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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帷帐垂下,帐顶夜明珠散开昏黄的光晕。

绯色朝服与雪白里衣交错着,凌乱暧昧铺叠在玉砖上。

肌肤隔着身前一层单薄的布料相贴,身体的烫意将冷玉也渡得暖热。

江鹤雪唇舌被堵着,说不出话,只剩搂着沈卿尘的颈,细碎地呜咽。

他的动作比她生辰那日还要凶,仿若中药的人是他一般,她舌根发麻,偏双腿难耐地缠绞又张开,明知大抵受不住,却渴求更多。

单薄的绸布很快被汗浸透,黏在身上,绣纹磨得发痒,背后的结扣也硌得难受。

终于得以喘息之时,江鹤雪攥着他的手向后伸:“不舒服……”

长指勾住,轻而易举地挑开,极细的系带绕在指尖。

沈卿尘却没松手,眸色晦暗,眼尾沁着薄红,半撑起身子瞧她。

没瞧旁处,只是一瞬不瞬盯着她的眼睛。

迷离,失神,羽睫颤抖得似昔年夏日他为她打过的小扇。

她卧在摇椅上,心安理得地享受,手里抱着半只西瓜,用玉匙舀着吃。

最中心的那匙舀给了他,她说“最甜”时,笑眼弯弯,眼瞳将他身形映得清晰。

那时他心跳若擂,而今垂首去尝时,心律急促的人,不止是他了。

江鹤雪极轻地“呜”了声,手攀着他的肩,偏首,把红透的耳珠露给他。

他又垂首,试到她细滑战栗的肌肤。

手掌不自觉攥得更紧,占有欲无休无止地蔓延,他几乎想要把她揉进自己骨血里,这般,不怕再同她分离。

“轻点……”江鹤雪掀了眸。“昭华。”

沈卿尘一点点泄了力

,轻吻她唇角,喑哑嗓音落在她耳际:“这般?”

方才还凶急,这会儿又轻柔得像红梅花瓣坠入皑皑雪地,江鹤雪抑不住本能,眼眸都泛了水光。

“昭华——”她唤他,同他对视,撞入他暗沉的眼,羞得又偏过视线。

“你快些。”江鹤雪催促,又别别扭扭地补充。“但是万不可莽撞。”

“要如何。”沈卿尘竟问。

他只眼尾浸了红,冷白面容依旧是平静克制的模样,江鹤雪无需揽镜自照,便知自己此番应是与他天差地别。

可他分明也反应格外烈,把她下腹都抵得泞软,好似他控制表情与控制身体的,并非同一人似的。

“不许看我……”江鹤雪底气不足地命令。

沈卿尘顿了下,直身,自床头钩上取下月白的绢帕,折了几遭递予她。

江鹤雪颤颤巍巍地要给他覆眼,又被他牵着手腕垂落下来,视线随即被绢帕遮蔽。

“你做什么?”她不满意。“总不能遮了我的眼,便教我以为你没看。”

“不对视,兴许好些。”沈卿尘将绢帕在她脑后打了个结扣,缓声。“若遮我的,我忧心拿捏不好轻重,惹你不适。”

江鹤雪认同了,又听他似不放心地补充了一句:“不要摘。”

只是这句的尾音莫名轻颤。

可她来不及细想,唇瓣又被覆住,齿关被他撬开,舌尖与他的纠缠。

腰肢绵软得使不上一点力气,筋骨好似也随着一并酥了,她目不能视,对每一处的反应都比素日敏.感。

她攥着他的手腕落下,挑开,再度小声催促。

离了那层湿漉漉的阻隔,她愈发觉着热度灼烫得让她心弦错乱。

肩膀被单手抬起寸许,沈卿尘将一旁的锦枕垫在她身后,重俯身。

有药效,有香,又厮缠了那般久,还丁点不容易。

他试了几回,终是撤开了,音调低哑着:“不成。”

江鹤雪瞧不见,也并无个概念,只是难捱地并了并双膝:“那你换个法子。”

他们二人到这般年岁,都不该懵懂青涩了,沈卿尘寡欲,又并非真削发做了古僧。

何况新婚夜她都收了送来的物件,沈卿尘那处,不至没有吧?

她这般想着,却被一激,立时偏头,恰透过帷帐,隐约瞧见屋内的屏风。

沈卿尘为她寻得都是极精美也合她心意的物什,她记着这扇屏风是难寻的双面绣,绣的却并非风雅的梅兰竹菊,而是颇灵动的野兔食果。

早春,低矮的灌丛枝叶已繁盛,缀着颗粉红的果,野兔以舌轻舔舐品尝,许是因着是独一颗,极为耐心,牙尖细细地碾磨。(正常屏风绣图描写,谢谢)

间或难免贪婪,又以舌去拨枝叶,及至春日无矩的雨落,才收敛退开。

江鹤雪蜷着脚趾去踢沈卿尘,嗓音抖得厉害:“讨厌。我哪有叫你这般。”

“你原想的是哪般?”沈卿尘以手背拭了唇角,问。

她舒服了些,秀眉舒展开,系着的绢帕被泪洇湿得几许透明,唇瓣比盛放的红梅更艳。

江鹤雪含含糊糊地哼了声,不回答,开口调子娇又黏:“现下呢?”

“……放松些。”沈卿尘指尖不轻不重地摩挲着她手腕,哑声。

江鹤雪一听便知结果,可怜巴巴地攥住他的手,话却是这般说的:“都赖你,方才不依我的。我好累。”

“嗯,赖我。”沈卿尘干脆与她右手十指相扣住,重新依她之命行事。

凉玉的触感落下的一瞬间,江鹤雪不适地扭了扭身躲开:“你的扳指。”

“抱歉。”沈卿尘意识到自己疏忽,抽离了手,将无名指上的白玉扳指取下。(脖子以上,正常牵手描写,戒指硌手,谢谢)

江鹤雪不知他是出于何种心思,竟未寻着别处搁置,倒将之套在了她手指上。

她无可不可,只是忽然又想起,而今境况的始因,是青原。

她未去过青原,却在逃难时去过蒙州。

蒙州亦是游牧民族的故乡,草原连片,却也是有树要栽的。

林木比草木更渴水,灌溉更频繁,通常栽在水泽丰沛的谷地内,但青原雨季短,栽树便极讲究。

江鹤雪有幸被植夫带着体验过一回,但栽树的是植夫,她却躲在一旁逗河谷中的野兔。

较之给马儿吃的干涩牧草,蒙州的野兔更贪食灌木丛中粉红的莓果。

但说是贪嘴,也不吃许多,不会总咬着不放,反倒爱用毛茸茸的两只爪子摁压着玩嬉。

江鹤雪卧着看了许久,才听植夫喊她去帮忙栽树。

但她又懒又娇,又怕折了手上的蔻丹,便赖在一旁做甩手掌柜,虽丁点忙不帮,却要指手画脚地挑三拣四。

幸而那植夫也是个好脾性的。

磨蹭着,拖延着,等来了夏日来得猝不及防的暴雨。

雨势大而急,河水上漫,外溢到两岸,汩汩涌流,打湿泥土还不足了之,又从谷口向外涌溢。(正常蒙州民俗描写,谢谢)

该是适宜栽树之时了,植夫判断。

可这回择定的这棵树,许是天资卓绝,树干尤为粗壮,方才的准备,也不过是让起初栽得下去而已。

偏栽下去了,断无再半途而废,功亏一篑之理。

他还是吃了头一回实践的亏,并未料想这也是门极困难的学问,比抚琴、射箭、卜卦,都要难上许多。

“疼!”江鹤雪哀哀地唤。

她看不到,只凭感觉,只觉分外不可思议。

沈卿尘性情在她这处自是罕见地温和好耐性,手指揉抚着她的腰窝,力道掂量得刚好,重一分她嫌疼,轻一分她嫌不足。

他惯会循序渐进,徐徐图之,可过了大半截,照旧是进退维谷。

“疼……”江鹤雪抓挠着他的脊背,指尖深深掐进他背上的肌肉里。

沈卿尘隐忍地抽了口气。

“是缓缓再来,”他哑声征询。“还是就这般。”

“就这般。”江鹤雪忙不迭道。“你先不要动。”

沈卿尘没说话,低身,手臂将她环抱住。

“琼琼。”好一会才难捱地唤了她一声。

“收着些。”江鹤雪终于大发慈悲了。

她松了手,未垂落又被他捉住,与他十指紧紧相扣。

温情却尤为短暂。

江鹤雪呜咽着,骂他:“莽夫!”

沈卿尘低叹了声,再度停了,垂首吻她:“放松些。”

风乍起,红樱飘摇,散在柔软的雪地里。

少女的牙尖难捱地咬住身前唯一可依赖的人。

沈卿尘额上滴汗,下颌紧绷着,欺着她瞧不见,目光大胆妄为地逡巡。

她素日肌肤便莹白如瓷,而今似是被上了层彩釉,是春日里娇妍鲜亮的桃粉色,完美到诱人,诱人到竟让他想要破坏。

想要亲自为其上添些更红艳的花瓣,待彩釉经时褪色,会在鲜明对比中赏心悦目。

但沈卿尘知晓,他不能。

他而今并无亲自为她装点的资格。

没有任何一位称职的色伶会无理取闹到要在主人身上留痕。

而不称职的,是会被抛弃的。

他留下人也只喜欢留乖觉顺从的,想必她也一样。

可他的身体几乎要沉醉迷失在这全然陌生的快.感.中。

心脏却被疼痛反复撕扯着,割裂着。

她意.乱.情.迷.的反应悉数落入眼底,沈卿尘不知该作何反应,不知该幸福,还是该疼。

他知道,这些反应是因为伺候得她舒服,药性得以纾解。

可他仍渴盼着其中有几分是因为和他,而不是旁人。

但他不敢问,不敢求。

索取是本能。

但克制更理所应当。

欲.念.泄不出,他被身体与灵魂截然相反的感受折磨得几近崩溃。

他想看她漂亮的眼睛,想听她娇黏的唤。

可他胆小,懦弱,他更怕对上她毫无情意的眸,更怕听到她口齿间本能地呢喃出旁人的名姓。

他受不住。他想逃避,逃避她不爱他、他却这般欺辱她的事实。

过了好久,久到江鹤雪不虞地催促。

沈卿尘终于俯身,轻轻吻了下她耳际。

“对不起。”——

作者有话说:预收预收,让我再来一遍[可怜]

下本开专栏系列文《养兄怎的一直响》,文案如下[让我康康]

「伪骨」「呆萌厨娘x绿茶太子」

祝沅的养兄逝世在她十三岁那年,尸骨无存。

可及笄那年,祝沅随父亲去京都,偶遇公主车驾。

风拨车帘,她瞧见公主身侧,坐着一位矜贵儒雅的青年。

眸若点墨,唇畔笑弧温柔清浅,同她逝去的养兄生得一模一样。

可她一声“阿兄”尚未出口,却听到公主唤他——

大皇兄。

祝沅这才知道,他是圣上的嫡长子,沈泽谦。

从不是她的养兄。

自始至终,都是她抢了旁人的阿兄-

少时京都动乱,沈泽谦被送去洋州,以祝知州养子的身份生活。

安宁生活里,最大的变数就是祝知州的小女儿,祝沅。

贪玩又娇纵,麦芽糖似的成日黏在他身后。

应付这种小娘子,于沈泽谦而言,本应是轻松敷衍的小事。

然不知怎的,朝夕相处间,他愈来愈不敢直视她。

直到那日,祝沅突发高热,于半梦半醒间,亲了他一口。

自此,她晶亮的杏眸,圆润的酒窝,娇黏的软语,频频现于他梦中。

沈泽谦这才知晓,他从没将她当妹妹。

既不是妹妹……那给她亲多少口,都无妨-

小剧场1:

沈泽谦发了高热,祝沅放心不下,登门探望。

素日清朗端方的养兄,此番虚弱地靠在她肩膀,面无血色,喉间不断溢出低哑的气音,扫得她脖颈酥痒。

她不解地问:“阿兄,你怎的一直响?”

存心撩拨她的沈泽谦:……-

小剧场2:

可能是京都过冷,沈泽谦又生病了。

祝沅给他熬了驱寒的生姜乌鸡汤,亲手喂他喝。

可一蛊喝完,他还抱着她不松手,发顶来回蹭着她肩窝,比上回还要痒,痒得她耳根发烫。

沈泽谦悄悄瞄着她反应,本以为有所成效。

却只听祝沅认真地问:“阿兄,你可是头痒?”-

小剧场3:

沈泽谦终于病愈了,祝沅高高兴兴拉着他去看了场戏。

戏台上英俊的小生冲她眨起一边眼睛,左完了换右,诙谐欢喜得祝沅肚子都笑痛了。

可过了几日,沈泽谦竟也对着她做起这般表情来。

祝沅百思不得其解,他又不是在唱戏,那只能是——

“阿兄,”她关切地问。“可要阿沅给你抹眼药?”

第32章

江鹤雪不知道他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是在说什么。

她被蒙着眼,也隐约能觉出他今夜的不同寻常。

“我想摘掉。”她点了点覆眼的绣帕。

沈卿尘不依她,单手缚了她两只手腕,上压过她头顶,唇瓣重与她相依。

他口唇和手指都在慰她,动作被控制得轻慢又温柔,唯控制不住的那处,总是重,总是快,总是撞得她掉眼泪。

江鹤雪只得以旁处使力去分散,照着他的肩开刃,又抓又咬。

但无用。

而她也知自己而今指甲有多尖,也怕弄得他疼,又规规矩矩抱住他的颈。

毕竟她其实也并非是疼得受不住,只是这感觉太羞,也太陌生。

但她只会同他泣:“昭华,疼。”

沈卿尘搂住她莹润的肩,不知是今夜第几回重复:“放松些。”

他这般,江鹤雪就不大舒心了。

她不羞了,只觉着他不讲道理:“是怪我不放松么?”

“分明是怪你那般的……”她靠在他的颈侧,语声顿了下,又更小声补充。“还控制不好。”

“说要凿穿我都不为过……”

话音被他的吻截停。

“琼琼。”沈卿尘吻了她好一阵,才道。“在胡言乱语什么。”

他臊得想逃。

“你当真不讲理!”江鹤雪委屈。“你又蒙我的眼睛,你又不让我实话实说,讨厌——”

“说吧。”沈卿尘任她挠着,嗓音愈轻。“不许讨厌我。”

心底的卑乞终是通通以无尽轻柔的缠吻说予了她听。

爱一爱我吧,琼琼。

傅妄没有那般好,没有那般爱你。

若是只论情意——

我也爱你,好多好多年。

我还是你名正言顺的夫君呢。

你的眼里、心里,也分一块位置给我吧-

绣帕被泪洇湿得透明。

江鹤雪当真觉着沈卿尘诡计多端,把自己欺负得不成样子。

分明允了她说话,却又一寸也不松地吻着她唇瓣,叫她寻不到间隙去说。

好容易有了换气的时机,她一张口,他却使力,让她到舌尖的话成了羞人的调子。

反复几回,她确认,他是存心的。

江鹤雪被他折腾得直掉泪,故而抓挠他的腰腹,以示不满。

他却像察觉不到疼似的,任凭她动作,也不止不休,只会刻意将动作再放慢,放轻。

但他终归与她力量悬殊,再慢再轻,她也适应得艰难,闹得两个人都不太好受。

江鹤雪顾不得思量沈卿尘了,听到他又一回劝慰“放松些”时,委屈地狠挠了他脊背。

“你怎的这时候也要这般冷……”她不情愿地哼唧。“一句甜言蜜语都不讲,哄一哄都不愿。”

沈卿尘阖了下眼,将她拥紧。

“放松一点。”他将声音放柔。“一点点,或是半点点,都好。”

江鹤雪不满意地鼓了鼓嘴:“就这般?”

他不答话,她也没指望多了,自己抬了抬身,落他唇畔一吻。

“宝宝。”沈卿尘忽而于她耳际唤。

他的声音素日是冷冽的,即便对她温和,也掩不住那分沉金冷玉般的质感,总让人难免想到冰山雪莲,觉着疏离,可望不可及。

而今沉迷于情事,嗓音轻柔又哑,浸透了缠.绵.缱.绻.的情意,唤得又是这般亲昵。

温凉气息打在耳缘,这一声猝不及防,江鹤雪耳根都酥了。

哪哪都酥了,软了,掐在他背上的手都卸了力。

沈卿尘将她的手从自己肩上挪下,搭在腰间,思忖片刻,又攥着她的手腕,贴上自己胸腰间的肌肉。

他知晓她喜欢。

江鹤雪果真用指尖顺着线条,轻轻描摹起轮廓来,数着。

一、二、三、四、五、六……

沈卿尘没让她数完,提起她的一只脚腕,搭上自己的肩,重压下。

他吻她凸起的踝骨,动作轻而慢。

又吻她的足心,激得她怕痒地蜷起,向后缩。手指还是不住抓挠着他的腰。

这回不是因着难捱了。

她乱乱的哼声也似小猫爪子一般挠着他心尖。

“猫猫。”沈卿尘又低声哄了。“猫猫宝宝。”

“你是……小神仙鱼……小鱼。”江鹤雪一句话被闹得要分好几回才能说完。“小鱼……宝宝……”

“嗯。”沈卿尘被她可爱到了,应了,又极轻地笑了声。“那小猫吃掉小鱼。”

但他是一只大鱼,小江猫猫吃不下,反被他卷入漫无边际的汪洋。

水势浩大,江鹤雪想起了洋州。

洋州是龙邻最南部的州,沿海,她一路南下,最先去的就是洋州。

洋州有一民间游戏,漂流,她方安定下来,就迫不及待地去体验了一回。

是乘简易的木筏随海浪漂流,有两只木桨可把控方向,但大多时,她喜爱闲懒地仰在木筏上,随波逐流。

可起了风,海浪随之层叠涌高,她被晃得不稳,不得不用力抓握住木桨,以期能把控住方向。

如瀑长发被打湿,铺散在船板上,额发也湿成一绺一绺的,黏在她光洁的额。

风大浪急,她抓握木桨愈发用力,将之抓出道道痕迹。

直至跃过最高的浪尖,才放松泄力。

没骨头似的,软绵绵地伏在青年的臂弯。

沈卿尘以手轻抚着她纤薄漂亮的蝴蝶骨,低垂眼睫望她。

面颊绯红,饱满的唇瓣也被吻得发红发肿,腰际也被他掐握得留

了道浅淡的红痕。

他阖了眼,极轻地叹了口气。

他不得不承认,方才……

她愈是哭,他愈是难抑,明知自己所行有违礼义,却仍旧恨不得含着她耳珠,磨到她受不住地求饶才好。

荒.淫.,不堪。他极度厌恶自己这般。

“纾解了么?”沈卿尘退开,问。

江鹤雪脱力地点点头。

“等我一会。”沈卿尘把她严严实实地捂好,又将炭盆放近些,最后将她汗湿的长发捧出来,以自己的发带随意一束,方进了净室。

壁上圆镜清晰映出他腰腹间斑驳的伤痕。

沈卿尘没去照后背,他知道,应该更糟糕一些。

他只是克制不住地在想,琼琼当真像一只难伺候的猫。

要他轻,要他慢,偏偏自己又那样娇,那样快。

他低低叹了声,手向下。

她已经纾解了,他不捱她。

不忍,更不配-

江鹤雪没等他很久。

沈卿尘只着了中裤,连人带毯子将她抱进净室,撤了小毯子,将她浸入温度刚好的浴水。

“何时凿的汤池?”江鹤雪惊喜地靠在玉石池壁上,问。

“冬猎那几日。”沈卿尘将她喜爱的红梅花瓣往浴水中散着,答。

那时他们刚从温泉客栈回来不久。

江鹤雪心头一软,仰颈瞧了瞧他胸腹的伤痕,又低眸,瞧瞧自己身上。

只腰上有一点被他握紧留下的红痕,此刻都散的差不多了。

旁的痕迹一点也没留下。

但她记得,沈卿尘是很喜欢在她身上留印儿的。

从生辰过后,他们亲近些了,夜里他便不总自己生捱了,会咬着她,磨一磨。

头一回咬了她的耳垂,隔日一瞧,她羞得找了个最大的耳珰挡住,戴了一整日,沉得她对他直发脾气。

后来冬猎又咬了她的颈侧,她就戴着绒领子拍他,要他夏日万不可留脖子上。

但冬日一定是要戴绒领子的,所以冬猎那几日,她的脖颈简直没眼瞧。

“昭华。”江鹤雪碰了碰他肩上的齿痕,总觉着他眼睫有几分反常的潮湿,眨了眨眼,不知该如何问。

她小臂的伤不能沾水,沈卿尘便亲手为她涤发,手上全是香胰的泡沫,没像素日那般去捉她的手:“嗯。”

“你方才可有……”江鹤雪想起正事来,又难免羞于启齿,别开他视线,手指比量。“就那个。”

“戴了。”沈卿尘会意。

他这般直白,江鹤雪不知怎的接了,“哦”了一声,又干巴巴地补充:“那便好。”

“我在用着避子汤。”静默片刻,沈卿尘低声。“不必忧心有孕。”

他是不愿要她受苦,诞育子嗣。

可这和她排斥,又是两码事。

他知晓她不排斥幼童,宴上抱着云荔时,分明笑得那般开心。

她只是……排斥他罢了。

江鹤雪愣了:“避子汤?何时?”

“廿三开始,隔日。”沈卿尘用力地眨了眨眼,道。“御医所开,亦不必忧心效用不佳。”

江鹤雪再度望向他低垂的鸦睫,迟迟没接话。

“我有点累,有点饿。”静默良久,她换了话题。

“叫了热牛乳和玫瑰饼。”沈卿尘顺着她的话回答。“旁的要等一等。”

“我恰好想吃这两个。”江鹤雪盈盈。“不要旁的了。”

沈卿尘又“嗯”了声,为她涤净发上泡沫,梳篦梳通,又拿沐巾为她拭发。

指尖揉摁着她头皮,摁得本就疲累的江鹤雪眼皮愈来愈沉,想睡觉,又想同他再黏一会儿。

她两者取了其中,眼睛大半阖着,只留一条小缝隙瞧他:“我还想听。”

“宝宝。猫猫宝宝。”

他顺从地开口,嗓音清冽,此番仍微哑着,说这话时又会刻意放得低柔,更添几分缱绻缠绵的情意,好听得很。

江鹤雪听得心软,用脸颊轻轻蹭他的小臂:“宝宝。小鱼宝宝。昭华宝宝。”

“你想听什么甜言么?我说给你听。”

“任何话都可以么?”须臾,沈卿尘低声反问。

江鹤雪稍犹疑了一瞬。

他还能要她说什么艳情暧昧的话不成?

她点了头:“都可以的。”

可沈卿尘却许久没应,缄默着擦拭她的发。

身体不曾得到餍足,可空落落的心头却更迫切地渴求她一句安慰——即便是轻飘飘的欺骗,也能稍稍缓解那分令他失控的酸苦。

直到她发尾最后的水珠被拭干,他终于能鼓起勇气启唇,嗓音轻而低哑:“能不能说……”

“沈卿尘,江鹤雪爱你。”

第33章

江鹤雪素日从不觉着净室狭小逼仄。

偏偏今夜他话落,她反觉着压抑。

他较真,可她分不清。

但他们都这般亲近了,能毫无情意么?

况且……事后温情认真的表白,着实是过分羞人了。

“这个不行。”江鹤雪果断道。“换一个。”

她不愿。

骗一下他也不愿。

沈卿尘脑中霎时划过她那日笑意盈盈对傅妄的那句“很爱很爱”。

为何那日她就能说得那般坦荡,那般开心。

是因为对着傅妄吗。

他微阖了阖眼,执拗地问:“缘何不行。”

“你先前还许诺我,可以每日说予我听。晨起一回,午歇一回,夜里安寝前再一回。”

“廿九你就去寻了乾乐,到今日方回,三日,九回。”

“廿五到廿八,冬猎时你一次性说过许多,算清。”

“冬猎之前,我们还有廿三廿四两日未见,又六回。”

“你还少我十五回。”沈卿尘给她一个精确的数。

江鹤雪两眼一黑,万没想到她一句戏言,他能记这般认真。

小琼花一句话重复十五遍都会不耐,何况是她呢。

何况是,在彼此将将敦伦过后,要她情真意切地对他一直说。

羞死她算了。

“许诺是有时效的。”这个理由江鹤雪说不出口,艰难地揪了另处同他道。“你莫要这般较真。”

许诺是有时效的。

沈卿尘无声重复了一遍,会意。

不作数了。那只是她一时情绪上头的玩笑话,被他错当了真。

她不爱他的。是色.欲.,是新鲜感,是浅薄的喜欢,独独不是爱。

可他们却走到如今这般了。

她诓骗着说“爱他”,与他缠了同心结,又催逼着他轻薄她,以傅妄相胁,到头来,所有都成了他的错。

让他被迫承认自己的不堪,荒唐,卑劣,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自己错在了哪一步。

但他又过分执拗。

执拗到撞到南墙也不愿回头,也执拗地想问,旁的许诺,是否还作数。

诸如——

“那先前还许诺,要予我一个用心的年节礼。”沈卿尘张开手,语声轻而慢。“在何处?”-

江鹤雪被他讲崩溃了,心里暗骂了小琼花千八百遍。

“还没好。”她扯起笑来,晃他的手。“年节也并非就只有今日,到十五都是年节呢!”

沈卿尘将她的手拢在掌心,极轻地“嗯”了声,没再多问。

心中的答案彻底敲定,连带着棘刺也被扎得深又重。

他想,他或许不该心急,那般苛责她。

可新鲜感于他而言过分缥缈不定,而他知自己寡言无趣,生怕遭她厌烦,遭她抛弃。

偏他又很想很想贴近她,黏着她,一寸也不分开。

让她再也不要见到傅妄一回。

这般,她的眼里会

不会只有他一个人。

半晌,沈卿尘分开她指缝,慢慢与她十指紧扣。

另只手稍一使力,将她更紧地搂进自己怀中。

胸膛贴着她脊背,下巴蹭在她肩窝。

“昭华,你好像一只黏主人的狗狗。”江鹤雪松快地笑。

沈卿尘又轻轻“嗯”了声,接受。

“等会儿再抱。”江鹤雪用花瓣把他小臂的伤痕严严实实贴好了,低头亲了下他的手。

“去做何事。”沈卿尘乖乖松了手,问。

“……换衣裳。”江鹤雪侧头瞟了他一眼,一对视就羞,又把头转回来。“浴水不热了。”

他们之间从未这般尴尬过,两个人都羞得要命,她说话说不利索,沈卿尘本就少的话也更少了,只剩“嗯”,只会点头。

“你出去。”江鹤雪用沐巾裹了自己,见他还在汤池边上坐着,瞪他一眼。

沈卿尘肌肤白得过分,一害羞也明显得过分,耳根红得深浓,修长的脖颈也泛着粉。

中衣领口拉得严严实实,也不妨她想到,底下的腰腹,当也是白里透粉的诱人模样。

他偏偏还要问:“手臂这般,可方便么?”

江鹤雪试着扭了下,只一点轻微的刺痛,于她而言不算什么。

“不便。”但她故意皱了皱脸,说。“疼。”

话是他问的,这会儿听她说疼了,不应声的又是他。

又羞又拧巴。

“有劳夫君?”江鹤雪给他递了个话头。

沈卿尘这才走近她,要为她擦,又羞于瞧她,只好阖着眼来。

“羞什么?”他一羞,江鹤雪就不怎么羞了,只觉着他有趣。“莫非你方才一眼没瞧么?”

沈卿尘不答,鸦睫轻颤着,薄唇抿得笔直。

江鹤雪凑上去亲了口:“说话。”

“你大腿上的伤,”沈卿尘停了下,问,“几年了。”

“四年多。”江鹤雪数了下,道。

她身上有的伤多了去了,就那一回伤得格外重些,才拖到现下都没消了痕迹。

是说方才……

江鹤雪瞟一眼他,又瞟一眼髀内的伤痕,怪他:“你方才为何一直要摸蹭那处。”

“不适?”沈卿尘将新的里衣为她拿来了,耳根比方才还红,还要撑着问。“自己来,还是我来?”

“你来。”江鹤雪同他干上了,不信他面皮儿会比自己厚。

偏偏沈卿尘今夜也要同她较劲,分明鸦睫颤抖得不成样子,手还稳稳地将折叠整齐的衣裳放到矮凳上。

而后,冷白手指从其间缓慢翻找出一件妃色绣花的,轻勾着洒金系带提起。

他转回身,掀眸望她,琥珀色的瞳仁浅澈平静:“沐巾,可要我帮你摘?”

水汽氤氲,朦胧他乌浓眉眼,薄唇绯红泛肿,唇角还破了个细小的口子。

肩上的抓痕自里衣领口露出端倪。

江鹤雪头回觉着,他也生得色气魅人。

“我自己来!”她受不住了,将小衣从他手里抢过来。“我认输!你出去!”

这一声惊叫,本就沙甜的嗓音哑意更甚。

沈卿尘好似愣了一下,半晌,才轻扯了下唇角,阖门出去。

江鹤雪终于自在地把自己拾掇好,也没急着出去寻他,坐在矮凳上,撑着力气捋思绪。

她有太多太多疑问亟待他解答。

关于姜星淙和阮月漪的婚事。

关于本该南下归省的沈初凝缘何在宫中,关于弟弟。

关于哈斯公主。

关于……他娶她真正的缘由。

以及而今他解了难处,他们该如何相处。

江鹤雪不觉他是不守信之人,只是惊觉诸事兜转了月余,竟又回到了原点。

而今他对她别无所求,她更要尽力抓牢他的心,要他助她。

但而今,这应当不算个硬骨头了?

她敛着眉,对着圆镜,试着次第扭了扭脖颈、抬了抬手臂,扭了扭腰,又抬了抬左右腿。

只有些许酸,并无剧烈的疼痛。

图册里说的也不全然正确。

腕上还戴着他的发带,江鹤雪随手将头发绑了,自置物格上寻了伤药,趿拉着睡鞋要向外去。

一走动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别扭得厉害,磨蹭了半天,才一步一颤地挪出净室。

“怎的这般?”沈卿尘瞧了她一眼,莫名。

她脚步踉跄得像还未学会凫水就要下河的雏鸭,随手一绑的长发呲着几缕不规矩的碎发,也像雏鸭蓬松的绒毛。

“还不赖你!”江鹤雪没好气地瞥他。“过来抱我。”

沈卿尘会意了,放了手中锦盒,单手将她抱在臂弯,放回榻上。

“坐好。”江鹤雪命令。“不许动。”

沈卿尘欲言又止,薄唇翕动几下,终是顺从地照做。

她挪近,一手撑上他肩,另只手去拨他衣襟。

“……还想来几回。”沈卿尘虚攥了下她手腕,声线隐约发颤。

“何意?”江鹤雪一时不解。

“羊肠衣、大都搁在净室。”沈卿尘难能卡了下壳。“我去取。”

“流氓!”江鹤雪反应过来,不禁狠捶了他肩一拳。“我是要给你上药!你那般多伤……”

话音到此停住,两人对视片刻,不约而同错开视线,齐齐红了耳尖。

某些画面涌入脑海便挥之不去。

沈卿尘甚至不敢瞧她蔻丹上的南珠,将药膏拿了:“不必劳烦你。”

“背上也有。”江鹤雪支吾着。“我来吧?一人做事一人当。”

解了衣裳,才发觉他比她想象中伤痕更多更密,于玉白胸膛上愈显斑驳鲜红。

“你方才怎的不提醒我?”江鹤雪手指涂着药膏,心疼道。“疼不疼?”

“不疼。”沈卿尘低声。

那不算伤。算她只给他一人留的标记。

标记他归她所有。

……若她肯要。

烛火暖黄,灯影绰绰。

江鹤雪原想讲的正事吞下,见他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锦盒,随口问:“是何物?”

“年节礼。”

“我等不及。”她几乎没作犹豫。“我想现下看,过几日补给你。”

沈卿尘不应,她撒娇的话张口就来:“卿卿昭华,夫君——喜欢你,爱你,最爱你。”

可他这回并未为此羞赧,手指不自觉地使力,瞳仁幽深,映着细碎的烛火也不显温和。

江鹤雪迟疑地停了话头:“夫君?”

静了片刻,沈卿尘才将锦盒递与她。

朱红的底绸,中央静静放着一枚白玉戒指,其上又以白玉雕了一片琼花,碎钻琳琅镶嵌,折射出银白泛金的光泽。

最为特别的,是这枚琼花还能轻轻转动。

江鹤雪怔愣半晌:“我头回见到这般精致的戒指。”

沈卿尘笑了声,看她取了次第试过食指、中指,最后在无名指上卡得严丝合缝。

“只用作装点?”江鹤雪满意地欣赏着。“这般奢华别致。”

“但我不大喜欢戴无名指。”她又取下来,在手心转着,总觉食指最漂亮,禁不住望他。

他眼眸沉静似无波湖泊,却又仿佛有颗细石坠入,涟漪漾开,要将她也拖拽下沉。

“嗯。”半晌,她听到他极轻地应了声。

“若你喜爱,便拿来搭衣裳。”

“若不喜爱……便丢了吧。”

第34章

江鹤雪当然不会丢,小心翼翼地将之收入妆奁,抱着沈卿尘安歇。

与阮月漪宿在坤仪长公主府的两日,她们也同榻而眠,但会闲聊到三四更天,再睡到晌午。

且阮月漪的卧寝未放夜明珠,照顾她惧黑,便会燃一支香烛,但烛火曳曳跳动,其实扰得江鹤雪睡不安宁。

此番窝在沈卿尘怀里,头又枕在他手臂,跃动的烛火被温柔的夜明珠取代,一句话也不说,就令她安心放松。

“好久没在家安歇了。”江鹤雪把脸埋在他胸口,嗅嗅。“夫君,你好香。”

鼻端是与自己相似的香胰味道,混着薄荷与龙脑的冷感,也并不熏人清醒。

“还是和你一同睡觉好。”她又往他怀里拱了拱,寻到最舒适的姿势窝起,同他索了睡安吻,不过一盏茶,便沉沉睡去。

夜凉胜水,暖烘烘的柔软寝被很宜安寝。

可沈卿尘毫无倦意。

抱紧她是出自本能,可手压在她后腰,又渐渐泄力,生怕弄得她疼。

他大抵是个情淡意薄之人。

他只清晰地知晓两事。

一则,

是他爱她。

另一则,是她不爱他。

“琼琼,”良久,沈卿尘开口,清哑声线是藏不住的委屈。“你骗了我。”

“我也要讨厌你。”

“讨厌你,一整宿……”

话音未落,便听怀中少女轻轻哼了声。

带着点朦胧的鼻音,柔软的发顶蹭在心口,来回几下,要将他心尖的褶皱抚平。

沈卿尘望了眼漏刻,极轻地叹息:“还不足一盏茶。”

“不要爱他了。”他低首,与她更贴近。“他不好。”

“若是傅妄当真爱你……”他阖眼,眼睫轻颤几下,终是未说出什么。

“你爱一爱我吧。”只是这般,哑声乞求-

江鹤雪一觉睡到下午。

身畔的床褥尚温着,她摸到了两个暖热的汤婆子,才揉着眼睛起身。

沈卿尘不在,她随意挽了发,披了外衫,素着一张脸踱步出门。

“还知道醒。”还没踏出院子,便听到阮月漪的打趣。

“皇叔祖母!”紧接着是云荔脆甜的笑音。

“你来做甚。”江鹤雪把云荔抱过来,瞟了眼阮月漪。“小外甥女?”

阮月漪被她堵得一句话卡在喉间说不出。

“怎的?叫昭华‘小皇舅’那般顺,不能叫我么?”江鹤雪添油加醋。

“灵昭是跟着表姑来拜年的。”云荔瞟了眼皱眉的阮月漪,晃晃江鹤雪的衣摆。“皇叔祖父在等您用午膳呢,表姑不讨喜,皇叔祖母不理她。”

“云荔!”阮月漪惊怒。“胳膊肘往外拐!”

江鹤雪冲她扮了个鬼脸,云荔有样学样。

阮月漪再度皱眉:“幼稚。”

“我们灵昭还是小娃娃。”江鹤雪牵着云荔向外。“谁同你一般,少年老成。”

“同你当真是说不了三句便开吵。”阮月漪臭着脸跟在后面。“也不知小皇舅是如何忍得了你的。”

“昭华脾性好着呢,从不同我置气。”江鹤雪轻勾唇。“你么,还是年岁小,太幼稚。”

阮月漪生在永嘉四年,比她小两岁,闻言不禁向她飞了个眼刀:“不信。”

“走着瞧。”江鹤雪不以为意地哼了声。

牵着云荔到了正厅,便见厅内无声,青烟袅袅,两位青年正对坐下棋。

“夫君。”江鹤雪打断寂静,唤了声,随即望向沈卿尘对面的姜星淙,盈盈。“外甥女婿也来啦?”

“见过小皇舅母。”姜星淙愣了下,立刻顺着她的意改口。“恭祝小皇舅母新正吉乐,福禄绵长。”

“同乐同乐。”江鹤雪心情颇好地弯了唇,挑眉又看阮月漪。“瞧你家郎君。”

“姜星淙!”阮月漪忿忿。

她向席间唯一可能管得住江鹤雪的人求助道:“小皇舅,乾乐与姜公子还未成亲,而今改口,于礼不合。”

江鹤雪同时望向他,挑眉。

沈卿尘微抿了下唇角,未及开口,便见她冲自己极快地眨了下一边眼睛,唇角翘起,隐约露出细白的牙尖。

“早晚之事。”她笑着道。“应当无妨吧?你觉着呢?夫、君——”

尾音拖长,调子沙甜又娇。

“是。”须臾,沈卿尘垂了眸。“不必拘礼。”

阮月漪惊愕地瞪大眼:“小皇舅?!不必拘礼?!”

她素日平静无波的神情,此番不亚于掀起惊涛骇浪。

“乾乐,”沈卿尘又淡声。“失礼。”

阮月漪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不敢看沈卿尘,看得意洋洋的江鹤雪又有气发不出,最后把脾气撒在姜星淙身上:“都赖你!”

姜星淙抓了抓头发,一笑露出两排白牙,适时转了话题:“姜某认输。”

“用午膳去。”阮月漪催促江鹤雪。“小皇舅还候着你,没用。”

“用了去看店。”她又道。“头几日,你不许躲懒。”

江鹤雪叹了口气:“一道去。”

“等你三刻钟。”阮月漪点了头。

说了几句话,江鹤雪再一回头,便瞧见沈卿尘臂弯里坐了个云荔。

“皇叔祖母,灵昭肚子饿饿。”她眨着水汪汪的蓝眼睛。“灵昭也想吃。”

江鹤雪欣然应下,方迈了一步,小指被人轻勾了下。

沈卿尘没瞧她,单手抱着云荔,另只手垂在身侧,也不张开,面容淡冷,好似只是无意间碰了她一下。

可五指又没紧并,让她将他空落落的掌心瞧得分明。

“怎的?要牵手?”江鹤雪戳穿他。

沈卿尘又开始装聋作哑了。

江鹤雪没法亲他,但好在身边多了个小帮手:“灵昭,你说我现下牵牵你皇叔祖父,是顺他意,还是不顺他意?”

云荔鼓着嘴点头:“灵昭的父皇和母后也会牵手。”

但她随即摇头:“可回回都是父皇主动去牵母后,皇叔祖父应当不愿。”

江鹤雪忍着笑点头:“灵昭说的有理。”

沈卿尘依旧不作声,江鹤雪也不催逼他,手指有意无意地碰到他的,一触即离。

从花厅到膳厅,走了一刻钟还没走到,云荔都说不动了,江鹤雪再记不清路,也反应过来了:“昭华,你绕道!”

“都到你书房去了!”她一瞥路旁道标上的刻字,不满道。“走反了!回头!”

沈卿尘终于开了口,极轻声:“琼琼。”

垂在身侧的手也终于抬起,和她的扣紧,又捏捏她指尖,极轻的力道,像在讨好。

江鹤雪被他几下弄得消了气,一抬首,瞧见他纤浓湿润的鸦睫,更是丁点没了脾气。

“你是麦芽糖吗。”她嘟哝。“黏人。”

“那你今夜回家吗。”沈卿尘只是问。

“回。”江鹤雪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麦芽糖甜甜!灵昭爱吃!”云荔摇头晃脑地蹭沈卿尘肩窝。

“难怪同你皇叔祖父这般亲。”江鹤雪揉了把她的头顶。“小麦芽糖和大麦芽糖。”

“皇叔祖父也甜甜?”云荔不解。

江鹤雪顺着她“嗯”了声,忍俊不禁:“我的甜甜,晚膳用什么?”

“年节可有用扁食「1」么。”沈卿尘没反驳这称呼,见她摇了头,又问。“想用哪种馅。”

“牛肉胡萝卜。”江鹤雪想着,馋了。“离了凉州,我便没用过这种。成么?”

“家中等你。”沈卿尘这般道。

他说话总隐约带着点一语双关的深意,要让人费心去想。

但江鹤雪很懒:“不成不回了。”

“成的。”他给了明话。“要回府。”-

千香坊的生意比江鹤雪想象中火爆得多。

她嫁入王府前千香坊的生意就极佳,虽远远谈不上日进斗金,但应当在整条北三街是挣得最多的。

对于她这般懒怠的商人,已心满意足。

偏今日一去,才觉何为“门庭若市”。

想也不必多想,便知是托了“恒安王妃”的福气。

江鹤雪心下莫名烦躁,但她绝非和金银过不去的人,阔步进了店。

“东家来了。”张罗生意的是她早前挑选的一名女子,白檀,一见她便堆起笑。“奴婢今日已按您吩咐上了新的香饰,只是选购的人不算多……”

江鹤雪瞧了眼定价:“贵了。”

“再便宜,贱卖了。你我的手工费怎能过分廉价。”阮月漪不认同。

“卖错人了。”江鹤雪稍一思忖。“千香坊先前卖的香品都是为布衣百姓或小官用的,而今这等精致的,自然得向贵人去卖。”

“京中贵人大抵都在苏氏香铺买。”阮月漪提醒。“苏翁是先皇香师,苏氏香道自成门路,京中百年簪缨,买惯了,怕是难改。”

这些江鹤雪不知,闻言不禁皱眉。

苏氏,苏太后……搁在从前她不必在乎,而今却要多思量一层。

“不同苏氏争。”她有了主意。“咱们卖的是香饰,又非传统香品。”

“先将名声打出去,卖的是‘新’。酒香也怕巷子深。”江鹤雪道。“最近一场雅集,乾乐,我们一道戴出门。此外,白檀,等我们给你些小单子,先吆喝出去。”

“再做些简单的香珠,稍抬抬价,向老客先卖着。”她快速定了方案,小事安排妥了,便挽起衣袖进了内室熬香。

冬日里卖的最好的香是雪中春信,她揉着香泥,顺手给沈卿尘也揉了份。

她还记着他的年节礼。

阮月漪在一旁写着单子,顺便问了,江鹤雪便一五一十地讲了,只隐去了傅妄的挑拨一事。

她得自己判断,至少目前,她察觉不出任何。

手腕揉得酸痛,江鹤雪瞄了一眼漏刻,竟不过两刻钟,便要宵禁了。

“告诉殿下,我不回了。”她吩咐雪兰。

“不是答应小皇舅了?”

“无妨。若殿下问起,你便说——”江鹤雪想了想,无所谓道。“我得闲便回。”

“反正,他也不会同我置气。”——

作者有话说:「1」扁食,现在的饺子

第35章

“得闲便回?哎呦,这、这……”恒安王府内,管事福伯听了雪兰一板一眼的传话,尴尬得直搓手。“王妃当真没说别的了?”

雪兰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不动,毕恭毕敬道:“奴婢不敢揣测王妃之意。”

许是寒冬腊月,炭火旺盛的膳厅冷得人直打颤。

“本王知晓了,退下。”

雪兰规矩应声,如蒙大赦般走了。

“殿下,那这些扁食……”福伯望了眼竹板上排坐得整齐的扁食,痛心疾首道。“王妃这回着实过分了!”

他从小看着长大的、金尊玉贵的小殿下,娶王妃前,压根十指不沾阳春水!

今日打王妃离府,亲自进膳房忙了两个时辰,连他都插不上手。

唯一允他帮忙的,还是去库房数了些崭新的金币来,每个扁食都要包进去一个。

他还不解为何如此。

“王妃同本王讲过,少时喜爱扁食,却回回吃不着铜钱,觉着来年发不了财,便心中郁涩。”沈卿尘当时答。“这般,她会开心。”

福伯作为外人,而今都觉如鲠在喉。

“叫膳房煮了,给下人分食吧。”沈卿尘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似无波古井,甚至连声叹息也没出。

福伯心疼又抱不平:“王妃当真糟践您心意!怎能这般……”

“福伯。”沈卿尘止了他抱怨。“并非王妃的错。”

琼琼也不知晓,他会亲手做,会每个都能吃着金币。

便是知晓,又能如何?她就会回来么?

沈卿尘心中并无确切的答案。

他只是确认,她没有错。

因着他爱她,她不爱他。

所以他对她好,理所应当。

而她对他坐视不理,也理所应当。

“不可对王妃心存芥蒂。”沈卿尘又强调,听福伯应了声,方离了膳房。

回了江鹤雪的寝屋。

她不在,屋内没燃熏香、没燃炭盆,灯烛也熄着,唯冷月如霜,自窗缝泄进屋中。

屋内的陈设好似何处都没变,她添置的物什很少,衣裳是他先前命尚衣局做的,首饰也是先前尚宝局打的,她那样爱美,却一件新的也不添置。

就好似……并不打算久留。

如她心中所想,彼此事毕,一拍两散。

静立半晌,沈卿尘拉开她妆奁,盯着底层的琼花戒指。

她不戴,也不丢,放在角落又不会落灰。

或许某日心情好了会想起来,戴一戴。

就像待他一般。

需要他时,如昨夜,极尽娇黏缠人。

现下不需要了,归期都不定,倒像个提裙不认人的负心女郎。

沈卿尘心尖窒涩得难耐。

与她有关之事,总能轻易让他焦虑,失控,又止不住地要去想旁人。

她不得闲回家,那会得闲去见傅妄么?-

江鹤雪确实忙得脚不沾地,没得闲回。

但也确实见了傅妄好几回。

头一回是问青原的香牌,果真是巧合。

再一回是瞧那条手珠,她忘记了用的珠子是何处买的,干脆抽了一颗让雪梅对着去寻。

又一回是给他送了一套香饰,要他出席宴会也戴着,打个名声。

傅妄本身也闲不住,三天两头地往千香坊跑,美其名曰帮忙,实则是来逗小琼花。

与对沈卿尘的几分惧怕截然不同,小琼花同他玩得也好,也被越喂越肥,圆溜溜地随处一蹲,像个蓬松的小雪球。

江鹤雪无暇去管他们,日日炼香揉香,坐一整日下来,腰酸背痛。

连串沈卿尘的手珠都是见缝插针地来,也没怎么得闲想他。

“哈斯公主的驸马定了。”傅妄待了几日,最大的作用便是带了这条口信来。“猜猜是何人?”

江鹤雪串上最后一颗香珠,打了结扣,才边欣赏着边道:“说。”

“景王。”

“竟是他呀……”江鹤雪想起沈泽澜那幅天真纯粹的模样,若有所思。“终归交流无碍,也好。缘分。”

“你现下说话和小皇舅有些像。”阮月漪这时从内室走出,满身珠翠琳琅。

“这般用心妆点,去寻外甥女婿?”江鹤雪打趣她。

“今日十五,上元节灯会,你竟不约小皇舅去么?”阮月漪反问。

她一提点,江鹤雪才记起此事,一瞧手中串得完美的手珠,欣然起身回府-

沈卿尘休年假,并无不应之理。

大抵是因着年节未过,他罕见地穿了身珊瑚红的直裰,外披银白狐裘,墨发照旧半束,却换了根朱红的发带,素日的白玉发冠也换了支红玉发钗。

偏他肤白如玉,眉眼乌浓,素日着月白是清朗冷冽,而今骤然一换,强烈的对比愈衬人昳丽俊美,淡红唇角轻勾起时,竟无端有几分勾人心魄。

江鹤雪没出息地倒吸了口气,只觉一别十几日,他生得更像磨合乐,也更合她心意了。

她不羞不躲,直勾勾地盯着他瞧。

直到沈卿尘提醒似的轻咳了声,江鹤雪才收回视线,一道出府。

街上游人如织,摊贩的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

“你平素逛灯会吗?”江鹤雪侧眸望向身边的沈卿尘。

他正不着痕迹地避着人流,清俊眉眼难掩不适应的神色,闻言神情稍顿,承认:“鲜少。”

“那还应下一道?”江鹤雪笑着打趣。“想同我黏着?想我了?”

“晚生拜见恒安王殿下,殿下千岁。”沈卿尘还未答话,便被一道行礼声打断。“王妃千岁。”

一句“免礼”出口片刻,又是接二连三的行礼声。

直说了五六句“免礼”,沈卿尘才得了句问她的话:“你方才说什么?”

“……去买面具。”江鹤雪没有再问一遍的心情了,瞥见路边卖面具的小摊贩,牵着他的手指便往那处走。“再这般客套下去,灯会散了都走不得几步。”

沈卿尘望着她主动牵上来的两根手指,唇角轻抬了下。

但不过片刻,视线触及到江鹤雪手上的面具时,他唇畔的笑弧落下:“缘何是兔子?”

“你属兔子呀。”江鹤雪笑盈盈把面具塞进他手中,弯身在摊位上又挑了个狐狸的面具,给自己戴好,又睨他一眼:“你不喜欢?”

沈卿尘望望手中的兔子面具。

长长的耳朵,腮边点了粉红的胭脂……怕是灵昭都会觉着过分可爱。

他又望望戴好狐狸面具的江鹤雪,不答反问:“那你属蛇,怎的没挑个蛇的?”

少女明艳的容貌被大半掩在面具之下,更衬她露出的紫眸娇媚,红唇鲜妍。

她勾勾手,示意他俯身。

沈卿尘依言照做。

“狐狸与蛇,有何分别?”她的语声带着戏谑的笑,温热呼吸轻洒在他耳际。“都是要吃兔子的。”

“尤其是,像夫君你这般漂亮又可爱的小兔子。”

沈卿尘耳缘红透。

江鹤雪心满意足地看着他戴上兔子面具,才又松松牵住他的手指:“走吧,此番能安心逛逛了。”

“本就人多,戴了面具更不易辨认。”沈卿尘垂睫望她。“若走散了,该如何?”

“不会走散的。”江鹤雪晃

了晃他的手。“这般牵着呢。”

“我总疑心不妥。”沈卿尘瞧了一眼她的手指,没退让。

江鹤雪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却没接他的话,只笑着反问:“你想如何?”

沈卿尘不应。

江鹤雪偏想听他说,不松口,蓄意逗他:“兔子夫君,你觉着如何稳妥?”

手腕忽地被他松松攥住。

他没握实,仅是手指圈着她的手腕,虎口都没碰到她的皮肤,唯有指腹轻碰了碰她的腕骨,一触即离。

江鹤雪语声停住,怔愣地与他对上视线。

月华如水,面前青年微俯下身,纤浓睫毛垂下,桃花眸温柔潋滟,似质地上好的琥珀。

似多年前澄澈清冷的少年郎。

只是江鹤雪不知为何,竟在这般的眸光中瞧出了不真切的裂痕。

“怎的不牵手了?”她疑心是自己的错觉,松快地笑笑。“你不是最喜欢这般?”

她分开他指缝,将自己的手指塞入,掌根与他严丝合缝地相贴,亲密无间地。

沈卿尘垂眸,看到她无名指上的琼花戒指,心尖也跟着颤了下。

他手使力,将她的扣更紧,极轻地“嗯”了声,牵着她向前。

“小娘子可要买两根七色缕?都是花汁染色,可漂亮呢!”街边老妪提着篮子迎上来,笑卖。

“这是京都灯会的习俗?”江鹤雪捻了一根编织精致的七色缕出来,饶有兴味地打量。

“正是,况且呐……”老妪打趣地看了一眼二人,笑道。“这七色缕若与有情人共同戴上,可保长长久久不分离。”

“要两根。”答话的是沈卿尘。

他没给江鹤雪拒绝的机会,留了碎银便牵着她离开。

江鹤雪拽了拽他的手腕,却是问:“这两根七色缕,你花了一枚碎银?”

“我不常备铜板。”

“你那枚看着至少有两钱,两钱银子是二百文铜板,可一根七色缕不过十文铜板!”江鹤雪痛心疾首。“再多的财产,经你这般浪费,也终有花完的一日……不对。”

她语声顿住:“你倒真不会有花完的一日。”

她过门后并未置办太多物什,倒并非不想,而是沈卿尘准备得太全,她不缺,也不曾得知,他竟是个这般大手大脚的性子。

“不成,这般作风不应提倡。”她念叨。“王公贵族便是布衣百姓的表率,断不能行奢靡之风……没带铜板,今日我来付账。”

沈卿尘勾着七色缕问:“戴上?”

他手中的七色缕如同实质化的一百文铜板,江鹤雪看得来气:“谁同你戴。”

沈卿尘的瞳眸似起了细小的波澜。

可不等江鹤雪看真切,又被鸦黑的长睫遮住。

“戴着玩玩,”半晌,他低声。“不必当真。”

“这般,可以戴么?”

第36章

江鹤雪不知沈卿尘在执拗些什么。

这根七色缕虽编织得精巧,可与二人旁的配饰相比,必定是粗制滥造的。

但她懒得纠结,顺着他意点了头,取了一根,在自己手腕上戴好,见他还捻着另一根不动,催道:“戴呀,一百文铜板的手绳呢。”

沈卿尘绕了几下,便将七色缕放下,垂睫瞧她。

“你不会戴?那便罢了。”江鹤雪忍俊不禁。

“既买了,不戴难免可惜。”沈卿尘将七色缕向她手边递。

“我自己戴两根?不要。”江鹤雪佯装不懂他的意思。

沈卿尘沉默片刻,遂了她的意,直白开口:“你帮我,可好?”

江鹤雪这才笑着接过他手中的七色缕,撩起他的衣袖。

他手腕光裸,并无任何配饰。

她将七色缕绕上他的手腕,又翻到他手腕内侧,细细系好。

他的体温比她高些,冷白手腕内侧,青蓝的筋络明显,似白玉嵌纹,温热润泽。

简陋的七色缕在这般漂亮的手腕上,愈显格格不入。

“待回府,给你年节礼。”江鹤雪于是道。

他眼睛好像亮了一下,湿润又剔透,乖乖应声:“好。”

“昭华,”江鹤雪忍不住,踮脚去摸摸他发顶。“你好可爱。”

他头发的手感也极好,柔滑散在掌心。

沈卿尘只是捉住她的手,牵牢。

“皇叔祖父,皇叔祖母!”忽而,云荔的脆甜嗓音响起。

“灵昭?!”江鹤雪见她身后并无旁人,立时俯身牵住她。“你爹娘呢?”

“走散了。”云荔可怜巴巴地牵住她袖缘。

“我们带你去找。”江鹤雪正要去吩咐,却被她扯了下手指。“不必啦。灵昭可以跟着皇叔祖父、皇叔祖母么?逛一会便回府。”

“少闹。”沈卿尘斥了句。

江鹤雪会意,好笑地摇了摇头:“他们应允了便无妨。”

云荔得意地冲沈卿尘扮了个鬼脸,得寸进尺道:“要皇叔祖母抱抱!”

她五六岁了,江鹤雪抱着费力,没等着拒绝,便见沈卿尘单臂一揽,将她抱在臂弯。

“不可累她。”他对云荔道。

云荔笑着去勾沈卿尘的面具:“皇叔祖父戴兔兔,幼稚!”

“嘘。”江鹤雪提醒她道。“我和你皇叔祖父是为着躲清静戴面具,灵昭这般,过会儿三步一见礼,可无趣了。”

云荔点点头:“那灵昭该如何唤你们?”

“叫姐姐。”江鹤雪逗她。“我才比你年长十三岁。”

“那皇叔祖父呢?”云荔眨巴着眼问。“姐夫?”

“叔叔。”江鹤雪狡黠一笑。“他可比你年长十五六岁呢。”

“可你们是夫妻呀。”云荔不解。

“无妨。”江鹤雪浑不在意地摆手。“这般才有趣呢。”

“叫姐夫。”沈卿尘并不认为这有趣。

云荔看看江鹤雪,又看看沈卿尘,总觉着他说了不算:“叔叔。”

“自己走。”沈卿尘把她放下来。

“姐夫!”云荔果断背叛江鹤雪。“姐夫姐夫姐夫!姐夫与姐姐天造地设、鹣鲽情深、天赐良缘、天作之合……”

她小鱼吐泡泡似的说了一长串,说得嘴巴都干了,才抹了一把嘴角,眼巴巴地望着沈卿尘:“姐夫抱。”

沈卿尘这才展臂又把她抱起来:“该再刻苦些才是。”

云荔的脸一下子就耷拉了。

“是他无趣。”江鹤雪安抚地揉了把她的发顶,嘟哝沈卿尘。“老古板,走吧。”-

云荔嚷着要吃麦芽糖。

恰碰上做糖画的老翁,便要了一个。

“小娘子要做何种样式的?”老翁和蔼地笑问。

云荔纠结地鼓嘴:“小兔子,小狐狸……灵昭挑不出。”

“您能做何种?”江鹤雪付了铜板,问。

“老朽能做的多着!”老翁笑眯眯道。“夫人瞧瞧,想给小娘子做个何种样式的?”

夫人……把她和云荔认成母女了?

江鹤雪忍住笑意:“那做个我们一家三口的,可成?”

“这……公子玉树临风,夫人倾国倾城,小娘子玉雪可爱,老朽技拙,还原不了呐!”

江鹤雪瞧瞧云荔瞪圆的蓝眸,又仰颈去瞧抱着她的沈卿尘。

灯会光影错落,他面庞拓着斑驳灯影,眉骨英挺,鸦青长睫微垂,桃花眸一如往日地幽深平静,情绪模糊,但隐约漾着细小的笑漪。

“夫君觉着,画什么好?”她笑盈盈地问。

她其实也有些难以抉择,老翁的摊位前插的小兽样式都绘得栩栩如生,每一个都可爱。

“你来决定,”可沈卿尘道,目光紧紧锁着她,眸中笑漪越扩越大,那层模糊的情绪彻底被他制住,压下。“……娘子。”

他嗓音低柔清冽,这一声似火星落在江鹤雪耳根,转瞬就烧得滚烫。

“小鹦鹉,成么?”江鹤雪飞快地转回头,不敢再瞧他一眼。

老翁笑着应了声,便将麦芽糖放进铜锅里开始熬。

江鹤雪盯着细小的泡

沫出神,难能沉默。

“皇叔祖母在羞羞。”云荔瞧着她红透的耳珠,凑在沈卿尘耳边道。

沈卿尘轻笑了声:“看糖画。”

云荔于是乖乖转头,看着老翁用小铜勺绘着小鹦鹉的图样,又等糖浆干了,用铜铲铲起来,递到自己手里。

她第一口喂给了江鹤雪。

再转头去喂沈卿尘时,动作却停住了。

“咦——”云荔不解地盯着他同样红透的耳垂。“皇叔祖父,你怎的也羞羞?”-

云荔没待多久,便被亲爹娘,滇西国君云嵩和常宁长公主沈初蓉抱走了。

她一走,两人之间瞬时诡异地静下来,连相扣的手都不自觉僵硬。

沈卿尘惯常寡言,江鹤雪此番只得尴尬没话找话:“那盏灯好亮。”

“是好亮。”他配合地认同。

江鹤雪更尴尬了,想笑也笑不出,逗他也逗不动,也不敢再唤他“夫君”,语声闷闷:“小神仙。”

沈卿尘“嗯”了声。

“你找点话聊。”江鹤雪道。“说说你这几日做了什么、有什么趣事没有……”

“并无。”沈卿尘回答。“去上值了。”

她先前允诺过,年节要好好同他黏着的,此番失信,他也无事可做,干脆进宫去帮恒顺帝批奏折。

而他的生活,除却她,本就是一潭死水。

江鹤雪心头无端酸涩,对他的答案也不满意,向前一望,正巧望见了卖梨糕的小摊贩,伸手点了点:“我要去买那个。”

已至寅月中旬,这应当是最后一批梨了。

还没等走到那小摊前,她又在路口望见了果糖斋的匾额。

“竟走到南二街来了?”江鹤雪眼睛一亮。“听闻果糖斋的蜜饯金桔是京都最好味的,只是离着千香坊远,我还没吃过呢。”

“都买。”

“果糖斋素日这会儿定已卖空了,应当是庙会备货多,我们先去。”江鹤雪正向果糖斋迈了步子,路口边,梨糕的香味便又往她鼻腔里钻。

“最后一盒梨糕咯!快来瞧瞧咯!卖完收摊咯!”小摊贩同时吆喝起来。“再冷就吃不着了!”

江鹤雪迈出的一步又收回。

“你去果糖斋买蜜饯金桔,我去买梨糕。”她不假思索地指挥,顺便把他支走。“我们还回这个路口见。”

“拿着。”她解开荷包,取了十五文铜板放到沈卿尘掌心。“三十文铜板一斤,你买十五文的便够。”

沈卿尘欲言又止地瞧她一眼,终是把铜板接下:“好。”

江鹤雪毫不留恋地挣了他的手,向卖梨糕的小摊走去。

她如愿买到了最后一份梨糕。

油纸包着莹白的梨糕,细细撒着一层晶亮的糖霜,闻之清甜,令人食指大动。

江鹤雪夹在人流中走着,慢慢咀嚼着一块梨糕。

入口软糯香甜,许是念着过几日便没得吃了,这块梨糕尤为美味。

江鹤雪餍足地眯了眯眼,待到咽下梨糕,往左右一看,才发觉自己已到了护城河边。

离方才的路口,隔了半条街。

但此番人潮拥挤,她若再回去便是逆着人流,多有不便。

江鹤雪思忖片刻,决定在这等沈卿尘——他若发现她不在路口,定是会顺着人流向前找的,不会走散。

这般说服了自己,江鹤雪便安心吃着梨糕,欣赏起护城河边的景色来。

夜色里的护城河,似画卷上幽蓝的一笔分割线,一侧是京都的繁华,一侧是郊野的荒凉。

河畔人不多,唯河岸席地而坐了一位少女,正捧着盏河灯,提笔在上面写画。

江鹤雪抬步向她走去,好奇地弯身:“京都的上元灯会,还有放河灯的习俗?”

“不算习俗。是我素日里喜爱。”少女戴着一只面具,对视时方诧异。“皇婶?”

“真巧呀。”江鹤雪没想到会在此处碰见沈初凝,递了一块梨糕给她。“热的,试试么?”

她点了头,苦于两手都满着,捯饬了几下也没腾开。

“我喂你。”江鹤雪捻了一块喂到她嘴边。

沈初凝眸露笑意,笑盈盈地去咬了那块梨糕。

唇边沾了一粒莹白的糖霜。

江鹤雪同她提了一句,便伸手,想替她拭掉。

还没等她碰到少女的脸,手腕,忽而被一道凌厉的掌风击痛。

她吃痛地后退两步,惊愕抬眸,只见沈初凝的身前忽地立了一名锦衣青年,目光沉沉盯着她。

他也戴着只面具,遮了大半张面庞。

唯面具露出的那双凤眸,眼尾上挑如钩,瞳仁呈现出与她别无二致的凝夜紫,剑眉浓黑,唇红肤白。

手中一把银针,寒光毕露。

江鹤雪怔愣片刻,随即下意识地、不管不顾地向他冲去。

“弟弟!”

第37章

“公主莫怕。”江鹤野并未回应她,而是毫不犹豫扣住身后沈初凝的腰,施展轻功带她退远。“臣为公主剿杀刺客。”

江鹤雪全然没料到他的反应,脚步一顿,便见那把银针,密密麻麻向她刺来。

“弟弟!阿野!”

她不得不闪身躲避,江鹤野出手却愈发狠厉,神色不见丝毫犹豫,银针似雨,针尖泛着青黑的色泽。

她不过是学过些勉强防身的三脚猫功夫,如何躲得开?

江鹤雪来不及可悲,腰肢便被人揽住,身体离地的同时,她只见月白折扇迅速展开,翻飞之间将毒针悉数挡下。

同时一大片银白刺目的寒光,她被激得闭了闭眼,再掀眸,两人已不见踪影。

沈卿尘没追,搂着江鹤雪退至暗巷,才收起折扇,低眸望她。

街巷幽暗,怀中一贯冷静的少女此刻身体轻颤,下唇被无意识地咬得泛白,一双凝夜紫的凤眸盈着泪,却始终倔强地未落下来。

沈卿尘挑了自己的面具,又抬手,轻轻将她的面具摘下。

她的脸苍白到毫无血色,随他动作,勉强抬眸望他。

“方才,多谢。”江鹤雪用力将眼角的泪珠眨去。“可我今日恐怕没兴致逛下去了……”

“方才救你,可能讨个谢礼么?”沈卿尘问。

“……改日,可好?”江鹤雪疲惫地摁了摁眉心。“我当真没兴致了……”

她话音未落,沈卿尘俯下身,松松将她抱进怀里。

“就要这个。”他放轻声音。“抱抱你。”

“若是想哭,便哭吧。”他的嗓音分外温柔,似羽毛轻轻落在湖心。“旁人不会知道。”

“夫君哄你。”-

或许是寅月凛冽的晚风吹不进这条幽静的暗巷。

或许是沈卿尘的动作与嗓音都过分的温柔耐心。

或许是他身上清冽的雪松香,混合着梨糕与蜜饯金桔的甜香,分外让人安心。

总之,江鹤雪本就几近崩溃的情绪,在他问出这句话后,彻底失了控制。

她的手攀上他的腰侧,整个人紧紧贴进他怀里,哽咽出声。

“他失忆便罢,又何至于对我下死手……”

“为何会是这般……”

“我找了、找了他这般多年,为何是这个结果……”

沈卿尘一言未发,由着她抱怨,只一手环着她的腰,另只手覆在她发顶,轻轻柔柔地摩挲,像羽毛,又比羽毛更柔和。

静默的、长久的拥抱里,只听到耳际他的心跳声,不急不缓,有力地撞击着耳膜。

他的体温比她高,狐裘柔软暖热,毛领蹭在肩窝,软绒绒的温馨。

一点点将她猛烈起伏的心绪抚平。

江鹤雪吸吸鼻子,仰脸瞧他。

暗巷隔绝了灯会热闹的灯火,唯冷月映在他眼瞳,剔透如琉璃。

腰上的力道又收紧了些,形貌昳丽的青年只用这双清冷的眼瞳,温温柔柔地望着她,唇畔扬起一点清浅的笑弧。

而后低俯下身,轻轻在她耳缘落了一吻。

江鹤雪头一次发现,哄人不必说任何甜言蜜语。

只是被他这般紧抱着,她就觉着好安心、好舒服……好幸福。

幸福到不想去试探他真心与否了。

至少现下不想了。

“夫君。”江鹤雪佯装不满地鼓了鼓嘴。“你就这般哄我?”

“想我如何。”沈卿尘纵容地问。

“你唤唤我。”她要求。“像方才那般。”

“……娘子。”

“说你会无条件依着我,永远站在我这边。”他

遂了她的意,江鹤雪又最擅长得寸进尺。“说你最爱我、只爱我——”

沈卿尘不应了。

“不情愿?是太违心么?”江鹤雪鼓嘴。

“说这些你爱听的话,可有奖励么?”静了会儿,沈卿尘反问。

江鹤雪愣了愣,倏尔松快地笑:“小神仙鱼这样乖,当然可以有。”

“想要什么?能叫你情愿地说。”

沈卿尘其实极少对她提要求,她一时间连个猜测的方向都无。

他看了她一会儿,好像也在想。

“因着年节去上值,”半晌,沈卿尘道。“我还是有半月的假。”

“明日,我想在府中歇息。”

“你休假又不归我管,算哪门子奖励?”江鹤雪一时摸不着头脑。

沈卿尘深深望了她一眼,却错开了视线。

“虽是歇息,”他不自在地抿了下唇,缓声道。“府中独我一人,难免无趣。”

江鹤雪彻底愣住了,直勾勾盯着他泛红的耳垂,终是笑了出声:“宝宝昭华。”

“你怎的这般可爱?”她揉着他耳尖,心头软得握不起来。“我知晓了。我陪你。”

“我也想你。”又顺势踮脚,细碎地吻他的耳尖,沿着下颌一路轻吻。“特别想你。”

“想什么都不做,就同你黏着,哪怕一起发呆也好……”

她的情语在密密麻麻的吻中变含糊,绵柔的唇最终挨上他喉结的那颗小痣。

“昭华,”江鹤雪以牙尖若有似无地磕碰着那处。“我要听。”

她半掀着眸,眼瞳还覆着未散尽的水色,上扬的眼尾因哭过沁着薄红,睫毛与碎发还一同扫着他脖颈。

沈卿尘将一只手背到身后,无意识地紧攥成拳:“莫要这般近。”

“少装。”江鹤雪丁点不留情面,牙尖惩罚地咬上那颗小痣。“说。”

“昭华会无条件依着琼琼,永远站在琼琼这边,”静了会儿,沈卿尘开了口,嗓音又轻又哑。“最爱琼琼,只爱琼琼。”

方才要听的是江鹤雪,听了后羞得不敢看他、直把头往他怀里埋的,还是江鹤雪。

“我哪有让你加名姓。”她闷闷地嗔怪。“擅作主张的坏鱼。”

“这般不好么,”沈卿尘抬手,轻轻抚了下她的发顶。“只说与你一人听。”

将他的真心话,说与她听-

江鹤雪许多时候爱逃避问题。

逃避江鹤野之事,便要寻些有趣的事来分散思绪。

“我想饮酒。”她蜷在躺椅上,对沈卿尘道。

“梅花酿还是梨酒。”他没拒绝。

“都不要。”江鹤雪瘪嘴。“要烈的,我素日喝的可都是烧酒。”

“冬猎时景王送的西凤酒。”沈卿尘命下人搬来,亲自为她斟了一盏。“切莫贪杯。”

江鹤雪不满意地哼了声:“我又不似你,酒量那般糟糕,婚宴上的薄酒都能醉。”

沈卿尘不置可否,瞧着她一口饮尽一盏,又将空的酒盏推到他面前来,眼巴巴地瞧他。

“打算喝几盏。”他问,手却自觉给她又满上了。

“喝到不想喝咯。”江鹤雪晃着酒盏,双腿交叠着,懒洋洋地歪坐着。

不穿罗袜,睡鞋也不好好穿,只用脚趾勾着,一晃一晃地,露出玉白.小.巧的足跟。

身上的中衣也是她旧日说过“寻常”的那一件,衣领开到心口,她放了一半长发,半遮半掩住霜白的肌肤。

沈卿尘将视线错开。

“夫君,”她又喝完了一盏,倾身,将空荡荡的酒盏向沈卿尘递过去。“还要。”

“还没醉。”沈卿尘为她斟了,将酒壶搁到她够不着的小几上。“不可再喝了。”

“区区三盏,怎会醉。”江鹤雪笑了下,捏着酒盏向他走去。“便是醉了,又如何?”

“既不喜醒酒汤中生姜之味,缘何要灌醉自己?”沈卿尘没退,语声淡而平静。

“我向来不喝。”江鹤雪任性道。“就醉醺醺地安寝。”

沈卿尘不赞许地抿了下唇:“会头痛。”

江鹤雪置若罔闻,兀自又喝了几口,面上泛起燥意了。

她又望向沈卿尘。

快到安歇的时辰,他也换了中衣,月白立领的一套,衣料还不比他的肌肤白。

盘扣扣得那样严实,一丁点也不多露,可乌黑的发上,还绑着那根朱红的发绳,簪着那根红玉发钗。

装。分明是故意打扮给她瞧的。

“夫君,”江鹤雪又唤了他一声,露出一个娇妍的笑来。“旁人都说,小别胜新婚。”

“漫漫长夜,夫君若一直清醒、克制,未免过分无趣了。”

睡鞋趿拉着磨蹭过地面的玉砖,她不喜爱这感觉,干脆蹬了,赤足踩上他脚面。

她把沈卿尘的性子摸得清清楚楚,果不其然,下一瞬,他的手臂就虚扶在了她腰际。

“赤足会受寒。”他对她近乎明示的话未置一词,像个老古板,规训她。

江鹤雪浑不在意地笑了声,又喝了一大口酒,搁了酒盏,一只手臂搂住他脖颈,另一只攥住他下颌。

唇瓣相依,强硬地把那口酒渡给他。

西凤酒虽烈,却不辛辣,唇齿间漫开的是清爽甘甜的酒香。

沈卿尘稍微偏了头,将那口酒完整咽了。

他一用酒就上脸,哪怕只是一口烈酒。

绯色自他玉白的耳根开始漫,转瞬间蒙上他整张面庞,眼尾也泛了红。

江鹤雪用酒从不上脸,心痒地捧上他的,鼻尖与他的鼻尖紧贴着:“夫君,你好漂亮。”

距离挨得这般近,她忍不住不亲他。

手臂一使力,向上跳,由他抱了一把,双腿如愿缠在他腰际,压着他吻。

手紧压着他后颈,一寸不让他躲。

可沈卿尘搁素日早会回吻,夺回主动权,今夜却格外被动。

她撬他齿关便张口,顺从得没丁点脾气。

几乎是被她连拖带拽地拉回榻边。

江鹤雪累了,仰躺下,勾着他脖颈,半眯着眼睛望他。

他手臂撑着身子,毫无要更进一步之意。

“这般久未见,你还这般冷淡……”江鹤雪不高兴地踢他。“早知道不回来了。”

衾单被抓出褶皱。

“那你回来,就只为了寻我……”沈卿尘嗓音哑得过分。“泄、欲.?”

第38章

寝屋内诡异地静了两秒。

江鹤雪的火气一下子窜上来了。

“寻你泄.欲.?”她冷笑一声。“沈卿尘,你这话讲的当真难听。”

“我若是这般,今夜压根就不会约你去逛灯会,这会儿都弄个三四回了!”

“何况,便是这般,又如何?”她本就口齿伶俐,吵起来更是毫不留情。“人皆有欲,你是我的夫君,这何尝不是你的义务?”

“……抱歉。”静默片刻,沈卿尘放轻了嗓音。“是我说错了话。”

他这态度,倒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江鹤雪吃软不吃硬,火气顿时消了大半。

她凝着他湿润漂亮的桃花眸,只想,夫妻之间难免有摩擦,但没什么矛盾是一回……解决不了的。

解决不了便多来几回,毕竟,床头吵架床尾和嘛。

她于是勾着他脖颈将他压更低,把声音放柔和:“昭华,这般久没见,我可想你了……你就丁点不想我么?”

她确乎是明知故问。

沈卿尘再如何被动,话说得再如何冷,身体的反应,都是最为诚实的。

一如既往地不经逗。

“想。”沈卿尘闭了闭眼,心知她所谓的“想”只

浮于表面,却还是纵着自己曲解了。

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她。

想去千香坊瞧瞧她,又怕惊扰她,唯恐他的控制欲让她不自在,或是更快地腻烦他。

于是将惯用的书册搬去阁楼,从阁楼的轩窗眺望街口,盼着她的马车踩着薄暮出现。

可只能等来日复一日的宵禁的更声。

但他知晓,她去寻过傅妄好几回。

他嫉妒吃味得要命。

无数次想把她抢回家,质问她,不得闲回府见他,为何得闲去见傅妄——分明驿馆距王府只不足一刻钟的车程。

傅妄就比他好那般多?

策马走了半条街,又惶惶然想起,若是这般粗鲁无礼,咄咄逼人,她定会对他生厌。

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看着她与傅妄相谈甚欢,对他愈加疏远,终也要等来她弃他而去的一日。

“琼琼,”沈卿尘低身,轻碾着她耳珠,语声喃喃。“我该如何。”

他不知该如何同她相处了。

好像如何做都改变不了结果。

“你该如何?”江鹤雪被他咬得动情,闻言大为不解。“这衣裳你不会解?”

她偏首吻他,依旧是细碎的吻,含混的话音:“快些。多来几回……”-

江鹤雪总能在最亲密的时刻察觉沈卿尘抑不住的占有欲。

诸如此刻她又被绢帕蒙住的双眼。

诸如他攥在她腰上的那只手,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她揉碎在他怀中。

江鹤雪想同他说她不羞了,想看看他。

可她被堵得说不出话,连呜咽都是断断续续连不成调的。

沈卿尘善学得过分,记性也好得过分,这于她并不是好事。

身体所有的弱点都被记牢,他手指熟练地自她足跟向上游走,细小的电流也跟着“噼里啪啦”地燃了一路。

偏偏没了初时的紧张与些微的惧怕,这回蒙着眼,她只觉一切细微的触感都在被无限地放大。

沈卿尘擅长箭术,指腹带着薄茧,覆上时并不是粗粝的疼,却格外的痒,愈是到娇嫩之处,这痒意便愈难耐。

唇瓣好容易被他松开了,江鹤雪慌忙抱住他肩膀,开口唤:“昭华……”

沈卿尘低低“嗯”了声:“疼?”

江鹤雪摇摇头,点点绢帕:“我想摘掉。”

等了会儿,沈卿尘没答话,反倒松了箍着她腰的那只手,转而缚住她两只手腕,抬过她头顶。

他又欺身吻下来,指腹轻而慢地摩挲着她凸起的腕骨,又向上摩挲着她戒指的边缘,指尖轻轻转着那枚琼花。

江鹤雪只以为他没听见,寻摸着间隙,偏过头躲开:“夫君——”

“我要摘掉它。”她挣着他的手,却如何也挣不开。“帮我。”

“你说什么。”沈卿尘终于开了口,音调一如既往地平静,话却是这般讲的。“许是醉了,我听不懂。”

江鹤雪傻眼了,万没想到这般无赖的话竟会从他口中说出来。

一口西凤酒而已,他酒量能这般差?

“我想看你。”她放软嗓音。

沈卿尘极轻地笑了一声。

“看我做什么。”他嗓音轻得让她来不及抓住其中的情绪。“就这般。”

他只是在履行义务,只是一个助她泄.欲.的工具。

爱人之间缠绵温情的对视,他得不到,更不配得到。

“你是好这般吗……”江鹤雪喃声嘟哝了一句,不再多说了。

她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这回比上回要舒适得多,上回到底是头一次,沈卿尘再如何耐心温柔,也难免有些许拿捏不好,而她也或多或少地难以适应。

即便是那般,也叫她尝尽了欢愉。

而这回,江鹤雪算是彻彻底底地理解了,为何此事会被人称作“鱼水之欢”,又为何会有人沉溺声色难以自控。

委实是太爽快、太得趣了些。

她也不似上回那般难捱地抓挠他了,主动地吻他,吻他的唇角,下颌,脖颈。

不是轻轻浅浅地吻,她有意地去吮他,叼着一小块肌肤,细细地碾。

生辰那回就是这般在他手臂上留了个痕。

沈卿尘不躲,低哑嗓音落在耳际,痒痒地抓人:“猫猫。又想留印。”

江鹤雪理直气壮:“你敢不允?”

“不敢。”沈卿尘低笑着吻她耳缘。“留何处都允。”

他某些时刻会庆幸江鹤雪喜爱他的皮相。

至少在这分喜爱耗尽之前,她还不会走。

他也恨不得她在他身上留印,越多越好,把他吻得没有一处干净的肌肤最好。

让这点痕迹昭示出她对他零星的,缥缈的情意,让他知道,她心里也有他一点位置。

只是他太贪婪,渴求得不知餍足-

江鹤雪不知沈卿尘为何体力这般好。

明明使力的是他,结束了还能有力气抱她洗沐,给她通发换衣裳,现下又给她端来了安寝前喝的热牛乳。

牛乳里泡着一小块一小块白芝麻与花生制的雪花酥,旁侧的瓷碟中还放着两块腊酥饼,是冬笋混合腊肉制的,只有这时节才能吃着。

江鹤雪舒服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也懒得自己动手,偎在他怀中,要他喂。

“夫君,”她边用着夜宵,边靠在沈卿尘颈边问。“明日我们要做什么啊。”

“若你没计划,我们不出府了,在榻上一起躺一日,困了就睡,醒了就发呆,发呆到困了再睡……好不好?”

她困倦时说话的调子都放绵软了,带着点闷闷的鼻音,像小猫在呼噜。

这般闲懒到颓唐的日子沈卿尘从未体验过,也不甚理解,却还是被她讲得心软。

只是觉着和她在一处,做什么都好。

“好。”他应下,静了一会儿,又试探着问她。“江鹤野之事,我可有能帮上你之处?”

“我想暂放放。”江鹤雪无力道。“终归青原事毕,也不必担忧他远赴他乡。”

沈卿尘点了头,喂她吃着,同她说起旁的事来:“哈斯公主许给了景王,婚期定在十九。”

“我知晓。竟这般仓促。”江鹤雪惊叹。

“青原已出了国界,两国结亲,不至仓促失礼。”沈卿尘道。“届时你我须得一同出席。”

江鹤雪并不排斥这种宴会,加之想到能见着云荔,心中还有几分期待,爽快地应下。

“灵昭当真可爱讨喜。”她忍不住道。“若是能总来府上转转便好了……也不知,她何时回滇西?”

“应当是景王婚宴过后。”沈卿尘答,又补充。“常宁终究是滇西皇后,再拖延,也不至到卯月。”

江鹤雪哀哀地叹了口气,分外舍不得,只觉若自家也有个玉雪可爱的小娘子,也必定是美事一桩。

这般想着,又去看沈卿尘。

热牛乳用完了,他搁了瓷碗,手中另端了一只,草药的苦味让她本能地皱了鼻子:“什么东西?”

“避子汤。”沈卿尘见她不喜,端着碗几口用尽了,放远。

“你方才不是……”江鹤雪磕绊了一下,没说出口,只道。“这药那样苦,难免伤身,还是莫要再用。”

“无妨。”沈卿尘回绝了,语声又冷又平。

江鹤雪不喜他这般冷硬的态度,轻“哼”了声,想撤远些,偏又被他抱得那般紧。

“你温柔一些嘛。”她戳戳他脸颊。“笑一个。”

沈卿尘顺从地露了个笑,唇角翘起一点清浅的弧度,眼瞳却是平静的。

“你心情不佳么?”江鹤雪把他摁倒,趴在他身上问。“还是有什么心事?”

沈卿尘抿了下唇角。

“你会在家中待几日?”他轻声问,浅澈的瞳眸难以避免地露出几分小心翼翼的渴盼。

江鹤雪这时才觉着自己好像冷落了他。

“多待几日。”她含糊了一句。“但我给你带回来了年节礼,卿卿昭华。”

沈卿尘在她的催促中打开了锦盒。

是一条手珠,以朱红的丝绳穿着,圆润的香珠与红玉兔珠交错串着,双九十八颗。

香珠上还以细针刻着图样,有并蒂莲,比翼鸟,连理枝……

处处都昭示着主人的用心。

可这串手珠,同他年节在傅妄腕上瞧见的那串,一模一样。

而傅妄比他早拿到。

沈卿

尘盯着手珠,想了许久的缘由。

是因着这般,他戴上,再笑起来,会与傅妄有几分相像么?

纷杂的感受在这个瞬间铺天盖地涌来。

不甘。愤怒。委屈——屈辱。

沈卿尘想问她,可方欲启唇,却听怀中江鹤雪疑惑地开了口。

“昭华,你……不喜欢么?”

第39章

不喜欢。

这句回答到了唇边,又被沈卿尘咽下。

他将视线从手珠上挪开,静静望着偎在自己肩上的江鹤雪。

她显然极为困乏,纤浓羽睫轻颤着,眼尾泛着点薄红,偏偏还撑着精神在问,几许迷蒙的瞳眸中,有几分不解,几分惊诧,几分……拘谨与小心。

“是串手珠,绕两圈叠戴,很漂亮的,你试试看。”江鹤雪从他手中取了手珠,拉过他的手,给他仔仔细细地戴好。“或许是你先前没戴过这种艳丽的……我以为很衬你。”

她说得不假,沈卿尘肤色冷白,小臂的肌肉削薄有力,清瘦腕骨凸起,这般奢华别致的手珠一戴,漂亮得当真像画中的神仙。

“若实在不喜,便罢了。”江鹤雪兀自欣赏了一会儿,见沈卿尘依旧无话,气馁道。“你摘掉吧……”

她丁点不善隐藏情绪,喜恶都写在眸中,这会儿失落,一贯上扬的唇角都垂了下来。

像是在他面前总翘着尾巴的小猫,忽然耷拉了耳朵。

沈卿尘所有的质问都没能再出口。

像便像吧。任何缘由都不重要了。

若是他听话,能让她开心。

“并未,”沈卿尘握了她的手腕,止住她要褪手珠的动作。“我很喜欢。”

江鹤雪愣了下,反握住他的手:“那你方才一直不说话!我还以为你不喜欢!”

“是过分欢喜,不知该如何回应。”

“原是如此。”江鹤雪被他骗过去了,笑盈盈道。“既这般喜爱,你可要每时每刻都戴好。”

沈卿尘点了头,轻轻将滑到小臂的手珠扶正了。

“你好像清减了些。”江鹤雪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照理说绕两圈不会掉的。你近日没好好用饭么?”

一个人,吃不下。沈卿尘想同她说。

但这般显得他过分黏人,焦虑分离。

在她眼中,应当无异于无理取闹。

他于是摇了摇头,抱着她的肩,将寝被为她仔仔细细地掖好。

“安歇吧。”沈卿尘垂首,吻在她额头。“好梦,卿卿。”-

江鹤雪睡得昏天黑地。

在沈卿尘身边安歇总是让她觉着安心,手一抱,头一枕,比挨着所有的隐囊都舒适。

悠悠转醒时,帷帐被拨开了一条狭窄的缝隙,白金色的阳光洒进,暖烘烘的幸福。

“到晌午了吧。”江鹤雪嘟哝了一句,要坐起身,却被束缚得动弹不得。

“你竟然也没醒……”她偏首望向把她紧抱着的沈卿尘,心安理得地躺回去。“那我也再赖会儿好了。”

但她不安分,躺了会儿又睁开眼,决心趁沈卿尘没醒,捉弄捉弄他。

遂小心翼翼地抽了一只手臂,从床头的匣子里取了只黛笔,试探着半撑着身体,趴到他身上。

沈卿尘还是没醒,呼吸依旧均匀绵长。

江鹤雪大着胆子将自己完全趴在他身上,瞥了眼黛笔上残余的一点黛粉,端详着他的面容,跃跃欲试。

画在何处好,又画什么好呢……她纠结着,目光自上而下地打量着他。

视线落到他脖颈,忽而顿住。

他中衣的扣子一贯要扣到最上面一颗,此番却不知为何松了一颗,领口微敞开,露出冷白修长的脖颈,以及半截平直的锁骨。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漂亮的颈窝处,留的那枚暧昧的吻.痕。

似雪地坠红梅,不瞧都困难。

也让人想瞧瞧,旁处又有多少。

江鹤雪屏住呼吸,将眉黛搁到一旁,小心翼翼地上手去解他另外的盘扣。

一颗,两颗……沈卿尘还是没醒。

但盘扣只在领口,解了也看不全,还要去解他腰侧的系带。

江鹤雪膝盖悄悄向后蹭着,手撩起他中衣的一角,一寸一寸地偷偷探进去。

或许是她动作太小心也太慢,这个过程被拖得极为冗长。

直到小指终于勾住系带,江鹤雪才舒了口气,毫不犹豫地挑开,抬头去瞧她心心念念的腹肌。

万没想到,还没来得及欣赏,先撞上了双平静幽深的桃花眸。

“你、你醒了?”江鹤雪磕绊了一下。

“再不醒,”沈卿尘扣住她的手。“你就得逞了。”

“我能做什么坏事不成?”江鹤雪直起身来,半跪在他腿上。“就想看看你。”

“是想看我,”沈卿尘与她十指紧扣,语声轻慢。“还是想看你的杰作。”

江鹤雪被他戳穿,一时语塞。

“那也是在你身上的杰作!”她嘴硬道,视线已经低下去。“你又拦不得我……”

看清的瞬间,她倒抽了一口凉气。

系带扯开,他衣摆已完全散开,露出大片紧致结实的胸腹,肌肉线条流畅,削薄而不贲张,块垒分明,腰那般细,胸肩却那般宽阔。

更夸张的是……他身上吻.痕斑驳错落,落得不讲章法,力道却不小,有几处边缘还隐隐泛着青紫。

“怎的、怎的这般……”江鹤雪憋了好久,都寻不到合适的词,再一与他对视,难得面红耳赤。

又回想起自己干干净净的皮肤,更加羞臊。

“你为何不涂药!”她恶人先告状。

沈卿尘轻抬了下唇角,将她另只手也抓到自己掌心来牵着:“涂了药,今日琼琼岂是难以如愿?”

他说的是在理,但江鹤雪仍是羞囧。

“我把你弄得乱七八糟的……”她小声道。

沈卿尘愣了下,旋即红了耳根,斥:“注意言辞。”

“就是乱七八糟的。”江鹤雪想用指尖点他身上痕迹,奈何双手被他握着,只气哼哼撂了一句。“松手,我要盥漱。你抱我。”

她本就不习惯下人伺候,但沈卿尘不同。

趴在他背上,头搁在他肩膀,从圆镜里看着他用刷牙子蘸上洁牙粉,而自己只需要张开嘴,牙都要他来刷。

净过口,又要他来帮她净面。

“你完了。”江鹤雪嘟嘟哝哝道。“这般也听我的。当真栽在我手里。”

“娇。”沈卿尘不反驳,只是道。

“你以为我对谁都这般?”江鹤雪闭着眼睛给他擦拭。“还不是因着喜欢夫君。”

她心情佳时,甜言蜜语张口就来。

沈卿尘还是愣了一下,片刻后垂了眸,不禁笑了声。

“喜欢夫君喜欢得不得了。”江鹤雪添油加醋。“想夫君想到茶不思饭不想。”

“那是几点点。”沈卿尘问。

“一万点点。”江鹤雪极快地反应过来。

沈卿尘又笑了,这回没出声,尖尖的唇角上扬出清浅漂亮的弧度,桃花眸也微弯着。

江鹤雪隔着圆镜瞧,心痒地要他换个姿势,从正面来,将自己挂在他身上。

额头抵着额头,鼻尖抵着鼻尖,唇瓣似碰非碰着,江鹤雪不亲,就这般同他笑语:“夫君好漂亮。我好喜欢。”

“只是漂亮?”沈卿尘也不急,轻轻问。

“还温柔。体贴。”江鹤雪夸他,见他耳尖隐隐透了红,又起了坏心思。

她偏偏头,凑到他耳畔:“还纯情。”

沈卿尘耳尖绯色更重。

“夫君,”江鹤雪坏心眼地咬他耳垂上的小痣,不重但痒。“今晚,我们试试这个姿势,好不好?”-

沈卿尘落荒而逃。

江鹤雪逗他逗得心情颇佳,哼着小曲自个儿换衣裳,发绾到一半,听到叩门声。

进来的是她留在王府的大丫鬟,雪菊,唤她去用午膳。

江鹤雪应了声,将发簪簪上,一回头,却瞧见雪菊颈上多了串崭新的素面金项链。

“月钱不是月底才发?”她好奇地问。“你

攒了这么些了?”

雪菊赧然地摇头:“奴婢攒不下。”

“是初二,殿下给下人们分了扁食,奴婢走运,吃着了带金币的。”她一五一十道。

“奴婢去问福伯,只说是殿下心情好,叫下人们当赏钱了。”她眉开眼笑。

江鹤雪听得也高兴:“扁食用着金币,可说明来年要发大财呢……等等,哪一日?”

“初二。”雪菊不明所以,回复道。

江鹤雪掰着手指数了下,面色微白。

初二。他问过自己,想用哪种馅的扁食。

又说,家中等你。要回府。

但她没回,依稀记着,连个准话都没给。

若非今日雪菊提起,她早已抛之脑后。

而沈卿尘也不会提。

“完了。”江鹤雪喃喃。“我当真过分。”-

幸好沈卿尘分外好哄。

偎在他身上,亲一亲,抱一抱,随便道个歉,再说几句甜言,就轻飘飘揭过去了。

“等你贪嘴,再做。”沈卿尘只温声。

“那明日。我也想吃着金币。”江鹤雪同他撒娇,末了又问。“将将过了年节,你一直休假,不会耽搁公务么?”

她记着刚成亲那会儿,他忙得脚不沾地,她都有一旬见不着人。

“我通常不忙。”沈卿尘已放弃了初时“食不言”的规矩,同她讲。“年节前后,月初,通常只忙这时。旁的时侯,不上值也无妨。”

“上一旬休两旬呗?”江鹤雪会意,随即一翻白眼。“还年俸两万两。”

“不成,我明日也回店里去。”

“任你取。”沈卿尘给她盛着赤枣乌鸡汤,顿了下又道。“我的现钱不比乾乐少。”

“嗯?”江鹤雪茫然。“为何突然提她?”

“若千香坊有缺银钱之处,随意取用。”沈卿尘淡声补充。“乾乐的婚期不远,不必总劳烦她。”

“你还颇关照小辈嘛。”

“我并非此意。”沈卿尘抿了下唇角,纠结半晌,终是低声。“他们都应算外人……同我相比。”

“可你与他们待在一处的时间,比在家中更久。”

江鹤雪愣住,只听他更为直白地要求道。

“明日,陪我。”

第40章

江鹤雪并未料想会从沈卿尘口中听到这般直白的话语。

他面色冷淡如常,语声是清冷的,音调也平静得一如既往。

只是在江鹤雪仰脸看过来时,不自在地别开了视线,恰让她瞧见了他微红的耳根。

“陪你?”她笑了笑。“陪夫君,有什么趣事做么?”

“明日给你做扁食。”沈卿尘低着眸,话音多了几分乖。“和新蔻丹。”

江鹤雪放了玉箸,站起来:“这便是夫君心中的趣事么?”

“先前藩国进贡了些奇珍异宝,若你有兴致,进库房挑。”沈卿尘想了想,道。

“无趣。”江鹤雪板着脸,摇头。

“那我带你出府,可好?”沈卿尘飞快地掀眸,瞧她一眼。“去冰嬉,或是泡汤泉……”

“还是无趣。”江鹤雪表情没有一丝松动。

“……那你去做,你想做的趣事吧。”静默良久,沈卿尘嗓音轻了。

他缓慢地抬睫,琉璃般漂亮的桃花眸映着细碎的阳光:“只能一个人做么?”

江鹤雪再也压不住唇畔的笑意了。

“卿卿,”她手搭上他肩头,垂眸看着他,笑着唤。“夫君。”

沈卿尘轻轻“嗯”了声。

“都有趣。想尝尝你做的扁食,想看你会不会做蔻丹,想去你的库房里挑珍宝,也想同你去冰嬉、去泡汤泉……”

江鹤雪说着,跨到他膝上坐下来,更凑近他,柔软气息落在他耳际。

“我的意思是,和我的甜甜,和我的大麦芽糖——只要是和你一同,就有趣。”

轮到沈卿尘愣了。

懵然的眸光看得江鹤雪直心痒,想吻他又忍住,同他娇俏地眨眼:“夫君?”

沈卿尘终于垂首,与她鼻尖相抵。

却也没有吻她。

“这回的许诺,时效有多久。”他鼻尖蹭着她的,语声带着点鼻音,轻若未闻。“久一些吧。”-

但江鹤雪并未一直在府中躲懒。

一来是阮月漪的婚期虽暂未定下,但定不会拖得太久,她不愿自己的友人操劳。

二来是……她同沈卿尘小发雷霆了。

因着沈卿尘又对她的明示装聋作哑。

甚至她都把他压在榻上了,还能又平静又冷淡地拒绝她。

沈卿尘美其名曰“纵.欲.伤身”,待她追问,竟告诉她一月两夜便足矣,初一和十五。

江鹤雪丁点理解不了他。

他们二人这般风华正茂——血气方刚的年岁,他究竟是如何说的出这种话来的?一月两回?

那再过几年呢?要她年纪轻轻做“寡妇”?

但她又暂且拿他没辙……

总之用了扁食,由他换了新蔻丹,她马不停蹄地回了千香坊。

拿来试验的香珠手串卖得意料之外得好,她还瞧见阿婳和柳嫂手腕上戴着。

“其实也可以编发绳。”江鹤雪捏着阿婳头顶圆鼓鼓的团子,若有所思。

但无论是发绳、香珠,还是旁的首饰,用尽的香泥都告诫她,千香坊今时不同往日,万不能只靠她一人搓香丸了。

需得教教旁人来制香,再将她的香方誊写到书册上为好。

但制香人需得专注仔细,白檀虽够,但经营千香坊已够她忙得脚不沾地。

她身边暂且无人可用,难免惆怅地叹了口气。

街道忽然传来一声少女的尖叫:“救命!”

“发生了何事?”江鹤雪皱了眉,放下调好的香泥,探头出去。

北三街上已有不少人驻足看热闹,只见街道上一名衣衫褴褛的少女正撒腿狂奔着,身后是两个凶神恶煞的大汉,穷追不舍。

她一面跑,一面崩溃地吼着:“我不卖身!不给你们公子做妾!”

“给贵人做妾可是福分呢。”一旁卖肉夹馍的李婆嘲讽。“小娘子不懂。”

少女脚下一滑,摔倒在路面,眼看着就要被追上来的大汉扼住手臂。

江鹤雪随手抓了门边两颗香口丸,砸向那两名大汉。

少时投壶玩多了,她准头倒是好,谈不上多大力气,却让那两名大汉都停了脚步。

“谁敢插手!”一名大汉揉着额角,怒气冲冲地瞪过来。“我们可是户部周侍郎府上的家仆!不长眼的贱民!”

“我周氏家仆金尊玉体,这一下怎的也要花二两黄金去治!”周亦恒自后踱步而来,寒冬腊月,摇着把扇子附庸风雅。

“家仆不见血的小伤花二两黄金去治,那周公子若身体有恙,百两黄金可够用?”江鹤雪自门帘后走出,冷笑。

“见过恒安王妃。”周亦恒本能地瑟缩了一下,不情不愿地行礼。

江鹤雪扶起跌倒的少女,并不打算就此揭过:“令尊不过户部侍郎,却能供周公子这般花钱胜流水,不知这金银,是何处而来?”

周亦恒无言,她咄咄逼人:“是周公子赖着姻亲的家财,堂堂大男儿吃妻子的软饭,还是——”

“府内见不得光的流水,是贪了黎民众生的血汗钱?”

她这话绝非空穴来风。

在先前以周亦恒为目标之时,对方便刻意向她袒露过自家的万贯家财,其人更是挥金如土,比沈卿尘大手大脚多了。

“王妃慎言!”周亦恒面色发白。

“周某不过要多纳一贵妾,寻常男子都该有三妻四妾,周某与她亦是两情相悦,王妃何必如此相逼?”

“民女同他绝非两情相悦,恳请王妃明鉴。”江鹤雪身旁的少女忽而跪地,向她磕了三个头,语音已平稳下来,只还隐隐发着颤。

“贱婢!你卖身契在我手中!”

“民女从未签过卖身契,堂堂正正在官府上了名簿!”少女朗声,又磕头。“求王妃明鉴!”

江鹤雪要扶她起,她咬着牙不起。

“说起来,周某还是王妃远亲,王妃,都是自家人,您何必……”周亦恒搓

了搓手,硬的不行来软的。

“谁同你是自家人?”江鹤雪嫌恶地皱了眉。“胆敢同皇国亲戚攀亲,周公子当真厚颜之尤,目无天子!”

她伶牙俐齿,周亦恒想出言反驳,又忆起冬猎时沈卿尘护短的模样,悻悻然闭了嘴。

“周某终归是出银子在老鸨处买的你,你如今发赖称并未卖身,那这卖身契又是从何而来?”周亦恒从袖袋中翻出一张纸,恶狠狠地瞪着少女。“休想抵赖!”

他手中的卖身契已经泛黄,明晃晃地写着“阿橙”二字,还有大喇喇的“一百两”。

“既是这般,便去户部一查究竟。”江鹤雪抱臂,随即低声吩咐。“雪兰,回王府,叫殿下来……不必,多叫些护卫来。”

她对沈卿尘,小事上嬉闹,大事上还是有所保留。

户部本就算半个周氏的地盘,虽说名簿这种小事上动手脚的概率不大,但偏怕万一。

周亦恒之妻又是苏敏儿,沈卿尘诚然对她护短,可……

江鹤雪忧心忡忡地瞧了一眼阿橙。

在这个素不相识的少女与苏氏姻亲之间,沈卿尘会偏向哪一方,她并不笃定-

江鹤雪赌对了,周氏并未在名簿上做手脚。

亦或者说周亦恒终归是个闲散公子,不握实权,纳妾闹到这种地步,更无颜去向家中求助。

从户部出来,周亦恒便悻悻而归。

“王妃救命之恩,民女无以为报。”阿橙跟在江鹤雪身侧。“民女是被父母卖入青楼的,而今也无处可去,若王妃有缺人之处,民女都能学。”

江鹤雪打量她片刻:“你可会制香?”

“先前在花楼,多少会一些。”阿橙答。

“制给本王妃瞧瞧,可好?”江鹤雪估摸了一下薪资,向她道。“只需随意制一支,若质量过关,日后便留在千香坊做活。”

“不必签卖身契。”她神思犹疑了一瞬,旋即瞧着阿橙放松下来的面色,松快地笑笑。

青楼,或许是个寻人制香的好地方。

阿橙的性子还算稳重,手艺也过得了关,她便留下了人,教她制着已售空的雪中春信。

直至三更,才疲惫地吹了灯烛安歇-

夜里暴雨倾盆,江鹤雪睡得不安分。

应当是阿橙的经历与她颇有几分相似,她梦魇了。

眼前景致仿若蒙着一层薄薄的宣纸,她只看见一道模糊的身影,穿金戴银,光泽凄冷。

“相貌倒是出色,可惜,看腻了。”那人的语声与记忆里镇北侯沙哑冰冷的嗓音逐渐重合。“不若制成人皮面具,卖些银子。”

“北玄的相貌是漂亮,卖到皇都去,想必更值钱。”

“夫人制一张,阿雪制一张……不,夫人制一张,阿雪年幼,便卖到青楼去,定能成个头牌花魁……”

“至于江鹤野那个病秧子,活一时算一时,至多三五载,也得被药汤泡得骨碴都不剩……”

“这就死了?可惜。死人可难卖。”

“娘都死了,你们两个,也没有活下去碍眼的必要……”

手背忽然覆上温凉的触感。

江鹤雪惊出了一身冷汗,猛地甩开,豁然坐起身:“何人!”

“是我。”一道低冷清冽的嗓音。

江鹤雪由着视线慢慢回焦,才偏头没好气地瞪着沈卿尘:“下回来莫要这般悄无声息!半夜三更房里多个男子,碰上我梦魇,当真骇人!”

她险些以为是镇北侯江涛。

沈卿尘轻“嗯”了声,问:“梦到了何事。”

“梦到江涛要把我卖入青楼。”江鹤雪蜷起腿,抱着双膝,将白日里的事一五一十同他讲了。

“那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沈卿尘轻飘飘道。

“少逗我了。”江鹤雪并没想那般远。“是说,你今夜为何来?”

沈卿尘伸手,与她十指相扣,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

“今夜落雨,”他声音没在雨声里。“记着你少时惧雷,来哄你安歇。”

“睡吧,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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