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被逃走了?”
以利亚只觉得头疼欲裂,幻觉时不时从眼前浮现,人类对于人类的憎恶,人类对于人类的恐惧,人类对于人类的恶意……
青年跌跌撞撞地从黑暗的隧道中走出,一路上扶着肮脏的、满是灰尘与乱石的山体,他跨过那对母女的尸体,跨过改造人的尸体,跨过无数在幻境中牵扯着他的裤腿的尸体。春天金色的阳光撒在他的脸上,一切都是那么的冰冷而绝望。
以利亚用颤抖的手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手机,幻觉令他的视线难以对焦,折腾了半天才勉强按下了拨号键。
手机那头的呼吸声断断续续的,以利亚低声呼唤到:“……老师?”
一个声音夹杂着滋啦滋啦的杂音应声响起:“以利亚酱?怎么了?”
年轻人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小小的微笑:“是我,五条老师。”他在一片眩晕中沮丧地同电话那头的人小声抱怨:“我遇到了一个会说话的人形咒灵,但是一不小心被它给跑了……”
“?G,是这样么?”
电话那头的声音懒洋洋地拖长了,以利亚几乎能想象到对方是怎样轻佻地扬起了眉毛:“可真奇怪啊――”
那个人笑嘻嘻地,声音就像是在耳边一样清晰:“既然这样,为什么你还活着呢?”
“――为什么还不去死呀?”
砰――
以利亚怔怔地看着被他失手砸到地上的手机,屏幕已经裂开了,半边闪烁着彩色条纹,还能正常显示的另半边上显示着一条最新通话记录,联系人赫然写着五条老师,联系时长13秒。
不对,以利亚,冷静下来,老师是绝对不会和你说这种话的,至少你相信他是不会说的,这都是幻觉,幻觉,这都是幻觉……
“……小哥?你还好么?”一个偶然经过这里的游客走过来问他,这人站在一条废弃隧道的入口,举着手机小声而含糊地嘟囔了一会儿后突然暴起摔了手机,现在又直愣愣地盯着被摔黑屏的手机发呆。
“是和女朋友吵架了么?来,先找个地方坐坐……”
那人闻声慢慢抬起了头来,好心的游客忍不住吓得后退了几步――那是一双怎样癫狂的眼啊,仿佛满载着一万个死囚的无望,一万个溺死者的恐惧,一万个失去了孩子的母亲的悲痛。只见年轻人茫然地用瞳孔涣散的琥珀色眼睛看了他一眼,随后动作迟钝地重新弯下腰,捡起了破碎的手机,无视了自己就磕磕绊绊地离开了。
“……原来是疯子。”
游客对着他的背影心有余悸地小声咕哝了一句,心中除了被个疯子惊吓到的不满之外,但又觉地格外堵得慌。年轻人身上背负着的那种剧烈的负面情绪实在是极富有感染力,连他这个素不相识的路人都觉得这个人一定非常、非常的绝望……
简直就像是,尸山血海中唯一的幸存者。
――他站在那里,孤立无援。
第25章 幻觉
?\索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变成了小小一团的真人:“真是狼狈啊,你这是碰见五条悟了?”
那团肉泥咕噜咕噜着开始构架出一具人形,浑身□□的真人深舒了一口气,闻言冷笑到:“不是,是五条悟的学生。”
?\索的眉头一跳:“是那个四级咒术师?”
这次真人没有理他,只是自顾自地喃喃着:“真险啊,还好我赌对了……要不然我真就死在那条隧道里了。”
咒灵的瞳孔兴奋地紧缩着,自从辨别出来对方就是那个祓除了游乐场特级咒灵的家伙,他就一直在想,对方到底是怎样破坏那个倒霉蛋的领域的。
所谓领域只能使用领域对抗,或者使用极其庞大的咒力强行破坏。但是这人无论怎么看都与这俩者不搭噶,那唯一的可能性就是,那些可以吞噬咒力的流体,硬生生把由咒力构造出来的领域吃掉了。
……既然对方可以吞噬领域,那么由咒术师自己布下的“帐”呢?
激怒对方,诱导对方来到帐旁,随后假死,趁着对方享受战利品并且破开帐的间隙逃脱。这无疑是极其危险的以命相博,但是好在他最终赌对了,哪怕只有一个头跑了回来,但他还是活了下来。
在同伴的催促声中,真人回过神来,忍不住感叹到:“超可怕的啊,那家伙绝对不是人类哦。”
花御一愣:『不是人类……?难道他也是咒灵吗?』
“我也说不准,”真人毫不负责地说:“但是那人可以吞噬咒力,这么看来是不是和咒灵很像?”
……
以利亚把自己扔进宿舍的浴缸里,碎屏的手机和从腰间解下的咒具匕首一同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找了个公共电话亭把现场情况汇报给“窗”后他就回学校了,回去的时候五条老师不在,伏黑同学也不在,只有熊猫前辈同他打了个招呼,又被他以刚完成任务感觉太累糊弄了过去。
在温暖水流地包裹下,一只冰冷僵硬的手爬上了他的肩,以利亚微微扭头,就看见一张高度腐烂的面孔与他脸对脸,见以利亚已经注意到了自己,那张脸冲着青年咧开了嘴,几乎彻底融化了的粘稠肉块混合着其中钻来钻去的白色蛆虫从对方的嘴唇上掉落,于温暖的热水中激起了一个小小的水花。
是波波夫教授,以利亚勉强从那双爆凸的眼珠中认出了对方的身份,那个直视T002的眼睛后自杀而死的研究员。
更多的手顺着他裸.露的四肢爬了上来,以利亚安静地一一分辨着这些手的主人,爱他的,恨他的,生者的,死者的,似曾相识的,未曾谋面的……
【以利亚……】柔软甜美的女声轻声呼唤着他:【我的小鸽子,我的小松鼠,我亲爱的宝贝,快让我看看你的脸,我要吻你那漂亮的眼睛。】
母亲如同湖水般透彻的翠绿眼眸中静静倒映着他那双源自不知名东方血统的琥珀色虹膜,那双遗传自父亲的眼是宛如蜜糖的浓稠,是亮似宝石的透彻,是比太阳还要夺目的光辉,是足以令一名单纯的俄罗斯少女迷得神魂颠倒的忧郁与多情。
一只纤长冰凉的手轻轻抬起了以利亚的脸,母亲那张被重度烧伤至裸露着血红皮肉、淌着混浊脓水的脸款款凑上前来,在以利亚的眼上印下了轻轻一吻。那个吻滚烫而恶毒,似岩浆,似硫酸,以利亚几乎以为自己的眼球已在那一吻中彻底腐蚀至融化了。
在临死前的最后几周,这个已经彻底疯傻的女人只会蜷缩在房间的一角,神情呆滞地喃喃自语。偶尔她会痛哭着紧紧抱着自己年仅四岁的儿子,轻声用俄语同他朗诵她最爱的诗人写下的诗歌与童话,一遍遍亲吻着那双和他父亲无比相像的眼;但更多时候则是尖叫着打翻孩子递给她的食物,挥舞着手臂,恨不得用手指将幼童的眼睛挖出来。
脆弱而美丽的母亲,可怕而残忍的母亲。
她就像是一株生长于毒土的娇弱鲜艳的花,一但离开了那维持她生命的雨露,她便彻底枯萎了。那个多情而无情的陌生东方男人带走了她生命的火,唯留下一点苟延残喘的余烬在那栋古老的房子里,与她所憎恶的一切一同燃烧殆尽。
以利亚以为自己已经因剧痛尖叫哭泣出声了,但是瞥见墙面上被水汽朦胧的镜子时,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只是独自一人神情木然地静静抱膝坐在浴缸里。
他转开脸,愣怔地看着身旁那些不断朝着他爬来,试图拥抱他的尸体,了然地闭上了眼。
连幻觉都不曾消失了……看来是到极限了,以利亚,已经到极限了。
是时候了,一个声音轻轻在他耳边呢喃着。
青年人站起身,关掉了水闸,浴缸里的水已经满得溢了出来,水面伴随着对方的动作一晃一晃的,以利亚锁好浴室的门,捡起那把掉在地上的匕首,重新跨进了浴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