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200(1 / 1)

第196章

祁临一直在想,要给哥哥送一个什么样的礼物。

他送的礼物一定要比那个花环更漂亮、更珍贵,他想再次看到哥哥那种开心的笑,不是对着其他孩子,而是对着他。

但祁临对这颗星球一无所知,更没有什么编织花环的手艺。

这让他很沮丧,沮丧到都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哥哥。

“你要找很珍贵很漂亮的东西?”有人凑过来问他。

祁临低低的应了一声。

他想找礼物的事情已经在孩子群中传开,这些天总有人来问他,也时不时会有人提出建议。

但那些礼物都达不到他的标准。

他想要更稀有,只有他能送出去的礼物。

“我知道在哪儿找呀。”前来搭话的男孩又说。

祁临偏头看看他,并不抱什么希望。

男孩勾勾手指,示意他靠近,神秘兮兮地从屁股口袋里往外掏什么东西。

祁临默默等着,不自觉有点神游天外。

他现在都有点不太想找主君,好像就这样一直和哥哥一起生活也没什么不好。即使不履行骑士的义务,他也依然能感到自己正在“活着”。

眼前突然出现一张巴掌大小的彩色照片,绚丽的颜色光彩夺目,即使隔着照片,都能令人被深深吸引。

那是一朵开在峭壁上的花。花瓣一层一层叠着,从内向外,扩散出一道彩虹,彩虹的正中心,是星星一样的的金黄花蕊。

祁临一晃神,目光猛地顿住。

“这是什么?”他问,下意识要伸手去拿照片。

身边的男孩手腕一翻,把照片撤走。

“这个够不够?”

他抬起下巴,洋洋得意。

祁临用力点头,急忙问他:“这个在哪儿?”

男孩笑嘻嘻看他,有些惊奇:“原来你会有其他情绪啊?”

祁临抿唇。

“我们还都在赌,谁能让你出现表情呢?”他嘿嘿笑着,“我就说我准能吧。”

这几天祁临和他们相处,无论做什么都淡淡的。

不管是被小女孩夸漂亮,还是被几个年纪更大的男孩欺负,他都没有什么情绪变化,好像除了“找礼物”,对什么都不太在乎。

眼下,祁临依然是这样的感觉。

他好像完全没听到那个“赌注”,依然在问:“能告诉我在哪里找到它吗?”

男孩觉得无趣,撇了撇嘴,抬手一指。

“沿着草原一直往前,走到一片峡谷,这种花就在峡谷里。不过那地方很可怕,我就给你看看,你肯定拿不到的。

“但你要是帮我作证,是我让你产生表情,我也不是不能把这张照片……”

祁临已经站起身,朝他手指的方向走去。

男孩急忙收起照片要追上去,口中喊着:“诶诶诶!上哪儿去啊!你不会真想进去找吧?”

回应他的只有风声。

男孩呆了呆,错愕地看向前方,草原广袤,但……

人呢?!

跑这么快?

他隐隐有点不安:不会真要进去吧?

不会吧?谁不知道磁暴区有多可怕?

他站在原地想了会儿,打个哆嗦,摸摸肩膀。

“不会不会,肯定不会。”男孩嘟嘟囔囔自我安慰,“他绝对到峡谷口就会被吓回来了。”

一道惊雷从天而降。

眨眼间黑云密布,狂风吹动草浪,牛羊都跟着惊慌失措。

男孩猛地回神,转头往家跑去。

又一道惊雷炸响。

祁临停下脚步,站在峡谷之外,喘息有些急促。

天色迅速暗下来,空气里充斥着浓重的潮气,低矮的天空上,闪电一道接着一道。

祁临抬头,看向峡谷内部。

里面的情况比外面更加严重,只是站在这里的半分钟,就已经有两块石头被闪电一分为二。

两侧的山脉又黑又高,光秃秃的、没有任何植被,一座座绵延出去,看不到尽头。

没有任何鸟兽存在的痕迹,像是一块死地。

祁临调整呼吸,走上前,冰蓝色的眼睛映着头顶的电闪雷鸣,平静而无所畏惧。

那种和灰星相似的压抑感,反而令他感觉到一种微妙的安定。

闪电连成一片,踩着他的足迹劈近进地面,留下一道道树干粗的裂痕。

磁暴区难以活命,就是因为变换不停的极端天气。

两座紧挨着的山,都会有完全不同的天气情况。

惊雷和闪电持续不断地覆盖整片地带,但除此之外,高温、极寒、暴雪、冰雹……

有时候上一秒还在50℃+的高温中被炙烤到几乎化掉,下一秒就一脚踏入零下50℃+的极寒里,被拳头大的冰块砸的直不起腰。

祁临所知道的唯一情报只是:那种花长在悬崖上。

他只能踉踉跄跄前行,一路盯着岩壁找下去,皮肤烫伤和冻伤混在一起,脸上很快多出道道伤痕,他却连头都舍不得低一下。

那种花很小,生长的地方又很刁钻,只是一瞬间的疏忽,就可能完全错过。

下一步踏出,世界忽然安静下来。

不断交替的寒冷和炽热在这里同时消失,几滴清清凉凉的雨从高处落下来,轻轻敲在脸上,难得温柔。

祁临仰着头站在原地,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某处。

黑云散尽,阳光伴随着细雨一起落下,这方窄窄的天地像是被神灵庇佑。

在阳光之下,他的视野中心,两座斜插云霄的陡峭崖壁之间,一道浅浅淡淡的彩虹之前,他要找的那朵花生长在那里,安安静静地盛开。

中间有一丝花蕊很长,在微风中轻轻吹下来,像坠落凡间的星辰。

祁临呼吸轻滞。

他找到了,找到他想送给哥哥的礼物了。

攀爬峭壁对祁临来说轻而易举,他在灰星的每一天都是这么度过。

三两下攀上崖顶,百余米高度,他却只花了不过十秒。

但逼近顶部,祁临的速度忽地慢下来。他停在那朵花附近,小心翼翼地看着,连呼吸都不自觉放到最轻。

那朵花像是感知到他的靠近,轻轻摇摆两下,花蕊歪过来。

祁临祁临单手扣在峭壁凸出的石头上,竭力向前探身,伸出手,摸到根部。

远处传进一声雷鸣,隆隆逼近。照下来的阳光淡了一些,像是被一层薄云拢住。

祁临动作了顿了顿。他已经察觉到异常。

这阵雷声其实就是在警告他。

但……

指尖用力,彩虹花轻而易举从岩缝间脱落,躺进掌心。祁临垂眸看着那朵花,轻轻松一口气。

他拿到礼物了。

下一秒,“咔嚓”一声,清脆的碎裂声从身侧传来。

峭壁上的石头承受不住他的重量,赫然断裂。

祁临身子一沉,整个人笔直下坠。

他手在虚空中抓了几下,想重新抓住什么支点。

但就在此时,狂风大作。

半空中的祁临竟然直接被吹偏位置,远远离开峭壁,四下再也找不到可以抓附的东西。

极寒随之而来,贯穿身体。

祁临颤抖起来,将那朵花护进怀中。

半边身子眨眼间结上一层薄霜,连血管都被冻得生疼。

他看着越来越近的地面,微微阖眼。

一道闪电横空直落,将半空的身影整个贯穿。

下一瞬,男孩睁开眼,冰蓝色眼眸亮起,像阳光下的琉璃,璀璨生辉,又像万古不化的寒冰,冷冽清澈。

他停在离地面不到半米的位置,悬浮在空中,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

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风和电摧残得不成样子,但被他护在怀里的那朵花依然完好无损。

祁临悄悄松了口气,指腹轻抚花瓣,亮蓝色的眼睛变得柔软。

头顶一声巨响,又一道树干粗的闪电出现,夹着刀锋般的冰雹,劈头盖脸砸下来。

祁临抬起另一只手,挡在头顶。

没有丝毫光亮,也没有任何屏障被展开,他就靠那么一只手,将所有攻击一一接下。

掌心瞬间皮开肉绽,鲜血沿着手臂流淌,一滴一滴落进漆黑的地面。

但所有攻击,也的确被一一接下,花朵静静躺在怀里,未曾受到任何波及。

祁临缓缓落地,看看四周,分辨方向。

……该出去了,他还要给哥哥送礼物。

祁临迈开步子。

一道巨大的阴影忽然落下,遮天蔽日。

祁临瞳孔微缩,回身看去。

那两座悬崖竟同时拦腰折断,一左一右成包夹之势,向他倾倒而来。

祁临抬手要拦。

一阵狂风直吹向怀中,几片花瓣被吹散,打着旋卷向天空。

他没有丝毫犹豫,收回手,将那朵花紧紧按在怀里。

山体倒下。

“轰”!

两截山崖交叠在一起,在地面上砸出一个深深的凹陷,大片大片的灰尘被激起,将世界都染成黑色。

空地之上失去男孩的身影,几片花瓣飘忽着,悠然落在交叠的断山顶端,构成漆黑中的唯一色彩。

万籁俱寂,乱作的天气也戛然而止。

好像一切从未发生,唯有断崖巅的花瓣,在无风时轻轻颤动一下。

……

憋了大半个日子的暴雨终于倾盆。

整个世界都盖上一层朦朦胧胧的雨雾。

粗线一样的雨滴砸在地面,转眼间就积出一个个水坑,又很快连接成片。

布房子在狂风中摇摇摆摆,门帘被石头压死在地面,但时不时还是会有一两个被吹开,于是屋内的东西全部被风卷出,沉沉浮浮地飞在空中。

“寻星花是磁暴区的特产,那地方怪异得很,也就很容易长出一些奇奇怪怪的植物。

“其实谁也没见过那种东西,毕竟那里天气异常的很,闪电还会追着人劈。磁暴区刚形成的时候,我进去探查过一次,才走了两步就差点被劈死。

“只有好几年前,一个路过这里的很厉害的采风者,进去拍过几张照片,留给我们。”

“到了……就是这里面。”

陈兰给许岁安一路介绍,最后停在峡谷之外。

里面的天气永远比外面更糟,此时已经接近黑天,加上狂风暴雨,峡谷内部直接一片黑,只能看到影影绰绰的山影。

“他为什么要找这种花?”

许岁安看向峡谷内部,问出赶路以来的第一句话。

陈兰沉默了一下,似是有些难以启齿。

许岁安看过去。

男人无奈出声:“……好像是,想找什么礼物。”

许岁安怔了怔,再次看向峡谷内部。一片漆黑里传来乱七八糟的声音,风雨雷电混在一起,让人什么也分辨不出。

他对陈兰说:“你在这里等着。”

陈兰一惊:“真要现在进去吗?”

他打量着磁暴区内部,犹豫半晌,还是开口劝阻:“要不,再等等。磁暴区也会受外面气候影响,等雨停了,里面情况也会好一些。”

他等了等,没有得到回应,困惑地转头一看。

风啸雨急,身边空无一人。

许岁安已经进入磁暴区。

这地方对陈兰他们来说是必死无疑的绝命之地,但就像那个采风者能自若进入,许岁安走在这里,同样如履平地。

暴雨、冰雹、闪电追着他砸,但却没有一滴雨能够近身。

金色屏障贴着身体展开,远看上去只像一层薄薄的衣服,却将所有攻击尽数阻隔。

磁暴区的天气异常由磁场异常造成,进来这里,系统也彻底联系不上,更不可能搜索到祁临的坐标,他只能自己一点点找。

许岁安在原地站定,垂下眼,右手缓缓抬起,食指指向前方。

裹在身上的金衣忽然消散,攻击倾泻而下。

但只一刹那,浅金色的光芒以许岁安为圆心,波浪一样层层叠叠荡开,一圈叠着一圈,一圈远过一圈,触碰到高山就翻越高山,遇见深坑就钻进深坑。

仿佛整个世界都逐渐拢入他的范围。

磁暴区的“神”似乎都被惊到,连绵不断的异常气候中止一瞬。

遥远的地方传来“叮”的一声轻响,层层叠叠沿着浅金波浪荡来,声音小到像是有人在纸面上轻轻戳了一下。

许岁安垂下的眼睛猛然抬起。

——找到了。

波浪顷刻收拢,拧成一条摇摇摆摆的线,刺破黑暗,延伸向磁暴区深处。

金线一端连着少年的指尖,另一端,串着几片脱落的花瓣。

叠在一起的断崖之上,花瓣被金线牵引,轻飘飘扬起。

“咔嚓”。

一声轻响。

十几米厚的断石突然开裂。

冰蓝色的光芒幽幽散出。

悬浮在空中的花瓣颤了一下。

巨石彻底裂成两半,一左一右,被推向两侧。

巨响过后,一道身影从中跃出。

冰蓝眼瞳散发出慑人的光芒,一对荧蓝龙角立在头顶,半隐在白发之中,身后,长长的龙尾微微上扬,轻轻摇摆两下。

祁临落回地面,有些不适应地摸了摸角,又赶紧低头检查怀里的花。

还好,花被他护得很好,除了掉下那几片花瓣,没有出现其他伤痕。

它依然足以成为送给哥哥的礼物。

身后的尾巴愉快地甩动两下,祁临弯了弯眼睛,轻轻戳了戳柔软的花瓣。

旁边,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祁临的目光这才移向周围。

金线还牵着花瓣悬在半空,上上下下晃动。

祁临盯着那根金线看了一会儿,线的波动越来越剧烈,也意味着线那端的人正越来越近。

脑海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

这是哥哥的金线。

哥哥来找他了!

他一阵惊喜,紧接着又是一慌。

寻星花重新塞回怀里,祁临慌慌张张抬手,一只手盖在头顶,一只手捂住屁股,像是想要靠这种方法隐藏自己突然冒出来的特征。

但随即他又想到什么,两手一松。

金线猛地一弹,彻底绷直。一片黑暗的视野尽头,一个人影渐渐浮现。

祁临双手移到身前,飞快结印。

他是龙,爷爷也是龙,他们一家都是龙。

龙是一定要有主人的,那是他们生存的意义。

找到主君,守护主君,以及主君的后代,是他们漫长一生的唯一使命。

这是祁临出生后学会的第一个守则。

爷爷一共教给他三条守则。

第二个,是他和爷爷已经是天地间最后两条龙。

在过去的百年里,有的同胞被主君抛弃,有的同胞被人类猎杀,最后只剩下爷爷和他。

爷爷的主君被杀掉,没有留下后代。于是他带着祁临躲到那颗星球,一躲就是三十年。

但爷爷不要他复仇。

爷爷说,他的使命只是守护主君。

祁临很听话。他从没想过复仇,他还没有经过蜕变,脑海中没有任何记忆传承。

爷爷说主君是他的存在意义,那主君就是唯一的意义。

可他连主君都找不到。

……但现在不一样了。

角和尾在结印后渐渐消失,远处的少年踩着光走来,将周围的黑暗一点点照亮。

祁临最后摸了摸头顶和屁股,确认没有留下任何破绽。

许岁安来到面前。

他垂下眼,从怀中掏出那朵花,神情却并不怎么快乐。

爷爷教给他的第三条守则——

除了主君之外,禁止向任何人暴露自己的身份。

为了让他真正明白这条守则,爷爷还特意举了例子。

即使他未来遇到共度余生的爱人,但只要爱人不是主君,那哪怕他们再亲密,他都不可以向对方透露自己的身份。

“可情绪激动的时候龙角会露出来。”年幼的小祁临摸摸脑袋,有点委屈。

爷爷伸出手,在他额头用力一弹。一个红印立刻出现。

“笨蛋!那是因为你现在还小!成熟的龙都可以很好的控制自己!”

那年小祁临才18,刚刚能化成龙。

他呜咽地应了一声,尾巴不受控地弹出来,委屈地打着卷。

小祁临歪过头,看向石头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那天是少有的能看见月亮的日子。

“想什么呢?”爷爷问。

小祁临哼哼:“想爱人。”

他想,如果真的很爱很爱,怎么可能会有藏得住的情绪呢?

爷爷的手指又弹过来,直接越过龙角砸在头顶。

“笨蛋!给我想主君啊!!”

一只手伸过来,轻柔地按上发顶,来来回回揉了两下。

祁临恍然回神,看向眼前。

许岁安站在他身前,低着头看过来,浅金色的眼睛里倒映着他的身影。

“痛不痛?”

他摸了摸祁临身上的伤口,声音很轻,微光随之闪烁,伤口一点点愈合。

祁临咬唇。

他没有想到哥哥会进来找他。

更没有想到,哥哥没有质问他为什么来,更没有责怪他擅自跑到这种地方,只是有点心疼地问他疼不疼,帮他治疗伤口。

就好像,他被人很珍贵很珍贵地重视着。

祁临在爷爷那里都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

他避开许岁安的目光,又有点想哭。

被高温烤的时候血像是要燃烧,很疼,被寒风吹着、冰雹砸着的时候很疼,被断崖压在下面的时候更疼。

如果不是因为本质是龙躯,他大概都死掉好几次。

但即使是龙,龙也会痛。

他痛了很多很多年,被爷爷训练的时候,被村民赶跑的时候。

但现在,有人在问他:“痛不痛?”

那一瞬间,好像那些经年累月积蓄下来伤都不再隐隐作痛。

他好幸运好幸运,在不想活下去的时候遇到这么温柔的哥哥。

祁临突然很希望爷爷还在。

那样他就可以问爷爷,“哥哥”和“爱人”是不是不一样?

哥哥是不是比爱人还要亲近一些,是不是可以知道他的全部秘密?

但爷爷已经不在了。

他是世上最后一条龙,即使有再多困惑,都无处去问。

怀里的花轻轻颤了一下,那滴泪水还是落在上面,打湿那丝长长的星星花蕊。

星星的一角挂上男孩的泪。

一只手伸过来,从他怀里抽走那朵花。

泪珠闪了一下,落进地面。

祁临茫然抬眼,对上许岁安的目光。

少年捏着花,坦然望着他,问:“不是给我的吗?”

祁临眼睛微微睁大,愣愣地点点头,回答:“是的。”

许岁安很仔细地盯着那朵花看了一会儿。

直到祁临都觉得有点不安,他才抬起头,郑重地说:

“谢谢。”

他没有笑,嘴角平压着,金眸半垂,认真地看过来。

“我很喜欢。”

天空突然开始放晴。

乌云散去,天光乍现,大地变得干净明亮。

没有雷电,没有雨雪,只有柔和的风夹杂着雨后的气息从两人中间穿过。

这是磁暴区出现十几年来,第一次归于宁静。

峡谷外侧,蹲在角落里避雨的陈兰震惊地睁大眼,伸着脖子往里瞅,老半天,试探着踩进一只脚。

悄无声息。

磁暴区没有降下任何警示。

它静悄悄的,像是在见证着什么。

陈兰迟疑了一下,把伸进去的脚缩回来。

“我会一直珍藏。”许岁安对祁临说。

祁临看着他的眼睛,怔怔地应了一声“好”。

哥哥没有因为收到他的礼物,露出开心的笑容。

祁临以为自己会很失落,甚至伤心。

因为他送礼物,就是想要看到哥哥开心的样子。

但此刻,他并没有感到难过。

他抬起手,捂住有点发痒的头顶,把差点冒尖的角按回去。

“一直珍藏”这四个字,似乎比笑容还要好上一百倍。

他现在反而好开心。

比最开始预想的还要开心。

心脏被某种前所未有的情绪股得满满的,在他胸腔里砰砰直跳。

祁临上前一步,被人揽进怀里。

他听到头顶的声音说:“走吧,回家了。”

他低低地应声,悄悄想:

要是哥哥就是主君就好了。

那他就可以把所有秘密都告诉哥哥,可以在开心的时候坦然地露出角和尾巴。

他可以把自己当作礼物,永远、永远陪在哥哥身边。

一直到生命尽头。

第197章

从峡谷口把两个人接回来后,陈兰翻来覆去,一宿没睡着。

短短半个下午,他的认知又一次被刷新。

如果说之前对这两个人还是畏惧更多,那现在,陈兰就是纯敬爱,巴不得能抱着两个大腿抱到地老天荒。

开玩笑,那都不止是孤身横穿磁暴区,是直接给磁暴区搞瘫痪了啊!

一想到这点,他又有点不敢动。生怕自己翻来翻去的动静把人吵醒,一个不留神给他也搞瘫痪。

他可是清楚的,隔壁那俩小孩全有起床气。

头天早上陈兰叫人起床,差点没被那一对眼神吓死。

那会儿陈兰还只是单纯惊慌,还有点小埋怨。但现在再想想……他只庆幸人家没直接动手。

于是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盯着房顶瞅了一个晚上,直到第二天一大早,有人撩开门帘,从屋外钻进来。

来人声音洪亮:“陈哥,这次的——”

陈兰一下子翻身坐起,捂住来人的嘴,一阵挤眉弄眼。

“?”

他二话不说,扯着人出了房子,又往远处走了一大截,才松了口气,道:“说吧。”

来说话的男生疑惑地瞅瞅粉房子,还是先说正事:“去采买的飞船准备好了,咱这次还是中午出发吗?”

“啊。”陈兰应了一声,熬夜伤脑,人还没转过神来。

男生凑近,有点不安:“咱这次去哪颗商贸星啊?”

陈兰脱口而出:“去红港星呗。”

男生欲言又止:“但是……”

陈兰眉毛一挑,中气十足地问:“咋?”

其实他知道男生想说什么。

红港星是这一带最大最热闹的商贸星,东西便宜、稀奇玩意也多,不少星盗团都喜欢往那儿跑。

前年去采买的时候,他们跟其他团发生了点摩擦,那团早就跟他们结仇,那次刚好逮到机会。

结果折腾一气,陈兰他们除了满身伤什么也没带回来。

那之后,团里不少人都ptsd,不愿再往红港星靠。去年节前,他们就退而求其次,去了别的星球采买。

但这次不一样啊!

他们有大腿了啊!

陈兰大力拍打男生的肩,朝人呲了呲牙:“放心,就去红港星。”

“这次要是再遇到他们,就轮到我们找回场子来了!”

男生也懂了,眨巴眨巴眼:“但是……大哥和小临弟弟会答应吗?”

……

粉房子内,许岁安和祁临已经被不久前那一嗓子吵醒。

此时都已经完成洗漱,正坐在桌边准备用餐。

这边的早餐是非常统一的面包牛奶。许岁安从冰箱里把东西取出,直接用异能加热。

祁临坐在他旁边等着,脑袋一点一点,还没完全睡醒。

许岁安偏头看着,拿起还没热的牛奶,往男孩鼻尖一贴。

祁临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用力地眨两下眼,委屈看他。

“吃饭了。”许岁安指指桌上的早餐,他特意给祁临多准备一份。

小孩昨天消耗太大,回来没多久就靠着他睡去,晚饭都没来得及吃。

他食量一向很大,这顿肯定会吃的更多。

祁临乖巧点头,往桌边挪动两下,手藏在下面,扯扯许岁安的袖子,示意他一起。

他昨天送给许岁安的那朵花插在陈兰准备的花瓶里,就摆在餐桌上,此时依旧灿烂。

这让他心情很好,感觉食物都飘着花香。

“还有……”许岁安被他扯动,声音顿了顿。

祁临歪过头,眼睛亮亮的。

许岁安抿唇。

他昨天就打算告诉小孩自己准备离开,只是看那个情况,实在没舍得开口。

但话还是要说的。

他慢吞吞开口:“我还有其他事。”

祁临愣了愣,忽然拿起面包片,咬了一大口,含含糊糊说:“我吃很快的,哥哥等我一下,马上就好。”

要吃第二口的时候,许岁安伸手过来,拦在他唇边。

“不是这个。”

祁临盯着他的手指,捧着面包的双手轻抖一下,心里浮起几分不安,颤着眼眸望过来。

许岁安开口,说:“我要离开了。”

半块面包片倏然被捏紧,团到一起,夹在中间的红色果酱挤出来,淌到男孩的指尖。

“去哪儿?”他有些茫然地、下意识问。

许岁安尽量跟他解释:“我从未来过来,要回到我的‘现在’。”

——回到现在?

祁临动了动嘴,没发出声音。

他能够理解“过去”、“未来”和“现在”是什么意思,他听得懂许岁安的这句话。

爷爷跟他讲过,无论是龙族还是人族,总有一些很厉害的人,可以逆转时间。

但他昨天还在想永远永远和哥哥在一起。

涌满心脏的泡泡正一个接一个破碎。

伴随着心跳,每一次,都让他感觉心脏空了一点。

……他不能把哥哥困在他的“现在”,即使他很想很想。

哥哥有自己的“现在”。

他们总会在“未来”重逢,即使那可能要过很久很久。

但他是龙,从千万年前开始,龙族就是世界上最擅长等待的种族。

他也没有理由把哥哥留下来。哥哥不是他的主君,不是他的家人,只是他的“救命恩人”。

……那如果哥哥知道他是龙呢?如果哥哥直到他的秘密呢?

他是不是有办法用自己的秘密,把哥哥留下来?

祁临张了张口,又咬住下唇。

但哥哥有要做的事情。

它是一条很听话、很懂事的龙。

只是未来除了找主君,还要找哥哥而已,这没什么困难的。

祁临抬起头,看向许岁安,问:“哥哥什么时候走?”

他很用力地保持平静,但声音还是在颤抖。

许岁安拿纸擦净他手指上的果酱,垂着眼说:“这两天。”

他有点不忍心。

听到系统在脑子里呜呜呜,更加不忍心。

如果再看到祁临的眼睛,说不定就走不了了。

但他必须要回到他的“现在”。

过了好一会儿,祁临回答:“我知道了。”

他把热牛奶捧过来,递到许岁安面前,说:“哥哥快喝吧,不然就凉了。”

好像很快地接受了这一点。

许岁安有点意外,接过牛奶,应了一声。

祁临埋头吃饭。

低下眼的瞬间,瞳中蒙上水雾,滴在面包片上。

祁临用力睁了睁眼,迅速把那一块咬掉。

许岁安在吃饭,没注意到这一瞬间。

门帘被掀开。

陈兰慢吞吞凑过来,谄媚一笑:“大哥,还有小临弟弟。”

两人同时看去。

陈兰到嘴边的话一噎。

他看着两个人,莫名感觉氛围有些不对,但又说不出具体是哪里不对。

“有事?”许岁安问。

“啊。”陈兰应声,收起念头,搓搓手,“我们今天中午又要出门了,你们要不要跟着一起啊?”

“正好小临弟弟要找人,我们这趟去的是商贸星,那边人多热闹,保不齐就碰上了。

“而且时间也不长。再有六天就要过节了,这趟主要就是去采购节日用品,四五天就回来。”

他一口气说完,满脸期待地望着二人。

许岁安想了想,问他:“好玩吗?”

“好玩吗?”陈兰一愣,忽然反应过来,一拍大腿,“当然好玩了,那边是大星球,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多的很,小临弟弟去了肯定喜欢。”

“而且我们也不是去抢劫,是正经购物!”他强调,偷偷摸摸看许岁安一眼。

虽然这哥的行为比他们还强盗,但他能看出来,他大哥很想做个正常的好人。

之前,不管是劫飞船还是劫牛丸,都是形势所迫。

陈兰默默给自己喂定心剂。

许岁安正问祁临:“想去吗?”

他希望他离开的时候,祁临是快乐的,不要像他离开顾柏舟的时候一样。

祁临看过来,有点期待,又有点不安:“可以吗?”

许岁安点头:“为什么不可以?”

祁临没说话。

因为他们要去五天,但哥哥说“过两天”就走。

如果他们跟陈兰一起去采购,哥哥就要五天后才能走。

他可以再一次、不乖一下吗?

“——我想去。”祁临说。

……

到红港星需要整整一天。

中午出发,次日中午,一群人才终于透过飞船船舱看到红港星。

星如起名。红港星是一颗玫瑰红色的小星球,几乎位于这一片星系的中心,起到了“港口”一样的作用。

星球不大,周围悬浮着的各色飞船却不少,上上下下停成一圈,几乎成了星球的星环。

大飞船停在外侧,小飞船可以入内。

陈兰他们早就熟悉规则,特意挑了卡着准入线的飞船大小,擦着星球的“门框”飞入红港星。

红港星的海洋是红色的,土壤也是红色的,三块大陆漂浮在海面上,无风的时候,像是连成一片的整块大陆。

对不熟悉的人来说,很容易降落错地方。

中间最大的一块土地是“商贸区”,不允许任何交通工具落地。

从空中往下看,灯红酒绿、人头攒动,布纸做的长灯被扎成各种形状,蛟龙、鲸鱼、红锦鲤,高低错落,亮着各色彩灯,随人流一起涌动,像漂浮在半空中的彩色海洋。

确实如陈兰所说,热闹非凡。

祁临贴在窗边看着,眼睛睁得很大。

他第一次见识到真正的“外面的世界”,眼睛和大脑都有些过载,手指勾着许岁安的袖子,磕磕绊绊:“哥哥,灯,鱼,好漂亮。”

充满奇幻特征的景色让小孩忘记伤心。

许岁安在他身侧看着,悄悄放松下来。

飞船越过中部大陆,驶向西边。

那里是三块陆地中最小的,整个都被拿来当作“停机坪”。

他们到的时候,停机坪已经很满,盘旋了三四圈,才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一个难停的空位。

陈兰一边指挥落地,一边还抽空给两个人介绍:“东边是住宿区,咱先在中区逛逛,晚上再带你们过去。欸对了,你们还没泡过温泉吧?这儿的——”

“嘭”一声。

他们的飞船撞上隔壁的船尾。

陈兰一声“卧槽”,顾不上再说,一个箭步冲上去,先在驾驶员后背捶了一下,然后才拉开舱门,去跟隔壁道歉。

“哎哟,对不——”

看到人的那一刻,陈兰突然失声,脸上表情一变。

“怎么是你们?”

舱外传来一道尖细的阴阳怪气:“这么巧,竟然还能在这里见面?”

许岁安来到门口,看出去。

隔壁飞船和他们差不多大小,门大敞着,十几个人或坐或站,都盯着这边。

另外还有一个,站在外面,正抱着臂打量过来。

许岁安和那人对视。

三十左右的尖下巴男人梳了个很潮的飞机头,抱在一起的双臂印着花里胡哨的纹身,感觉把能想象到的凶狠动物全塞了进去。

他晃着腿,抬着下巴,朝许岁安撇撇嘴:“这位帅哥是?上次没见过呀。”

这话说的很不对味。

陈兰拧眉,下意识上前半步,把许岁安挡了挡。

就算许岁安强的可怕,他还是多少有点把这个比自己小了将近一半的少年当成弟弟。

“关你什么事?”他粗声粗气。

男人眯了下眼,有些不爽,一脚踩过来,跺上踏板。

“哎,撞了我们的飞船,你倒还有理了?”

陈兰冷笑:“谁知道是不是你们故意碰瓷?”

男人立刻露出夸装的惊讶表情,撇嘴看向同伴,扯着调子:“我们还用得上碰瓷这样的家伙啊?”

对面飞船,十几个人得到信号,立刻哈哈大笑。

陈兰一怒,拳头攥起。

男人目光扫过他的拳头,眼神嘲讽:“上次还没打够?我们倒是无所谓,毕竟你们抢的那批货,可不是挨几顿打就能赔上的。”

陈兰咬牙:“我当时就说了,那不是抢的!”

话音落下,对面十几人齐刷刷站起,一个接一个走出飞船。

陈兰后退半步,咬牙。

“你们。”身后突然传来一声。

他惊讶回头。

许岁安正看着对面那男人,面露困惑:“不是星盗?”

“我们当然是。”男人笑了一声,挑衅反问,“怎么?你打算跳槽了?”

许岁安不答,接着说:“那抢你们,不应该吗?”

男人没反应过来:“什么?”

陈兰忽地笑了。

许岁安有时候说话过于简洁、没头没尾,但这么久下来,大多数时候他都已经能够猜出意思。

“是啊。星盗抢星盗,就他妈的天经地义。”他手一抬,气势猛地提上来,“老子当年就是抢了,怎样?”

身后,小弟机灵地递上长剑。

对面男人也终于搞懂了这番话的意思,恶狠狠地冷笑一声:“那我们在这儿揍你,也是天经地义。”

陈兰瞪着他,握住剑。

他微微侧头,朝许岁安说:“大哥,你不要出手,我们自己解决!”

许岁安说的没错。

他们是星盗,星盗是有血性的!

连打都不敢打,算个球的星盗!

陈兰提剑冲上。

两拨人在狭窄的停车场打做一团。

有路过的人远远看见,立刻逃开,唯恐避之不及。

两边加起来将近三十人,凑到一起之后几乎分不出来你我。

许岁安牵着祁临在飞船内看着,只能根据陈兰的情况分辨战况。

虽然陈兰冲上去的时候气势很足,但两边的实力显然有不小差距,只是几分钟的功夫,就已经出现一边倒的倾向。

状况最好的陈兰被两三个人夹击,当皮球一样丢来丢去。

祁临握住许岁安的手,有些担心:“不帮忙吗?”

如果他们两个出手,反击轻轻松松。

半个多月,他和其中的不少人都已经相熟。

这些星盗和灰星上的村民不一样,他们不了解他的过去,对他没有恐慌和畏惧,只当他是个普通的孩子。

祁临想帮忙。

他迟疑着抬了抬手,想将短剑从长靴中抽出。

可还没等碰到,手被人稳稳压住。

许岁安低头看着他,摇了摇头,道:“说好的,我们不出手。”

祁临攥指,忧虑:“那怎么办?”

许岁安拍拍他,说:“看着就好。”

下一秒,混战群中一声暴喝。

被一拳砸翻的陈兰忽然从地上弹起,长剑泛着幽然白光,飞快地反手刺向身后。

正要冲上的一个敌人猝不及防被捅到腹部,身子一僵,软倒在地。

长剑抽出,没有丝毫犹豫,刺向另一处。

又是一进一出,血花四溅。

几个呼吸间,陈兰的周围倒下数人。

祁临惊讶地睁大眼,看向许岁安。

“怎么回事?”对面的尖下巴男人更加震惊,“你隐瞒实力?”

陈兰眉目肃然,长剑指向他,沉声道:“对你,还用隐瞒?”

实力第一次匹配上气势,男人对上他的剑尖,不由后退半步。

“哔哔哔————”

一道尖锐的哨响。

正混战的一群人同时回头。

飞船左侧,十几米外的位置,一队穿着红色制服的家伙正向这边跑来。

“谁叫来的警卫队?”

尖下巴男人低骂一声,朝自己的人一挥手:“先撤!”

陈兰也看向自己这边,剑势一收,表情立刻惨淡:“跑啊兄弟们!都别被抓!商贸区门口见!!!”

话音未尽,人已开跑。

近三十人立刻作鸟兽散,眨眼间没了人影。

许岁安拉着祁临跟上陈兰。

一直跑出去三四分钟,陈兰忽然浑身一软,一屁股跌坐在地,长剑脱手,甩在身边。

“怎么回事?”他捂着手腕,低骂一声,“小宇宙爆发后反噬了?”

“小宇宙爆发?”许岁安困惑。

“哦。”陈兰跟他解释,“就是,人到绝境不是可能突破极限,能力上涨一个档次。这就叫小宇宙爆发。”

他锤锤大腿,有些得意地感慨:“唉,没想到我也有这一天,看来我还挺有天赋的哈?”

后半句他是朝祁临说的。

小孩正一副“学到了”的恍然表情,听了他的话,点点头。

许岁安捏住祁临的脸,制止他点头的动作。

“我知道了。”他对陈兰说,“但你不是。”

陈兰一呆:“啊?那……”

他脑子里忽然冒出一种玄妙的想法:“我……你……”

“你用的是,我的异能。”

许岁安抬起手,一点白光脱离长剑,飞回他的体内。

陈兰:“???”

“卧槽。”他突然坐直,满脸敬佩,“哥你连这都能做到?!”

许岁安颔首。

“那不对啊。”陈兰又想到什么,“那我这反噬……”

许岁安冷漠解释:“我的一点点,对你来说,都很超过。”

所以才会有比较强的副作用。

陈兰:“……”

很伤心。

就是那种学渣拿到成绩条发现自己进步十几名,正狂喜时被被人提醒拿错了条,自己实际倒数第一的伤心。

“所以我从小到大都没有任何天赋是吗!!”他掩面悲痛。

祁临欲言又止。

许岁安想想,还是出言安慰:“也有。”

陈兰唰地抬头,双眼放光:“是什么啊哥?”

原来他真的有自己都没有发现的天赋?

“人好。”许岁安答。

陈兰:“……?”

他颓丧爬起,朝两人摆摆手:“走吧走吧,去商贸区集合了。”

祁临安安静静地跟了一会儿,忍不住问许岁安:“这种天赋,很好吗?”

许岁安点点头,说:“很好。”

人好,而且一直好,不会被经历和环境污染,是很难得、很稀有的天赋。

祁临轻轻“哦”一声,脑袋有点低。

他没感觉到自己有这种天赋,爷爷也说,他的天赋只有能打。

许岁安拍拍他的脑袋,声音柔软一点:“你也有哦。”

祁临的脑袋又抬起来,有些惊讶,又有些期待:“我也有吗?”

“嗯。”

指尖没进柔弱的白发,柔和的力道将发丝抚开。

“你天赋很高很高。”

祁临低下头,抿起嘴,有点开心地踢了踢鞋尖。

一小块石子被踢起,“哒哒哒”地轻快跳远。

“到了。”陈兰停下脚步。

走过一座桥,从西区到达中区,商贸区大门就在桥的尽头。

一座红彤彤的复古大门,几人合抱的深红色立柱上雕着繁复的亮红色花纹,顶部的桥型匾额红底金边,两边挂着黄澄澄的灯笼。

匾额上的字体也是粗壮的金色

——红港星批发市场

“陈哥,这边!!”

三人同时看去。

团里的其他人已经集合,他们是最后一组。

十几个鼻青脸肿的小青年蹲在立柱下面,透着实打实的流氓气息。

路过的旅客和商人都忍不住侧目,躲得一个比一个远。

偏偏他们几个还没有自觉,遇到路人,都朝人笑嘻嘻招呼。

陈兰扶额,后知后觉地感到丢人。

许岁安抬起手,给一群人做了简单治疗。毕竟他们是来正经采买,最起码要确保大家的外貌不会吓人。

陈兰掏出厚厚一摞清单分发下去,语速极快:“一人一张,按老规矩,能买的买,不能买的划掉,超预算的绝对不要。下午五点在这集合,来晚的自己滚回飞船上睡,这次都别想泡温泉。

“买东西的时候机灵着点,自己能做的就别从外面买,买回去又丑又费钱肯定挨婶子骂。还有你们几个注意点,剩下的闲钱用到正地方,别又闲的没事被戴着黑墨镜的大爷拉去占塔罗,你看那配套吗?……”

一串话说了将近五分钟,所有清单全部下发出去,只留下最后一张,由他亲自采买。

他长出一口气,大手一挥,命令:“去吧!”

十几个人呼啦一下散开,很快汇入街区内的人流,找不见身影。

陈兰转向许岁安和祁临,搓着手笑了一声,他还没从“小宇宙爆发”的尴尬里缓过劲。

“我们有吗?”许岁安朝他伸手。

陈兰急忙转头:“哎呀,那哪儿能。哥你俩就逛着玩就行!”

他想了想,从兜里掏出几张钞票。

“哥,你们手头没钱吧?这点拿去用?虽然不太多,但也能给小临弟弟买点吃的看的啥的。”

他们其实也没什么钱,虽说是星盗,但星盗也分贫富。不巧,陈兰这支队伍就是穷的那一半。

毕竟一支队伍要养一大群人,一块星币都得数着花。

但那毕竟是许岁安和祁临。就算再穷,也不能苦了大腿。

他手里的预算一共八百,抽了三百星币给两人。

许岁安看看,想起自己终端机里的存款数字,小小叹气。

他有钱,可惜这里是过去。

他把钱塞回给陈兰,想了想,又抽了一张十块出来。

陈兰茫然:“这就够了吗?”

“我们会自己想办法。”许岁安说。

陈兰“啊?”了一声,莫名有点不安。

但许岁安已经捏着那十块钱,牵着祁临,走入广阔的红港星商贸区。

两个格外漂亮的男生,即使在这样的地方,也依然格外显眼。

陈兰瞅着两人坦坦荡荡的背影,脑中灵光一闪,倒吸一口凉气。

——他大哥,总不至于在这种地方做强盗吧?

第198章

许岁安没当强盗。

他拿着那十块钱,按照系统给出的“最优路线”,从捞金鱼兑星币开始,扫荡整个娱乐区。

娱乐区并不算太大,一条街从头到尾也就二十来家店,能直接兑换星币的更是只有五家。

把这五家店“掏空”只花了半个小时。

一大一小走出每一家店门时,都是被店主人哭着送走的,但他们又总是格外热情地给两位提供下一家的情报。

总归是——要死大家一起死。

两个人的事迹迅速传开,娱乐区的人也肉眼可见地增多,不少都是专程前来围观。

到第一个小时结束的时候,许岁安和祁临身后已经跟了长长一串尾巴。

“弟弟,不是,哥。”老板满脸苦涩,“我这儿真没东西了。”

他指指被射空的气球板子,又指指旁边堆了满地的礼品。

许岁安放下枪,还有点意犹未尽。

“没关系。”他看看那些礼品,朝老板点头,“就这些吧。”

老板长出一口气:“好的好的,您看,这东西我给您送哪儿去啊?”

这么多东西,两个人肯定不可能自己带走,他一边问,一边已经在心里计算运费,又是一阵肉疼。

“不用送。”

老板眼睛一亮,莫非大神有独特的储物方法:“那……?”

许岁安:“先放在这里,会有人来拿。”

他说完,拉拉祁临:“这些有想要的吗?”

小孩身上已经琳琅满目地戴了不少东西,摇了摇头,道:“没有了,都留给陈叔叔吧。”

许岁安点头,跟老板说:“如果一个叫陈兰的男人来,把东西都给他。”

他们用不到那么多东西,赢来的全部奖品,几乎都可以留作“节庆用品”。

这样,他们今年会省下很多钱。

许岁安摸摸鼓鼓囊囊的口袋,又想:或许还会挣很多钱。

交代完,他重新牵起祁临:“走吧,去下一家。”

老板犹豫片刻,追上两步:“哥。”

“你们可能找不到下一家了。”

许岁安:“?”

老板示意两人抬头。

视野范围内,没去过的几家店全都大门紧闭,即使有坏心眼的围观者砸门,也打死不开。

去过的店倒是都大敞着门,老板一个个全都拉了椅子蹲在门口。反正没生意可做,他们干脆也跟着凑热闹。

许岁安陷入沉思。

他想不通,转头问老板:“为什么?”

老板被他问的一懵,干瞪着眼,支支吾吾:“啊,就是……大家都……”

被你抢怕了啊!

强盗啊!这和强盗有什么区别!!

强盗来打劫的时候甚至还会挑选一下,这两位直接是来者不拒啊!

但他敢说吗?他不敢说。

老板大脑疯狂旋转,终于灵机一动:“大哥,我知道一个地方,特别适合你俩去,那块儿现在肯定还开着门!”

“什么地方?”许岁安被勾起好奇。

老板指了个方向:“往那边走,有个擂台赛,要是能拿到第一,奖金和奖品全都有!”

“甚至还能拿钱押注呢!”

红港擂台场,也是红港星唯一官方许可的赌场和“屠场”。

每天上午一场、下午一场,以3小时为限。上台坐庄,或是进行挑战,生死搏斗。

留到3小时,或是没有人再敢上台挑战,就视台上的庄家为最终胜者。

可以获得每一期的特别奖品,以及当期赌池的10%。

锣鼓震天,人群沸腾。

赤红的擂台场周围挤满观众。

一个小时前。

一点整,红港擂台赛下午场正式开始。

一个壮汉迈着沉重的脚步踏上台,手中流星锤往地上一砸,振声道:“力量西系异能者,谁敢来战!”

喊话不了三秒,人影从观赛台中跃出,锁链跟着卷向那男人。

“我来!”铁锁和铁锤狠狠相撞,人声这才响起。

观赛台外围,尖下巴男人轻蔑地瞧着台上二人,朝身边的女人说:“看到没,这两个都是菜鸡。”

女人穿着长袖红裙、头发高盘,化着浓妆,手持一把圆扇,闻言抿唇轻笑,侧眸看他:“那孙先生就不是了?”

孙永乐道:“我怎么能跟这种家伙相提并论?”

他伸手揽住女人的肩,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女人上臂摩挲。

长袖影响了手感,让他有点不悦。

女人不动声色地半侧过身,胳膊从他手下蹭开,抬手虚碰上他的脸颊。

“那您的这道伤……?”

孙永脸色一僵。

那是今天中午在停机坪上,被陈兰的剑气所伤。

一想起那事他就浑身不爽。

也不知道陈兰那小子怎么回事,竟然实力爆发,说不定嗑了什么怪药。

孙永低骂一声,扇开女人的手:“小伤,你管这些干什么?”

女人捂住手背,双眸含波,怏怏道:“我关心您嘛。”

孙永心念一动,手摸上去,改口:“好好好,我们不说这个。”

他要这女人还有用,要是真让人气急了,那可不好办。

女人抿唇笑了一下,挣开他的手,指向擂台场旁边的高台。

玻璃柜里放着一个翡翠项链,后面的大屏放着项链的360°投影,纯银细链,坠在下面的心形吊饰有几乎有鸡蛋那么大。

“孙先生不是很厉害?”女人勾着眼尾看向他,“能把那个送我吗?”

孙永挑眉。

“您说过我今天可以随便问您要礼物……”女人垂眼,“但我只看着那项链好看。”

孙永沉吟。

开场不过十分钟,擂台上的庄家已经接连换了四个,这些人实力都一般,对他来说轻轻松松,但……那可是足足三个小时。

“您不愿意?”女人却在这时开口,声音里的温度降下去一点,“那便算了……我在孙先生心里,也没那么有分量。”

孙永心里一跳,不禁暗骂:女人就是麻烦。

算了。

他咬牙。

反正不必现在就上,等快到时间,他再上去收割,拿个项链回来还是轻轻松松。

“哎哟,怎么还自怨自艾上了?”他歪身子贴过去,“你想要什么,我当然会帮你拿到。”

“不过咱们得等等,耗一耗这些人的精力。”他稍作停顿,给自己找补,“这是战术,打擂台,是要动脑子的。”

女人看他一眼,勉勉强强轻哼一声。

擂台赛上庄家如流水,观众席的上人越挤越多。

孙永盯着时间,逐渐有点心不在焉。

女人比他更心不在焉,早就懒得看台上的打打杀杀。

找了个椅子坐下来,自顾自玩终端机。

像是出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她手指再键盘上敲个不停,表情也跟着飞扬。

孙永好奇,凑去看:“看到什么了?笑得这么漂亮?”

女人转过终端机,一张偷拍的照片弹出来。

“这个人。他们说他带着弟弟把整个娱乐区抢干净了。”她笑盈盈,“感觉这小哥很有意思嘛。”

孙永一眼看去,脸色一变。

他记得这家伙,中午混战的时候就躲在陈兰那帮人背后。

竟然让这女人感了兴趣?

孙永有些恼怒,说话也不客气:“一个怂包而已。”

女人动作一顿,撩起眼皮,好奇似的:“怂包?”

孙永冷笑一声:“打架都不敢,就会躲在别人身后。也只能在小孩子的东西面前耍耍威风。”

“你不会看上这种小白脸吧?”

女人没应,幽幽看向他身后。

孙永突然觉得脊背一凉,猛地回头。

白发蓝眼的男孩站在他身后,高一级台阶的位置,低垂着眼,冷冷看来。

孙永心里莫名一紧,想到身边女人在看,又安定下来,笑着问:“有事吗?”

他当然记得这孩子,和那个金发的怂包一起,女人刚才话里的“弟弟”,估计就是指的他。

自己骂他哥的话被听到了?所以来找他理论?

但那又如何。

一个小孩罢了。

想到这,孙永心里彻底安定,挺了挺胸:“不高兴我那么说你哥哥?”

小孩问:“你要上台吗?”

孙永一愣,下意识看了眼时间。

还有足足一个小时。

还不是时候。

“怎么?”他反问,“你也想上去玩玩?”

看了一圈,没找到那金发的人影,显然并不在这附近,不知道是走散还是暂时分开。

只有一个孩子,孙永心里更有底气,干脆出言嘲讽:“这可不是小孩子待的地方……你哥哥来,或许还能撑两下呢?”

小孩不答,只是问他:“去还是不去?”

孙永一愣。

“他当然要去。”身边的女人忽然推了一把。

孙永晃了一下,没等说什么,女人紧接着道:“一个小孩罢了,人家都敢向你挑战,你还不迎战?”

她靠在椅背上,托着下巴,有些无聊似的,眼神慵懒勾人:“给我看点好玩的嘛。”

孙永犹豫片刻,一咬牙,站起身。

一个小时就一个小时,先把人哄开心了,剩下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朝男孩勾勾手指。

“走吧。在陈兰那儿很无聊吧?哥哥带你见见世面。”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入挑战者上擂台的专用通道。

到擂台边时,上一场战斗刚刚结束,擂台上庄家也有些体力不支,□□。

孙永一声冷笑,又朝祁临炫耀:“等着,我上去让他腾出位置。”

祁临站在旁边,理都不理他,只默默蹲下来,从长靴中抽出短剑。

女人不在,孙永也懒得自讨没趣,轻蔑地瞟人一眼,转身上台。

他确实有一点自傲的资本,比寻常异能者要强一些,不然也不会将陈兰他们团压着打。

上去不到两分钟,庄家被甩下台,孙永成了新的庄家。

擂台后方的巨大屏幕整进行实时直播。

之前的不少人,为了拖时间,都把战斗拉的很长很磨叽,孙永干净利落的出场,令所有人眼前一新,引起一片叫好。

他得意地朝台下挥挥手,听够了欢呼,才转头朝祁临喊:“上来吧,小孩!”

祁临手持短剑,沿阶而上。

观赛台上安静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加强烈的议论。

“怎么回事?怎么是个小孩?”

“跑错地方了?没人管吗?”

“这小孩的家长呢?怎么让孩子到处乱跑?”

孙永站在台上,只是听着这些隐约的议论都觉得心里爽爽的。

他转过头,打算再跟祁临说两句,以向观众证明他不是那种欺负小孩的家伙,是这孩子非要找打。

可没等开口,孙永眼前一花,突然天地倒悬。?

紧接着,腰腹一阵剧痛。

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后背又是一疼,世界再次颠倒。

一道血花从眼前滑过。

孙永终于看清。

男孩站在地上,短剑横在胸前,仰头看着他,眼神沉寂冰冷。

那把短剑,甚至并未出鞘。

他被对方一剑挑到空中,脱线风筝一样狠狠摔在地,然后又一次被追上、摔落。

几十秒的功夫,数次起落,孙永被摔得头昏脑胀,浑身作痛,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位。

最后一次。

孙永跪趴在地,喷出一口鲜血。

他还没想明白。

这不是个小孩吗?不是个躲在人后的小孩吗?怎么会……这么厉害?

一只手伸过来,拎起他的后领,将他上半身提起。

孙永垂着头,挣扎着转过眼。

短剑稳稳抵在颈前,男孩开口问:“谁是怂包?”

孙永喉咙和胸肺都在反复摔打中受伤,连呼吸都痛,更难发出声音,但男孩那样盯过来,让他连不开口的胆量都没有。

他颤着嘴,吐字间都带着血腥:“……我,是我。”

观赛台外围。

许岁安举着棉花糖回来,一眼就看到大屏幕上的盛况。

人群此刻已经完全沸腾,一层接一层地站起来,形成欢呼不止的人浪,几乎要将他再挤出去。

许岁安难得呆住,问系统:【什么情况?】

“你弟弟很厉害嘛。”身侧有人先于系统出声。

许岁安愣了愣,转身看去。

穿着艳丽红色长裙的女人抱臂站在一旁,饶有兴味地看着大屏。

“嗯?”他应了一声。

“哦~”女人想起他还不知道发生什么,“那家伙惹了你弟弟,被算账了。”

擂台上,孙永的声音也被扩音器放到最大,断断续续传来。

“我、我错了……我是怂包……别打了,饶了我吧……我不会再找你们事了……”

他已经完全失去清醒,只会颠三倒四地道歉。

许岁安微微蹙眉:“怎么惹的?”

女人看来,好笑:“怎么?你也要替你弟弟教训回去?”

许岁安看着大屏。

场上的人被摔得鼻青脸肿,看不出原貌,衣服前襟也都是血,狼狈到极点,哪还有中午时的威风。

他已经被祁临教训的很惨。

许岁安想了想,道:“可能吧。”

女人爽朗地大笑起来:“你们两兄弟还真是——”

她弯腰笑了好一会儿,终于再次开口:“我建议不要。”

“为什么?”

女人摸了摸手臂,眼神突然变得凌厉而不屑:“因为我也要教训他。”

这居心叵测的混蛋,当她看不出他为什么接近自己吗?

思绪回转,女人突然勾起嘴角,转头问许岁安:“小帅哥,你们晚上有去处了吗?”

许岁安歪头,不理解话题怎么跳的这么快,但还是坦诚:“可能有,但还没有。”

女人满意地眯起眼,语调婉转:“那不如,带你弟弟跟我走,怎么样?”

“去哪儿?”许岁安问。

“去泡温泉。带你们见识一下红港星最好的温泉。”

……

红色温泉泛着热滚滚的蒸汽,十几个人分散在巨大的池子里,喟叹一声接着一声。

陈兰一个人待在角落,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此刻的心情。

他来之前确实在幻想着抱大腿,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抱的是这种大腿。

下午三点半,他采买完清单上的第一批东西,打算把剩下的留给明天,自己先到处逛逛。

说是到处,其实就是娱乐区。

陈兰很喜欢在那边玩些小游戏,虽然每次都被无良商家的小把戏坑得很惨。

但这次,他一走进娱乐区,立刻就感觉气氛有些不一样。

没等琢磨出来原因,手臂突然被拉住,一哥们谨慎贴近,问他:“兄弟,你是陈兰吗?”

陈兰懵了半晌,猛地反应过来,一脸警惕地反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那人没答,回头朝街内喊了句:“找着人啦!”

立刻,回应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陈兰一惊。

怎么回事?被人寻仇了?!还是孙永那混蛋?

他来不及思考,转头就要逃跑。

但下一秒,手臂被人扯住,陈兰被迫困在原地。

——我要完蛋了!

他这样想着,眼睁睁看着一群人捧着一大堆东西涌过来。

然后。

他就被奖品淹没了。

那个时候,世界观崩塌的陈兰还不知道,那远远不是全部。

5点,他在门口见到许岁安和祁临,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被人塞进一大把钞票。

又连钱数都没顾得上数,便一眼望见,两人身后还跟了个女人。

身材高挑,穿着红裙,画着浓妆。

这人,许岁安和祁临或许不认识,但了解红港星住宿区的人都知道。

那是整个住宿区最尊贵的人。

不是因为她多么漂亮,也不是因为她多么有钱,而是因为她家的温泉浴场里,有一处独一无二的池子。

据说那温泉具有奇效,泡5分钟能治愈所有暗伤,泡10分钟实力能提升一个档次。

至于15分钟……好像从来没人能坚持到那个时间。

没人知道温泉的秘密是什么,但这个功效确实被无数亲身体验过的人证实。

那是全宇宙都独一无二的“神泉”。

是陈兰从来不敢奢望的存在。

但他大哥很坦然地说,他和祁临被神泉的老板娘邀请去泡温泉。

当然,陈兰并没有获得这个殊荣,被邀请的只有许岁安和祁临。

但这已经足够让他震惊了好吗!!!

他请问呢?他大哥到底是怎么做到短短一下午扫荡了娱乐区还“攻略”了神泉老板娘的?!

哦对,还有。

祁临!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在门口等全员集合那段时间,不断有人围观,甚至还有人跑过来问祁临要签名。

他请问呢!

这两个人到底都干了什么!!

“大哥,想啥呢?”

小弟凑过来,终于是不忍心看他一个人孤独地呆在角落。

陈兰回神,长叹一声,突然变得有些文艺、有些感概,又有些惆怅:“在想,有些光芒,是遮不住的。”

“啥玩意?”小弟一头雾水地瞅瞅他,伸手过来试探额温,“……也没发烧啊。”

陈兰翻个白眼,把他的手拍走:“滚蛋。”

小弟哼哼两声,没走,又凑近点:“陈哥,我就是好奇……那个‘神泉’,有多神啊?”

陈兰瞅他:“你问我?”

小弟连连点头。

陈兰一巴掌拍过去:“我要是知道还能待在这儿?!”

……

“神泉”很小。

大概只有几平米,刚刚能容纳两个人一起待在里面。

这大概也是老板娘一直严重限客的原因之一。

但神泉也确实很神。

刚踏进去,许岁安就感受到池中强烈的异能波动,各种属性的异能混杂在一起,一股股地翻涌。

如果再早个百年,这地方恐怕就是不是“神泉”,而是一踏足就会杀人的“死泉”。

但现在,经年累月的消耗和调和,让池中的异能波动刚好维持在一个合适的水平。

身体和精神上的疲倦迅速消退,许岁安顶着白毛巾叠成的方块,向后倚上石壁,轻轻吐出一口气。

他很喜欢这里。

对全属性异能者来说,这地方更加是天堂一般的存在。

温泉水像是有灵智,一波一波轻柔地涌过来,许岁安捧起一抔,看着赤红的泉水从指缝间流走。

“舒服吗?”他转头问从进来起就有些沉默的小孩。

祁临靠在他旁边,低头看着水面,慢吞吞应声:“嗯……还可以。”

许岁安拍拍小朋友头顶的毛巾块,毛巾和他头发颜色很像,看上去有点好玩。

祁临按着毛巾,抬头看他,有些茫然:“哥哥?”

许岁安在他眉心戳了一下。

小孩这会儿反应迟钝,大概是被温泉蒸的。

毕竟他还没有觉醒异能,在这种环境下,确实不能泡的太久。

正想着时间,小孩突然又低下头去,两只手也重新没入水面。

“怎么了?”许岁安问他。

祁临摇摇头,有点急促:“没、没什么。”

许岁安歪头。

温泉下方,水流突然涌动几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周围摆动。

这种地方,有鱼?

他有些好奇地伸手去摸,一圈下来,什么也没抓到。

涌动也悄然停止。

只有身边的小孩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出半寸,然后突然往下一沉,整个脑袋都没入水面以下。

毛巾块晃晃悠悠散开,被许岁安抓回手里。

片刻后,一串泡泡咕噜噜噜漫上来。

许岁安微怔,看着有趣,伸手下去,在人发顶揉了两下。

祁临又往下缩了缩。

泡泡一直持续了一分多钟,许岁安终于觉得有点不对。

再次伸手下去,一把把人拎上来。

小孩猛地探出头来,白发湿哒哒地贴在脸侧。

他满脸通红,迷迷糊糊看来。

许岁安皱眉,问他:“怎么了?”

“有点……不舒服。”祁临含含糊糊回答,人又要往水里面滑。

许岁安干脆把人捞上岸。

小孩这会儿体重意外得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泡水。

许岁安短暂地奇怪了一下。

但这个重量对他来说还是很轻。

没有一点挣扎,祁临被他整个带出水面。

“哗啦——”一阵水声。

“不过——那温泉到底有什么稀奇的啊?”

泡完温泉出来,在自动贩卖机前挑饮料,刚好遇到老板娘,陈兰终于忍不住打听。

不止小弟,他也好奇的很。

老板娘手里拎着长烟管,倚在墙边,看了他一眼,轻笑,随口回答:“那不是普通的温泉水。”

“那是什么?”

老板娘吐出一口烟圈,幽幽开口:“龙血。”

“??!!”

“卧槽!”陈兰震惊,“这么牛?!”

第199章

祁临浑身热的不正常。

许岁安把人抱进房间,陈兰和老板娘立刻一前一后跟上来。

一个手里端着水,一个拎了盒医药箱。

老板娘凑到床榻边,半跪下来做基本检查。电子温度计塞进去不到半分钟就响个不停。

“测不出来。”女人皱眉,“体温都超过48了?”

陈兰一听,脸都白了,磕磕绊绊:“4、48,那人还能活吗?”

老板娘白了他一眼:“你看现在死了吗?”

转头又问许岁安:“刚才在里面发生什么了吗?”

许岁安茫然摇头。

老板娘烟管敲着桌案,沉思自语:“不对啊……按理说,你们待了还不到五分钟,就算他还没觉醒,也不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

床上,小祁临被高热蒸得迷迷糊糊,眼睛都睁不开,只留一条缝勉强看着床边的人影,手指无力地勾着许岁安的衣袖。

他身子有些发颤,汗珠一层一层地往外溢,不过几分钟就把整个床铺打湿。

“就这么失水下去也不行啊。”陈兰嘟囔,看看自己手里的水杯,“不喝点吗?”

没人理他。

老板娘突然想到什么,烟管一停,看向祁临,问:“你之前遇到过这种情况吗?”

小孩昏昏沉沉地晃两下脑袋。这会儿,他整个人都在发红,从眼尾红到指尖,看着像熟了一样。

陈兰又是灵光一闪:“老板娘,你那龙血是不是过期了啊?”

“胡扯。”老板娘烟管毫不留情地敲在他胸口,“这东西保质期长着呢。”

床上,祁临身子又是一颤,手指松开许岁安的衣袖,悄悄蜷起。

床边的三个人还在议论纷纷,但他已经知道原因。

……因为龙血。

爷爷说世间早就没有别的龙,所以他压根没想到,外面竟然还会有个“龙血温泉”。

最开始泡进去时,祁临不是没有察觉到古怪。但他从未泡过温泉,只觉得是自己还不适应。

可如果这温泉是龙血,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他被迫提前进入蜕变期了。

龙族进入蜕变期一共有两种方法。

一是等到年龄,通常是50-200岁之间,根据天赋有所不同。

第二种,就是用同族的气息进行刺激,促使幼龙提前蜕变。

这种方法通常只会用在非常时期,而且现在也不再可能使用,所以爷爷跟他讲的时候只是略略一提。

龙血、龙骨、龙角、龙鳞……这些来自龙族本体的“材料”,都会成为蜕变的催化剂。

只是一碗龙血,就足以让一条幼龙在24小时内迅速进入蜕变期。

而他,泡了整整一池子的龙血。

即使经年累月,龙血的效用已经减弱许多,但那毕竟也是所有“催化剂”中最为强劲的一种。

祁临蜷缩起身体,只觉得每一根血管都一条一条,炽热的血液横冲直撞,龙角和龙尾叫嚣着要重出伪装的皮囊。

人类躯体无法应对蜕变期,他只能变成龙。

但现在不可以。

祁临勉力睁眼,搜寻到许岁安的影子,伸手扯住他的袖子。

老板娘和陈兰此时还在因为龙血过没过期争执不止。

许岁安弯腰凑近,问他:“怎么了?”

“哥哥可不可以……”他艰难发声,“出去。”

两个字出口,心里一阵酸涩。

龙族蜕变期是需要陪伴的,就像小孩子生病的时候会很依赖父母。

但他不能让哥哥陪在身边。

他答应过爷爷,除了主君之外,不能向任何人暴露秘密。

祁临手指收紧,身子又蜷了蜷,几乎成球。

许岁安的衣袖终于被他撕裂,留下一截皱皱巴巴的布料夹在指间。

他埋着头,甚至不敢抬眼。

没头没尾要把人赶出去,实在太让人伤心。

哥哥肯定会生他的气。

但祁临没有办法。

他几乎又要哭出来,滚烫的眼泪蓄在眼底。

一只手伸过来,没入发丝。

指尖带着刚刚好的凉意,轻轻地在发顶摩挲。

祁临颤了一下,蠢蠢欲动的龙角突然安稳,体内难受的高热似乎也隐隐消退些许。

“没关系。”头顶的声音说。

他攥紧了手中的布料。

“我会一直在外面。”

“需要的时候,可以随时叫我。”

滚热的泪落在手臂,烫的他不住轻颤。

冰凉的手指从头顶离开,耳边吵人的争执随即消失。在一片静悄悄里,脚步声轻轻响起,远去,又消失。

房间内彻底安静下来,祁临只剩下他自己。

龙角和龙尾不再受到任何限制,一下子从体内冒出。

冰蓝的角和尾巴此时也被蒸出红色,祁临抬手摸了摸,痛苦地呜咽一声,在床上反转身体。

窗外忽然一阵狂风大作,眨眼间,本就接近夜晚的天色彻底暗沉,像是一下进入午夜,浓厚的黑云压在天空,连空气里都透着暴雨将至的凝重。

没点灯的室内暗淡无光,床上的人影猛地弹了一下。

闪电劈下。

一条两米多长的冰蓝色小龙盘在床上,红红的尾巴尖落在床沿,无意识地轻轻拍打一下。

床塌了。

小龙一抖,意识到什么,迷迷糊糊抬起脑袋。

视野里一片漆黑。

龙头又沉下去,在自己的鳞片上蹭弄两下,蜷缩着一动不动了。

屋外,陈兰记得转来转去,时不时瞅一眼守门的许岁安。

老板娘靠在另一侧的墙上,烟管里钻出的烟一圈一圈连成一串。

“不是。”陈兰终于受不了,猛地停下,问许岁安,“大哥,到底什么情况啊?人还病着呢,怎么就把我们赶出来了?”

许岁安摇摇头,冷静回答:“不知道。”

陈兰快要崩溃:“那哥你也不问一下吗?”

一根烟管敲过来,砸得他弯了下腰。

老板娘冷眼瞅着:“吵什么吵,外面下雨了,去把院子里亮着的衣服都收进来,再把所有房间的门窗关紧。”

陈兰捂着后脑勺,懵了懵:“我吗?”

老板娘眼神一凝,声色俱厉:“还不快去?!”

陈兰一躬身子,怂怂地溜了。

走廊里又安静下来。

憋了十几分钟后,大雨终于倾盆,走廊尽头的木窗被吹得哐哐响,瓢泼大雨斜灌进来,眨眼间洇湿了一片地砖。

老板娘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夹在风雨里,有些不太清楚:“放心吧。”

许岁安抬眼看去。

老板娘没看他,身子已经直起,一副准备离开的样子:“这段时间不会有其他人靠近这边。”

许岁安歪了歪头:“为什么?”

老板娘笑笑:“他的秘密我也不会说的,这点你同样可以放心。”

说完,她没在等许岁安的反应,举着烟管挥了两下,转身走入走廊深处,背影没入黑暗,逐渐消失不见。

许岁安收回视线,望着紧闭的房门,依然茫然。

他实在没听懂老板娘话里的意思。

【为什么?】他又问系统。

【啊啊啊啊啊!岁、岁安!出大事了!!】系统叫。

【?】

【祁临他怎么变成龙了啊!!】系统接着叫,【完了完了,是不是被龙血异化了?我们还是影响过去了呜呜呜。】

祁临在原著里只是个镶边配角,相关信息很少。

在它所知道的有限情报里,元帅大人可不是一条龙啊!!

许岁安:【??】

他盯着门板,努力思考。

屋内很安静,但偶尔还是会有微小的动静传出。

他集中注意力,将听力扩大到极致。

骨骼迅速生长的声音、坚硬鳞片相互摩擦的声音,还有极度压着但依旧沉重的喘息。

这些动静都是小祁临发出来的。

【或许,】许岁安终于开口,【他本就是龙。】

系统一愣:【诶?】

许岁安说:【只是你不知道。】

因为祁临在原著中的戏份非常非常少,也就意味着,他拥有更多的、系统所不知道的可能性。

他接着问系统:【是龙,不是很好吗?】

会变得很强,不会被欺负。也会拥有足够多的时间,看想看的风景,找到想找的人。

他还记得,小祁临要找到主君。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妥协:【……好像是哦。】

【那现在怎么办?】它又问,【要进去陪吗?……我看资料里说,这种情况是龙族进入了蜕变期,一般都很需要陪伴诶。】

许岁安目光微顿。

耳中传来的声音发生了些许变化。

不再是稳定而沉重的呼吸,夹杂进些许痛苦的低哼,鳞片的摩擦声也更加剧烈。

【岁安?】系统有些着急。

许岁安只能靠听,但它可以得知门后的全部情况。

盘在塌床上的小龙似乎陷入新一轮痛苦,龙身收紧,尾巴尖也绷起,让人看着难受。

许岁安抿唇,推门而入。

他已经知道祁临为什么把他们都赶出来。因为不想暴露秘密。

所以如果他现在进去,很可能还会被赶。

但那又如何?

许岁安坦坦荡荡踏入房间,反身关上门。

“咔哒”一声,门锁被旋死。

此前隔着门的模糊声音立刻变得清晰,呼吸声停顿了一瞬,黑暗中的龙影动了动,龙首微抬。

许岁安捻捻指尖,异能微光亮起,点亮屋内。

窗外的狂风暴雨此刻依旧没有止息的迹象,指尖的一点微光被风吹着,晃来晃去,投在屋内的光影也跟着摇晃。

龙停在阴影里,抬着脑袋一动不动。

许岁安也停在光里,举着指尖一动不动。

气氛有些凝固。

【它、它不会赶我们出去吧?它还有意识吗?】系统有点害怕。

龙头半低着看过来,冰蓝色的眼瞳被许岁安指尖的金光照着,又大又明亮,但冷冷的,纳不进去一点温度,像是冻着厚厚一层冰。

龙低了低身子,脑袋向他靠过来,一股被压着的热气瞬间涌来,和窗外的雨气夹在一起。

屋里一下子变得闷闷的,像是空气都能挤出水。

龙觉得不舒服,尾巴尖和脑袋同时甩动两下。

墙壁被蹭到,立刻掉下来一块白花花的墙皮。

系统更被吓到:【要、要不,咱先出去,从长计议?】

许岁安没应,朝龙伸出手。

指尖的星点光芒随着移动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龙的眼睛也跟着转动,定定地追随光的轨迹,越靠越近。

它的鼻息几乎都能喷到许岁安身上。

龙头更低,漂亮的龙角蹭了蹭指尖处的光。

【没事了。】许岁安这才回答系统。

系统:【嗯?】

许岁安解释:【他失去意识了。】

【?】系统,【但这不是还好好地吗?还跟你互动呢。】

小龙觉得舒服,龙角在他指尖蹭来蹭去。

【这是本能。】许岁安解释。

他了解小祁临。

如果祁临知道自己在做这些,小朋友早被羞得躲出去很远,恨不得把自己整个藏起来。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贴起来就没完没了。

他手指顺着龙角动,亮光被蹭的一闪一闪。

指尖蜷起,猛地张开,一把将龙角攥入掌心。

龙动弹不得,懵了一下,在许岁安手下动来动去,尾巴卷过来,蹭着他的脚踝拍打脚边的地面。

蹭不到光,它很急。

许岁安捏捏他的角。

大概是因为还没完全蜕变成熟,细致感受起来,龙角还有些软,在指腹下迅速升起一层热意。

小龙难受的低声呜咽。

许岁安腾出另一只手,拍拍它的脑袋:“乖一点。”

小龙不动了,乖乖贴在它掌心,只剩下尾巴还在一扫一扫。

许岁安低眸看一眼。

小龙像是感觉到,尾巴尖绷直一瞬间。

许岁安收回视线。

尾巴尖又开始一扫一扫。

他轻轻叹气。

算了,反正不烦人,扫就扫吧。

小朋友,宠着点。

小龙被默许,悄悄开心,往前挪挪身子,几乎把许岁安整个圈住。

它埋下头,乖乖地把另一只角也塞进许岁安掌心。

蹭蹭。

……

三天后,午夜。

持续了三天的暴风雨终于在这一日停歇。

陈兰站在被红线封住的走廊外,搓着手走来走去。

老板娘拎着烟斗靠墙而站,冷漠地斜眼看他。

青烟从烟斗里飘出,晃晃悠悠荡在空气里。

陈兰忍了又忍,还是开口问:“还没好吗?”

从被赶出来之后就完全没了音信,老板娘又一点不让靠近,不知道小临弟弟怎么样,该回去参加节庆的日子又逐渐逼近,眼见着明天就不得不出发,他急得不行。

“你急什么?”老板娘语气凉飕飕的,“等不及就先走啊,把他俩留在我这就是。”

陈兰想都没想:“那不行。”

老板娘撩眉。

陈兰干咳一声,有点怂:“他俩是我带来的的,我肯定也要好好待会去啊。”

顿了顿,他又问:“不能稍微透露一点吗?”

还伸出两根手指一捏,虚虚地比划一下。

“不能。”一口回绝。

老板娘敲敲烟斗,看着烟雾升起。

“因为我也不知道。”

她只是负责帮两个人封锁,可没有“千里眼”的能力。

陈兰立刻垂头丧气。

余光里,红色警戒线突然弹了一下。

他猛地抬头,重新振奋。

“有信了?”

一道长长的浅金色光芒慢悠悠飘过来,沿着警戒线排开,光线扭来扭曲,组成几个歪歪扭扭的字迹。

——正常回程。

陈兰瞪着那四个字看了半晌,猛地吐出一口长气:“太好了。”

他大哥既然送信出来,那显然就是没事了。

不枉他这几天神仙菩萨邪神颠来倒去地日日祈祷。

旁边一声低笑。

老板娘直起身,收了烟斗,径直离开。

红色长裙裙摆摇曳,留下一串波浪。

……

许岁安站在门口,有些发愁。

虽然是给陈兰送信进去,但事实上,事情也并没有那么顺利。

他现在见不到祁临。

祁临的蜕变期比系统给出的平均时长还要快一些,在今天上午就已经完成。

那之后,他恢复人形,身体抽条不少,眨眼间就从十岁出头,长到和许岁安差不多的年纪。

然后,睡了整整一天。

一直到太阳落山,天色再暗。

蜷在坍塌床半上的白发少年终于缓缓睁眼,冰蓝色眼瞳含着尚未清醒的朦胧,茫然地看着四周。

许岁安坐在床边,和少年对上视线。

“醒了?”他惯常打招呼。

谁知少年却在触上目光的瞬间浑身一抖,猛地缩到墙边,像是遇到什么洪水猛兽。

许岁安:“?”

祁临颤了颤嘴角,没说出话。记忆一片片回笼,迅速串在一起。

他只感觉天都要塌了,一点没有看许岁安的勇气。

过去三天的经历,和龙族漫长、冗杂的历史搅在一起,让他不得不花费很大力气,才能将记忆辨认清楚。

他不仅把人赶走、隐瞒秘密,还有不明不白地把人困在屋里困了三天。

祁临恨不得重新变成龙,在自己尾巴尖上狠狠咬一口。

他怎么能那么坏!

哥哥对他一直那么好,他竟然在蜕变期那么对哥哥!

许岁安上前一步,朝他伸出手,有点茫然,问:“怎么了?”

祁临咬着唇,飞快地摇了摇头。

“没、没有。”

他说完,又急急地补充了句“对不起”。

然后,身影一闪,直接越过许岁安,重新一旁狭小的浴室隔间。

“?”

许岁安懵懵地转过身,看着朦朦胧胧的磨砂玻璃。

“祁临?”他叫了一声。

玻璃后的人影抖了一下,又是一声闷闷的“对不起”从门后传来。

许岁安终于懂了。

他靠过去,敲敲磨砂玻璃。

“不要对不起。”

祁临没回应。

于是许岁安又敲敲玻璃:“没关系的,不要害羞。”

祁临抖抖。

许岁安无奈,转口威胁:“我直接敲碎了哦?”

他手指贴上玻璃,五指微微用力,蛛网一样的亮光瞬间覆盖整面玻璃。

“不、不要。”祁临有点着急。

“那你出来。”许岁安说。

人影低下头。

过了片刻,声音低低地钻出:“我……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吗?”

小龙可怜兮兮请求,他现在好难调理,都不知道该羞愧还是该抱歉。

“好哦。”许岁安应声。

他转身走开几步,在床边坐下来,给人充分的个人空间。

磨砂玻璃后的人影安静地立了一会而,又缓缓蹲下去。

尾巴弹出来,人影一颤,尾巴猛地消失。

角又弹出来,人影抖了抖,抬起手把角按下去。

举动全程模模糊糊,许岁安看着,莫名品出点趣味,也就托腮欣赏。

但时间不长,被祁临发现。

人影愣了愣,立刻更加害羞,干脆转过身蹲着,把自己团成一只蘑菇。

陈兰的动静就是在这时候从外面传来的。

许岁安给人送信过去,想了想,重新起身,回到磨砂玻璃前。

敲敲。

人影动了动。

“好了吗?”许岁安问,“要回去了哦。”

“回去”这点被提出,显然不能不理。

过了片刻,祁临慢吞吞起身,挪到门边,小心翼翼推开一笑截,探出半个脑袋。

许岁安终于又和他对上视线。

少年的脸“嘭”一下又红,门往回闭了闭。

许岁安察觉,立刻伸手抵住。

浴室门卡在一半。

祁临慌张抬头。

许岁安歪了歪头,问他:“被我知道,很可怕吗?”

祁临怔了怔,下意识摇头。

怎么可能会可怕。他明明……早就在期待了。

但是,这种场景、这种坦白方式,完全不在他的想象中。

许岁安点点头,又问:“我知道了,会很麻烦吗?”

祁临又是一愣,过了片刻,才搞懂许岁安的意思。

虽然爷爷说,除了主君之外,知道秘密的人都要被杀掉,但他不可能杀掉哥哥。

他不动手,哥哥自然不会遇到什么麻烦。

于是祁临又慢慢摇头。

许岁安反问他:“那,为什么不出来?”

祁临没有理由。

他就是一想到自己过去三天把哥哥缠在身边蹭来蹭去,就……

他虽然管许岁安叫“哥哥”,但“哥哥”又不是真的“哥哥”。

即使蜕变期行为不受控制,但做出这些还是……

一只手伸过来,扣住他的手腕。

祁临心下一慌,被人猛地一拽,整个踉跄跌出。

浴室门在身后闭合,一根线从门缝里探进去,“咔哒”一声,将浴室从内部锁住。

祁临:??

“好了。”许岁安拍拍他的脑袋,力道一如既往,“你没有地方躲了。”

祁临仰头看去。

“饿不饿?”许岁安问,像是深夜醒来后的寻常攀谈。

祁临懵了懵,下意识点头。

他好饿。

蜕变期本就消耗极大,他都三天没有吃饭。

“走吧,去吃饭。”许岁安牵着他的手,转身往外走。

祁临被拉着,亦步亦趋,人还有些恍惚。

两道人影出现在走廊,踩着深夜里的声控灯,一前一后走向尽头。

脚步声从散乱,到整整齐齐交叠。

祁临猛地回过神来,突然加快速度追上两步,和许岁安并列。

他仰起头,看着少年的侧脸,小声:“哥哥?”

“嗯?”许岁安应了一声,侧眸看来。

祁临抿唇:“没什么。”

他垂下头,心里不禁浮起一点雀跃。

哥哥知道他的秘密了。

就算哥哥不是主君,但哥哥知道他的秘密了。

而且,哥哥没有害怕、没有讨厌,也没有……想要拿他做些什么。

哥哥还是他的哥哥。

祁临脚步轻快起来,握进许岁安的手,又叫了一声:“哥哥。”

“嗯。”

“哥哥。”

——虽然他很希望哥哥是主君。

但其实,就算哥哥不是主君,也并没有什么关系。

他是世界上最后一条龙。

虽然他的族群被屠杀殆尽,他背负着血海深仇,那些历史不断冲击着他的记忆,和爷爷“不要复仇”的命令混在一起。

虽然主君契约需要靠血脉订立,他可能还要花费很久很久才能找到主君。

但在那所有之外——

现在,此刻。

他想把秘密告诉谁,他想认谁做亲人,都由他自己决定。

因为他是独一无二的,不再有族人,只有他自己。

孤独,但自由。

第200章

午夜。

温泉餐厅。

许岁安和祁临到的时候,不大的屋子里挤满了人。

撩开门帘的瞬间,十几双眼睛不约而同地瞅过来,或直接或偷瞄,总之都很强烈。

祁临身子一僵,往许岁安身后躲躲。

他完全不知道这些人外面发生什么,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这样看自己。

烟管敲击桌面的熟悉声音响起,老板娘翘腿坐在角落,波澜不惊地开了口:“想吃点什么?”

“都好。”许岁安说。

“那好。”女人站起身,走向厨房。“厨师下班了,我随便做,你们看着吃。”

路过人挤的满满的那几张桌子,烟管一斜,前端不轻不重磕在桌沿。

“我这是吃饭的地方,不是看戏的地方。”

一群人被吓到,瞬间坐的笔直。

都是陈兰那个团的,听到点人没事了的风声,立刻凑过来想要看看具体情况。

当中一个胆子大的朝老板娘搓手作揖:“我们、我们就问一句,问一句就走。”

老板娘没搭理他,人已经晃进厨房。

下一秒,声音瞬间爆发。

“怎么回事啊小临弟弟?是不是孙永那混蛋给你整的?”

“你告诉我们,哥让你陈叔去报仇!”

“好了吗?确定完全康复了?这么多天饿了吧,快坐过来吃点东西。”

久违的熟悉声音交叠在一起,在寂静的深夜里充斥整个食堂。

祁临从许岁安身后钻出来,朝一群人弯了下嘴角。

他平日里面对其他人不太有表情,连微笑都做的有些生疏。

一群大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忽然孩子一样爆发出一阵欢呼。

“哎哟,我们小临长大了呀,都会跟叔叔笑啦?”

“滚你的吧,他那是跟你笑吗?——来小临,再给姐姐笑一个~”

“这么说来,我们小临还真是长高了不少呢。这个时候就是长得快哈?”

人群突然沉默了一下。

这句话之前,他们还真没有注意到祁临这完全不寻常的成长速度。

祁临也愣了愣,笑容消褪,人又变得紧张起来,担心自己又一次被当成怪物。

然而,一道清脆的巴掌声从人群后方传来。

陈兰给开头那位的后脑勺来了一掌,拨开人群走到最前,朝身后一帮家伙翻白眼。

“人家长得快管你们屁事?”

人群安静两秒,一声怒吼响起:“卧槽,你说什么鬼话呢?小临就跟我家亲儿弟弟一样,他长得快老娘开心!”

“就是,老大你往边上稍稍!挡着我们看孩子了!”

许岁安听着,目光柔和,歪头看向祁临。

少年也正朝他看来,眼里盛着些许意外和欣喜。

许岁安在他后脑勺上揉了一把,轻轻加重点力道,把他推向自己身前。

祁临往前挪了两步,抬起脸,看向十几双满怀期待的眼睛。

他抿了抿唇,“嗯”一声,想了想,又说:“谢谢。”

谢谢大家的关心和接纳。

话音落下,人群又热闹起来。

“吵什么?还不走?”

老板娘端着两碗汤面从厨房走出来,烟管拨开人群,清出一条道路。

面条搁在眼前,老板娘朝祁临解释一句:“你这么多天没吃东西,开始先吃点清淡的。”

祁临捏着筷子,乖巧点头。

其实他不需要,但这是心意。只要有吃的,什么都好吃。

清汤面上卧着一颗荷包蛋,撒了点香油和葱花,热气捻成一缕晃晃悠悠钻进灯光里,鲜香味道散开。

许岁安说:“没有肉吗?”

比其面,小龙更需要吃肉。

祁临插进碗里的筷子顿了一下。

老板娘看过来,勾唇:“要肉?想把你弟弟的胃吃坏吗?”

许岁安懵懵地看着她,眨眼。

老板娘清清嗓子,转过身去:“今天没有,就这碗面,爱吃不吃。”

话音落下,旁边突然传来一声猛咳。

“咳嗯!老板娘!你做饭太香了,我也饿了,能不能给准备点宵夜啊?我记得晚上是不是还剩了点火腿肠?”

“我也想吃我也想,老板娘,咱这儿是不还有香草冰激凌来着?”

“大冬天吃冰激凌?”

“哎呀,老板娘您不是还大冬天穿裙子呢!”

一群人一下子围上去,十几张嘴一开一合,转眼间就点出来十几道肉菜和甜食。

还有人记得帮许岁安要了杯牛奶。

老板娘被缠着,烦的不行,烟管甩来甩去,把人扫开:“去去去,一群吃货。我要休息了,爱吃什么你们自己折腾。”

像是没听出这群人的真实目的,女人丢下这么一句,撩开帘子出了食堂。

一群人安静片刻,回过头来挤眉弄眼,朝两人招手:“走啊大哥、小临,带你们去吃好的!”

都是食欲正旺的年轻人,再加上一条饿了三天的小龙,老板娘囤在食堂的粮菜,一晚上直接被消灭了一半还多。

四提啤酒也被一群人分喝干净,只留下满地罐子。

因为有许岁安和祁临在,这次的采买大丰收,甚至还倒赚不少钱,再加上祁临伤病痊愈。

两件事叠在一起,所有人都开心的不行,又唱又笑地闹了一夜,一直到第二天清晨,才都顺着酒劲迷迷糊糊睡去。

只剩下三人,坐在一片狼藉之中。

陈兰捏扁空啤酒罐,倚在墙边朝许岁安和祁临笑笑,抬手道:“放心,这些我收拾就完了,大哥,你带着小临再好好休息一下,咱今天下午就要出发回程了。”

他是酒量好,许岁安和祁临两个“外皮上的未成年”则是滴酒未碰。

但小龙显然本身也没什么酒量,只是被屋子里浓郁的酒气蒸着,脸就有些泛红。

许岁安抬手在祁临眼前晃晃,收获人困惑神色,确认他没被酒气熏醉,然后才看向陈兰。

“都办完了吗?”

“啥?”陈兰愣了一下,恍然,“哦,那肯定的呀,大哥——”

他竖起大拇指,动作有些晃,显然也不完全清醒:“你俩太牛了!我们未来三年都可以不开张了!”

不仅是在娱乐区赢来的奖品和星币,小祁临在擂台场待到最后,赢下来的10%的赌池奖金也都被许岁安转交给陈兰。

这些东西,足够他们团上百人生活好一阵子。

“好。”许岁安应声。

他看出来,陈兰他们,其实没那么喜欢做星盗。

陈兰嘿嘿傻笑,朝他举了举被捏扁的啤酒罐,乐道:“那咱下午五点,准时出发!”

许岁安“嗯”一声,又道:“但那之前,还有件事。”

陈兰一脸懵地看过来,打了个嗝:“啥事?”

但没等许岁安回应,他身子一晃,一头栽下去,呼呼大睡。

许岁安嘴半张着,轻轻眨了眨眼,又闭起来。

他抬起手,直接用异能清理了整个场子。

一片干干净净中,十几个人横七竖八地睡着。

许岁安拉着祁临从中迈过,走向室外灿烂明媚的晨光。

……

下午三点多,最后一个睡去的陈兰悠然转醒,对上一群眼睛。

他吓一跳,一屁股坐起来,紧接着就是一阵腰疼。

冬天天冷,食堂暖气开的很小,躺在地上睡一天,哪儿哪儿都不舒服。

他捂着腰看向其他人,茫然:“咋了?”

“陈哥你醒啦。”小弟招呼,“大哥说要带我们去复仇。”

陈兰余下的困意立刻荡然无存,他瞪大眼:“复仇?什么复仇?”

小弟往旁边让让,露出坐在桌边的许岁安和祁临。

“醒了?”许岁安看过来,“那走吧。”

“等等等等,”陈兰慌,“去哪儿啊?”

许岁安:“去复仇。”

陈兰甩甩脑袋:“不是不是,我知道去复仇,找谁去啊?”

“那个男人。”许岁安答。

陈兰:“……?”

他呆着表情想了一会儿。

“刘永?”陈兰悟了,又更疑惑,“小临不是已经揍过他了吗?”

这震撼全星的事迹早就在三天内传遍整个星系。

许岁安摇头:“那是我们。”

“你们、没有。”

陈兰有些发怔。

他想说“你们就是我们,我们就是你们”,但这话又怎么也说不出口。

其实任谁都能看出来,就算他们一起生活了这么久,就算他们过的很愉快,但许岁安和祁临终究不会属于这里。

他们早晚要离开。

陈兰看着一脸坦然的许岁安,忽然感觉到:那一天,大概很近很近了。

周围一群人望过来,都在等他回应。

陈兰定了定神,犹豫:“但是……大哥,你也看到了,我们实力不够啊。”

“很快就够了。”祁临代替许岁安开口。

陈兰没明白:“啊?”

祁临站起来,从身后的桌子上取过一碗浅粉色的水,递向他们。

“喝了就好。”

碗被他端的很平,几乎满溢出来的水在这期间没有倾洒出来一滴。

陈兰凑过去,浅尝一口,在嘴里咂摸,只觉得有点淡淡的腥甜:“这什么?”

祁临迟疑一下,看向许岁安,有些拿不准该回答什么。

不能坦白说是滴了龙血,因为会被问血是从哪儿来的,祁临没法跟他们解释。

但说是其他的……他又想不到借口。

“稀释的神泉。”许岁安说。

他从不说假话。

好人类从不说假话。

神泉是龙血。

祁临特意准备的这一碗,是稀释的龙血。

确实是同一个东西。

许岁安一脸坦然。

陈兰猛地呛了一下,瞪大眼:“温、温泉水?”

“神泉?!”

其他小弟跟他的反应截然相反。

“大哥,你们竟然把神泉的水搞出来了?牛啊!”

“老板娘没说什么吧?!”

“这东西是不是功效真的那么好啊?”

许岁安:“唔。”

这些就不能回答了。

一群人好像也并没有那么期待答案,他们迅速围上来,把陈兰挤到后面,你一口我一口地分喝。

一圈转下来,碗递回祁临手里,竟然还留了一点底。

“总算要走了?”食堂门口传来熟悉的慵懒女声。

祁临转过头去,懂了碗里为什么被留下一口。

那是他们留给老板娘的。

即使老板娘就是那温泉的主人,但他们还是用自己的方式尽全力表达感谢。

老板娘撇过来一眼,目光挪到祁临脸上,轻笑一声。

“我可不喝这种东西。”

祁临抱着碗,有点无措。

“我不需要这种东西来提升实力。”老板娘道,“你自己留着吧。”

这话一出,陈兰一群人脸色又变得有些古怪。

——怎么好像他们喝这个温泉水喝的很不堪一样?

被拒绝,祁临有点失落,把剩下一点汤底的碗放回桌上。

老板娘在旁边看着,似乎有点于心不忍,又开口:“你要真想感谢,以后常来照顾我生意吧。”

祁临动作一顿,抬头看去,眼睛亮起,清晰应答:“好。”

老板娘的目光已经移开,正对陈兰一群人威胁:“走就抓紧走,把东西收拾干净,别被我发现一点垃圾。”

一群星盗小鸡啄米一样连连点头。

最后,老板娘又转向许岁安。

许岁安和人对视,好奇自己会得到什么“送别留言”。

红裙的女人拎着烟斗,眸光沉静地落在他身上,瞧了许久。

然后说:“你如果带这孩子之外的其他人来,我可不会接待。”

许岁安:“?”

老板娘没有要给他解惑的意思,忽地转开脸,挥挥烟管,不耐烦地赶人:“快走快走。”

一群星盗就这样被赶上大街。

由陈兰领着,在住宿区逛了一大圈,终于找到正在聚餐的刘永团。

刘永脸上的伤还没退,青一块紫一块看着很是凄惨。

陈兰远远望见,冷笑一声。

龙血的效果立竿见影,一群人冲上去,眨眼间就掀了刘永的饭桌。

刘永一惊,大喊着“你们要干什么”,被人一拳揍到脸上的伤口。

两拨人又一次混战在一起。

十分钟后,刘永从人群中爬出来,口齿不清地喊:“你们有病吗突然就打过来!”

陈兰狞笑一声:“星盗打人,还需要理由吗!”

他大吼:“兄弟们,把挨过的揍都给我找回来!”

刘永瞠目结舌,来不及反应,被人拖着脚踝拉进战局。

又二十分钟,一边倒的群殴彻底结束。

陈兰活动着肩膀从吱哇怪叫的人群中走出,长出一口气:“爽了!”

许岁安牵着祁临站在一旁,好笑地看着,问其他人:“爽了吗?”

众人齐声欢呼。

如果不是两个人气场太强,他们说不定都要集体凑过来,把两人抛高高。

“哈哈哈哈哈天道好轮回!!!好歹轮到他们挨揍了!”

“那混蛋上次打架还趁机摸我,我让他以后什么也摸不成!”

“爽,太爽了!那神泉竟然这么有效,怪不得大家都想泡!”

祁临听着,垂下眼,抿起的嘴角轻轻弯起。

“走了兄弟们!”陈兰高举双手,“咱凯旋而归咯!!”

一群人挥温泉旅馆拎上行李,没再遇上遇上老板娘,让他们有些遗憾。

但满载而归的喜悦冲淡了这种遗憾,他们喜气洋洋地回到停机坪,登上飞船。

前后重量差异巨大,飞船原地摇晃几下,缓慢升起,驶离红港星。

万米之下,地面之上。

被誉为“神泉”的赤红温泉翻滚着,风划过水面,卷着热浪飘向后方的石阶,钻过用来遮挡的、已经有些褪色的彩绘屏风。

穿着艳丽红袍的女人背靠屏风,屈膝而坐,面前是一抔黄土。

她拎着一瓶酒,反手洒上去,古铜烟管躺在坟前,青烟徐徐上升。

“我见到你的同族了。”

她缓缓开口,停了良久,再次道。

“是个很可爱的孩子。”

热风拂过长裙,将散落的裙摆扫齐。

烟管离的烟渐渐淡去,只剩下清苦的余味。

“他遇到了一个很好的主君。”

女人想到什么,蓦然失笑。

“只是我看他面相,似乎有些……命犯桃花?”

……

命犯桃花的许岁安刚一重新踩在土地上,就收到了一大捧鲜花。

这次的鲜花干脆是几个小孩一起采的,好几双大眼睛望着他,忽闪忽闪。

许岁安也跟着他们一起忽闪忽闪,捧住鲜花,弯弯眼睛:“谢谢呀。”

小孩猛地你推推我、我推推你,最后派了个代表出来,仰着头问他:“哥哥,你可不可以一直待在这里呀?”

最近几天许岁安和小临都不在,一群小孩都感觉日子比之前无聊很多。

许岁安没想到会被问这个,愣了愣,下意识看向跟在自己身边的祁临。

祁临垂着头,小声说:“我去帮他们搬东西。”

说完匆匆转身,重新踏入飞船。

【罪孽啊,罪孽啊。】系统嘟嘟囔囔。

它现在已经完全看不得祁临难过。

许岁安蹲下来,朝几个小孩摇摇头,没有隐瞒的打算:“哥哥不可以。”

几个孩子呆了呆,瘪起嘴,肉眼可见地低落下去。

“但是。”许岁安接着道。

小脑袋们唰地抬起来。

许岁安朝身后指指。

祁临正在飞船那儿忙上忙下,帮陈兰等人一起搬运才买回来的节庆用品。

事实上,他要是真想帮忙,大概几下子就能把飞船搬空。

但此刻,白发的少年一趟一趟,装出很忙很努力的样子。

许岁安莞尔,跟孩子们说:“你们可以试试,留下小临。”

忙忙碌碌的背影僵了一下。

手中货物一沉,差点落到地上,被陈兰接了一下。

祁临迟钝地“啊”了一声。

哥哥还从来没有当着他的面叫过他“小临”。

感觉很好听,想被那么称呼。

“小临。”背后的声音抬高音量。

祁临竖着耳朵,匆匆搬运货物。

“小临?”许岁安又叫了一声。

他顿住,迟疑着转过身。

许岁安站在不远处,朝他招招手,说:搬快点,要回去啦。”

祁临反应慢吞吞的,点了下头,应:“哦,好。”

他转过身,从陈兰手里把两只一米八的玩具熊接过来。

对人说:“要快一点。”

半分钟后,飞船被清空。

忙前忙后的一堆人莫名其妙地全都闲下来,目瞪口呆地盯着堆了满地的货物:……刚刚,发生什么了吗?

祁临拍拍掌心的灰,朝陈兰指指那些货物:“搬完了,剩下的你们自己来。我走了。”

他说完,等不及听陈兰的回应,加快脚步跑向许岁安。

风吹过草地,云掠过太阳,两个少年的影子贴在一起,轻盈地飘向前方。

许岁安摸摸祁临的脑袋。

即使一夜之间长了许多,几行和自己年龄相仿,即使祁临实际生活的时间都有三十年还多,但他依然习惯性把人当成小孩。

问他:“累不累?”

祁临晃晃脑袋,柔软的白发从他指缝里钻过,四下无人,龙角“噗”地冒出,蹭过指腹。

许岁安扬眉,在上面捏了一下。

祁临抬头,担心龙角惹人生气,打量他的神情。

许岁安抿唇看他,又在上面捏了一下。

龙角飞快地缩回去一只。

经历过蜕变期,祁临对身体的控制提升了一个档次,已经可以完全自如地控制龙角和龙尾。

直到这会儿,他才真的相信爷爷曾经说过的话。

——成熟的龙,就是可以控制自己的角和尾巴,哪怕面对的是爱人。

哥哥对他来说比爱人还要重要。

祁临没有“爱人”的概念,但很清楚“哥哥”是什么。

他歪过头,用剩下的那只龙角蹭蹭许岁安:“哥哥。”

“嗯?”

祁临停了停,小声问:“……什么时候离开呀?”

许岁安也停下手上动作,认真看向他。

两双眼睛撞到一起,祁临心里颤了一下,有点慌。

他以为他成熟了就可以接受离开这件事,毕竟时间对他来说更长,等待对他来说更加轻松。

但对视到他才发现,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许岁安思考多久,他就紧张多久。时间被无限拉长。

“等,过完节?”最后通牒落下。

祁临心里一松又一紧。

不是立刻,但也很快。

他们回来得很晚,明天就要过节。

只剩下最后的一天一夜。

祁临蜷了蜷手指。

他再次抬起头,看向许岁安。

许岁安问:“怎么?”

祁临犹豫了一下,摇头,握住他的手。

“没什么。”他说,“我们回去吧。”

他们还会在很久以后相见。

他会一直努力找他,直到再次相遇的那一刻。

但许岁安想起什么。

“主君呢?”他问,“要我帮你找吗?”

知道祁临身份后,系统那边的信息也更加完善,已经足以查询出帮祁临找到主君的方法。

说到底,龙和主君是一种由灵魂连接到血脉里的“契约”。

只要有确切的存在形式,更高维度的系统就一定能有办法找到。

如果祁临需要的话。

白发少年半低着头,冰蓝眼眸映着苍翠的草地,眼神有些闪烁。

他含含糊糊做了一个回应。

其实。

度过蜕变期后,他已经知道,除了爷爷所说的“相遇后的感应”外,还有另一种方法,也能让他找到主君。

用血结阵,他的手上就会出现只有自己可以看见的红线。

红线的另一端连着主君。

只要沿着线去找,就一定可以找到人。

但是……要找吗?

祁临突然有些不想。

他对那个素未谋面的“主君”,没有任何感情。他不在乎主君是什么人,不在乎主君长什么样子、在哪里。

在之前,在爷爷的教导里,找到主君,守护主君,是他活着的意义。

但……从没有哪个先祖否定,龙可以自己寻找自己的意义,不是吗?

“小临?”许岁安伸出手指,在他眼前晃晃。

少年微弯着腰,阳光从身后斜洒下来,铺在他肩头的金发上。

“需要吗?”他再次向祁临确认。

“如果,需要,”祁临攥着手,有点不敢和人对视,“哥哥会多留一段时间吗?留到,我找到主君?”

www.jiubiji.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