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仿佛陷入慢镜头中,红与褐的酱汁从陆霄衣摆上往下滴,一滴一滴,落在鞋面上,鞋上沾着吃完的鸡骨头。轻轻一踢,骨头从鞋面上被甩开。
李子沫恨不得自己变成那滴汤汁,能流进地板的缝隙里。
她在这一刻无比期望自己从没出生过。
站在陆霄身后的跟班们适时地拖长音“哦~”了一声,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大家都在等着惊雷炸开,有人站得远看,有人站得近看。围观者们就像草原上的野生动物摄影师,镜头就位,只等待着狮子咬断羚羊脖子的那一幕。
紧张有如实物压迫着胃,李子沫觉得自己一开口就要吐出来,脸色红得惊人。
夏棠在这时从旁边插过来。
她捡起掉落在地的餐盘放回桌上,而后一连抽出数张纸巾,一股脑全按在陆霄汤汁淋漓的制服上,一面擦拭,一面道歉:“实在是不好意思,同学。”
此举相当成功地吸引了火力。
陆霄最厌恶肢体接触了――不如说,来自陌生人的不请自来的碰触谁都厌恶。
再去看陆霄的脸色――眉毛压低,目光阴沉,果然是发怒的前兆。
纸巾在这场狼藉面前显而易见的战斗力匮乏。夏棠用卫生纸于事无补地在黑色制服上随便擦了擦,而后她诚恳地说道:“要不然,你脱下来,我带回去给你洗干净?”
旁观者们心想,学校是从哪冒出来这么个愣头青敢死队?
真是不要命了。
怕不是要创造史上最快退学传说。
在众人屏息凝神的等待里,陆霄皱起眉头,他抬起手,一颗颗解开制服外套的扣子。
黑色羊绒制服底下是白衬衫,上面也有着浅浅的汤汁印。大家还在猜想这不是不是要动手揍人,那件淋满菜汁的外套就被扔在了女生脸上。
夏棠倒是脾气很好地接过,抱在手上,眉眼带笑地说:“谢谢体谅,我明天一定洗好送回来。”
陆霄看她一眼,转身离开,人群像油污避开洗涤剂一样让开一条道,生怕又触了他的霉头。
2.周五夜
中午发生在食堂的事件,下午就绘声绘色地传遍了整个班级。
夏棠找了个纸袋将那件制服装起来。
李子沫对她千恩万谢,说放学就去找城里最好的干洗店,一定处理好这件衣服。
“放心吧。”夏棠说,“我家开过干洗店,我知道怎么处理,你就交给我好了。”
李子沫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她才好。
下午陆霄没穿制服――学校里本来就有一帮人讨厌规规矩矩地穿校服,陆霄本是他们中的一个。
也幸好他这几天破天荒地穿上了校服,他们这样家境优渥的学生的私服,不是来自奢侈品牌价格贵得咂舌,就是私人订制手工制作,相较而言,制服起码比那些好处理得多。
陆霄本来就喜怒无常,性情多变,他不穿校服或是忽然穿校服,大家都觉得十分寻常。
放学后夏棠提着纸袋等班车,只用坐两个站,再步行不到十分钟就能到住处。
洗了手和脸后她先去了洗衣房,里面各色设施齐全,干洗机、水洗机、烘干机、消毒柜、熨烫台,和专业干洗店不遑多让,不同品类的洗涤剂整齐摆在柜子上,天然的非天然的,专用的非专用的。
数台洗衣机一字排开,主人用和佣人用的互相分开。角落里那台滚筒洗衣机还在转动,夏棠在里面看见自己的t恤衫和妈妈的工作服。
她先在那台洗衣机上放下书包,洗了手,把纸袋中的制服铺开在台上,将污渍部分用特制衣物清洗剂细细涂抹上,而掐着表后静置等待。
等待的时间里,陆霄走进洗衣房。
他本就回来得更早,现在已经换了一套衣服。宽松的灰色居家服,额前头发垂落成刘海,遮住一半锋芒。
现在他看上去比在学校好相处。
午间他在学校的专用浴室里洗了澡,现在身上还散发着沐浴露的气味。
夏棠仔细闻了闻,闻出古龙香和某种木质香。
“我记得你的衬衫和裤子也脏了。”她朝陆霄说,“一起拿来洗了吧。”
陆霄轻哼一声:“你也知道都脏了。”
“所以我正在给你洗。”
陆霄嫌恶地皱起眉:“脏成这样,应该直接扔掉。”
“扔掉做什么,洗完之后不会留下痕迹的。”夏棠盯着洗衣房里的挂钟计算时间,“而且你也不要因为一点小事就去欺负别人。”
陆霄双手插兜,口吻不快:“被淋了一身的人是我,难道我不能发脾气吗?”
“是你的话就不行。”夏棠漫不经心地回答,“你态度太差,会吓到人。”
秒针一格格走过,时间到了,她将制服翻过来,从篮筐里摸出特制的软毛刷,开始仔细刷起制服。
陆霄觉得自己自始至终还不如那件脏制服被看在眼里的多,他不快地喊了一声,夏棠抬起头:“什么事?”
“今天是你主动跟我搭的话。”
夏棠:“是啊,我知道。”
转学前夏棠跟他约法三章过:“不要主动搭话”,“不要一起出现”,“不要表现出他们认识”。
――没事不要和我搭话。她的原话是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