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他只感到一片空白,什么也不会去想,什么也不用去做,只是懒懒地躺在那里,感受不到自己的手脚,就像是一块随处可见的石头。
随后关于外界的感知能力一点一点地恢复,适宜的温度令他的四肢酥软,风吹拂着仿佛用脑过度的胀痛过后逐渐变得清明的头脑,分不清究竟是什么质地的柔滑面料轻轻摩擦过皮肤,鼻尖是一种说不上源自何处,但是格外熟悉的甜腻气息。
他的眼睛终于习惯了于一片昏暗中视物。
以利亚的头脑开始缓慢蠕动,就像是在火炉上熬煮了一夜的浓汤,浓稠中咕噜咕噜胶粘着一堆分不清彼此的散乱记忆。
燃烧着的少年院,同伴不可置信的眼,宿傩……两面宿傩?
啊,原来我已经死了,他迷茫地回想着失去意识前的一切。
……但是现在的我,又在哪里?
某种不详的预兆终于令他彻底清醒了。
“咦?醒了怎么不出声?”
一只手轻轻碰了下他的额头,他立马惶恐地想要蜷缩起来,就像是一只被人碰到了要害的野兽。但是很快以利亚就被人拽着手腕从柔软面料的簇拥里拖了出来,被迫离开了那勉强给他些许安全感的临时巢穴。
电灯突然被人按开了,他目前最不愿意看见的眼睛在灯光下细碎的闪闪发光,就像是倒映着天空与冰川微波粼粼的湖面。
以利亚慢慢张了张嘴,一个词语就这么哽在了他的喉舌深处,让他发不出丝毫声响。
“怎么?不认识我了?”
这是一间陌生的房间,装修风格很现代化,一眼就能看见一面巨大的液晶屏,还有各种各样的漫画和游戏碟随意摆放在书架上。他半裸着上半身坐在床上,而他的老师就这么随意侧坐在他身边,用毫无遮掩的湛蓝眼睛盯着他,其间闪烁着某种令他不敢仔细辨别的光彩。
“唔……莫非是记忆出问题了?”五条悟嘟囔着继续伸手去摸学生的额头,年轻人恐惧地颤抖了一下,但是不敢有丝毫闪避的动作,于是他非常顺利地触碰到了那片细腻的肌肤,温暖的,柔韧的,丝毫无法让人联想起那些闪烁着令人作呕的虹光的白色流体。
“……老师。”
某种异样的危险预感终于逼迫他将那句堵在喉咙里的称呼吐了出来,话一出口,那些原本已经被恐惧束缚住的情感与理智,终于如潮水般重新涌入了这具人类的身躯。
“呀,这不是还能想得起来嘛。”对方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说出口的话却是令他如坠冰窖:“真是的,我还以为要再杀死你一次呢。”
以利亚愣怔地坐在原地,五条悟似乎还在他耳边喋喋不休地说些什么,但是他已经什么也听不见了。
――他看到了。
至少伏黑同学他们大概是绝对安全了,想些值得庆幸的事,以利亚。
――他已经知道了。
啊,终于不用在那无用而可笑的愧疚中,努力欺骗着这个对他很好很好的人了。这是好事啊,以利亚,那些让人恶心的、虚伪的纠结再也不会令你痛苦万分。
……但是一切都结束了,他想,一切都结束了,以利亚。
以利亚在研究院里看见过自己复活时的录像,被炸得七零八碎的尸体残肢融化成一滩白色的肉泥,以一种怪异到超出世间一切守则定律的方式重组成人类的躯体。
每一个见过那番令人作呕的场景的人在心生恐惧与排斥之余,都会忍不住心中的疑虑:他的身体里究竟还余有几分属于人类的血肉?
那双忧郁温柔的眼睛是否还属于人类?那颗蓬勃跳动的心脏是否还属于人类?那些生长于颅骨内的神经组织与结缔组织是否还属于人类?
T002―1简直是忒修斯之船悖论的最佳教学案例,悖论诘问着世人,假定某物体的构成要素被置换后,那么它依旧还是原来的物体吗?
以利亚质问他自己,如果一个人类的血肉之躯及生理特征全部都由异常置换拟态而成,那么这个人还能算是人类吗?
兔子不愿意回答他的问题,所以他大概是介于人类与异常之间的存在。
以利亚不知道自己何时就会突破那层薄薄的界限,于是那些认定他是人类的人的期许就像是自黑暗中垂下的铁链,束缚他的同时,又让他不至于真得跌入脚下无底的深渊。
但是就在现在,其中一根这个世界上最坚固的、给予了他最多力量支撑的铁链,马上就要被它的主人抽回了。
“……真是吓了我一跳呢,就算是我也不想再杀死自己的学生一次……以利亚?你有在听我说话么?”
五条悟惊讶地发现年轻人漂亮的琥珀色眸子中满盈了悲哀的潮水。他没有哭,但是他看起来就像是站在一场湮没了整个世界的大雨里,任由那些绝望黑暗的情绪一点点吞噬了自身。
“……老师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
以利亚安静而麻木地望着他的老师,进行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的临终忏悔:“……我不是人类。对不起,一直都在欺骗大家,我……”
一只手不容置疑地按着他的肩膀,重新将他压在了床垫上,迫使以利亚将接下来乱七八糟的话全部都吞了下去。以利亚慢慢睁大了眼睛,愣怔地看着他的老师直接欺身上前,扯开了他的手臂,迫使他展露出艰难起伏着的胸膛。他只觉得自己肋骨间的空洞中就像是有一只正在扑簌簌挣扎的野鸽,而□□已经瞄准了那只垂死的飞禽。
五条悟压制住年轻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对方狼狈的模样。胸中涌动着的陌生而剧烈的情绪主宰了他,他知道自己不对劲,大概是中了异常的招。但是现在的他感觉自己这种状态非常、非常的美妙,于是最强任性地决定不再压抑这种冲动。
把他藏起来,保护他,温柔怜惜地待他,然后彻底撕碎他,让对方与那些几乎要将他自己都灼烧成微小碎屑又升腾至云层之上的、庞杂狂乱的情感完全融为一体。
但是他的神??实在是太乖了,乖得连本能的反抗挣扎都没有,这几乎要令他于心不忍了。于是五条悟松开了禁锢在学生手腕上的手,直接俯下.身去。
“……老师?”
以利亚颤抖地低声呼唤着那个控制住他的、明显不对劲的人,于不可置信的恍惚中突然想起自己苏醒时闻到的甜腻气味,正是对方身上的气息。那张美丽到令人窒息的脸已经离他很近了,透彻的眼睛中倒映出自己呆愣的可笑模样,柔软的白发轻轻搔刮过他的脸颊,如同蛛丝一般轻柔而危险。
“嗯?”
对方懒洋洋地哼出了一个甜蜜而柔软的鼻音,还没等以利亚反应过来,一个温柔的轻吻就这么落在他的额头上,就像是一朵泌着凉意的雪花,其中饱含的珍视与爱怜几乎要令他落下泪来。但是很快以利亚就反应过来了这一切异样的起因:“……老师你是不是看见了?k的眼睛?”
“是呀。”五条悟微微直起身,仔细打量着自己接下来该往哪里下手:“真是……非常奇妙的感觉,不过我现在觉得很不错哦。”
以利亚眼前简直猛地一黑,眼见压在他身上的大猫又要甜腻腻地凑过来蹭他,他忍不住伸手抵住了对方的肩膀,慌乱中没发觉那人突然变得极其恐怖了一瞬的眼神。
“等、老师!”以利亚手忙脚乱地招架着,最后只好支起身来紧紧拥抱住了他的老师,以此禁锢住对方不怀好意的手。
没办法接着吸人的猫猫不耐地吐了一口气,轻轻挣了挣手臂示意对方松手。等学生迟疑但听话地缓缓松了劲后,他再出其不意地把以利亚重新扒拉回自己身前,随手拎起年轻人的一只手,握在掌心里把玩着。
“我知道哦。”他一点点捏着那只构造完美精巧、比他稍小了一圈的手掌。柔韧修长的骨骼,细腻润泽的皮肉,青白的血管与青筋,五指相握时,指缝间敏.感的皮肤会相互摩擦着,带来了一种奇异的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