从黎星言背上翻身下来,眯眼望去。

一辆敞篷吉普车朝他们这边飞驰而来。

尘土卷起长草上的露水,扬了一面雾气。

“啊啊啊啊啊慢点慢点我要吐了!”

明娇娇极力压住喉间的尖叫,只敢用气声哀求。

正在开车的叶玄抿紧薄唇,没有说话。

副驾驶观察路况的崔达面色焦灼,“慢不了啊娇娇,后面那象群还在追着我们赶!”

“诶!又有信号了!”贺君卓捧着手机,大声喊道,“媞姐好像已经看到我们了!”

和此前几日一样,他们每天除了开车出门寻人以外,还会轮流派人盯着手机,寄希望于云媞、黎星言和班列的直播间能够传出信号。

黎星言刚“离家出走”时,直播间还拍到了他的画面,后来某一瞬间突然黑屏,再也没亮过。

直到今天清晨。

云媞和黎星言的直播间同时开了。

……

吉普车一个甩尾,漂移到两人面前。

黎星言还未反应过来,云媞直接拎起他的手臂,倏地跳上后排。

“媞媞!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没事的!”

明娇娇笑得见牙不见眼,恨不得当即离座,给云媞一个大大的熊抱。

崔达和贺君卓也眼含泪水,一副要哭不哭的表情。

“媞姐我就不说啥了,”贺君卓将头扭出夸张的幅度,惊恐看向黎星言,“言哥,你命是真大啊!现在还是本人吗?不是亡魂吧……”

“去你的!”黎星言笑着抬手,就要给他一脑瓜崩。

心里却甜蜜地摇起尾巴:何止是命大,要是你们知道我和媞媞发生了什么,也会觉得我命好。

一分钟不到,车子再次启动。

“班列呢?没和你们一起?”叶玄刚问出口。

身后数百米开外,象群大步流星地奔过来,踏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来不及寒暄,他沉声提醒:“坐稳了。”

面色虽依旧冷峻,但其他人都听得出来,相比前几天,他的语气里明显透着轻快和欣喜。

云媞简单答话:“他没事,先走。”

旁边黎星言已经帮她扣好安全带,抱紧爆爆,将它好奇的脑袋按回包里。

“象群为什么会攻击你们?”

云媞右手握紧车顶拉手,探身望向后面。

“不知道啊!跟发疯似的!”明娇娇撅起小嘴,“最前面那只老象,还用鼻子卷粪便丢我们……”

他们秉着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原则,没有主动招惹动物,甚至开车经过象群时,还有意放慢车速,生怕惊扰原住民。

结果象群一看到他们,应激似的集体暴动,一边扬起鼻子吼叫,一边扇着耳朵疯狂追赶他们。

野生大象奔跑速度很快,可以达到每小时40公里左右。而且体型和力量巨大,一脚可以踩扁小轿车。

老母象突然迸出的爆发力,让叶玄始料未及,差点连人带车掀翻在地。

好在他车技过硬,才从象蹄下脱险。

望着渐渐平静下来、放弃追逐的象群,云媞扭身坐好。

大象是一种极有智慧的生灵,智商与黑猩猩不相上下,记忆力比人类更加出色。它们大多性情温和,很少主动攻击人类。

除非……某些东西让它们回想起了不好的记忆。

云媞思忖半晌,随手摸了摸车顶。

帆布顶敞篷车型,将传统的封闭厢式车体,改为全敞开样式,并配置了阶梯式三排座椅。

类似吉普车,在塞伦盖蒂很常见。

粘人精猎豹会爬上车前盖和人类互动,或者趴在车下乘凉。

人类喜欢开着这种车「Safari」,美其名曰“游猎旅行”。

“你们在这里见到过其他人吗?也开类似的车。”

话音未落,一缕血腥气直冲鼻尖。

云媞扭头,一只熟悉的斑鬣狗正拼命追在车后,后腿一瘸一拐。

……那是班列——

作者有话说:把可怜的斑斑当日本人整……

今天好应景,祝老婆们七夕节快乐呀!!!双更!!!

第53章

贺君卓也看到了。

“不是吧,还来?”

他猛拍前排崔达的座椅靠背,表情惊恐,“后面又来了只鬣狗啊啊啊啊开快点!”

斑鬣狗身体短而粗壮,脸却极小,看着像一头尖嘴猴腮的灰熊。

它们前腿比后腿长,跑起来垂头伸脖,尾巴夹在两条小短腿之间,不如花豹那般优雅,也不如狮子威猛,更不如猎豹迅捷。

车后这只斑鬣狗似乎还受了伤,身子歪歪扭扭,看起来格外心酸。

“咦,好丑。”明娇娇皱起鼻尖,毫不留情锐评。

因为幼时的经历,黎星言原本对所有动物都一视同仁的理解。

但眼前这只斑鬣狗,让他瞬间想起自己和Wendy被群袭的惊悚场面。

他认同地点头,“快甩掉吧,免得它又召来那些缠人的同伴。”

大家都对这种动物颇有微词。

眼下云媞有两种选择:一是装作视而不见,甩掉班列后,再找机会暗自与他相认。二是不计任何后果或猜忌,现在就将他带到车上。

“停车。”

没有任何犹豫,云媞沉声,拍了拍手边的铁杆。

车辆霎时停下。

五双眼睛同时看过来。

“那只鬣狗我认识,”云媞面色如常,胡诌了一句,“前几天迷路,是它一直陪着我,我要带走它。”

其实即使不解释,大家也绝对顺从她的意愿。不然叶玄也不会在听到那俩字后,没有问任何理由便当即停车。

但就这三两句,让其他几人感动得够呛。

因为在大家眼里,云媞一贯喜欢单打独斗,极少主动说明自己行动的前因后果。

她好像有些变了。

他们现在更像是一群值得她交心的伙伴了。

云媞不明白大家在高潮什么,奇怪地睨了一眼,轻盈跳下车。

斑斑蜷腿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待云媞靠近,它呜咽一声,那双黑漆漆的狗狗眼里闪着泪花,垂下脑袋轻轻顶了顶她的手心。

看起来太可怜了。

可怜到云媞都忍不住叹气,“跑哪儿去了?怎么搞得这么惨。”

一晚上的功夫,突然变回本体,后腿也受了伤,血肉模糊。

云媞蹙眉望过去,即使班列缩得很快,但她还是看清了。

“你中枪了?!”

云媞骤然变了神色。

听到身后脚步声渐近,她压下心底的震颤,径直起身,“先上车。”

女孩走在前面,素来凶名在外的“草原二哥”像被驯服的大型护卫犬,紧紧贴着她的小腿。

见它没有攻击性,其他人重新坐回车内。

明娇娇还想趁机偷偷霸占黎星言的位置,和云媞“温存”一会儿。

结果黎星言才不懂得什么叫绅士风度、怜香惜玉,直接跟个土霸王似的将她赶回自己的座位。

自觉缩到最边上,留出绝大空间给云媞和鬣狗,黎星言满眼好奇,“所以它刚才一直追车,是因为想跟着媞媞吗?”

云媞低头“嗯”了一声。

翻出背包里的手枪,17发的弹匣,还剩15枚子弹。

一枚用在雨林森蚺上,另一枚则是黎星言对天打出去了。

斑斑腿上的子弹,不是出自这把手枪。

这里还有人也持有这种东西。或者说,稀树草原上,除了他们,还有其他人-

“咻!”

装着消音器的步枪发出微不可查的摩擦声,紧接着一只灰冕鹤从树冠摔落。

尾部长长的垂羽像美人舞蹈时的飘带,在霭霭浮光中划出曼妙的弧线。

很快,另一只从巢穴飞出,降落到受伤灰冕鹤的身侧,哀鸣凄厉。

这是一对新婚燕尔的“小夫妻”,刚刚在隐蔽潮湿的冠层筑好巢,准备迎接美好的新生活。

灰冕鹤遵从“一夫一妻”终身制,若不受外界干扰,它们可以轻松活到120岁,甚至高达150岁。

在人类眼中,它们是象征

忠贞爱情的福鸟。

但这场绝美爱情在千米之外终结。

“Vilereus!好眼力!”黑瘦男子拍手称快。

一扭头,男子脸上恭维的笑意兀地僵住,灭顶的恐惧令他动弹不得。

对面散着热气的黑压压的洞口直抵脑门,数秒后缓缓移开。

一张极其具有攻击性的精致脸蛋从枪柄后面露出。

眉目深邃、高鼻薄唇,眼尾长而挑,那双没有任何温度的灰蓝色瞳孔里透出阴郁的死气。

“再找不到那只花豹……”

Vilereus勾唇,脸颊的酒窝若有似无,“我保证,下一个死的会是你。”

“它……会不会死啊?”

看着斑鬣狗后腿血肉模糊的伤口,明娇娇吓得脸色煞白,躲到云媞身后。

好不容易见到爸妈的留守儿童小黑,还来不及小发雷霆求哄,便和爆爆同时缩到角落。

它们对这个长相凶恶丑陋、疑似将和自己争宠的新“家庭成员”没有半分好感。

苏简已经带好橡胶手套和口罩,递了个眼神。

云媞立即心领神会,抱住斑斑的脑袋。

因为没有麻药,担心取子弹时,斑鬣狗野性未除会应激攻击,叶玄提前用登山绳将它的嘴筒子绑了起来。

此时,它正依偎在云媞怀里,像只受了委屈朝主人撒娇卖萌的大型犬,温顺得与它那凶残的外貌严重不符。

剪刀除掉表皮被血凝住的毛发,手术刀划开伤口,镊子夹住子弹头。

剧痛袭来,班列短暂丧失意识的那一瞬,动物防御本能占据身躯。

它呲着獠牙,挥起利爪,就要向苏简咬去。

云媞反应极快,伸手挡住。

班列避让不及,前爪擦着她的手臂过去。

尽管已经竭力收起利爪,但力度太大,还是划伤她的手背。

两条红痕霎时沁出细细的血珠。

“我没事。”

云媞颔首,示意苏简别管自己,继续。

事发突然,还是黎星言最先回神,翻出医疗箱里的止血贴,明娇娇举着棉签,叶玄也拿来消毒碘酒。

几人才不管云媞怎么推脱,你来我往、配合默契地帮她清理伤口。

斑斑喉间呜咽几声,腿上任由摆布,也没有再出现任何应激或挣扎。

它仰头望向仍紧抱自己的云媞,像做错事的小孩,露出愧疚又后悔的下眼白。

以前怎么没有发觉斑斑这么像狗呢。

云媞笑着摸了摸它的头顶。

薅下来一把黄毛。

额……它正在掉毛期,毛发东一块西一块,潦草而稀疏,显得命很苦。

明娇娇不忍直视地“嘶”了一声,“该说不说,怎么同样是黄毛黑斑,花豹看起来那么漂亮,鬣狗却这么猥琐。”

班列眼睫微颤。

姐姐很漂亮那是自然,但后面那句话不说能死吗?她可真讨厌啊。

没一会儿,明娇娇叹了口气,望向门外,“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去找班列?希望他别出什么事……”

班列闻声瞥了她一眼。

好吧,也不算特别糟糕。

子弹完整取出后,苏简对伤口进行简单缝合,上了药并用绷带包扎,整个过程半小时不到。

她额上布满薄汗,直到做完一切,指尖才开始乏力颤抖。

她曾差点成为一名外科医生,但在读研期实习时,因与医院男导师理念不合而结下梁子,处处被排挤、穿小鞋。

那时她年轻气盛,直接向医院高层举报男导师以权谋私、滥用药物,但她低估了他们这种医阀只手遮天的权势,最后举报信不仅被压了下来,自己也举步维艰,被迫转行。

云媞抽出一张面巾纸,递过去。

崔达大大咧咧接过,顺手替苏简擦掉额上的汗,“阿简,辛苦了。”

在所有人里面,苏简和崔达的关系算是最亲近的。

他俩在山地地图时就组成了一队,虽然当时只是因为各自放出去的“有用名头”而临时搭伙,但走到现在,已经是知根知底的好友。

“也就只能给小动物简单治治,”苏简温柔笑着,眼神却带着落寞,“手法生疏了,缝得不好。”

其他人当即反驳,七嘴八舌地夸她医术过硬。

连黎星言这种毒舌bking都竖起大拇指,“我摔车那会儿,还得多亏您的帮助呢,当时我就知道,您肯定是位神医!”

不是神医怎么能说出「喜欢呢,要用嘴说,心脏说再多,对方也听不到」,这种顶级“话疗”药方?

以至于黎星言每每回想起来,都觉得是一句至理真言。

苏简笑而不语。

也不知道当时是谁拒绝了她上手医治,捧着瓶药就死皮赖脸找云媞去了。

不过,她现在倒是觉得这俩小孩的确般配。一个清冷坚韧,一个热忱真挚,少男少女们由内而外溢出的纯情,令她惊羡。

看样子,黎小少爷离得偿所愿也不远了。

真好啊,没有错过彼此。

摘下手套和口罩,苏简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忍住伸手去摸鬣狗的冲动。

它像会咬掉人一只手,而且除了云媞,对谁都是一副无差别攻击的态度。

苏简抬眸,偷偷看了眼面前的女孩。

很奇怪,无论是人还是动物,似乎只要遇到她,最终都会心甘情愿成为她的拥趸。

察觉到苏简的视线,云媞淡然回望。

在对方无措移开目光之际,云媞歪了歪头,“你想摸它吗?”

她径直将斑斑的脑袋强行推到苏简手边,“摸吧,它不咬人。”

鬣狗生无可恋但逆来顺受的表情,逗得苏简哑然失笑,“还是不了,它好像不太喜欢除了你以外的人摸它。”

云媞“哦”了一声,突然换了话题,“你的医术很好,怎么做到的?”

“这个我知道!”

一天不抖机灵浑身难受的贺君卓闻言,用三根手指挡住脸,摆出一个神戳戳的pose,“无他,唯手熟尔。”

云媞微皱眉头,“什么意思?”

她顿了一下,“手熟了可以吃呃?”

大家愣怔数秒,不约而同畅快大笑。

主管后厨的马育铭和康仔像是收到某种暗示,边笑边往厨房跑。

“哎哟差点忘了,今天炖了猪蹄汤,手确实熟了可以吃了!”

云媞不懂大家为什么笑,但也不恼。

听到有好吃的,素来淡淡的眼眸瞬间一亮,跟着狂奔餐厅。

大家也随之起身。

望着云媞的背影,苏简心想:看吧,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她就是有这样的魔力——

作者有话说:啊啊啊啊被自己蠢到了,因为删自己的评论选了垃圾广告,被禁言了,不知道多久解禁,所以这段时间不能回评论了爆哭[爆哭][爆哭][爆哭]在这里感谢各位老婆的营养液!!谁也别想阻止我互动!我会用点赞代替我的爱[愤怒]

(可恶啊,人人都笑话我,偏偏我也最好笑)

第54章

班列清晰记得自己中枪时的场景。

昨晚的前半夜,他觉察到体内异常,五感也在飞速强化。

刚跑出洞口,电闪雷鸣,暴雨倾盆。

他便感觉自己身上的毛被打湿了,是的,是毛……

低头一看,蓬松的黄毛在闪电白光下,像蒲公英一样飘逸升空,被雨水打湿后又落地。

与云媞变回本体时的复杂情绪不同,班列只有一个念头:TD。

他本就讨厌自己作为鬣狗的血脉,自从知道鬣狗不符合人类审美且声名狼藉后,便越发自厌。

回想此前和云媞亲近的物种,郊狼、猴崽、雪豹……哪一个不是漂亮可爱。姐姐会不会再见到他的本体后,恍然发觉原来它长得这么丑。

他什么都不怕,只怕被云媞抛弃。万一自己变不回人,姐姐和黎星言手牵着手幸福回到华国,把他丢弃在这片茫茫草原……

班列自怨自艾蹲坐在洞口,在狂风暴雨的遮掩下哭

成了狗。

突然,远处几束灯光忽明忽暗。

两道微不可查的气声过后,驻扎在湖边的象群突发暴乱。

有人在用猎枪击杀长牙象。

大雨迷住视野,这两枪失手了。

惹怒象群后,破旧的老款四驱车在草原上飞速驶离。

副驾驶举着长枪的那人将头伸出窗外,挑衅般朝身后发出咦咦喔喔的怪叫。

但下一瞬,汽车轮胎被一枪打爆。

疾驰的车子摩擦出一条火花,车身几乎侧翻成直角,最终不堪重负地掀倒。

车内两人及时跳车,举起长枪警惕地环顾四周。

对于自然界来说,他们在暗动物在明,他们主导生死权。

但现在,局势反转,他们变成了任人宰割的猎物。

很快,硝烟再起。

子弹不知从哪个方位飞矢,精准射进其中一个黑人的大腿。

两人怪叫着原地跪下,朝四面八方磕起头。

东南方位。

车灯骤然大开,刺眼的远光灯直直射在两人脸上。

斜雨在光束中弥漫出雾气。

一个穿着考究的年轻混血男人从车上下来,身后落半步的黑衣男子替他撑着伞,“Vilereus,那只花豹又检测不到踪迹了。”

Vilereus轻哼一声,居高临下地俯视这两个打乱自己计划的牧民。

“盗猎者?偷象牙?”Vilereus偏头,眼眸带笑,“残害野生动物谋利,太坏了。”

他举起手枪,对准其中一个黑人的脑门。

鬼哭狼嚎的声音压住子弹出膛的气声。

一人来不及挣扎便当即倒下,另一人边叫边头也不敢回地踉跄逃跑。

撑伞的男子将长枪递给Vilereus。

这个混血男人嘴边还挂着笑,待看清瞄准器里的人影,微眯起眼。

下一秒,直击胸腔。

逃跑者后背中弹,以一种扭曲的身姿轰然倒地。

“清理一下。尸体送到狮群那儿。”

Vilereus饶有兴致地看向身侧人,那双灰蓝色的眼眸在车灯照耀下显得亮晶晶的,“人类残杀动物,我再杀了人类给动物们当作回礼,这算不算是为生态平衡做贡献?”

看他那与有荣焉的神态,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扶老奶奶过马路求表扬的小孩。

黑衣男子顿觉头皮发麻,嘴角不自觉抽动两下,“是。”

感知到对面人实际并不理解自己的理念,Vilereus兴致缺缺敛了笑,摆手道:“继续监测那只花豹的动向。”

“我们在腹地捕捉到另外几只花豹的行踪,要不要……”

“是我说的那只吗?”

见Vilereus语气骤冷,黑衣男子心神一凝,自知又说错了话,他当即跪下,垂首道歉。

话音未落,一只锃亮的皮鞋径直踩到他的头上,当擦鞋毛刷似的,来回蹭了几下,“要是听不懂华国话,我可以帮你配翻译器。”

……

班列藏在灌木丛,直到他们的越野车重新发动,才恍然意识到,姐姐可能被人类盯上了。

尽管不确定那个混血男人口中的“花豹”是否就是云媞,但他不敢拿姐姐的生命去赌。

眼见那辆车就要往洞穴所在的方位驶去,班列倏地从丛中蹿出。

斑鬣狗奔跑速度很快,在车灯下陡然冒出,像鬼魅一般惊骇。

司机闪了几下灯,看清是什么东西后,随即加大油门。

肾上腺素飙升的快感让Vilereus愉悦地鼓起手掌,他降下车窗。

此时阵雨已经停歇,簌簌疾风带着凉意。

“鬣狗啊……”

Vilereus语气有些遗憾,但转念一想,好歹也是顶级掠食者。

他将长枪伸出窗外,“让我来试试你的能力如何吧。”

子弹出膛的瞬间产生灼热气流,带着火药燃烧的硝烟,被骤风吹回车内。

一直沿直线奔跑的斑鬣狗竟改变了方向,完美避开子弹飞矢的线路。

“有意思。”

Vilereus眯起眼,突然来了兴致。

斑鬣狗奔跑的速度可达到每小时六十公里,越野车在草原横冲直撞基本不考虑码速,用不了多久就会拉近与鬣狗的距离。

Vilereus用枪柄猛敲司机的后脑勺,“开那么快,赶着去投胎?”

超过鬣狗或靠得太近,都会削弱这场竞技游戏的刺激性,像钓鱼一样,线收得太短,易引起目标警觉,放得太长又容易让其挣脱。

不过,眼前这只鬣狗比他想象中更聪明。

它似乎会思考也懂长枪的弊端,跑曲线将司机戏耍一番后,不仅干扰车辆原本的行径路线,甚至把他们绕晕在漆黑一片的茫茫原野。

很快,Vilereus兴致殆尽,不耐烦地对着那道疾驰的黑影连续开了几枪。

听声音,有一枪打中了鬣狗。

但待车靠近时,草丛只留下一串鲜血。

寻人小分队连轴转了几日,找到云媞和黎星言,心中巨石卸下一大半。

酒酣饭饱后,倦意袭来。

趁着夜深人静,云媞着重安抚了被“双亲弃养”、佯装生闷气的小黑,又雨露均沾地摸了摸斑斑和爆爆。

一夜便修复了“岌岌可危”的母子情。

翌日。

云媞自告奋勇,跟大家说“想独自去找班列”。

给出的理由很充分:自己足够了解班列。而且失踪这几日,她走了很多地方,对这里的一草一木已经相当熟悉。最主要的是,她有能力自保。

“你们现在需要好好休息,如果今天我找不到,明天大家还是会一齐出发。”

云媞稍微表露出作为主心骨的“人道主义”,就足够让大家窝心,于是她的提议全票通过。

是的,被点名当司机的黎星言通过得比谁都快,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媞媞钦点诶!二人独处诶!这个世界上还能有比他更幸福的人吗?!

……

斑斑腿伤严重不宜出门,他也知道自己跟出去只会拖后退。

好在云媞重新变成了人,昨夜遇上的那几人应该威胁不到她,他便同意安心待在家中养伤了。

在其他人眼中,这趟出行是为了找回班列。

云媞当然不这么想。

她要趁机去找节目组设置的冠军奖杯。

若是带其他人可能会发现端倪,只有黎星言最傻,好糊弄,不用担心被猜忌。

坐在敞篷越野副驾驶座,疾风将帆布顶吹得呼呼响。

云媞把玩着黎星言给的手环,心想:怎么?就她一个人很缺这一亿块钱吗?

竟然连叶玄那家伙都跟着他们变懒了,完全忘了自己出发的初衷。

算了,既然大家都不要,那她就勉为其难地独吞吧。

变豹这几天,她手环故障断联太久,错过很多节目组发出的信息。

不过,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毫无保留地重述了这些内容。

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冠军奖杯底部安装了定位器,不定时地闪烁一两秒,届时定位信息会在手环上弹出,但不会存有记录。

有定位。听起来好像挺容易找到,但实际这么多天以来,所有人加起来碰到手环定位亮起的频率只有一次。

猝不及防的一秒钟,只看清屏幕上出现了一小块共享实时定位地图。

奖杯所处位置是红色光标,他们各自所处的位置是带箭头的蓝色光标,照理说,随着他们调转方向,光标的箭头指向也会变。

还没来得及验证,地图就消失了。

据目测,他们当前住处与奖杯隔了十万八千里,要去找奖杯,就不能再继续待在原地。

而且这群家伙把时间都用在寻人上,没空研究手环,寻奖杯的事宜自然也就搁置了。

“媞媞,我们接下来往哪儿开?”

黎星言正说着。

手环发出轻微振动。

来了。

抬起表盘,叶玄他们所说的实时地图一瞬间铺陈开,占满整个屏幕。

来不及细看,云媞放平手环后随意转了个方向,蓝色光标也随之晃动。

地图消失。

两秒钟不到,任谁似乎都难以看清。

但事实上,从地图闪现到黑屏,每一帧画面都在云媞的视网膜上自动放慢数十倍,她可以轻而易举捕捉到常人难以发现的细枝末节。

像所有猫科动物一样,这种天赋是自带的。

云媞再次在脑中演练回放光标箭头的指向。

抬眸,望向南边。

烈日把草浪凝固成毛玻璃。

前夜下的雨,已经被暴晒后蒸腾。

几十里开外的香肠树下,几只母狮蜷成毛球,尾巴尖有气无力地晃来晃去,驱赶蚊虫的同时为躯体散热。

那里与奖杯所在的大方向重叠。

但最大的湖泊横亘中间。

象群、角马群、狮子、长颈鹿等动物都盘踞附近,伺机争夺雨季来临前的生命之源。

第55章

目前情形基本与云媞猜想的吻合。

因为她的回归,节目组放出奖杯定位的频率会相应增加,毕竟,让录制陷入僵局并不是大家期望看到的。

然而,相隔十万八千里的路程,只亮起一次定位也不现实。

选手们需要通过光标指向,不断矫正并调整前行方位。

所以云媞并不着急。

叶玄那边估计也收到了手环信息。

明娇娇很快发来语音:「媞媞!你有看到地图吗?」

犹豫数秒,云媞还是实话实说了。

没曾想大家竟纷纷表示:如果她能明确方向,应当先去找奖杯。

语音里好几个人说话,吵吵闹闹听不太清。最后叶玄单独发了条,声音沉稳:「注意安全。遇到紧急情况及时发定位,我们会赶过去的。」

听到这缱绻温和的嗓音,黎星言当即警觉,像只生怕主人被其它野狗争宠的弃犬,偷偷拿眼白观察云媞的反应。

云媞回了句“好”,没有其他特别的反应。

真好啊……真好!-

吉普车停靠在人高的灌木丛旁。

荫庇将正午的燥热隔绝在外。

黎星言手动把云媞那侧的帆布顶放下来半边,随后弯身拾起后排的背包。

几个不锈钢食盒里,装着大厨马育铭和辉子做的“爱心餐”。

粉蒸排骨、枸杞鸡汤、油炸扇子骨……还有专门为云媞煎的三块大牛排。

食材部分来自住处冰箱的囤货,另一部分是他们在当地牧民家换的。

这里虽说是荒岛,但也并非杳无人迹,甚至在丛林里,还聚居着数个原始狩猎部落。

不过,云媞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她满心满眼只有面前的大牛排。

中午气温高,铁盖打开时,里面还散着热气。

第一块一不留神呲溜滑进肚子里,没有尝到什么味儿。

吃第二块时,云媞的速度慢下来一些,开始学会在咀嚼中品尝美食。

她喜欢大口吃肉,明明是樱桃小嘴,却能一口咬掉一大半的牛排,把嘴巴塞得满满当当后,再像仓鼠一样,鼓着两颊慢慢咽。

看着特别香。

黎星言忍不住扬起嘴角,单手撑着下巴,静静看她吃饭。

或许是眼神实在灼热,竟然打断了云媞的食欲。

她心尖一梗,纠结数秒,皱眉问他:“你要吃吗?”

黎星言笑着摇头。

他早就看透了,媞媞是个十足的肉食主义者,谁敢抢她嘴里的肉,那就是虎口夺食、不共戴天。他才不会傻到和肉“争宠”。

“我正在吃。”他说。

云媞愣了一瞬,垂眸看向他手中,空无一物,“你吃什么了?”

餐盒不都被他齐齐整整地摆到了她面前吗?他什么时候动过筷。

黎星言眨了眨眼,露出一边的小梨涡,“痴痴地望着你。”?

云媞没懂。

本就羞耻的氛围,在她迷茫的反应中,变得越发尴尬。

理智在警告黎星言:死嘴!快停下!

但他的嘴一向跑得比脑子快,“因为媞媞……秀色可餐。”!!!

救命啊!

这句话一说出口,黎星言感觉大脑皮层整个炸开了。

不是,他究竟是为什么要说这么土味的情话!这一点也不符合他文艺阔少的底蕴和内涵!

就在他脚趾扣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时,云媞放下心爱的牛排,歪着脑袋认真问:“什么意思?”

遵循“唯手熟尔”的拆字解读法,云媞悟了,“你觉得我长得很漂亮,看到我这张脸就饱了,对吗?”

莫名的,黎星言被土梗尬到羞耻减弱了,甚至觉得善良的媞媞是在帮自己解围。

他红着耳根,轻咳一声,“是、是的,媞媞很漂亮……”

话音未落,云媞倏地倾身,一口咬住他的脸蛋。

直到那块白皙的脸颊肉都被挤到嘟起,云媞用齿尖轻轻碾磨两下,潇洒抽身,“你也很漂亮。”

说罢,她又端起碗筷,呼呼扒了两下,“但吃不了,我还是很饿。”

原来,她只是想试验一下,秀色到底可不可餐。

实践证明:人还是得老老实实吃饭。

过了很久,整张脸憋到通红的黎星言,兀地呼出一大口气,像是被呛到一样,他背过身子咳嗽了好几下。

再转过头时,面色绯红,眸中水色潋滟,整个人透出一丝潮气。

云媞看愣了,呆呆地说:“不过,这么看着,好像……又可以多吃两碗了。”

这是纯大馋丫头。

最后,她还是“心善”地留了半块牛排。

曾经的洁癖黎星言也毫不嫌弃,就着她吃剩的餐盒,把那些她不爱吃的“粉蒸排骨里的粉”、“枸杞鸡汤里的枸杞和汤”等素菜和配料一扫而光。

刚收拾好,车顶突然一震。

帆布敞篷顶上,探出一只猎豹。

草原受气包猎豹捕食能力极强,但护食能力成反比。为了避免被其他猛兽抢食,它们只能调整策略,在白天活动,正午时分捕猎。

这只猎豹很显然已经吃过午饭,瞧不起人类那点三瓜两枣。

它将脑袋搁在钢架上,两只前爪贵妇一般优雅地交叠垂下来,流线型的车身也完美贴合“豹体工学”。

猎豹喉间不停发出发动机似的咕噜声,看样子,它对自己新找到的庇荫处很是满意。

面对近在咫尺的大脑袋,黎星言屏住呼吸,不是害怕而是兴奋。

猎豹性情温顺,一般不会主动攻击人类,与其他豹子相比,它们是最像猫的物种。

人类似乎天然对这种萌物毫无抵抗力。

黎星言还在蠢蠢欲动,纠结是否上手,云媞已经付诸行动。

她径直覆上猎豹的手背。

对方似乎就等着这一刻,抬起毛茸茸的大爪子,反过来按住她的手。

“猫爪在上”原则在这里同样适用。

嘤嘤叫了几声,猎豹的爪子开花,巨大的呼噜声振得车子像开了震动模式似的。

嫌太吵了,云媞用指尖点了点它湿漉漉的鼻头。

聪明猎豹当即垂下脑袋,自顾自舔起手心,舔着舔着,舌头顺势舔到了云媞指尖。

好一招图穷匕见,这下可以顺理成章地撸小手办人类了。

猎豹收敛舌上的倒刺,舔在手背不会刺痛,反而有些舒服。而且,云媞的皮肤也没有黎星言那么娇嫩,这样的力度对她来说刚刚好。

午后阳光透出灌木丛的缝隙漏进来,云媞懒洋洋眯起眼,毫无正形地窝在躺椅上,享受着猎豹一对一的SPA服务。

像一只高傲又慵懒的小猫,偶尔给自己的忠实信徒回以撸毛奖励。

太可爱了。

黎星言忍不住拿出手机拍了几张,指腹和心尖都跟着痒起来。

不过,他想摸的是眼前

的女孩。

没多时,猎豹突然起身。

还以为它要发起攻击,黎星言下意识侧身,挡在云媞面前。

谁知猎豹只是懒懒地瞥了他一眼,蹬蹬跑到车顶中央,四处张望起来。

它在观察异动。

作为稀树草原最强的跑步健将,猎豹将奔跑能力进化到极致,便意味着其他能力的削弱。

为了高速奔跑时能呼入足够的氧气,它们压缩口腔面积,咬合力不强;而且猎豹的爪子无法像其它猫科动物那般自由伸缩,因此爬树能力也不行。

它们会主动爬上人的车顶,也是因为这里是相对好攀爬的“高坡”,方便登高望远、巡视周围环境。

在它所望方向的十公里开外。

正在举办一场盛宴。

狮群撕扯着猎物,像是泄愤一般,咬得稀碎但没吃几口,晃着尾巴潇洒离席。

随后登场的是鬣狗群,它们是食腐主力军,挑挑拣拣专吃那些符合胃口的内脏,饱餐后,吹着口哨声退场。

最后,恭候多时的清洁工秃鹫上线,一哄而上收拾残局,再打包点特产回家。

一套流水席下来,猎物很快就被瓜分完毕。

只剩嶙峋的血骨,躺在烈日下暴晒。

“媞媞,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以黎星言的肉眼只看得到渺茫黑点,看不清前方这番盛况。

云媞将望远镜递给他时,在空中顿了一下,“你确定要看吗?”

她只是随口一问,没有劝阻的意图。

黎星言自认为也是个身经百战的TOP10野外生存者,对什么场面都已能坦然面对。

“当然!”

他笃定应道,兴冲冲接过望远镜。

骤然拉进的视野,像灵敏度过高而压不住的枪械,虚晃了好几下。

黄绿相间的尖毛草,香肠树粗壮的树桩,硕大的灰白石块……

终于移到了猎物尸体上,隆起的脊椎骨残留着细碎筋肉,血肉狼藉中聚集了大量苍蝇蛆虫。

一定是因为太细节了,视觉冲击力过大。

黎星言捂住翻涌的胃部,调整焦虑,缩小倍数。

望远镜中的取景从特写变成小全景。

残缺的尸体组织突然变得有些奇怪,又说不清哪里有些眼熟。

暗自讶异一声,黎星言再次移动方位。

一个人类头骨猝然铺满整个镜头。

鼻子、嘴巴、脸颊肉都被啃食得面目全非,独留一只眼睛,空洞地望着。

“哇”得一声,黎星言跑下车,蹲在灌木丛旁边吐到胆汁都快出来了。

身体的反应永远比大脑更快。

吐完后,黎星言才后知后觉,本就白皙的俊脸霎时又苍白了几个度。

“那是……人的尸体?”

他颤颤巍巍回头。

只见云媞淡定自若地站在车旁,猎豹挺拔地蹲坐在她身侧。

像整装待发的战士。

第56章

日头太大,夜行动物们在空地上待不了多久,“宴会”散席后,它们又各自溜回庇荫处。

黎星言将车开近。

树下竟有两具相隔不远的尸体。

根据腐烂程度,可以判断两人死亡时间不同。尸体还算新鲜的那人躯体扭曲,很可能是在有意识时被猛兽活活咬死。

若是班列在场,定能认出这两人正是那夜被变态混血男人虐杀的盗猎者。

只可惜没办法与云媞交流,所以他们对此一无所知。

两具尸体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衣物也被撕碎成流苏状,散了一地。

云媞用脚踢了一下,将其中一具翻了个面。

果然,身上那块没有被啃食的地方有处弹孔。

黎星言嘶了一声,顾不得恶心反胃了,警惕望向四周。

“他们是被自己人弄死的?”

在稀树草原,有时人类反而比野兽可怕。因为野兽一般不会主动攻击人类,特别是开着车的,大部分动物都会选择绕道而行。

但人类就不一样了,他们会思考,也懂得隐蔽自己,更会因利益而痛下杀手。

云媞沉眸蹲下,两指径直探进弹孔。

黎星言都来不及震惊,只见她指节微曲,从腐肉中掏出一枚金属弹壳。

从外观上来看,和斑斑腿中取出的那枚子弹是同一个型号。

但云媞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只能先留着,等见到叶玄后再仔细问问。

用指腹擦去子弹表面的污血,装进口袋后,她起身,才发现黎星言已经暴走了。

他边尖锐爆鸣,边飞奔到车内,取出消毒水和无菌毛巾,然后又火急火燎跑回来。

“啊啊啊啊你你你!怎么能直接用手去碰呢!万一细菌感染了……”

像个老妈子似的,他嘴上絮絮叨叨,手里的动作也不停,捧着她的十指用消毒水来回搓洗。

云媞竟也不觉烦。

花豹是内敛含蓄的猫科豹属动物,长期的独居生活,使得它们大多性格独立沉稳。

最开朗顽皮的时光在幼崽期,但豹妈妈的爱也是沉默的。云媞很少遇到像黎星言这样情绪如此外放的。

想到自己小时候胖揍小黎星言的场景,云媞兀地笑了,“其他指头又没有脏,为什么也要洗?”

黎星言指尖一顿,暗戳戳想要与云媞十指紧扣的动作,默默收回。

啊哦,被发现趁机揩油了。

“多、多多益善……”

他红着耳朵,心虚似的正要用毛巾帮她擦干手。

云媞却捧住他的脸,手心手背都摩挲几下,直到手上的水滴成功转移。

她拍了拍黎星言柔软红润的脸蛋,学他:“多多益善。”

对方唇瓣嗫嚅两下,欲辨忘言,脸反倒烧得更热了-

发现人类尸体后,云媞没有选择继续前行,她决定在附近蹲守一晚。

虽不知这俩人是死于自己同伴之手,还是被另一帮人杀害,但她总觉不妙。

象群暴动、斑斑受伤,看起来并非巧合。

在草原生态圈,最该明白的生存法则便是“唇亡齿寒”。

入夜。

一直自告奋勇守夜的黎小少爷,垂着脑袋钓了几次鱼,身子一歪睡得不省人事了。

这段时间他的胆量的确提升不少,但本质依旧是中看不中用的吉祥物花瓶。

毕竟,大棚饲料鸡和野生走地鸡还是有很大区别。

云媞对此已欣然接受。

他越废,云媞越是有安全感。

这是长期弱肉强食的激烈竞争所带来的逆反性,她排斥那些可能会压制自己的不稳定因素,尽管这样的人目前并未出现。

将目光从少年安详的睡颜上挪开,云媞打了个哈欠,竟也开始觉得有些困了。

刚闭上眼。

趴在车底休憩的猎豹突然钻出。

它转着脑袋哒哒走了几步,面朝东边停下,微微弓起脊背。

它的听力比身为人类的云媞要更灵敏。

几公里开外的河岸,象群传来了异动。

云媞迅速直起身,单手撑着椅背翻到驾驶座。

扭开车钥匙、启动发动机……

她没有系统学过开车,就像初次开摩托车那样,所有行为都只是基于模仿。

车身剧烈抖动一下,熄火了。

猎豹素来憨厚的面容上显出一丝焦灼,它倏地爬上车顶,伸出爪子给了后排睡得正香的黎星言一巴掌。

随后跳下车,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人,只能帮你们到这儿了。」

在顶级掠食圈里,猎豹处于生态位底层,谁也打不过,跑为上策。

逃跑前还不忘提醒仅有一面之缘的人类,也算是善有善豹、仁至义尽。

黎星言一脸懵逼地睁开眼时,车子已经在草原横冲直撞地开了起来。

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媞媞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肾上腺素急剧飙升。

黎星言迅速扣好安全带,死命抿紧嘴,不漏出一丝声响,生怕自己变成了误事的猪队友。

云媞没有亮车灯,她的夜视能力足够精准穿行杂草丛。

草原广阔,是个练车绝佳场地,只要不侧翻,很快便能在摸索中点亮开车技能。

敞篷越野越开越稳。

不远处的湖泊旁,象群无序逃窜,震得地表都在颤动。

一束车灯从相反的方向射过来,映照在水面,波光粼粼。

有异族入侵。

老母象甩着长长的鼻子,发出震耳欲聋的鸣叫。

这是对族群的一种警示,示意它们尽快镇定下来。

“对面是干什么的?”

黎星言的双手死死扒着车把手,惊恐问道。

那辆车开得比云媞的路子更野,一面蛇形走位躲避野象攻击,一面又似乎刻意引导它们去往某个方向。

云媞眯起眼,耳尖微动。

她听到了子弹出膛

的微弱声音。

“偷猎者,”她沉着脸转动方向盘,加大油门,“坐稳了。”

对于这类人,云媞并不陌生。

在她还未出生时,塞伦盖蒂自然保护区的盗猎泛滥。

人类钟爱“豹纹”,其中当属花豹的皮毛最为精美华丽。因此,它们也成为被猎杀的重灾区。

豹妈妈见过同类被捕杀的惨状,为了规避这种情况,它会经常寻找无人的领地,并且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待太久。

多亏它的强大和机敏,在言传身教下,云媞度过了安稳的幼年期。

不同于独行侠花豹行迹诡谲,象群数量庞大、容易寻觅。

云媞曾亲眼见到盗猎者用长枪和毒药杀死大象,再用砍刀或电锯砍掉它们的象牙。

如果只是锯掉大象的外层牙齿,不会致命,但这部分牙齿容易碎裂,价值较低。而象牙的根部深入颅腔,在人类评定标准中,颅内布满神经和血管的红色象牙最具价值,被称为“血牙”。

为了利益最大化,盗猎者只会选择一劳永逸,杀掉长牙象,剖开它们的颅骨,取出完整象牙。

不过也正是这种涸泽而渔的狩猎方式,导致现在长牙象极为罕见,基因退化变成一种迂回的生存优势,越来越多母象出现无牙生长的现象。

云媞也曾不解,豹皮和象牙对人类而言,究竟有什么特殊意义,以至于他们迫不及待地赶尽杀绝?

直到成为人类,她才明白,或许不需要意义。

这个世界的规则由人类制定,包括“弱肉强食”的概念,只要他们想,便可以赋予任何事物以“意义”。

象群暴乱阵阵,盗猎者开的车也轰鸣不断。

反倒成了很好的掩饰。

如入无人之境,云媞一路直追。

因为没有开夜灯,在如此混乱的环境下,对方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后面还跟了辆车。

“蠢货,刚才那么好的机会,为什么没有射中!”

开车的黑瘦男人怒极,用异国语言扭头骂道:“带你这白痴出来真是个错误的决定。”

副驾驶稍显稚嫩的青年嬉嬉笑笑地收了枪,“Joseph和Mills那么厉害都没有猎到,我一时失手也算正常吧?”

“况且你也看到了,那边有只胡狼给象群通风报信了,我们才会暴露行踪的……”

他们和死去的那两名盗猎者是同伙,作为法外狂徒,曾在许多国家禁猎区捕获不少猎物。此行是他们第一次踏进这片“荒岛”。

一般而言,盗猎分子通常是保护区附近的原住民,他们熟悉地形,也懂得如何钻保护区的管理漏洞。

而像他们四人这种“远道而来”的,大多是收到了圈子的风声或指定悬赏,觉得有利可图才会冒险涉足。

首枪失利,引起象群警觉后,情况会变得复杂。

不过,他们早有准备,只要将那只长牙象引到设好的陷阱里,象群自知无力救助同伴,老母象便会为了保住族群的幼象而主动离开。

计划很是完美。大象再聪明、这里的生灵再团结,也不如人类有谋略,更不会提前预判。

被惹怒的象群只会先泄愤狂追,就像现在。

透过后视镜,庞然大物一脚踩塌一片灌木丛。

闪了两下远光灯,看到提前做好的标记,黑瘦男子猛打方向盘,绕到标记后面,静待它们直直冲过来。

这里围了一圈高压电网,一旦碰上去,足以电晕乃至电死大型动物。

月光切开草丛。

被子弹击中耳朵的头象,伤口处还渗着血珠。

青年男人将猎枪横在膝头,屏息敛声,反复摩挲泛着油光的枪身。

就在巨象刹不住脚,正要蜂拥踩上电网之际。

“砰”得一声巨响。

他们的破吉普车被一股强大的后推力撞飞。

长枪以一条抛物线从车窗掉落,噼里啪啦闪起数道火星子。

下一秒,车身精准掉进电网。

一时电流乱窜,火光冲天,几乎要将整片草原照亮。

第57章

闪着莹蓝电流的巨大光幕,将整个象群隔绝在电网之外。

老母象驻足徘徊数秒,开始扇着耳朵撤退。

它很聪明,很快明白这是人类的圈套。

可他们为什么会掉进自己设置的陷阱里?

“呸!让你们盗猎!现在自食其果了吧!”

对面。

黎星言跳下车,跟在云媞身旁咒骂几句,颇有狐假虎威的气势。

但他现在更担心一件事,“这车会炸吗?”

话音未落,车内突然传出砰砰几声巨响。

吓得黎星言还以为要爆炸了,赶忙抱着云媞后退几步。

半晌,翻了个底朝天的破车车尾冒起烧焦的浓烟,车门被人从里面掀开。

一颗黢黑的脑袋探了出来。

黎星言倒吸一口凉气,舌头都快打结了,“这、这不是被烧焦的吧?”

不太确定再看一眼。嚯,原来只是黑人啊。

驾驶座的黑瘦男人因受挤压,陷入昏迷中。爬出来的是稍年轻的那个,他额前流着血,头昏脑涨,看到面前的一男一女,还以为自己遇到了救星。

嘴里叽里呱啦不知说了些什么,只见他双手合十作揖,一边指向右后方。

云媞莫名懂了他的意思。

高压电流沿着金属外壳流动,车内形成绝缘体,待在里面不会被电到,但只要电源未断,爬出去时必然会碰到高压电。

他在寻求他们的帮助,断开电网上的接线。

云媞只用了两个动作,便让对方陷入癫狂。

她拍了拍自己的车前盖,随后指向他的那辆破车,两指弯曲在空中做了个被撞飞时的弧线。

「我不是你的救世主,我是来收你的。」

这下不止对面看懂了,黎星言也懂了,笑得前俯后仰。

青年黑人被激怒,骂骂咧咧竖起中指,开始在车里找自己那把猎枪。

“你是在找这个吗?”

云媞面无表情端着长枪,用黑压压的洞口瞄准他的太阳穴。

随后微微下移几寸,朝车框打了一枪。

子弹陷进铁皮的瞬间,火花四溅,男人像被打的地鼠一样,缩着脑袋飞速钻进车内-

乌泱泱的象群聚集在对面,伸着脖子看热闹。

象群是高度社会化的组织,如果有大象遭受人类残忍杀害,会给其他成员造成严重心理伤害,对人类的仇恨也会伴随终身,甚至族群的共同记忆能世代流传下去。

但现在,有人想置它们于死地,也有人在救它们于水火。

老母象第一次遇到这种复杂情况,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救它们的人类是否也只是奸诈计谋的一环?

它们不敢贸然行动。

象群暂未受损,功过相抵,为首的老母象决定带着象群离开这里,另寻一处栖息地。

踏着飞扬的尘土,象群缓缓转身。

可顽皮的幼象还没玩够,一边被妈妈推着往前走,一边频频回头看向举着长枪的云媞。

它卷起不受控制的鼻子,歪头眨眨眼,对她和她手里的新鲜玩意儿都充满好奇。

突然,它挣脱象妈妈的束缚,哒哒小跑过去。

象群和云媞都始料未及。

眼看抡起的长鼻就要撞上透明电网,小象一个踉跄,前膝齐齐跪下,鼻子朝地,打出溜滑直直摔进网内。

这是一只幸运的宝宝,它刚学会走路,还未能驯服自己的长鼻和四肢,与围着的电网擦线而过。

大象的视力差,看不到那圈透明电网。

见幼象与人类相隔太近,母象

感到威胁,一时救子心切,竟打算直冲过来。

可想而知,以它的高度,无论怎么摔,都无法像幼象那般幸免于难。

“不要过来!有电!”黎星言急切地摆手大喊。

母象充耳不闻。

电光火石间,一枚子弹飞矢,精准射在距离母象前蹄几厘米的地上,震起满天扬尘。

母象霎时急停,反应过来后,愤怒地朝云媞扇着耳朵,长鼻发出刺耳的喷气声。

它以为云媞和那两个盗猎者是一伙的,也想要杀害自己的幼崽。

云媞面不改色,举枪再次逼近,迫使象群整体后退。

为首的老母象似乎懂了,用长鼻拦住暴怒的小辈。

见象群冷静下来,云媞把枪递给黎星言,叮嘱道:“那人要是再冒头,就像我刚才那样放一枪。”

她顿了顿,“你会开吧?”

上次遇到鬣狗群,黎星言用她那把手枪朝空中开过一枪,想来是会用的。

没等他回应,云媞径直趴到地上,匍匐挪进网内。

幼象摔疼了,蹲坐在地上甩着鼻子哇哇哭。

见到漂亮姐姐,它倒是不哭了,像小宝宝似的眨了眨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柔软的鼻子里吹出一个晶莹的水泡泡。

哎呦,以前都没发现小象这么可爱!

不过做豹时,云媞是不会作死靠近象群的,更别说象群还会自发将幼崽围在队伍中间,真正的众星捧月,连影子都见不到。

趁机摸了摸小象的脑袋,它的头部覆盖稀疏的短硬毛发,摸起来像细小的鬃刷。

皮肤也布满细密的皱纹和沟壑,摸起来有砂纸那种凹凸不平的质感,但因为还小,并不棘手,反而柔韧且细腻。

很好摸。

小象似乎很喜欢云媞的抚摸,高兴地扇着耳朵,用湿润柔软的鼻子轻轻卷住她的手腕。

旁边还在闪着电花的车里,时不时冒出一个头,又被有模有样端枪的黎星言唬了回去。

将乖乖小象搂进怀里,云媞打算出去了。

但她没有原路返回,而是朝象群所在的方向挪去。

趴在地上的女孩在群山似的庞然大物前,显得越发脆弱渺小。

事实也的确如此,它们一旦抬脚,便能将云媞踩成肉饼。

黎星言脸色骤变,想制止她的冒险行为,声音却卡在了嗓子眼。

冷静、冷静!相信媞媞,她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不要一惊一乍引起象群应激,这只会给媞媞添乱……

不得不说,在“无条件支持云媞”这点上,黎小少爷做得非常出色。

匍匐爬过电网时,小象看到了离自己最近的那根电网,它玩心大作,又伸出鼻子想要碰碰。

还好云媞眼疾手快,一巴掌把那条跃跃欲试的小鼻子拍了回去,然后将小象整个头都塞进衣内。

见他们即将爬出,象群自觉退后,给一人一象腾出空间,也给母象暴揍不懂事的熊孩子提供场地。

果然,云媞刚站起来,怀里的小象就被强劲有力的长鼻卷走,紧接着是阵阵嗷嗷乱叫。

听起来又可怜又好笑。

这是象家家事,不便插手。

幼崽安全送到,任务完成,云媞准备打道回府。

这时,一条粗糙的、沟壑纵横的长鼻横亘在她身前,似有拦路之意。

看到这幕,黎星言紧蹙眉头,暗中将枪头调转方向。

谁料,那个鼻头像伸出的手掌一样,晃了晃。

云媞仰起头,老母象也正垂着眼睛凝望她,眸中一片温和慈祥。

在大象的世界中,彼此缠绕鼻子是一种表达亲昵和友好的社交礼仪,但面对没有长鼻的人类,它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握手礼”。

云媞兀地笑了,伸手回握老母象的鼻头。

下一秒,粗壮的长鼻便将她拦腰卷起,轻轻抛到半空中。

“啊啊啊啊臭象!你做什么!”

站在对面的黎星言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见云媞突然被扔起来,大惊失色地扛着枪就要跑过来。

紧接着,云媞的后背又被数条象鼻稳稳托住,再次抛起、下坠、接住……

象群悠长柔和的低鸣,女孩畅快清脆的笑声,几只幼象也在大人腿间兴奋地来回穿梭。

原来是一种感谢仪式啊。

愣怔数秒,黎星言也跟着傻傻笑了起来-

【选手云媞向您发送了一条定位。】

叶玄等人向定位赶来的途中,云媞已经在象群的护送下,顺利绕过稀树草原最大的湖泊。

象群完成了最后一次迁徙,不出意外的话,它们将在这里安家,等待雨季来临。

云媞坐在车顶摆手,示意它们别再送了。

被她救的那只小象崽不懂什么叫分离,还以为漂亮姐姐在招呼自己一起玩儿,屁颠屁颠跟上车尾。

很快又被母象拽回去,进行了一场“爱的教育”。

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围观半晌,云媞心满意足钻回车内。

吉普车弹射一下,缓缓启动。

虽然车头已撞得凹陷,但好歹还能接着开。

云媞说不清哪里高兴,反正情不自禁哼起歌。

断断续续、五音不全,听不出是什么调,黎星言只觉得可爱得要命,也跟着摇头晃脑哼着。

两个幼稚鬼一对视,同时笑得见牙不见眼。

他们将跟随奖杯定位继续前行。

至于那两个自食恶果的盗猎者,会由叶玄他们处理。

听明娇娇说,他们联系上了当地的反盗猎保护组织和护林员,正一同赶来。

曙光初现,东边地平线泛起蟹壳青。

后视镜中的角马群像散落的黑纽扣,沿着干涸河床缓慢滚动。

不远处的前方,斑马群冲破薄雾,黑白条纹在曦光里熔成流动的银。

又是没有落雨的大晴天。

今年雨季来得可真够晚的。

四驱车晃悠悠颠簸,几架航拍无人机匀速跟在空中。

懒洋洋看了眼身旁隆起的小山坡,云媞正要挪开视线。

一道熟悉的黄色身影巍然矗立在山头,随着吉普车靠近,它一错不错地移动着脑袋。

在黄绿色虹膜的包裹下,那对黑色瞳孔更显幽深。

“停车!”

云媞陡然拍了拍车顶。

骤停的轮胎在砂石路上划出尖锐噪音。

健硕的成年雌性花豹从山坡一跃而下,以一条优美的弧线稳稳落在车前。

它张嘴低吼一声,直直望向云媞。

「终于见面了,女儿。」

第58章

云媞从没想过能在这儿再见妈妈。

原来,她前段时间闻到的熟悉气息并非幻觉。

事实上,从云媞降落这片土地之初,Sinead就注意到这个人类女孩身上有属于自己孩子的味道。

它一直跟着她,试图找机会上前确认。

但它同时察觉到附近有其他人类的行动轨迹,担心他们会对Wendy不利,便没有靠近,而是在临近领地打转。

结果一夜不见,女孩变成了花豹,它才敢肯定这就是自己的女儿,可那时黎星言和班列接连出现,又打断了相认计划。

……

一般而言,母豹在自家崽子进入亚成年期、学会独自猎食之后,便完成了一单繁衍任务,它们会选择继续回归自己的独居生活。

不过,Sinead显然是比较爱操心的老母亲,所以它才能第一时间发现自己的孩子消失在了塞伦盖蒂。

无止尽地寻找之后,它意识到脚下的土地时而熟悉、时而陌生,就像两片不同的土壤开始产生连接。

听到老母亲迷惑发问,云媞笑着倒进它的怀里。

突然觉得很像人类世界中,跟不上时代、玩不明白网络的古董长辈,捧着手机在问:“纸片人怎么会说话了?”

该怎么跟你解释这个更迭的世界呢,妈妈。

云媞凑到Sinead心口,喉间发出细微的呼噜声,“妈妈,我也是第一次做人,是不是适应得还算不错?”

她无法解释,因为她同样对这个世界感到迷茫。

幸运的是,Sinead目睹了女儿独当一面的成长历程。

她有足够的勇气反攻鬣狗群;她有独特的魅力吸引同伴的拥趸;她有谋略和武力对抗敌人、有余力救助象群;她甚至还有耐心饲养自己的人类宠物……

无论是做豹还是做人,女儿都能做得很好。

它可以安心放手,让她肆意且自由地去开拓自己的领地了。

女孩和花豹依偎的画面很温馨。

但在黎星言看来就略显诡异了。

他不安地频频抬头看向车内后视镜,生怕野性未除的母豹一个兴起,浅尝人类一口。

「他是你饲养的宠物吗?养得还不错,挺护主。」Sinead瞥向黎星言,语出惊人。

云媞点点头,又摇摇头,兀地弯起眉眼,「妈妈不记得他了吗?他是黎冉的儿子……」

思忖片刻,相比“黎冉”,妈妈可能更熟悉那个名字,「Lillian」

果然,听到这个名字,Sinead的瞳孔倏地收缩成竖缝,边缘也泛出极细的金色光晕。

它爬上椅背,伸头去看黎星言。

如此惊悚的举动,吓得黎星言方向盘一下脱了手,在旷野上闪现一记神龙摆尾。

「长得确实挺像Lillian,但性格不太像。」

Lillian是勇敢无畏的侠女,是斗士,是神明,是它最好的朋友,曾经。

其实,Sinead一直对一个问题耿耿于怀。

“……她当时为什么突然离开了塞伦盖蒂?”

云媞的陡然问询,让黎星言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了片刻,才意识到她口中的“Lillian”指的是自己的妈妈黎冉。

这个英文名是黎冉在混国外导演圈时最负盛名的称呼,但她回国后就很少听到有人提起。

当年她与Cyril的团队合拍野保纪录片,她倾注大量心血与动物们建立信任,最终却被Cyril的团队指摘“介入自然”,收尾阶段卸磨杀驴,将她踢出局。

这件事还曾在外媒引起巨大争议——纪录片导演该不该干预自然。

最后导演圈达成共识:作为时代的旁观者,他们只记录,不插手。

但这实际只是一种虚伪的免责声明。

为了让纪录片的画面变得“好看”“有趣”,不少知名导演都会通过搭建场景的方式进行“虚拟演绎”,有时要呈现脚本中的完整故事线,还会将动物们张冠李戴、移花接木。

反正同一物种,在人类看来长得都差不多,不会有火眼金睛的观众去仔细分辨它们之间细微的不同。

换句话说,很少有人像黎冉那样,试图与动物们产生真正的连接。

所以他们也难以想象,跨越物种的友谊能持续这么多年,以至于Sinead还记得它的人类好友——Lillian。

好吧,原来不是不告而别,而是迫于无奈。

那便原谅她吧。

此时此刻,Sinead更想问的是,「她现在过得还好吗?」

云媞想了想,将自己遇到黎冉后的所见所闻一一告知。

豹妈妈听罢,一直拧起的心陡然松了下来。

她过得像以前一样潇洒,那就好。

「不过,她的崽子好像有些柔弱。」

Sinead又将黎星言打量一番,直到对方的后脖颈都起了鸡皮疙瘩,它慢慢悠悠收回视线,「她独自带崽不容易,你有空多替她照看些。」

云媞噗呲一笑,「黎冉有老公的,人类世界都是一夫一妻制。」

「那不好,一个老公怎么够?多来几个更好分担重负,而且死了一个也不会难过……」

Sinead喉间咕噜震天响。

黎星言打了个喷嚏,莫名感觉脊背发凉。

“媞媞,早上寒气重,披件衣服吧。”

他搓了搓胳膊,顺手将副驾驶座的外套递到后排。

蜷缩在Sinead最柔软的肚皮上。

云媞心想,妈妈的怀抱,就足够温暖了-

能顺利找到奖杯,是没有任何悬念的。

他们像动物大迁徙一般,从南到北,几乎横跨整片草原腹地。

最后在一棵高大的猴面包树顶端,发现一个金灿灿的东西。

夕阳映射下,树隙间漏出耀眼的光斑。

节目组也真是煞费苦心,放哪儿不好,非要把奖杯卡到树冠。

看来是想复刻“雨林攀顶”的经典一幕。

但与雨林大多树种不同,猴面包树的树干表皮粗壮光滑,没有辅助攀登的工具极难登顶。

黎星言试图扔东西上去把奖杯打下来,奈何树冠实在太高,抛出去的高度还不过树干的五分之一。

摩拳擦掌后,云媞打算徒手爬上去。

突然,Sinead在她身前蹲下,「上来吧。」

它不明白孩子要做什么,只知道她想爬得更高。

即使没有Sinead的帮助,云媞也能完成目标,无非就是手被磨破、衣服被荆棘刮花、额头被汗水浸湿……

但不留余力地托举,这是一个母亲在学会放手之前,能为女儿做的最后一件事。

让她在收获硕果的路途中,尽可能地少受些不必要的磨难吧。

Sinead驮着云媞,利爪插进茎杆,稳健而轻盈地攀爬到顶端。

花豹能拖动重达三倍自身体重的猎物上树,一个人类女孩自然不在话下。

指尖触向奖杯的瞬间,所有选手的手环同一时间响起。

【《生存者游戏》通知:恭喜!选手云媞已顺利夺得冠军奖杯,同时将获得奖金:一亿人民币。请各位选手们,尽情享受最后的旅程吧!】

【实至名归!!!】

【我靠这是什么梦幻场景?一只野生花豹背着人类女孩爬上树?还驮着她到处闲逛?云媞是什么迪士尼在逃公主吗?!为什么那么多动物都好喜欢粘着她呜呜呜羡慕死了】

【不是公主,是女王!整个世界终将会被我们媞猫猫踩在脚下桀桀桀】

【突然觉得云媞性格也挺像花豹的,冷傲独立,优雅又危险,最主要的是……强啊!!!几乎全能!!!】

【嗯,感情也像花豹一样渣……】

【楼上的,黎星言你上大号说话(早已看透】

……

“有趣。”

看着巨幕里与花豹紧紧相拥的女孩,Vilereus露出若有似无的笑意。

将修长的双腿交叠搁在茶几上,他单手撑着太阳穴,灰蓝色的眼眸微微眯起。

自从在监视器中偶然看到一只为了保护人类而单挑鬣狗群的花豹后,他一直在找那只花豹的踪迹。

但它却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再也没出现过。

直到有监查员说,发现另一只成年母豹的巡视轨迹曾与那只亚成年花豹高度重合,或许可以通过它找到目标。

Vilereus才勉强换了监视对象。

花豹的确是一种极为机敏狡黠的动物,它能在很远的距离就感知到人类车辆的靠近,随后钻进丛中无影无踪。

后来,Vilereus决定不出面,只用无人机跟随,镜头捕捉到它的次数才开始变多。

不过,倒是没想到,它长途跋涉、居无定所,竟只是为了寻找这个人类女孩。

她似乎叫……云媞?

而与她同行的那名少年,Vilereus也记得,正是曾被那只亚成年花豹保护的人类。

“Vilereus,Mr.Eric已经知道您在这儿了,他让我转告您,停下手上的事情,尽快回国……”

“回哪个国?”Vilereus挑眉,饶有兴致地看向身侧的助理。

助理无奈瘪嘴,耸了耸肩,意思是:你懂的。

作为私生子,他还是回华国更加自在。

“Mr.Eric还说,不要干扰节目录制,无人机已经好几次拍到您在草原腹地的所作所为,他当下没有精力替您善后。”

“好一个过河拆桥,”Vilereus不屑地冷哼一声,“这破节目最初还是我替他策划的呢。”

现在说这些毫无意义,他和那位生理父亲本就利益大过感情。

直播间

,弹幕多到重影。

都在为女孩欢呼呐喊。

云诡波谲的满天夕阳下,云媞乳燕投林般扑进野豹怀中。

而一向难觅踪迹的花豹,竟也优哉游哉背着她走进浮光。

属实令人匪夷所思。

但这个女孩身上已经发生过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

若不是Vilereus知晓这档节目不可能作假,他险些都要怀疑那些镜头掺了特效。

可惜啊……没有亲眼见她一面。

Vilereus嘴角上扬的弧度愈发明显,眸中却依旧像一面波澜无惊的深海。

回国再见吧,云媞。

第59章

与Sinead做最后的告别时,另一边的叶玄等人已经“不辱使命”,成功找到被困盗猎者的位置。

电网很大,码力充足,□□了几个小时仍在源源不断地放电。

护林员按线路走向找到电瓶,断开电瓶上的接线。不过,断开电源后,线路上仍有余电,不能直接动手拆除。

又耽误一个多小时,往电网上扔了许多湿树枝才彻底放完电。

驾驶座的男人因失血过多已经死亡,活着的年轻黑人哭成狗,爬出车门时,竟直接尿裤子了,嘴里叽里呱啦说个不停。

崔达以为他在骂人,毫不留情一巴掌扇了上去。

没有一个人阻拦。

最后还是保护组织的志愿者翻译道:“他说他在车里面躲了大半天,看着自己的同伙一点点地死亡、腐烂,太阳暴晒、又饿,还不敢撒尿,怕漏电……”

年轻黑人“哇”得捶胸顿足。

志愿者哽了一下,“他说,那个女人真厉害。”

实际原话是:那个女人比死神还凶残。

明娇娇听到这话,与有荣焉地哼了一声,“那当然!”

早在出发之前,他们就已经通过直播知晓了云媞的光荣事迹,对此并不意外。

“基操淡定!”贺君卓抬手,老神在在地挥了挥。

最后,一死一伤的盗猎者被野保组织和护林员带走,等待他们的是国际法的严苛处罚。

或许还能通过他们,顺藤摸瓜找到发布盗猎任务、贩卖野生动物栖息处信息的上游。

盗猎者悔不当初,哭得涕泗横流。

另一边,云媞也泪眼汪汪,抱着Sinead的脖子不肯撒手。

黎星言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么孩子气的一面,看到她哭,自己的眼角也跟着泛红。

“媞媞,要是你实在舍不得它,那、那……”

知道他要说什么,云媞将脸埋在豹妈妈的胸口,摇摇头,“不要。”

Sinead向来是自由的,它属于稀树草原,而不是人工草坪。

毛绒绒的前胸已经被泪水浸湿,豹妈妈的眼眸依旧温和慈爱。

胸腔发出类似人类叹息的声音后,它抬起梅花爪垫,安抚般轻轻拍了拍云媞的肩膀,「你该走了。」

「以后还能再见吗?该去哪里才找到妈妈?」

云媞抬头,湿漉漉的水眸里闪过一丝迷茫。

异世界的塞伦盖蒂,还是这个世界的荒岛或赛城?

「不用刻意去寻找我。只要你想起我一次,就代表我们见了一次面,不是吗?」

云媞尚不能理解这种抽象的说法。

豹妈妈的耳朵沾了草籽,鬃毛似乎还带着昨夜的风沙。

静静趴在它宽厚紧实的背上,感受彼此心脏的震颤。

像摇篮一样,四周的风景开始晃晃悠悠旋转,云媞渐渐安宁下来。

整理好心情后,她先行一步上了车。

不愿让豹妈妈担心,也不想看着它离开,于是云媞将整个身子缩进座位,头别到另一侧。

黎星言站在车下,望着花豹一步三回头的背影,神使鬼差的,他突然喊了一声:“Wendy?”

Sinead顿住,扭头回望。

那个沉静又包容的眼神,让黎星言脑袋“嗡”得一下开了窍。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你是……Wendy的妈妈,对吗?”

小时候,豹妈妈因为要捕猎,每天神龙见首不见尾,黎星言对它的印象并不深,所以也不太记得它长什么样。

Sinead轻吼一声,似在回应。

Wendy突然消失,媞媞莫名出现,Sinead紧随其后现身……

媞媞受很多动物的喜爱,但从没有哪一只,能让她像对这只母豹这般亲昵,甚至是……孺慕之情。

一个荒谬的念头涌现脑中。

黎星言唇瓣微微翕动,一瞬不瞬望着Sinead的眼睛,“Wendy是……”

头顶无人机窸窣的响动,让他骤然咽下嘴边的话。

一人一豹相顾无言,答案似乎呼之欲出。

良久,枯草被落日染成蜂蜜色。

高大的金合欢树投下的阴影,缩成短短一截。

一滴雨落了下来-

雨滴落在班列鼻尖的那一秒。

他正被一群鬣狗包围。

这是云媞曾单挑过的那个鬣狗群。

为首的正是差点被他生生掰断牙齿的雌性斑鬣狗,看来它已经力排众议,成功完成了权力更替。

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被它认出,但仍是鬣狗身的班列不敢轻举妄动,他拖着还未痊愈的后腿,默默退后几步。

收到云媞的消息后,其他伙伴就开车动身了。

没人会想着带一只受伤鬣狗出门,更没人想到这只鬣狗把他们的对话全都听进心里。

班列实在害怕云媞会遇到那个心狠手辣的混血男人,便偷偷跟了过来。

腿上缝好的伤疤开始慢慢撕裂,他一刻不敢停歇。

但鬣狗的忍耐力和持久力再强,也架不住长时间奔跑,吉普车沿着湖泊的一个转弯,便将班列远远甩到车后。

于是,伺机而动的鬣狗群登场了。

与大象、狮子一样,鬣狗群也是母系社会。

族群由一只雌性女王领导,女王掌握着族群的生杀大权,雌性鬣狗甚至还拥有假阴.茎,这使得她们能在□□和生育过程中完全掌握控制权。

雄性鬣狗的地位比幼崽还要低。

班列的“奴性”和“绝对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在极端女强男弱的成长环境中形成的。

但像现在这样,围追堵截一个不是本族群的雄性鬣狗,也不太符合鬣狗群的习性。

眼见鬣狗女王步步紧逼。

班列明白,自己恐怕已经暴露。

他龇起獠牙,打算放手一搏。

大不了一死。

若无法重回人身,让他独自留在这里、永远也见不到姐姐,还不如现在就去死。

见他如临大敌,鬣狗女王发出与人类极其相似的讥笑声,「每天跟在一只花豹身后的叛徒?」

它歪头,突然对眼前这只受了伤的雄性产生好奇,「臣服我,我可以让你加入我的族群。」

一般女王说完这句话,就会有前仆后继的雄性鬣狗谄媚地跪舔过来。

但班列只觉恶心,「恶心的物种!恶心的族群!」

包括他血液里流淌的斑鬣狗基因,也令他恶心。

鬣狗女王不解:「你不也是斑鬣狗吗?」

「我不是,我是人!知不知道,在人类世界里,你们的名声到底有多差……」

人类用自己的审美观和价值观,给动物划分三六九等,而鬣狗是最受嫌恶的“反派角色”。

从小的经历,本就让班列对自己的族群没有身份上的认同感,现在更甚。

班列的过激言论引起群愤,其他鬣狗急不可耐,只待女王发号施令,一举将这个叛徒咬成碎片。

不远处,几只狮子蠢蠢欲动。

它们看出班列并不属于这帮鬣狗群,打算在他落单后上前戏弄一番。

鬣狗肉质差且携带大量病菌,并不在狮子的食谱,但伺机扑杀,也不失为取乐之法。

腹背受敌。

并非没有路走,至少还有死路一条。

鬣狗女王低吼一声,直直朝班列俯冲而来。

意想中的痛感并未降临。

女王竟直直掠过班列,朝围观的狮子呲牙示威,直到对方兴致缺缺地离开这片领土,它才宣示

主权般绕着班列走了两圈。

「原来我们在人类眼中如此不堪。」

站定片刻,女王慵懒地抬眼,「不过幸好,我们也不需要靠人类的怜悯,来保障族群的延续。」

因为足够强大和聪明,不符合人类审美又如何。

带着族群离开之前,鬣狗女王望向一个方位,「她往那里去了。」

「祝你们在人类世界过得愉快。」

族群的延续,的确不需要人类怜悯。

但正因为云媞有人类一般的仁慈,才让它获得了重生的机遇。

雨越下越大。

很快,枯黄草地上,集起密密麻麻的小漩涡。

雷声在天边滚动。

干裂的土缝里冒出青草尖,转眼就淹没了蹬羚啃过的枯茬。

水塘也鼓了起来,河马张着粉红大口打哈欠,长颈鹿伸长舌头卷食金合欢嫩叶,象崽在母象的肚皮下来回蹭,灰色皮肤上沾满红土。

成千上万的角马群,在金黄色的地平线蜿蜒浮动。

雨季来临了。

稀树草原的辽阔,是空间的浩渺,更是时间的凝固:每一株草、每一粒沙,都在光与影的褶皱里,书写着永不终结的浪漫诗篇。

这里没有自卑的生命,只有蓬勃向上的野性。

第60章

雨季来临后不久,云媞发现了班列。

正值返程途中,天色已暗。

他赤身裸.体躲在灌木丛中,车灯照在脸上,他清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无措和迷茫,像某种初生的小动物。

云媞还没来得及下车,黎星言啪得一下关掉车灯,倏地打开车门。

走了两步,又匆忙回来取出后座的薄毯。

“裹好!包严实!”

他挡在班列身前,生怕对方现在这副勾栏样式被云媞瞧见。

亲眼目视他把下半身遮盖完全后,黎星言才松了一口气,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递过去,“先穿着吧。”

班列愣了一瞬,呐呐道:“……谢谢。”

他跛着腿起身,小腿肚那块崩坏的缝线渗出污血。

回想起前段时间再见媞媞的场景,几乎和当下一模一样,都是不着寸缕且受了伤。

那时媞媞右腿不便,可能是因为Wendy被鬣狗群首领咬伤,而现在班列受伤的位置……也与媞媞救下的那只斑鬣狗相同。

黎星言已经完全转过弯,甚至形成了一个紧密的逻辑链。

为了求证脑中所想的那个念头,接下来几天,他开始“不动声色”地暗中观察。

……

云媞没有任何悬念夺得冠军,班列平安回归。

被救鬣狗不知所踪,但大家一致以为是野兽伤好后自行出逃,没人察觉出异常。

节目进入尾声。

恰逢暴雨,节目组无法派出回国直升机,便只能在住处进行最后几天的室内录制。

这几日,好酒好肉伺候着,用贺君卓的话来说就是“感觉这是断头饭,全员在回国前要被鲨人灭口了”。

气得明娇娇追着他暴打了一顿,“呸呸呸!不吉利!”

满屋子鸡飞狗跳。

一向爱凑热闹的黎星言心事重重,显得稳重许多。

这种“沉稳”维持到了最后一天。

【《生存者游戏》录制结束,谨代表全体节目组工作人员,向大家致以最诚挚的祝福。愿大家在今后的生活中,永葆荒野求生的勇气与毅力,友谊长存!】

无人机归巢,屋内摄像头全部关闭。

荒岛的最后一夜。

大家都喝得酩酊烂醉,颇有一种终会相忘于江湖的“be感”。

不怪这么觉得,主要是云媞表现得实在过于淡定。

没有因录制结束而感伤,也没有因即将分离而流露出不舍。

她一直这样,仿佛孤身于世外。

但每个人举杯,她都会跟着喝,喝得脸蛋红扑扑的,也没有要停下的趋势。

后半夜,大家醉醺醺地回到各自房间。

万籁俱寂。

床上,微微隆起的薄毯下,女孩的呼吸绵长平稳。

房门被悄无声息地从外推开。

黎星言猫着身子,踮起脚尖,做贼似的踱步进来。

根据这几天的观察和一一比对核实,他已经基本确定媞媞就是花豹Wendy,而班列便是那只叫做“斑斑”的斑鬣狗。

现在只需查证最后一个“铁证”:媞媞右腿是否残留被鬣狗女王咬过的齿印。

只可惜,他一直没找到机会,只能趁着云媞醉酒睡着,才出此下策。

屏住呼吸,撩开被子一角。

借着月光,女孩修长紧实的腿部凝脂般莹润。

不是!你个登徒子往哪儿看呢!

黎星言默默给了自己一巴掌,啪得一声响,在空荡的房间格外清脆。

他面红耳赤偷瞄床头的云媞,对方闭着眼,依旧睡得清甜。

在心中忏悔数秒,黎星言继续凑近。

眼见快要看到右后腿,女孩嘤.咛一声,无意识地抬腿翻了个身。

两个尖牙扎进皮肤里的黑色凹印就在眼前。

实锤了!但……

黎星言的脑袋也被压在云媞两腿之间,动弹不得。

当然,他也不敢乱动。

小少爷的长睫剧烈颤抖,死死闭紧双眼,整张脸都快憋成酱紫色。

是奖励还是惩罚?或者二者皆有。

总之,黎星言用了十几分钟,才强行让自己躁动的内心渐渐平静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用指尖轻轻捏起云媞的小腿,想要抬高些。

每次都差那么一点点,自己的死脑袋总算有空间可以挪开时,指腹就会突然一滑,瞬间泄了力。

来来回回好几次,黎星言又羞又急,额上和手心凝出薄薄的细汗。

水珠沿着食指指节蜿蜒而下,在床单上洇出一抹暗色。

终于,最后一次成功了。

他的脖子红得不像样,脸也冒着热气,像被熏蒸过的娇花,有些发蔫,但越发春色旖旎。

下一秒,这朵娇花被无情踩到脚底。

原本醉眼迷蒙的云媞,此时眼底一片清明,哪有半分烂醉之色。

她长腿一跨,将黎星言径直踹到地下。

脚趾压在他的心口,时轻时重地碾磨。

这在人类世界是极具羞辱成分的举动。

但黎星言却不可抑制地起了反应,他闷哼一声,求饶般轻声呢喃:“媞媞……”

开口是支离破碎的节操。

早在黎星言进门之前,云媞就察觉出他的异常。

甚至更早。

与豹妈妈分别那天。

云媞已经猜到他发现了自己就是Wendy,她想知道,即便如此,他会作何反应?

害怕远离?向其他人揭发自己?还是像人类电视剧里常演的那样,找个除妖师将她捉起来做研究……

但都没有,相反,他似乎每求实一个“她就是Wendy”的证据,就会忍不住激动几分。

那个偷偷用余光观察她的眼眸,也会变得更亮,像草原上的天狼星。

黎小少爷还以为自己的心思藏得多深呢,实则早就暴露无遗。

“你在害怕?还是……”

云媞踮着脚尖,从胸口轻轻划到小腹,看到他身体随之而来的异样。

她兀地笑了,重重一碾,“兴奋?”

纯情小学鸡少爷哪里受过这种撩拨,噌得飞速趴到床上,压住身体的异样。

耳根连着后脖颈一片通红,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媞媞!你是故意的!”

没有恼羞成怒,有的只是莫名的娇嗔。

云媞“嗯哼”一声,故意说:“要派人来抓我吗?反正你也知道了,我其实不是……”

“人”这个字还未说出口。

黎星言脸色倏然骤变,也顾不得羞不羞了,他慌乱翻身,捂住云媞的嘴巴。

“嘘!”

他拧紧眉心,用只有彼此能听到的气声说:“不要让其他人知道,一定不要!”

黎星言起初闪起这个猜测后,就立刻回看了有关云媞和班列的所有直播镜头,发现每次到他俩可能暴露身世时,直播总会以“信号丢失”等不可抗力因素中断。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恐慌也如影随形。

这件事,实在超现实,一般人都不会相信。

但媞媞不拘小节、心也大,万一哪天主动说出去,被有心人听到,抓起来做实验……

作为影视从业者,艺术家黎星言想象力极其丰富,否则在最初,也不可能因为云媞的几个无心之举,就自我攻略成“她喜欢我!”

想到云媞身份暴露后的“惨状”,黎星言

眼眶倏地红了,又气又急地向她阐述这件事的利害。

从未见过他如此严肃的模样,云媞只觉有趣,嗯嗯点头,实际却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

“说得好。”

云媞歪头,眼眸带笑地睨了他一眼,“不过……你那里一直顶着我。”

一句话,让唠叨的黎星言瞬间闭嘴。

他羞愤难当地用被子盖住腿间,试图替自己辩解:“我、我是个成年男人,面对自己喜欢的女孩子会这样,是正常的……”

说不下去了。

委屈巴巴地叹了口气,他呐呐道:“对不起,媞媞。但是,我真的只对你这样过……”

“哦,”云媞挑眉,“听起来有些可惜?你还想对谁这样?”

调戏纯情少男是件有趣的事。

看他血脉偾张,看他惊慌失措,看他欲辨忘言,看他如何绞尽脑汁地、笨拙地表达自己满溢的爱意与忠诚。

黎星言频繁张合的唇瓣,令云媞心下一动。

遵循动物最原始的爱欲本能,她兀地贴了上去。

在对方大脑陷入宕机,连舌尖的位置都不知如何摆放之际,抢占高地,深入城池。

云媞单手撑在少年腿间,掌下的鼓胀一跳一跳,像温热的心脏。

“你真的不害怕我吗?”

人类常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后面还会跟上一句“必杀之”。

一片迷蒙中,黎星言无意识仰起头,唇红齿白,眸光潋滟,说起话来仿佛稀树草原初临的雨季,潮湿且汹涌。

“我、只害怕……弱小的我,配不上你。”

“媞媞,那只雄豹一点也不好,我可以做得比他还好,我们才是天生一对……”

“才没有什么殊途,只要相爱,就能同归。”

“还有我之前说的什么花豹流行露水姻缘、换乘恋爱,那些都是唬人的屁话。”

黎星言眨了眨眼,眼底恢复一丝清明,“媞媞不会这样的,对吗?”

“那可不一定,花豹本性如此。”

像被戳破的气球,黎星言一下泄了气。

他耷拉着眉眼,但很快,又被无休止的爱意涨满。

“没关系,我一定有办法讨你喜欢的,”他用鼻尖蹭了蹭云媞的脸颊,偏头,轻轻衔住她的耳垂,“我还有很多办法,打跑那些小三小四们。”

“来一个,我打一个!”

云媞轻笑一声,跨坐到他身前,拽着他的发根压下去。

上一秒还恶狠狠的黎小少爷,此时又像大型犬一样乖顺。

他仰躺在床上,嗫嚅数秒,喉结滚动着吞咽,“在洞穴那次,Wendy用尾巴缠着我……”

说好了不要自作多情,但实在不怪黎星言多想,他太了解花豹的习性,知道那是发情期到了的求偶表现。

他只想确认,那时媞媞是不是对他也有像此刻同样的感觉。

凝视黎星言的眼睛,云媞缓缓磨蹭着往后挪了挪位置。

感受到腿间那股难以忽略的灼热,以及少年眸中的隐忍与欢愉,她才卸掉全身的力,直直坐下去。

“你觉得呢?”——

作者有话说:拉灯关闸!

下章开始回归现实生活哦[撒花][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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