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可笑,我不原谅所有伤害屈温的人,然而到头来他苦难的开端竟然是我。我做不到没心没肺地认为是他活该,活该可怜我收养我,活该为我放弃前途,主动辍学葬送健康。

那怎么办?我要杀了自己赎罪吗?

我哥快中午才睁眼,他看到我先愣了下,问我怎么没去上课,我把插着吸管的水杯递到他嘴巴,单手打字给他看,请假了。

“哥没事儿,”他咬着吸管,云淡风轻地睁眼说瞎话:“你该上学上学去,月底不是又有联考,我这边请个临时护工就行,没几天能出院了。”

我打字飞快:不行,别人我不放心。

举给他看时手腕一阵刺痛,手机差点掉地上,他注意到我腕部缠的那圈绷带,视线久久凝视在上面,我心虚地放下胳膊,霎时间他脸色变了。

屈温不可置信地看看我,又把视线转移回自己手上,低着头半天没说话,我以为他要骂我,或者对我发火,再三犹豫,我蔫巴地打出一行“对不起”递到他眼下。

一滴水渍毫无预兆掉到屏幕上化开。

他飞快转过头,整个人背对我,再也没说过一句话,我无措地站着,不知如何是好。

可以抱抱他吗?会被甩开吗?

大脑还在想,身体已经先一步贴过去,我避开伤口从后面抱住屈温,埋进他颈窝里试探性地蹭了蹭,没等到任何推拒,我默数五秒,才委屈地打了个“哥”递到前面。

我让他别生气,还试图撒点小谎去掩盖我几小时前做的荒唐之举,可我什么也骗不了我哥,在我胡言乱语的第不知道多少分钟,他忽然夺走手机,翻身捏住我的下巴。

我被迫与他对视,看到他还泛着水光的眼睛又忍不住想要替他擦擦湿着的眼角,他皱着眉叹气,我好久没在他脸上见过这幅忧愁的神情。

哥问我,究竟知不知道我在他心里的分量。

我唯一的交流工具被他没收,只好眨巴眨巴眼睛表示我知道就是因为知道才悬崖勒马,我不是孤苦伶仃地活着,一个人身上是两条命的重量。

他似乎在恼火,恼火中杂糅着怜惜和悲伤,那眼神太复杂,我没法完全读懂。他说了好几遍,我就是他的命根子,如果我有任何三长两短,他绝不独活。

这是我上回期待的回答,但如今他真把生死相随的承诺说出口,我还是不满意,还是难过。我看着他颤动的睫毛,没由来生出一种吻上去的冲动,确实也这样做了。

屈温没有推开我,他把手绕到背后轻轻抱住我,一下一下顺着脖颈缓缓地往下揉。

“小宝,”哥叫我,“我养你这么多年,从来没跟你讨过情分,这是哥哥第一次对你提要求,你必须得答应,听到了吗?”

我从他的眉骨吻到鼻梁,睫毛在脸上扫过的感觉好痒,他提前说了那些话,现在又这样瞧着我,我有什么会不答应他。

“你要把自己放在所有人之前,包括我,自私一点没关系,这个社会就是越自私的人过得越好,越利己就活得越轻松,别人为你付出说明你这个人值得,哥从来不觉得你哪里欠……”

再往下,我吻住他喋喋不休的嘴。

好了,好了,我也没有很光伟正,但是再自私自利的人也是有感情的对吧?我只爱我哥而已。

他明明比我更先懂得这个生存道理,为什么没有像说的那样做到呢?为什么当年没把我随便找个垃圾桶丢掉,为什么不把我卖给杨九。他如果更加卑劣一点,更加可恨一点,又怎么会把我养成现在这副脾性,如果让我怨他恨他,那不需要谁来教,我自然会领悟怎么样能让自己过得舒坦。

可惜他既已选择这条路,选择盲目地爱我,供养我,就要接受我死心塌地不惜命的追随。难道他希望我在离开他之后再与别人喜结连理,幸福美满地过完后半生?

我打字问我哥,他便说不出话了。

我一直认为感情中最赤裸的部分不是脱光了站在对方面前,而是亲手擦掉彼此流下的眼泪,在对方眼中袒露和窥见唯一的弱点。

我虔诚地亲吻他,在护士进来前把我哥打理好,低眉顺眼地站到床边,不让他掉下年长者的脸面。

护士换药时打趣咱哥俩关系真好,躺床上还牵着手呢。

屈温打量我一眼,也许是想起我之前在外抗拒的反应,有点要松手的意思,我不动声色把手握得更紧,毫不避讳地冲护士笑笑。

现在我不怕向任何人承认我对我哥的爱,甚至他想要的话,我愿意为他在身上戴一块点名道姓的小狗牌。

哪怕如老鼠过街人人喊打,被戳着脊梁骨不停谩骂,只要不松开哥哥的手,我都不在乎。

半个月后屈温出院,出院前两天我遭不住他的言语轰炸被赶回学校,一放学就火急火燎往家里跑。

等我到家,打开门看屈温正背对我清理电梯,脚边堆着数不清的黄玫瑰,还有几个瘪掉的爱心气球。

我哥听到脚步声扭头,看见我后苦恼地叹口气:“办出院手续的人太多,浪费好多时间,不然肯定在你回来前把这里重新布置好。”

我走到他身边捡起一朵枯萎的黄玫瑰:“什么时候塞电梯里的?也不告诉我,都坏了。”

“生日那天下午。”他歪着头仰视我,我又从地上挑了朵腐烂程度没那么严重的花想插在他头上,被我哥轻而易举躲开,起身反手将花架上我耳朵夹住。

“去之前给你准备了惊喜,哥以为能速战速决赶回来给你过生日。”

我捡起几束抱到手里,觉得就这样扔掉太可惜了,让屈温扔之前给我拍张照,他不是最喜欢记录我吗?

“花的使命不过两种,拍照和哄你开心。”屈温拿走我怀中的烂玫瑰,顺带戳戳我的鼻尖,“新定的马上到,坏的扔掉就行,我们家小漓要拍就拍最漂亮的。”

他把其他礼物从电梯里拿出来,一把没见过的车钥匙,一张法院判决书,一个墨蓝色丝绒礼盒,打开后是一对……不,一个戒指,两个凹槽,但另一个放的是易拉罐拉环几个月前,我以为被他丢进垃圾桶的拉环。

他说还有个房产证没给,先欠着,等我念完书准备找工作定居了再买。

我盯着戒指出神,问他,婚戒?得到肯定答复后没忍住爆出句脏,捂脸笑了会儿,这太犯规了,他怎么能给我使出这招,这不毁了吗?我真要喜欢屈温一辈子了。

作为交换,我把长命锁和情书翻出来一股脑塞给他,比起长命锁,我哥更惊讶的是收到那封情书。但因为内容写得过于羞耻,他刚笑吟吟地拆开信封,我就浑身长毛,拔腿跑回卧室躲起来。

时隔许久,具体写了哪些肉麻话没印象了,只记得当初想了一百年的结尾是,在世界教会我恨之前,谢谢你先教会我什么是爱。

35

我后悔了。

关上门一头扑进被窝的瞬间就后悔了。

那封信不该送出去,矫情话这种东西应该只留给自己看。几秒前一时脑热的后果就是我现在得绞尽脑汁地计划,等我哥读完信上来我要怎么面对他。

装傻充愣型什么?我刚才有送东西给你吗?看错了吧哈哈,我只送了个长命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