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70(1 / 1)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真相篇|江

车内。

阮柚坐在江净理身旁。

安静弥散于空气, 她看了看他的侧脸,说了句,“对不起。”

江净理怔了怔, 笑,“你哪里对不起我了?”

阮柚有些失神。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说。

只觉得事情发展超出了她的控制。那一刻,她心里忽然像是凭空多了个天秤, 被迫去衡量, 做出“谁最重要”的选择。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她问晓悬,可对方只一遍遍劝告她离江净理远一点, 手里紧握的茉莉花束揉弯了,都没有发觉。

他说江净理是个疯子。

阮柚忽然觉得一切都很陌生。

最后,又好像把什么都搞砸了。

胸口闷闷的,口腔漾起些许苦涩, 她一时沉默着,内心不算平静。

并未执着收到她的回应, 江净理移开眼睛, 牵过她的手。

少年手指温度很凉, 甫一收拢, 似是被电流触了下, 泛起细细麻麻的感觉,阮柚眼睫一颤,顺势抬起眸。

车窗光影闪逝。

她的眼瞳明净透亮, 星点潋滟起微光, 那里面盛满了不解、疑惑和失落、以及对他的愧疚。

情绪毫不遮掩。

江净理看着她。

他松松手指, 展开,将她的手背放在他手心。虔诚的动作,掌心相抵, 就好似将对方的体温融化在了骨血,不分彼此。

他觉得自己的血似乎热了起来。

“没关系,阮柚。”

少年带着伤,却丝毫不现狼狈之色,反倒在笑起时,多了几分冷清的秾艳。

“他已经离开了,不要再想了。”

江净理声线无波无澜,却穿过她的手指,收拢相扣,“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阮柚看着他的眼睛,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眼尾微抬着,“所以,以后多想想我吧。”

闻言,阮柚晃了晃神。

或许是密不透风的空气太宁静,也或许是他说的声音极轻,在听到这句话时,她心底些微闪过几丝异样,而身体却先一步做出了反应,宛若如梦初醒,她忽的挣开江净理的手。

而后,空气一滞。

反应过后,阮柚愣了下,眼瞳微闪,“不好意思,我刚才——”

她张了张唇,暂时失语。因为到底也找不到理由。

她为什么会有这样下意识抗拒的动作呢?面前的人不是别人,是对她最好的江净理呀。

江净理眨了下睫毛,神情寻常。

“好了。”他话语一顿,转了转腕骨手表,嗓音清冷,“不开玩笑了。”

“后天上午十点,我会准时的。”

阮柚听见了他的约定时间,点了点头。

江净理却问:“你相信他说的话么?”

“什么?”

“他说,我是个疯子。”

他语气平静。

阮柚心跳一空,很认真地摇头,“你才不是。”甚至在初听时,感到些许荒谬。

“你更愿意相信我。”

闻言,江净理缓慢笑开,看她,“是么。”

她抿了抿唇,“他也不该动手的。”

话落,便被少年拥入臂弯怀抱。薄淡的松木气息迎面侵/占过鼻息,她颤了颤睫毛,隔着温热衣料,依稀感知到心跳声,那心跳声失序的在加快,一拍叠过一拍,分不清究竟是谁。

她的耳廓烫极了,留下了江净理的话。

少年嗓音疏淡,懒恹恹靠在她肩边,像是在耍赖,“我更重要,这就够了。”

阮柚呼吸一滞,耳根痒痒的。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江净理这幅模样,有着归于本真的执拗。

某一瞬,她很想摸摸他的脑袋。

告诉他,其实不用活的那么累,那样追求完美,总有人会喜欢最真实、彻底剥开心房的他-

约定日,江净理带阮柚去挑礼裙。

他的成人礼邀请了各界名流,庄园早早开始布置,请来的设计师各司其职,连长桌摆放的插花尺寸都要反复丈量、细致入微。

就连许久不露面的江净理父母也难得露面,毕竟成人礼对于贵族而言是荣耀,也是一种无形的排面。

阮柚觉得这样很热闹。

可问起江净理时,他却反应平淡,说了句,“繁文缛节罢了,我为什么要开心。”

阮柚想了想,眼睛微闪,“有很多人见证你的成年,陪你一起度过这个重要时刻呀!”

江净理步伐停了停,看向她。

怎么比自己还期待呢。

“很多人?”

“嗯。”

阮柚认真道,“多热闹啊。”

那种被爱和祝福包裹起来的感觉。

“可我脸盲。”

江净理移开视线,嗓音淡淡,“只认识你怎么办。”

阮柚一哽,同时,惊讶于他睁眼说瞎话的能力。又气又有些想笑。

而这时,听见少年再度开口,“但我也有点期待。”

“我就说吧。”阮柚笑。

江净理抬了抬唇,不说话了。

阮柚很高兴江净理能带他来选礼服,因为她也想在他成人礼那天,可以穿的漂漂亮亮的,给他送上想好的祝福。

挑挑选选,上身礼服之后,分不清的夸赞瞬间淹没了她。头顶灯光流转澄白,她提了提裙摆,迈出,半信半疑望向坐在沙发的江净理。

江净理掀了掀眼皮,怔了下。

淡紫的高定礼服在她身上极致完美,银线圈圈绣过她的纤细腰肢,于灯光下蝶状薄纱勾勒出漂亮的肩颈线,甫一望去,白的透净细腻,清泠泠地,像一只破了茧的蝴蝶。

“怎么样呀?”

阮柚看了看镜子,又看了看江净理。

江净理笑开:“很好看。”

她弯了弯唇。

好巧哦,她也很喜欢。

她好喜欢这样鲜活的自己。

阮柚看着穿衣镜,全然沉浸在观赏自己的情绪世界里,未曾留意到少年说的最后那句话。

他的语气依旧很淡、很轻。却让外人听了,隐晦察觉几分怪异。

“好看到,想珍藏起来。”

回去后,阴转小雨。

阮柚看了眼天色,心叹其多变。

先前被江净理解聘的几位同伴陆陆续续都回来了,即使江净理口头上说不会改变决定,但他还是在某天,做出了他的妥协。

她觉得江净理其实是个心很软的人。

但她只会在心里这样说,回来的几人行事愈发如履薄冰,更不必说再被抓到像之前那样的错误。

但他们看见阮柚回来,还是打了招呼。

阮柚给他们带了很多小甜品,分享过后,有人舔舔唇角,忍不住问,“少爷没在这里吧?”

话落,她似乎反应过来不对,咳嗽了两声。

“被人叫走了。”

阮柚如实回答。

“我没有别的意思,阮柚。”

那人一慌,很仓促地解释,“我只是印象里,你们总在一起,关系要比一般人亲密。”

“你还是别说话了吧。”

“喂,你干嘛还不让我说呀!”

有人看不下去,用小甜品堵她的嘴巴,换来来回地嬉笑打闹。

阮柚安静了会儿,看着眼前这一幕。

不知为何,心里空荡荡的。

她后知后觉意识到,她们之间的关系好像不知从何时起生疏了,她也再融不进去了。

江净理曾说过,渐行渐远是关系常态。

“你只有我一个朋友就够了。”

“我们,彼此。”

少年的话语在脑海游荡,声线干净,让她似乎想起那天说这句话时,昏晕的月光,和夏夜蝉鸣。

真的是这样么?

阮柚不知道,但本能觉得不该如此。

另一边。

江别盛声音冷淡:“当街和人大打出手,这就是你身为江家继承人的自觉?”

书房里,气氛冷沉的滴水。

烟燃着,又被随手捻灭,直至最后一粒火星湮灭,他才再度看向立在不远处,神情淡漠的江净理。

江净理看向他,没什么情绪。

默了默,开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是您教我的么。”

少年说的稀松平常,甚至连语气都很平静,但句句却像踩着他的骨头碾磨,江别盛对望,怒极,反倒倚靠在椅背冷笑起来。

此时此刻。

他何其笃信自己培养出一个完美继承人。

冷酷、傲慢、偏执又薄情。

甚至疯起来,能把尖刀刺向自己,卑劣而虔诚地祈求怜悯。

精彩,他差点想为他鼓掌。

“不怕那小姑娘发现你的真面目么。”

江别盛双腿交叠,语调颇为冷酷:“她和你,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江净理歪了下头,觉得好笑,“所以呢。”

“她在哪儿,哪里就是我的世界。”

江别盛闻言,一时沉默。

“话说的太满,易亏。”

“我会么。”江净理掀起眼皮,平静道,“您觉得我会犯和你一样的错吗?”

话落,地板响起一阵刺耳的碎落声。

半晌,少年白衬衫肩傍晕过突兀的墨水,顺着衣领浸透锁骨,却无知无觉地,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江别盛眼神很冷,吐出一个字,“滚。”

“别再抽烟了。”

江净理神情如常,睫毛根根拓下阴影,“不然禁烟令推行,先罚的人成了自己。”

回应他的是一声怒意横生的逆子。

看见江净理这么出了门,管家愣神之余,边吩咐着,边在心里叹气。本以为父子间关系有所回温,至少不像之前那么生疏,却没想到如今看来,完全和他想的相反。

江净理十八岁生日前一天,风和日丽。

阮柚正低头修建花园的花草,一抬眸,有人站在她面前。

“我帮你。”

江净理提议。

“不要,这是我的工作。”

她很喜欢做呢,看到整齐划一的劳动成果,也会很有成就感。

更何况——

她还是知道江净理身份的,他怕是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吧。

“那我等你。”江净理伸手,抚了抚枝叶晨露,“别嫌我烦啊。”

少年讲话很轻,眉眼很平静,像在和叶子说话。

阮柚觉察到周遭明显灼热的视线,有些不自在,手上动作也不自觉加快了起来。

年龄增长,即便她缺人引导,也能自然而然在同人相处中渐渐觉醒性别意识。再加上先前听他们聊天,她才知道原来有人看他们居然…!

阮柚想起不久前,无意发现他们遗落在角落、私下传阅的几本同人文。

在看清标题后,瞬间面红耳赤。

例如却不限于:

《霸道少爷和他的亲亲小女仆》

《插翅难飞:惹火清冷贵少,甜心丫头哪里逃》!!!

……

一道道如摄像头隐蔽却专注的视线里,她突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江净理。

此时,“清冷贵少”江净理察觉到她的安静,低头看过来,而后,用手背碰碰她额头,“怎么这么红。”

少年眉头微皱,嗓音也淡下来,“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阮柚眼皮跳了跳,见他的脸在眼前放大,于是条件反射地弹开。

却不期间,额头处刚好撞到少年下颌,痛感瞬间来袭,阮柚捂着额头直后退,如果不是江净理眼疾手快扶住她,她差点和刚洒过水的地面亲密接触。

眼睛雾蒙蒙的,生理性眼泪湿漉眼尾,阮柚捂着脑袋,依稀能感知到对方靠近的温度。

脑海嗡嗡成片,某一瞬间,仿佛那几行字从书中飘了出来,像小蚂蚁似的,在她脑子里缓慢爬行,怎么甩都甩不掉。

【“江净理弯下腰,万分渴望却又极度克制地注视阮柚的眼睛——”】

此时此刻。

江净理蹙眉,单手扶她后脑勺,想要察看她伤情,却无果。

他只能低下头,尽量和她轻视,但一只手还未探过去,少女却蓦地抬起脑袋,恰好和他直视,眸里是他少见的炽热真切,丢出一句话,“我不是甜心丫头!!”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二更合一)真相篇/江……

阮柚跟在江净理身边, 竭力将刚才发生的事甩去脑海。

脑海嗡嗡的,乱成一团。

她安安静静当鸵鸟,降低存在感。

内心却无比尴尬。

薄淡云雾散去, 阳光澄净柔和。

江净理走在她身边,肤色被照的几乎透明,分辨不清心情。

她安静看他, 正当她纠结要不要开口时, 他忽然问了句,“好看么?”

唔?

阮柚眨了下眼睛, 大脑短路几许。

对着他这张漂亮的脸,还是迟疑点了点头。

“嗯,好看。”

她光明正大的看,被抓包, 反倒也不心虚。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

而话落,对方默了默, 眼底浓起淡淡笑意。

江净理牵了牵唇, “下次给我看看。”

他的声线一如既往的淡, 却含着笑, 难得透出几分慵懒少年气。

阮柚闻言愣神。

须臾, 她便反应了过来,耳根瞬间爆红,像在热油滚了遍。

她义正严辞, “没有, 我没有看过那些!”

“那些?”

他笑。

阮柚嘟囔:“就三四本。”

“哦。”

江净理声线淡淡, “不少。”

阮柚眼皮一跳,追上去解释。却在少年安静观望下,呈越描越黑之势。

阮柚:…

麻了。

*

阮柚是在当日早晨发现礼服出问题的。再拿起它时, 它已不知何时被人剪成了碎布,孤零零堆在衣橱角落。

她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这么赤裸膨胀的恶意,她沉默盯在那数秒,耳畔嗡嗡作响,指尖血液都在发凉。

江净理进去时,看到的先是她的背影。

很奇怪,即便只透过背影,他也能轻易看透她的心情。光线透窗落下,晕在她过分白皙的脖颈,她轻弯不动,像是在发呆。

他才发现她原来这么瘦,好似随时随刻都会离开。

走近后,江净理蹲下身来,“怎么了?”

阮柚回头,胡乱眨了眨眼睛,便伸手抱他。

她的脸颊贴着他的肩膀处,小动物似的赖着不走。江净理身上有让她熟悉的气息,将她包裹起来,像抓住了浮木,有了安全感。

江净理移开了视线,眼睛冷了下来。

他顺了顺阮柚的头发,生怕弄疼她,动作小心又轻柔。

阮柚在他耳后掩饰情绪,“对不起。”

她不想在这么重要的日子,给他带来任何不愉快。但她很没用,遇到这样的事,没办法完美控制自己的情绪。

只能说对不起。

江净理低头,静静地听。末了,他拎起阮柚后领,让她抬头看自己。

他问,“你对不起我什么?”

阮柚说不出所以然,她的心情一团乱麻,尤其是在被对方看见自己红着眼圈后。

好丢人。

她眨了眨眼睛,睫毛湿漉漉的扇动,让江净理忍不住去触摸。

实际上他也这么干了,指尖滑过她睫毛那刻,冰凉的触感似一瞬融在骨血,随心跳颤然跳跃,他靠的极近,也正因如此,几乎品尝了她所有的悲伤难过。

江净理看着这样的她,觉得快要被黑暗吞没,毁灭欲翻涌过心房,好似野兽啃噬而过。

“我不知道。”

阮柚心头空空的,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被撕碎的礼服就扔在那里,也把她所有预想的快乐都丢掉了。

而今,她只知道没有办法去参加他的成人宴了。

江净理再度开口:“你没有任何错,阮柚。”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

他同她对视。

他的眼睛漆黑,像打磨过的黑曜石潋滟生辉,此刻却浸透冷感,与他柔和的声调并不怎么相符。

阮柚怔了下,知道他在等她主动开口。

他这么聪明,其实什么都知道了。

“应该是有人在恶作剧。”

阮柚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我也会有不幸运的时候啊。”

她口吻轻松,眼里却充满落寞。

江净理走上前,胳膊勾过了她的脖颈。

动作猝不及防,阮柚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就这样栽在了他怀里,一动不动。人被揽着,她下意识仰起脑袋,眼睫颤来颤去,看他给自己擦眼泪。

可恶,明明告诉自己不要哭的。

江净理神色寻常,只在她眼巴巴受着时,兀自顿了顿。

“换一件就好了。”

他哄着,嗓音轻磁。

阮柚小声嗯了声。

她的皮肤薄透,细嫩嫩地,一碰就留红印子,如今这么仰头看他,让他想起待开的花蕊,想藏起来。

“还有。”

江净理垂垂睫毛,放下了手,“这不是恶作剧。”

她抿抿唇,有些恍惚。

但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不过如果阮柚继续问下去,江净理也会很乐意为她解答,他不愿见她这幅模样。精心浇养的小玫瑰,眼泪对她,应该是奢侈品。

不是恶作剧。

是在找死,才对。

他偏头,安静摸她头发。

江净理成人宴聚齐了各界名流。先前排演过很久的步骤,等到真正这天,已经半点挑不出错。

宴会厅外是蔚蓝无垠的海,咸湿浪潮扑过海礁石,在日光荡起粼粼波纹。

外面风平浪静、晴空万里。

里面则纸醉金迷、觥筹交错。

最后,江净理带她换了件礼服。礼服是瑰色收腰鱼骨裙,v领前缘装点碎钻亮片,宛若银河清辉。

“我就说,你很适合。”

江净理看了她许久,给出这样的评价。

阮柚弯了弯唇,眼睛亮晶晶,充满了感激。她很喜欢这件礼服,穿上后有种奇妙地感觉。

就好像不是自己了。

实际上,也许也有它不怎么合身的缘故。礼服偏长,有点大,阮柚撑的勉强,穿起来却是意外的好看。

渐渐长大,她的身材也开始发育,礼服裹过她的身体,衬得凹凸有致,光彩夺人。

一入场,便引起了不少打量的视线,蠢蠢欲动。

江净理看见了,挡住,突然后悔带她过来了。

阮柚却浑然不觉,新奇看来看去,她觉得自己像走进了宫殿,华丽极了。

宴会开场,江净理要和别人跳开场舞,所以只能先走。

他让她等她,不要乱跑。

阮柚很乖地点点头,她要亲眼见证重要的一天,怎么会乱跑呢。

江净理背影远去,阮柚站在宴会角落,听见有人走近的脚步声。

她下意识回头,看见一位面容有些熟悉的女生。女生烫着金色卷发,眼眶隐约泛红,藏满落寞。

她想了想,想起她是江净理同学,一面之缘。

“你不难过吗?”

女生停在她身边,随手拿起桌前香槟酒,饮了一大口。

确定她在问自己,阮柚不由疑惑,“难过什么?”

女生则看她一眼,“江净理邀请别的女生跳舞了,没和你一起。”

阮柚沉默了下来。

实际上,她想不通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但见对方说的这么认真,她还是忍不住想了想。

而后,摇了摇头。

“不会。”

女生沉默了下,惆怅撇嘴,“你真虚伪。”

“…”

阮柚一哽,被莫名其妙说了句,也有些郁闷。

“我没有说谎。”

为什么要因为这件事难过?

女生看了她数秒,后把眼神移到她礼服,视线变得有些奇怪。

“你——”

她迟疑张了张唇,待对上她视线后,狠狠瞪了她一眼,便走开了。

阮柚简直一头雾水。

也许,对方脑回路有些问题。

开场舞江净理跳得很好,阮柚静静观望,内心生出一股发现他另一面的新奇感。

绅士守礼、又充满风度,像童话里矜贵清冷的小王子。她被自己这个想法逗笑了。

一声笑散落空气,饶是她再心粗,也能觉察到投来的视线。阮柚不喜欢被这么看着,上下打量,仿佛她是个被衡量的物品,待价而沽。

她抿抿唇,沉默挪了挪脚步。

开场舞预热后,宴会正式开始。古典音乐肆意流淌半空,阮柚看见朝自己伸过来邀舞的手,下意识便是拒绝。

她一点也不会跳舞的。

男人闻言也不恼,笑笑,变着花样从背后掏出一支玫瑰。“见到你,我就想把清晨摘得第一支玫瑰送给你。”

阮柚眨了下眼,对这意外时局搞得有些不知所措。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陌生人的示好。尤其是在周围好多人都看着的情况下。

拒绝的手悬在半空时,有人却帮她做了决定。

江净理在不远处喊她名字。作为宴会主角,一举一动便引起旁人关注,即使他情绪淡淡不外露,也颇让人有种意味深长。

江父瞧过去一眼,脸色顿时不好看。

男人瞬间缩回去手,有些抱歉看她一眼。他本就是风流性子,一双眼睛看谁都深情,如今临别看她这一眼,含情脉脉地像拉着丝儿。

只有阮柚没有注意到,反倒点点头。

江净理走去时,眼睛沉了下来,也不开口说话。阮柚察觉他握自己手腕的力道,不由蹙了蹙眉头。

太重了。

“江净理…”

她忍不住叫他名字。

闻言,他偏头看她,用一种她读不懂的神色。

“怎么了?”

江净理看她,突然靠她耳边问,“玫瑰好看,还是蔷薇好看?”

阮柚眼神茫然,耳畔刮来痒痒的热汽,寸寸熏红她的皮肤。她下意识躲了躲,不明白江净理为什么要这么问。

他也没有再追问,眉眼淡淡,像只是随口一问。

没说什么,牵着她的手,带她离开了。

离开时,一道观望的视线存在感异常,让她怎么都无法忽视,但她低低脑袋,忍住没有去看。阮柚其实不太愿意被他们这么看着,她想起之前看到所谓的同人文,总觉得这样会让别人误会什么。

下意识的抗拒虽轻微,但却轻易牵扯他的神经。江净理放开她的手,空荡的琴房,海风游离过他的眼睛。他的头发长了,很柔软地搭在眉骨,敛住气质自带的冷感。

他听见阮柚问,“我们就这么离开了吗?”

她似乎疑惑他为什么要这样离开,实际上,江净理也不知道。

他只是想有个空间。

只有他和她。

闻言,他歪了下头,笑,“不可以吗?”

阮柚看了他几秒,道,“你是今天的主角。”

江净理反应淡淡,与其说他没听见,不如说他根本不在乎。这与平时的他截然相反。

他看了眼她白皙到发光的锁骨,和那道细的好似能轻易折断的脖颈,不由想起刚刚一幕。

“我和别人跳舞了,阮柚。”

江净理沉默了会儿,忽然道。

“嗯?”

阮柚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只能想了想道,“唔,跳得很好。”

她用词真切,眼神非常纯粹。

可对方俨然不怎么买账。

江净理一瞬不瞬看她,眼眸寸寸暗下。

他抬手,指尖勾了勾她的流苏耳饰,“你是在祝福我么。”

琴房安安静静地,只有他的一声问句。他轻着嗓,低下头越过她的瞳孔,似乎想看出别样的情绪。

可却什么也看不到。

江净理抿唇沉默时,下颌线也随之绷紧,天然上位者的威压怎么也收敛不起。一瞬间,阮柚嗅到了近乎于危险的意味,但她很快归于错觉,因为江净理,怎么可能危险呢。

她依稀闻见对方身上淡淡的酒味。很苦涩,又冷寂。

“祝福你?”

阮柚不由重复了声,“为什么要这么说?”

她不明白的时候是真的不明白。所以才会这么毫无防备的看着自己。

江净理冷清地想,也克制住了情绪。

他微微抬头,忽的道,“我想和你跳舞,阮柚。”

他说的很慢吞,压低了睫毛,隐约有种在撒娇的意味。阮柚被这个想法一惊,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却见他很专注地看自己。

顶着这样的目光,她没办法再沉默,“可是我不会跳呀。”

作为梦想以后当小淑女的她来说,她也不想笨拙地踩他脚。

“没关系。”

江净理掀起了眼皮,“我会教你。”

阮柚动了动唇,拒绝的话怎么也不说不出去。她不想在这么重要的一天败他的兴。

江净理是位很合格的老师。

他伸手环着她的腰,于琴房,带她寸寸更换舞步,阮柚紧张极了,努力不让自己手忙脚乱出错,但手上攥紧的力道还是出卖了她。

一抬头,便撞上他带笑的眼神,不知看了多久。

她一下子涨红了脸。

阮柚:“我就说了我不行。”

“哪里不行。”

江净理低头,将她视野笼过,嗓音含混,“你跳得最好了。”

睁眼说瞎话。

阮柚抿了抿唇,却很很不争气的开心了起来。她总觉得江净理似乎有种让她开心的魔力。

半晌,他却问,“你会只和我跳舞么?”

她被问的一头雾水,没说会,也没说不会。江净理看了她几秒,放开了她的手。

他背着阳光,漂亮的下颌线不那么分明,让她看不清他此刻心情。

却能够觉察到他落在身上的目光。

阮柚把内心想法说了出来:“我不知道,但应该不会。”

江净理却并不满意这样的回答。

每当靠近她,他总觉得自己靠近了一簇焰火,很轻易便能吞噬他曾引以为傲的理智。

被人牵扯情绪,便等同有了软肋,是大忌。他却很庆幸是她,于他而言,软肋不过是敲碎了的恶骨,因爱生出血肉,融在身体永不分离。

像洗不去的刺青,刺的是她的名字。

“为什么会不知道?”

他问,低平声线,“如果我和别人在一起,你会难过么?”

“如果你不理我。”

阮柚想了想,“我会难过的。”

“但是我无权干涉你的交友权利,江净理。”她认真看他,或许知道他在执着于什么,也正面了这个问题。

“你会有自己的生活,我知道。”

她声音清泠泠地,完美到虚假的回答,偏偏又充满真诚。

江净理心间一寂,就这么看着她。

半晌,似嘲弄,“你比我理智多了,阮柚。”

阮柚虚虚开口,不知该说些什么。

“如果你不再特别了呢。”

他垂下眸,清冷冷的嗓音,又像在蛊惑,“我的世界也许会有别人取代你,这样你也无所谓吗?”

“今后,我们每个生日,也许都不会在一起。”

这样。

你也会用一句“我知道”,一笔带过么。

阮柚听他的话,眼神缓慢寂灭了下去。不全是因此而失落,只是,她仿佛看清了自己。

在潜意识里,她习惯去接纳失去,并反复预演他们的离别,在她看来,他们总是要走的,她也是。明明江净理对她这么好,她却还是这么想。

她是不是真的有点糟糕呢。

阮柚鼻头酸涩,但很快强忍了下去。

她的沉默就这么被放大,江净理移开了目光,突然很无力。

他选择开口,眼眸疏淡,“他们在等我。”

“我先过去了。”

阮柚没有挽留,她并没有挽留的理由。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她想。

也许从和他交朋友那天起,阮柚就明白,江净理不会只有她一个朋友,他的世界远比她的要开阔的多。

她也不会一直是特别的存在。

江净理不爱喝酒,今夜却喝了一杯又一杯,从不推辞。他的神情无懈可击,唇勾着薄笑,让给他敬酒的人几乎受宠若惊,以为被青眼相待。

谁都没看出他的异常。

除了江父。

阳台。

江父丢给他一个打火机,和一包半开封的烟。没有灯,只有寥落夜色,夜风卷过身后窗帘,虚虚隔绝了热闹。

江净理没动,胳肘抵着栏杆,“我是乞丐?”

江父冷笑,“还要我亲自给你点?”

他没说话,看了看夜色,“我不抽。”

“她讨厌烟味。”

“她?”

江父嘲讽一笑,选择伤口撒盐,“她根本不要你。”

意外的是,江净理没有说话,甚至没有丝毫反应,陷入良久沉思。

半晌,他终于开口,凉凉地没有温度,“我还是那句话。我不会犯和你一样的错误。”

江父吞吐着青白烟圈,气不打一处来。

“滚吧。”

“有些事,可不是你能控制的。”

纵使多骄傲的人,也该向现实低头。

因为人最不能对抗的,恰好就是每一个不相似的灵魂。

她们鲜活生动,也同样向往自由-

宴会结束。

钟声敲响,江净理十八岁了。

对他而言,没什么感觉。不过是可以拿枪的年纪,可他讨厌见血。

黑夜放大了感官,他头疼欲裂,神经像在被践踏撕扯,剥夺他的睡眠。

他又回到失眠的状态。这时,江净理再度不受控地,想起了阮柚。

她陪着他,肩靠着肩,度过一个个失眠的夜。

他怎么会舍得放开她?

江净理自私又冷酷地想。

恰在此时,门被人敲了敲。小心翼翼地,生怕人生气似的。

他面无表情地开门,见到门前这个胆小鬼。

“你来做什么?”

他平静地问。

阮柚紧紧抿了下唇,她做了很久思想准备,才鼓足勇气敲了门。

她回去想了很久。

“我有话想对你说。”

江净理看她,“什么?”

而后,借着昏黄灯光,他看清了她的动作。

她掏出来了一叠厚厚的信,信封呈现不同的颜色材质,落在她手上,衬得皮肤愈发瓷白。

她垂睫,很小声地说,“之前,你问我,如果以后会有别人取代我的存在,我会怎么做。”

阮柚嗓音清亮,如涓涓春水,消融冰雪。

“我觉得。”

她抬头看了看他,“我应该是有私心的。”

江净理怔了下,看她。

“我不想让你就这样忘记我。”她很轻地弯唇,灯光下轮廓很柔和,“所以我写了很多信,那里有我写的信,等你生日时候,你拆开看看好不好。”

“不会浪费太多时间的。”

她一顿,缓慢出声,“我只是在想,哪怕以后没有我,你也不要就这么忘了我。”

一股脑说出这些话,杂乱无章法,她不知道江净理听明白了没有,因为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很执拗,这不像她。

但是她就是想告诉他。

话落,周遭安静极了,她一时不敢去看他,只能盯着手里的信。而后,见他伸出手,才松了口气。

可下一秒,却被对方拥在怀里,一动也不能动。江净理很高,迎面气息像是吞没了她,她下意识挣了下,听他在耳畔哑声,“你哪里都不要去。”

阮柚一愣。

“我要你陪着我,就像我陪着你一样。”

江净理握紧她手里的信,声音很轻很轻,“阮柚,你别走。”

阮柚呼吸一窒,见他这样,没由来的起了悲伤。半晌,她故作轻松地笑,“可是,我没有说过我要走呀。”

江净理一动不动。

见他这样,她继续说,“我只是在假设,假设你知道吗?”

闻言,他颤了颤睫毛,道,“假设也不行。”

像小孩一样。

阮柚闻到他身上的酒味,这是喝了多少?

“我又失眠了。”

江净理松开她,低头注视她的眼睛。

“你陪我,好么。”

他的眼神很疲惫,拖着倦意,眼下是灰蒙蒙的青黑。

阮柚点了点头,她不想见他这样。

江净理很久没有失眠了,先前每到失眠,她总会陪他,两人玩着睡先让对方入睡的游戏,到了最后,也分不清谁是赢家。

她觉得是自己赢了,而他则恰恰相反。

问他,他答,“但只要看见你睡着,我就很快睡着了。”

阮柚不信。她觉得自己讲的漫画故事光怪陆离,他怎么能没听睡呢。

骗人。

于是乎,她继续讲了起来,神色也越来越温柔。

究其原因,困的。

江净理听的很认真,肩膀给她靠着,听她越来越平稳的呼吸声。

他看着手里的信,想起阮柚先前说的话。

心跳也忽然失重,空了一拍,他没办法去接受没有她的未来。

那些信,也没有必要存在。

江净理将阮柚抱上了床,转身,将那摞信件丢到抽屉一角。

不再去看。

夜灯温凉,一轮弦月被树枝别开,荡起斑斑银霜。他在她床边握她的手,低头,安静注视着她。

她似梦见什么,蹙起眉,于梦中小声嘤咛,手指也跟着蜷缩了下,冰冰凉撞在他手心。

江净理敛眸,为她掖好了被角,视线定在她脸庞。

而后,犹如数不清的梦中预演那般,他微俯下了身,吻就这样落在了她的唇瓣,细细蚕食过气息,于鼻息吞吐间,很虔诚地一一舔舐殆尽。

他的耳廓染红成片,蔓延至脸庞、脖颈,却竭力屏持呼吸,克制站了起来,无人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

靠在墙角边,江净理徐缓喘/息,眼瞳清寂漆黑,散了指尖滚烫。

此刻,唯有他自己知道———

他放出了心中恶鬼,只为虔诚且克制地,等待着将猎物拆吃入腹。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真相篇|江(三更)……

阮柚和江净理决定去露营。

他们一起敲定好了日期, 又看好天气,就开始准备了起来。

江净理计划罗列的清晰,效率也很快, 阮柚还没能做什么,他几乎一人包揽下来,提前完成了工作,

见状, 阮柚丝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之情,满眼崇拜看他, 嘴巴也变得很甜,像只甩动尾巴蹭人打滚的长毛猫。

江净理笑了起来,每见她这样,他就忍不住想笑, 这偏偏又让她得了逞。

两人一来二回,到了最后, 连她都开始怀疑自己有当戏精的潜力。

她很喜欢看他笑。

两人露营的念头起于某日午后。

彼时, 阮柚趴在凉席地毯, 单手慵懒撑着下巴, 她的目光略过漫画书, 很认真地看可一页又一页。夏天,她常穿的是一件蓝色长裙,长裙随着两条细白小腿来回摆动, 随意垂落过了膝盖位置。

空调冷风吹着, 江净理拿薄毯给她盖上, 被她疑惑看了眼。

她像从故事抽离了出来,视线也恢复焦距。

江净理问,“你在看什么?”

阮柚对他解释, “漫画。”

“讲什么的。”

阮柚闻言有些意外,同时也很乐意为他解答。

“……我觉得森林真的好美好呀,有朝一日,我一定要和最重要的人回归自然。”

边说着,她眼睛在发光。

漫画世界里,天空都是染红成片的赤霞,天线分割的白云掩过道道山峦,柔软得像童年时期最喜欢吃的棉花糖。

她喜欢那样无忧无虑的活着。

江净理知她内心所想,良久不说话。

第二天,他便抛出了这个邀约,阮柚自然欣然接受。露营是一时兴起,但刚好,他们在路上遇见了熟人。

一辆加长敞篷车速度慢下,一男生探出了头,和江净理打了声招呼。

他们一车也是准备去露营的,顺便去附近寺庙祈福。

透过车窗,见到江净理身边坐着的阮柚,他明显一愣,很快被笑意冲淡。

“好久不见呀,洋娃娃。”

被莫名其妙这么称呼,阮柚打招呼的动作都顿了一下。她抿了抿唇,眼看前面车窗升上去,也彻底消了念。

“别理他。”

江净理声线冷淡。

阮柚唔了声,她也没机会理。

那边,男生被拍了拍后脑勺。

那人力道颇有种想拍醒他的势头,还挺疼,男生是个无法无天的二世祖,瞬间怒火中烧,一回头,却见女朋友正瞪着她。

他立刻将脏话咽了下去,转而心里骂自己。草,忘了什么也不能忘了带女朋友啊!这可是他的小祖宗!

他赶忙去哄她。

女生翻了个白眼,抬手揪他耳朵,“你这个笨蛋!你知不知道江净理护她多紧,还敢当人家面调戏她!”

“疼疼疼——”

男生止不住求饶,只当她在吃醋,“好了好了,我再也不敢了!”

女生冷笑,“这句话说给他听吧,我的话可不作数。”-

阮柚觉得自己今天是有些水逆的。因为刚上山没多久,她便不小心崴到了脚,疼的眼泪汪汪。

她走路不经常看路,因此不仅没有捡到过钱,也经常会被什么东西绊倒。

夏夜,蝉鸣阵阵、绿树成荫。或许穿过瀑布溪流,山风格外凉爽,沁透鼻间有种安抚的舒适感。

阮柚靠在江净理背上,听见周围人在起哄。她抿抿唇,想要下来,却怎么也使不上劲。

因为江净理不让。他对某种事物有时有种异样的坚持,除非他自己想,没有人会动摇他的想法。因此即使他被打趣背的人是他养的“小媳妇”,也面色淡淡,仿佛说的人不是自己。

阮柚却是和他相反,她脸皮薄,尤其在面对这么多不怎么熟悉的人面前,耳根红的发烫。

她试图辩解,说出来缘由不让他们误会。可回应她的却是一片意味深长的笑。

过后,江净理告诉她,“不用管别人怎么想。”

“可他们误会了我们的关系。”

阮柚小声辩解。

酱净理默了下,道,“这只是一时的。”

阮柚听见了,似懂非懂。她低了低脑袋,恰好闻见从他脖颈散出的气息,薄淡干净,一如他愈发清冷的气质。

和从前有了细微的变化。

她想,开始正视起江净理的成长。很久前,在看到江净理父亲时,她还在担心江净理会变成第二个江父,而今———

阮柚眼神软了下来,江净理还是那个他。

那个有血有肉,无论何时,都会成为她共犯的江净理。

正想着,一道声音兀自打断她的思绪,

“在闻什么?”

江净理问。

阮柚如梦初醒,下意识道,“闻你。”

“你身上很香呀。”

她补充。

江净理半晌没回答,藏在头发里的耳廓却寸寸攀红。他走到了湖边,让阮柚坐在准备好的软凳,转身拿来了钓鱼工具。

两人临时起意,决定要钓鱼。

他们刚好都是很有耐心的性子,所以钓鱼再适合他们不过,尤其在阮柚崴脚的情况下。

江净理给她擦了药,接着给她穿好鞋。

阮柚的鞋子是她喜欢的灰蓝,很合适,衬得腿愈发的白透。

阮柚爱跑,却怎么也晒不黑,反倒一不出门,就贵捂的极白。

和江净理站在一起,两人白的像反光板,一看就融不进第三人。

这也是别人没找过来的原因。

江净理今天穿了件基础款黑T,衣服松松垮垮地,却很显气质,阮柚觉得很大程度归功于他的脸和身材。

此刻,他头戴黑色鸭舌帽,手里握着钓鱼杆,满身写着守株待兔。

阮柚忍不住笑,看来看去,觉得他这幅山间隐士的模样和他本人真的出入太大了。

“我们打个赌吧,看谁先钓上来。”

见他望过来,阮柚清清嗓子,模样很认真。

“赌什么。”

江净理问她。

“还没想好。”

“那如果我赢了,我要吃你亲手做的甜品。”他掀了掀眼皮,语气很平静。

“可以呀。”

原来她做的甜品这么好吃呀。

阮柚很开心地答应了。

“我没想好,所以如果我赢了,就先欠着。”

她说。

“嗯。”

江净理看她一眼,喉结轻滚了下,“要什么都可以。”

阮柚却专注于湖面。

他说的太轻,她没能听进去。夏风潮热翻涌湖面,窸窣回荡过青纹。

阮柚听着蝉鸣,遥遥看了眼森绿的树林,心里丝毫没有不耐,反倒生出惬意之感。

她喜欢这一刻,甚至希望能够这一刻再长久一些。

江净理看她被风吹乱的头发,眼神覆上温色。

须臾见,眼前钓竿动了动,阮柚心头一紧,眼睛也亮了亮,眼疾手快收杆。

可鱼并没有想象中的听话,在手间折腾许久后,阮柚看了眼在桶里游泳的鱼,舒长气同时,也郁闷地甩了甩湿漉的发梢。

被毫无征兆溅了一身的水,属实有点狼狈,阮柚再度觉得自己水逆,尤其是江净理看着她笑,这种感觉达到了顶峰。

也许她也该去庙里祈福。

她想。

“你赢了。”

江净理站起了身,看她,却又没再走近。

“对哦。”这句话提醒她了。

她赢了,所以,所以江净理吃不到她做的甜品了!

呜,她更难过了!

思及此处,她很幽怨地皱了下眉头,忍不住道,“江净理,你不准笑我。”

她刚刚分明看见他在嘲笑她!

可再度望去时,恰见对方在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自己,四目交接,却迅速移开。

“…”

阮柚歪了下头,内心升起疑惑,叫他名字。

“怎么了?”

江净理却是第一次,对她置若罔闻。

他转过了身,从脚边工具包捞了一件他的外套。没等阮柚来得及反应,就隔空丢在了她的头顶。

“没穿过的。”

他嗓音清磁,没什么情绪。

阮柚视野登是一暗。

被对方这么“突然袭击”,她也有自己的小脾气,从衣服扒拉出来正欲质问他之际,一道清风恰好吹过,她瑟缩一下脖颈,忽的,什么都明白了。

她颤了颤睫毛,而后迟钝的发觉,自己上衣不知何时已湿透了大半。夏天衣料本就薄,如今洇湿衣衫,皮肤几乎隐约可见,更不用说里面的内衣颜色。

阮柚飞速穿上了外套,越想明白就越是尴尬,但面上却又丝毫不显,只仓促道了声谢谢。

努力把这件事带过去。

她盯着桶里的小鱼看,试图甩去尴尬。

吃是不可能吃的,但她不久前刚在路边捡了一只小猫,恰好可以把这条鱼养在鱼缸,给猫猫做个“海景房”。

阮柚的强装淡定,实则早就被红的滴血的面颊所出卖。

江净理佯装不见,兀自走近,给她拿皮筋扎起头发。他的动作熟稔娴熟,力度时刻把握分寸,并不存在冒犯意味。

阮柚不知道他哪里变出来的黑皮筋,只觉得此刻,对方蹲在身后,她浑然生出几分不自然。

后颈处仿佛也凉凉的,拂过细痒,不知是不是被风吹的缘故。

阮柚下意识低头。

“别动。”

江净理声音很轻,替她扎好了头发,见她整个人崩得像只刺猬,笑,“阮柚,我什么都没看见。”

“真的。”

他补了句,怕她不信。

阮柚飞速应答:“我没说那件事。”

又提。

唔。

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

阮柚下巴往略显宽大的外套里藏了藏,此时此刻,她宁愿当一只路边的蘑菇。这样,她就可以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说。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真相篇|江

【你有永远的朋友吗?】

阮柚手指一顿, 犹豫点进了这则类似漂流瓶性质的匿名树洞。

她回了个嗯。

半晌,她收到了对面陌生人的回复,“你很幸运。”

“谢谢, 希望我们都一样幸运。”-

发送在刚刚

*

江净理拥有常人难以企及的天赋,以近乎满绩的成绩从最高的学府毕业后,很快踏入政界, 成了名副其实的政坛新星。

以上是阮柚从报纸上面瞥见的只言片语。时间在她身上流走的很慢, 可在不知觉间,她发觉, 周围人已经有了令人敬佩的变化。

只有她停留原地。

她在心中叹了口气,掀开了窗帘一角。阳光流泄,窗外繁花烂漫,盛满生机盎然。

阮柚一时失神, 忍不住迷茫起来。

这几年,她仿佛一直在原地打转。也许就和别人说的那样, 温室待久了, 永远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她总感觉这不是她想要的。

庄园新来了位家庭教师, 见多识广, 擅于解答她的各种问题。阮柚喜欢听他讲那些未知的知识道理, 因而从最初的不习惯,变成每天提前盼着他的到来。

直到有天,对方放下了笔, 问她, “阮小姐, 你想过到外面的世界看看吗?”

“外面的世界?”

她抬眸,疑惑眨了下眼睛。

“嗯。”

对方微笑了一下,看出她的迷茫, 问,“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么?”

阮柚知道对方说的“外面的世界”意义远比其表面更深远。实际上,她许多次走出庄园高塔,游览风光,但最后…

她总会再次回到了这里。

她从未真正想过这个问题。

安静间,阮柚目光无意定格在书册上壮阔的星象,罕见陷入沉默。

她有太多美丽的事物没有去发掘。

阮柚开始思考这个问题。还未真正想出清晰全貌,迎接她的是另一件事。

家庭教师离开了。

得知这个消息,她不舍又难过。

可江净理却异常坚持,坚称家庭教师并没有尽到应该尽的义务。

“他要把你教坏了,阮柚。”

“他没有,他是我遇到过最好的老师。”

第一次,阮柚甩开了江净理的手。

江净理立在原地,看着阮柚跑下别人的身影。

连轴转的疲惫令他很难再去克制,不加留神,滋长的阴暗就会将他彻底吞没。

最好的。

他咀嚼这两个字。像刀锋骤然划过皮肤,绽开黏腻鲜血,江净理拨转扳指,想起刚刚被甩来的手,腾起近乎抽离状态的疑惑。

他被她讨厌了么。

为了一个不值一提的人?

“阮小姐。”

“有缘我们会再见的。”

家教依旧笑地温文尔雅,将手中的钢笔送给了她后,余光微微扫了眼身后的人,“有时,我们要尝试倾听内心的声音。”

他在最后留下了这样一句话。

无法挽留,阮柚内心只剩下了难过。

直到背影消失那刻,她却忽然明白了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去倾听内心的声音。

她内心深处最渴望的,其实是自由。

她想让每一天都淋漓鲜活。而非千篇一律,宛若活在温室,连阵风都不会光顾。

江净理声音响起来,就像从梦里走出来那样,很轻,“还会有更好的老师,阮柚。”

他在试图安慰她,可听在她耳朵里,更像是粉饰太平。

阮柚抿唇,看着眼前轮廓分明的人,第一次陌生到想要往后退。

江净理身上有股冷洌、闻之极淡的类似苦艾酒的气息,却异常强势侵占了鼻息,令她有一种近乎咫尺的错觉。

陌生,又无法去忽视。

他再度出声,“你在生我气吗?”

态度像是是一下软了下来。

“江净理,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阮柚捏了捏拳心,眼里第一次没有任何情绪,“他什么都没有做错。”

话落,空气凝结。

江净理目光闪了闪,却反问:“可他比我重要吗?”

阮柚一哽。

“是你太在意他了,他占用了你太多的时间、精力,却没有真正教给你有用的知识。”

“你怎么知道什么是有用的、什么是没用的?”

阮柚不假思索。没有想到对方会是这样的回答,也许江净理根本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

她心情变得很乱,对上他清泠泠的眼睛,有种一拳打进棉花、无处发泄的感觉。

江净理一时未语。

就在她以为对方会就此沉默下去时,他再度开口,“至少在以前,你不会这样看我。”

他眼尾拖着倦,回得话却是模棱两可。

阮柚张了张唇,呼吸微微发凉。

她开始回想,思考,他们之间究竟是谁变了。为什么在听到江净理说出这句话后,她会有种陌生的感觉呢。

“你说过的。”

好半晌,阮柚开口,“我们是朋友,难道不是应该相互尊重吗?”

朋友。

江净理意味不明笑了下。

又是这个词,清晰划分了边界。

人终究是贪心的。

贪求更多,是一种本能。

“如果做不成朋友呢。”

“什么?”

阮柚一怔。

对方说的很轻,她没能够捕捉不到完整的字句。

江净理垂下了眸,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你们吵架了么?】

“嗯。”

阮柚回了这个字,忍不住敲下一段文字,“我不喜欢他这样。”

没过多久,匿名回复再度出现。

【他也许用错了方式,但不是他插手你生活的理由。】

阮柚垂了垂眸,手指停在了屏幕。

“你说的对。”

窗外是磅礴大雨,空气如同她的心情潮湿了起来。

她其实一直想要出去读书的。

可是钱攒够了,设限的却是从未想过的人。彼时,少年放下手中的书,不假思索,“嗯,不需要。”

她一怔,问为什么。

他一笑,“因为我会为你请来最好的老师。”

“可是我想出去看看。”

她不甘心。

“外面很危险的,阮柚。”

江净理起身走到她面前,“我不能保证会一直在你身边。”

“我自己也可以。”

阮柚仍不死心,在思考后,甚至开始疑惑,“你不需要一直在我身边。”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生活。

“可是。”江净理顿了下,“是我离不开你,阮柚。”

想法随着那段谈话而告一段落。

可如今又不受控疯长了起来。

此时此刻,她实质感受到了那股渴望。恰如她经常做的梦。梦里有人一遍遍告诉她,她的愿望是做一只飞鸟,一次次飞越高塔,冲向遥远云端。

这同她的心境完美重叠。

那件事过后,江净理的确为她请来了一名新的家教。据佣人们私下谈论,那是一位真正出生书香世家的淑女,才华卓越,温柔善良。

“她和你笑起来很像。”有人这么告诉她。

阮柚没办法对这样美好的人生出半分恶意,即使她仍因上一位家教的离开而愧疚着。但她仍然无法做到去遗忘,即使那天以后,江净理像是全然忘了之前的争吵,同她道早安。

她有时是个格外坚持的人。

因为在意,所以失望来的这么真切。

只是她从没想过,最先察觉她想法、并为她递来橄榄枝的人,是江净理的母亲。这些日子她很少见到她了,印象里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在去年江净理生日的时候。

“我可以为你写一封推荐信。”对方开门见山。

阮柚心脏砰砰跳了起来,喉咙发紧,“夫人,您为什么——”

话音未落,江母笑了笑,一如当初的温婉,只是眼底多了份倦,“如果非要说一个原因,也许是因为你是个好孩子。”

值得去更广阔的天地。

阮柚踏出那扇门后,有种不真实的轻快感。她从没有想过,自己真的能够拥有这个机会。

她努力平复这份喜悦,却在不久后,遇到了步履匆匆的女仆长。

对上视线后,对方牢牢拉住她的手腕。

一股紧绷的痛感接踵而至,来不及阮柚皱眉反应,人已经被拉着走了起来。

“怎么了?”她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快跟我来,少爷他昏倒了。”

闻言,阮柚喉咙一哽,似是被什么东西堵住。

江净理生病了,额头很烫,因为连轴转的工作量,陷入昏迷状态。

助理一脸凝重:“他一直想把每件事做的完美。”

阮柚低头。

床上躺着的人面容苍白,流露出一丝她从来没见过在他身上的脆弱。

这令她内心升起了愧疚。

毕竟——

昨天晚上,明知道他就在门外,她仍选择了安静装睡。

阮柚守在了床边。

也许是上天听见了她的祷告,没多久,江净理醒来了。

她心中一松,可手腕却被她紧紧箍住,动弹不得。

江净理抓着她不放手。

“怎么了。”

阮柚一惊,几秒过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是有话想对我说吗?”

江净理却恍若未闻,一双漆黑眼睛尤其专注,像是钉在她身上,灼烧过肌肤。

旁人发觉异样,想走近询问。

接着,江净理却先松了几道,掀起了眼。

他问,“对不起,我弄疼你了么?”

阮柚摇头。

她更多的,是无法去忽视刚才对方的眼神。对她而言过于灼热了。

“我做了一个不好的梦。”江净理笑起来有些病态,“梦见你走了,我很害怕。”

听见这句话,阮柚呼吸一滞,心下沉了起来。

这一刻,她忽然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

江净理生病这几天,阮柚一直在陪着她。两人关系顺其自然地破冰了。

即使阮柚明白,有些问题不去正视,裂痕不会自动消失。但她还是希望竭尽自己所能,让江净理能够快点好起来。

毕竟,他们可是朋友啊。

江净理住院期间,阮柚遇见了形形色色的人,却对一双深灰色的眼睛印象深刻。原因她也说不出来,那是一种天然想要亲近的情绪。

当然,阮柚也没有忘记和江母约定的时间。

约定的日期渐渐逼近时,她的内心开始焦灼了起来,她很难对江净理去说谎,更别说去努力隐瞒着什么

可她心里明白,自己不得不这么做。

一想到最初他望向自己的目光,阮柚便坚定几分,如果让江净理知道,她一定是没有办法走的。

更何况,她不擅长道别。

生病休养的江净理有些不太像原本的他,原本清冷的性子彻底软了下来,变得比以往更加黏人。

第一次说出这两个字时,连阮柚自己都愣了。

黏人这两个字怎么会和他联系到一起呢?

江净理则像没事人,坦然轻笑了一声,“是我离不开你,阮柚。”

阮柚动作一滞,就这么安静看过去。

“你让我不再孤独。”

他这么对她说,眼神很深,就像望进了她的心里。

这句话她听他讲了许多次。

而唯独这次,过了许久,她依然没有忘记。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江篇

阮柚最近变得很健忘。

刚开始是丢三落四, 她以为是失眠没睡好的缘故,尝试去调整作息后,却开始了嗜睡。

随着睡觉时间变长, 甚至开始分不清梦境和现实。支离破碎的意识里,一道道声音在耳畔重叠,或熟悉或陌生。

她分不清是谁, 唯一确定的是, 他们都是在对自己说话。

只是阮柚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回应不了。

直到一道声音准确无误越了过来。

敲动心房。

“抓住我。”

她闻言,就这样抓住了。

再睁开眼, 便是江净理的眼睛。

他的睫毛很长,盖住的眼瞳让她想起阳光照过的琉璃,清透却深邃。

让她想到猫科动物的眼睛。

直勾勾地,情绪却全藏了起来。

阮柚只能感受到他冰凉凉的手温, 触感将她拉回到了现实生活。

江净理正站在床边,握着她的手。

他很安静, 仍在注视着她, 迟迟没有开口。

最终还是阮柚问, “我睡了很久吗?”

坐来时, 她的头发乱糟糟的, 思绪却不再那么混沌,在回笼。

江净理却握紧了她。

不久,他回了声, “嗯。”

阮柚有些不好意思。

她从前是个从不赖床的人, 如今她起的比江净理还要迟, 很少再看见清晨沾满露珠的蔷薇了。

她垂了垂眼,又开始感到莫名的遗憾。

思绪飘远时,江净理的声音将她拉了回来, “做了什么梦?”

阮柚想了想,道,“想不起来了。”

她的梦境光怪陆离,像是江净理曾经画过的油画。阮柚很难去描述,只知道自己醒来后,胸口变得沉甸甸地。

她好像忘记了什么。

江净理于是不再多问。

现在的他忽然有很多时间,却唯独少了和阮柚相处的时间。

江净理:“想不起来就不要再想了。”

“哦。”

阮柚唔了声,觉得江净理说的很对,与其落入不真实的梦魇窠臼,还不如迎接新的一天呢。

可在这时,她忽然发现。

墙上的指针指向了下午三点。

她睡了很久,久到自己都没发现。

*

“医生都说没什么事了。”

阮柚趴在桌子上,目光灼灼地看着江净理,他五官本就偏冷,如今沉着脸不说话,让她不禁想到他小时候。

那种骨子里矜贵傲慢的疏离感。

很遥远。

江净理正在翻书,医学他仅停在略有涉猎的程度,他从前无甚兴趣,现在却在后悔没有过深耕。

是啊。

都说没什么事。

可是为什么,我们相处时间变短了呢?

为什么每每看你,都是闭着眼睛,喊着别人的名字呢。江净理继续翻阅,即使听见她的话,却仍没有办法去看她。

他怕眼底浓郁的破坏欲会吓到她。

很久以前,他便知道,要和不要,对自己而言意味着什么。如果他要,他就会紧紧攥在手里,不留一丝空气缝隙。

他坚信着,直到今天意识到,时间也会偷走她。

这意味失控。

阮柚见他不语,也没再坚持,将注意力放在了桌边缓慢流转的沙漏。

江净理的书房装潢至简,透着冷冷清清的气质,唯独桌边的沙漏,彩色的流沙坠落,织成了细细的彩虹。

“喜欢的话就送给你。”

江净理问。

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开始看她,无声无息地,所以阮柚并没有发觉。

阮柚一怔,“不要。”

如果她没有记错,这是江净理母亲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她能感觉出虽然表面不说,他还是很在意她的母亲的。

阮柚相信亲情的美好。

虽然从有记忆开始,她几乎没有感受到亲情。从前他们都告诉她,她的亲人们去了很遥远的地方。但在渐渐长大,她才彻底明白过来,这是为她编造的善意童话。

江净理说,“可我觉得你很喜欢。”

“我的确很喜欢。”

阮柚不愿说谎,眼睛清亮亮地,“但喜欢不代表想要,更何况这是夫人给你的礼物。”

要好好珍惜。

江净理一顿,眼底划过一丝不解。

但很快,他点了点头,弯唇,“原来是这样。”

“那我亲自送给你,好么?”

头发被揉乱了,阮柚心底有点抓狂,见他在笑更觉得一拳砸在棉花上,连自己的生气都软绵绵地,“我说过了,不要揉我头发。”

刚梳好的头发呢!

“对不起。”

江净理道歉来的很快,“可你这样……”

他点到为止,没把接下来的话说完。

阮柚生起气来,脸颊连带耳尖都泛起了红色,愈发灵动鲜活。

可爱。

他兀自想,唇弯了起来。

“我帮你梳头发好不好?”

“不要!”阮柚果断拒绝。

除了自己,她只要女孩子梳头发。

江净理只会把她的头发搞得更乱!

钢笔即将滚落在地面,阮柚眼疾手快地抓住,却无意间看到了桌角摊开的信件。

那里有晓愿的名字。

她好像很久没有收到他的来信了。

阮柚珍惜每一位朋友,同时也能心思敏感的察觉每一段关系的渐行渐远。

从什么时候起,她生活里朋友越来越少了呢。

阮柚手上整理发丝,心底却感到后知后觉的茫然。

“他让我为他写一封推荐信。”

江净理自顾自说,“对我来说,只是顺手的事情。”

阮柚眼瞳微闪,将目光收了回来。

她想去追问,但是转念又觉得没必要,最后话到嘴边只好说了句,“谢谢。”

她意图将话题囫囵过去,视线飘向摊在桌上的书,密密麻麻都是钢笔做的笔记。

可这时,她再度听见江净理问,“为什么要替他感谢?”

阮柚抬头,对上他的眼睛。

“什么。”

江净理垂眼,笑容浅了些。

“我是说。”

他略略停顿,走上前弯身轻视她。距离一下子变得逼仄,阮柚下意识后退,腰身却不知觉顶在了椅背。

江净理头发长了些,更深邃,透出几分凌厉的漂亮,一份让阮柚感到陌生的冲击感。

她张了张唇,想问,却听他说,“你们关系很好吗?”

这一问刚好踩在她的点上。

阮柚其实不想承认和朋友渐行渐远。

她其实也想收到他的来信,无论分享什么,至少意味相隔千里,两人也有一份羁绊。

“我们是朋友。”

阮柚深吸了一口气,多久了?快一年了吧,写去的信都石沉大海。

是有了新朋友了,不想理自己了么。

想到这里,她神色黯淡了些,低声补了句,“以前是很好的。”

“阮柚。”

江净理轻轻叫她,他第一次声音放的这么轻,有种从未见过的认真,“我们才是朋友,不是吗?”

阮柚抬头,听见对方循循善诱,声线清冷似蛊惑,“你不需要其他的朋友,有我就够了。”

“我会比任何人都珍惜我们的,嗯,友情。”

他一顿,捺下眼底异色,不疾不徐说了下去。

将平铺直叙说成的纯粹真诚。

江净理眼睛漆黑,干干净净,完完全全装着她。他好像知道她软肋在哪里,无论何时,她都无法直视这样真挚的一双眼睛,无法拒绝别人朝自己伸过来的那一只手。

即使后来,知道他会蛊惑她,引/诱她,拽住她的手至死方休,她都无法在此时此刻拒绝。

“好。”

阮柚点头,听见自己说。

阮柚觉得自己上辈子可能是某种会冬眠的动物。

不然怎么会这么想要睡觉。

窗外白雪皑皑,地面留下人行走过的足迹。阮柚很想出去,但又只能呆在屋里。

她再度陷入了混沌的梦。

梦里,似乎有道声音,想要挣脱束缚告诉她,该醒来了,一切都该结束了。

而有道声音异常清晰,“你不是已经感受过,想要的自由了吗?”

不。

她并没有。

阮柚听见自己回应。

—“那你开心吗?”

那道声音再度问起。

开心。

又有种说不出来的遗憾。她是不是太贪心了,所以感受到的快乐,都是稍纵即逝的。

“才不是。”

“你本就该是最幸福的人。”

这次,她终于听清了那道声音。

穿透了不真实的层层迷雾,闪烁着重叠,她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画面。

周围仪器遍布,躺在病床上的人和她拥有相同的面容。

苍白沉睡,分不清日夜。

一只手正紧紧握住了她,某一瞬间,她忽然感受到一种心灵相通的酸涩感。

对方应该是在伤心。

“哥哥。”

她心头跟着一酸,下意识说。

由此。梦境和现实开始收束,她望见一双双陌生又熟悉的眼睛,最后,她终于睁开了眼睛。

意识收拢,阮柚心跳不止。

是江净理。

他站在床边,正用纸巾替她擦眼泪。

所处的地方是一间干净整洁的病房,白色的天花板和梦境几乎相差无几,这让她思绪愈发混沌。她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很重,伴随阵阵心跳,却仍让她有几丝不真实感。

“别哭了。”

江净理说。

阮柚没说话,细细打量周围。

江净理说:“医生说你可能是应激反应留下的后遗症,可我想不出是什么时候。”

“所以我想……阮柚?”

江净理一滞,见她心不在焉,问,“你在找什么?”

闻言,阮柚终于回过神。

没什么。

但是——

她低头,很轻地将心里话说了出来,“我总觉得,我忘记了很重要的人。”

江净理看着她,半天没有答话。

他当然听见了她睡梦中说的话。一位重要到,让她做梦梦到都会流泪的人。

“是谁呢。”

他问,平静到听不出情绪。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真相篇|江篇

注视。宛若细密结成的蛛网, 只剩径自缠绕的影。

日光折过,无处逃脱。

*

清晨。

江净理将百合插/进了花瓶。他有一双很好看的手,经络分明, 漂亮的青筋延藏进袖口,好似一副昂贵的画作。

一尘不染。

高不可攀。

这是旁人对他的印象。时间彻底洗去他的青涩,打磨出独属有的棱角, 人们轻易不敢靠近, 却又无限、热诚地追捧现在的他。

唯有阮柚不一样。

她更喜欢曾经的江净理。

阮柚在一个很平凡的早晨,突然想起了一切。记忆来得毫无征兆, 等当她感受到脸上湿湿凉凉的温度时,阮柚看了眼窗外澄净日光,缓慢眨了眨眼。

她心想:哦,原来自己其实不属于这里。

她还是阮柚。

只不过, 并不是现在这个阮柚。

体验开始之前,病痛缠身、荒凉度日的她躺在病床上, 模糊听见哥哥在温柔安慰她:“这是特意为你打造的美好世界, 你将会在这个世界体验到属于自己的友情。”

这是孤独的她最渴望体验的情感之一。

友情。

体验过人间冷暖, 才会有抗衡一切的勇气。

阮柚和江净理之间, 只是友情。

想起一切后, 她擦干眼泪,思绪却如藤蔓疯长。

她是不是该离开了。

怎样好好去道别呢?

闲暇时候,阮柚叠了很多千纸鹤, 来装点房间里单调的玻璃窗。

五颜六色, 鲜活至极。

她很感谢自己能够来到这个世界, 能够拥有健康的体魄,温馨和谐的生活氛围,还有了这么多快乐的记忆。

越回忆越快乐。

敲门声响起。

轻点三下, 对方很默契地等待。

她猜到是谁,站起来,趿上拖鞋去开门。

推开门,是几日未见的江净理。对方穿了件水蓝色毛衣,罕见的休闲装束,衬得皮肤白皙,头发修剪,露出的眉眼清冷漂亮。

目光交接,有如触电。

阮柚颤颤睫毛,心口划过几分陌生的情绪。

她想起来了。

前几天,他们好像闹的并不愉快。

但她这几天浑浑噩噩,如今想不起究竟是因为什么,只依稀记起在书房,她看到江净理压在书本下未拆封的大学推荐信,收件人是她。

“我没有变。”

彼时,被发现的江净理神色不变,自顾自说,“如果你想学知识,我会给你请最好的老师。”

阮柚有些失望:“可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他反问。阳光下,眼瞳像洗净过的玻璃球,澄净至极,“你不是说过,我们要一直在一起吗?”

语气稍柔下来。淡淡勾过,像在蛊惑。

江净理很擅长用示弱的方式博取同情,尤其是对于阮柚,他藏住所有卑劣的、阴郁的、掠夺的情感,几近病态地渴望她的注视。

可这次,没有。

阮柚只是摇了摇头,组织语言:

“这不对,江净理,我想要自由自在的生活…我的生活不应该只有你。”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可她望着他的眼睛,不知觉地,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她觉得他不会听的。

她还是更喜欢曾经的江净理。

以前的他,不会这样看着她。

他的眼里像聚着浓稠的墨,无声无息,欲将她淹没。

她越来越看不懂他。

本能反应,阮柚后退了一步。

他却上前一步,伸手拉住了她。

书房里,墨香清浅。

四周静谧无声,只有阳光游离穿梭,拉长了重叠的影子。

两人距离很近。

江净理抱住她,一只手臂环过她肩膀,另一只手则揽过她的腰肢,清清浅浅的呼吸落在她耳畔,她整个人原地僵住,听他很低的声音,“可我只有你了,阮柚。”

他眨了眨眼睛,道,“那些想抢走你的人。”本就该消失才对啊。

阮柚听见了他说的最后那句话,带着很低的叹息声。

仿佛第一次、真切触及到了到他的另一面。阮柚胸口一沉,不知哪来的勇气,猛的推开了他。

呼吸在混乱。

触及黑暗,本能想要逃开。

她跑开了,几乎丢盔卸甲。

而现在再见江净理,他像完全没受到之前记忆影响,门外,他对她笑容清浅。

“晚上一起去看烟花,好吗?”

他问,眼睛似藏星星,专注至极。

和先前极具侵/略的那一面,判若两人。

阮柚不禁恍惚,心头却蔓延一股未知的闷涩。她有种感觉,他们相处时间,在正式步入倒计时。

她很容易心软,如今也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她想,他们是最好的朋友,过去是,未来是,现在也是。友情,就是互相理解、互相退让、互相陪伴。

江净理为她准备了衣服。

阮柚穿上像森林里的精灵,灵动又漂亮。见过的佣人都在连连称赞,视线左右徘徊,心想两人看起来真般配。只是想法都放在心里,谁都没敢当着江净理面当面八卦。

阮柚拨过喷泉,清洌触感沁过指尖时,硬币坠落的声音接踵而至。传说在这投入硬币许愿,所有愿望都会实现。

阮柚许完愿,睁眼便是江净理。

夕阳下,他的眼睛干干净净。

就像清泉。

她忍不住笑,“江净理,你干嘛一直看我呀?”阮柚笑起来,眼睛会不自觉弯起,变成小月牙的形状。她有天然让人喜欢的亲和力,也并不知道,如今这一幕落对方眼里,无论过去多少年,想起仍会心跳不止。

江净理眼皮轻掀:“在猜你许了什么愿。”

“你很想知道?”她问。

他点头,却认真地说,“你可以不告诉我。”

“可是我想告诉你。”

阮柚翘起了唇,双手合十,很慢很悠扬,“希望江净理能够一直平安健康,幸福快乐。”声音清泠泠,宛若银铃撞击。

这是她渴望拥有的。

现在,她擅自主张赠予给他。她在他身上,看到和曾经的自己一样的孤独。

她良久没有等来江净理的回话。

江净理在失神,黄昏暮色染红他的脸庞。晚风斜斜荡过,一瞬,她下意识眨了眨眼。她眼花了,竟从染红夕阳下,仿佛看见他红了眼,深藏在灵魂里的脆弱在呼之欲出。

灯火通明。

路上熙熙攘攘,挂满了数不清的琉璃灯。

一年一度罕有的盛景。江净理知道她爱热闹,自然不会错过。因此提前处理好了繁重业务,过来陪她。

他偏头,眼珠跟着她转,完全映着她。

他给她买了个漂亮面具。阮柚很喜欢,从始至终一直戴着。像漂亮的麋鹿游荡在人群,他胸口发烫,只能看见她。

“牵住我吧,这样就不会走丢了。”

他伸出手。

人很多。阮柚嗯了声,拉住了他的手。

江净理曲起手指,一截指节勾起她腕上的红绳,这是他给她买的礼物。

“不过我不会走丢的。”

阮柚想了想,还是说,“我认识路。”这段路她一个人走过很多次了。

江净理握紧她,“我怕你遇到坏人。”

“好吧。”阮柚没纠结这个话题,目光很快就被远处漂亮的灯塔吸引,“你看那里,好漂亮啊。”

“江净理,我以为我看错了,居然真的是你。”

一道男声响了起来。

江净理回头,礼貌又有距离地点头。

阮柚循声,是个生面孔。

而对方眼底闪过一丝意外,他还是第一次见江净理和女生这么近呢,想来想去没想出答案,索性问,“你女朋友?”

被误会了,阮柚如梦初醒。

她下意识抽开了手。

觉察到这个动作,江净理眼神一暗。

声线冷冷地,“私生活,无可奉告。”

男人一听,不太死心地追问,“哎!什么无可奉告啊,怎么说我妹妹喜欢你好几年,也算你的迷妹,是不是女朋友给个交代嘛。”

他还想再说,却莫名被看的一滞。

江净理不说话,明明正人君子的清冷模样,周身却总有股说不出的戾气,藏的很深,无法忽视的矛盾感。

“不是,千万不要误会。”

阮柚找准机会辩解,可话快说完了,忽地被身边的江净理打断了,“是。”

无视对面男人的惊讶,江净理喉结微动,重新拉住了她,“走吧。”

阮柚视线犹疑,张了张唇。

嗯,刚才是不是听错了?

他说了是?

出于巨大的疑惑,阮柚走着走着,不确定地问,“你刚刚说话了,是吗?”

她很认真。

江净理薄唇轻珉,不置可否。

阮柚亦步亦趋,想着想着,难免着急,“江净理,你不能让别人误会啊。”她知道江净理可能是嫌解释麻烦,可她深知什么叫众口铄金,人言可畏。还是把事情说清楚好了。

于是,她脚步停了下来。

回了回头,想回去解释,手却怎么也甩不开。

她蹙眉,看过去。

对方紧握住她,缠在手上,越挣扎覆的越紧。

阮柚心头一紧,疑惑抬头看向他。

江净理静静站在面前,下巴紧绷,不知想什么。

四目交接。

她看见他眼里的她。

都没说话,仿佛世界也在放慢脚步。

直到——

江净理:“如果我想把误会变成现实呢。”

“什么?”

阮柚怔愣一下。

恰逢头顶烟花绽放,话语听的支离破碎。却在转瞬间,她能够拼凑出大概信息。

她下意识以为是虚假的。

阮柚很慢地笑了下,“开什么玩…”

须臾过后,她唇间一凉。

江净理径自堵住她剩下的话。

所有压抑的、闷涩的、隐忍的、强烈的情绪酝酿破土,在漫天烟花落幕前,灼热攀至顶峰。

细密呼吸落在鼻息,阮柚腰肢被轻易桎梏,被迫仰起头,唇齿长驱直入,掠/夺极致,如焰火,尽数吞噬理智。

少女腕间的红绳落他指尖。

他并未告知他赋予的寓意。

一生一世。

纠缠不休。

江净理反复地想。

她是他的。

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为什么要划清界线?

为什么,不能看看他?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真相篇/收尾上

错了。

一切都错了。唇齿被对方侵/占, 径自炙烫过了皮肤,剧烈心跳声缠在呼吸,阮柚整个人像跌入了了一个荒诞的梦。

躲不掉。

推不开。

直到她再度看向他的眼睛。呼吸重重吞吐, 大量新鲜空气没入胸腔,她眨过湿漉泛红的眼睛,手背麻木又慌乱地擦着嘴唇。

全是他的气息。

怎么可以这样呢?

动作被拦住, 江净理占有欲不再掩饰。

他主动挑明边界, 将底牌进数奉在她面前,不过就是为了得到她。很自私, 又很可悲。

他垂下头,制止她的动作,声音有些磁哑,“阮柚, 和我在一起吧。”

她手背的骨节小小的,像暖玉。他的喜欢在所有细枝末节里, 他喜欢她的全部。而与之俱生的, 是藏在表象里, 控制不住的偏执、疯狂。

阮柚看着他, 生出一股无力感, “江净理,你知道你在干什么么。”她眼圈红了,维系的理智摇摇欲坠。

想丢下一切逃的远远的, 手腕却被对方圈握, 凉凉的, 令她些许战栗。

她发觉,他居然这么高了。

高的将她身影覆盖,侵略感迎面而来, 她只能去仰望。

“你放开我。”阮柚挣扎起来。回归实质,对他感到陌生。

江净理垂下睫毛,浓密阴影覆过轮廓,“我知道。”

烟火下,他弯了弯眼睛,终于有了唇红齿白的鲜活气,却来的并不逢时,反倒多了分违和,“我喜欢你,阮柚。”

他的血液在流动,烫极了。这是从未有过的感受,跳跃神经,令他疯狂。

是她带给她的,属于他的,珍宝。

“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第二次说了,连他都不知道,其中带了几分病态的乞求。

“不要。”

阮柚鼻头很酸,内心有股破灭感,她想都没想,“江净理,我对你不是男女之情。”

我们,只是朋友啊。

她紧咬唇瓣,久而久之溢出鲜/血,铁锈感徘徊唇齿,却无暇顾及。江净理依旧在看她,极专注,极安静。

他听见了。

修长手指却触碰她唇上的血。

细密密的温热滑过皮肤,像在勾勒、描摹着艺术品,虔诚而细致,阮柚却生出一股天然的畏惧感,撕开伪装的表象,她就这样不期然触及到了他的掠夺。

被什么盯上一般。

阮柚慌神,下意识后退一步。

“没关系。”

触及她恐惧的眼神,江净理藏下了晦暗,清冷眸子漾起了温度,“我喜欢你就好了。”

他需要被爱吗?

不,他本就是情爱的残次品。

被爱本身就是谎言。与其若即若离,挣扎痛苦,不如主动织网,肆意侵占。

爱本就该掠夺。

他很轻地开口,不知在对自己说,还是在对阮柚说,“只要你一直在我身边。”

风声呜咽。

漫天黄叶不经意撞过玻璃,发出细碎且突兀的声响。百合花早已凋拜,枯黄成了笔记里的标本,阮柚安静掀过那一页,内心只剩空荡。

她被关起来了。

与其是关,不如说囚/禁。

她从不是个合格的演员,而江净理却是个异常敏锐的观察家。因而,想要离开的心思一经显露,他便捕捉到了。

思绪收束,沉闷乏味。

她撕去那页写满离开的日记纸张,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什么会变成这样?

是她错了吗?

阮柚心里很酸,却很荒凉,流不下眼泪。她想起和江净理相处的种种,有落日篝火,有山涧溪泉,有他温暖有力的脊背,也有他们危难时,紧紧交握在一起的手,

最后,都随现实支离破碎。

怎么办。还没来得及好好道别。

她好像,要失去这个朋友了。

一想,阮柚就好难过好难过。她躺在床上,对天花板无限发呆,连江净理什么时候开门进来都不知道。

他端来药,“过来吃药。”

阮柚感冒了,江净理却比当事人都要紧张。他其实很会照顾人,等温度刚刚好才端进来,怕她苦,还带来几颗她最爱吃的蜜糖。

阮柚没反应。

“阮柚。”

他说,声音柔和,“吃了药才能好起来。”

这句话却一下子触到了她某根神经。阮柚忽地坐了起来,一眨不眨看向他,“该吃药的不是我,是你。”

“江净理,你应该去看心理医生。”

她不理他。

他就能坐在她房间一下午。

即使不说话,他仍气定神闲,就像没事人。她无法出去,质问他,他却很轻地安慰她,“外面世界坏人很多,在我身边,是最安全的。”

他无声无息筑起华丽的牢笼。

以爱之名,将她圈养。

真是荒诞至极。

“你骗人。”阮柚站起了身,径直走向门口,“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变成这样。”

江净理站在原地,不动声色,笔直如青松。

而刚迈出门外一步,几位保镖就拦住她。

“小姐,请不要让我们为难。”

阮柚闻言,脑子嗡嗡一片。

无力。

她回头,江净理神色如初,勾起唇浅浅一笑,“我还在原地等你。”

他料想她会回头,所以守株待兔。

无视他恶劣的自娱自乐,阮柚大步向前,朝他走去,“你到底想做什么。”

她好脾气被消磨没了,语气硬邦邦,生出了锐利棱角。

却更鲜活。

江净理少见她这一面,专注觑她,眼中星光潋滟,“我只想你快点好起来。”

阮柚不知他在想什么。

她深吁口气,直觉自己一拳打在棉花上。

将感冒药一饮而尽后,唇边被递来一颗蜜饯,阮柚躲闪不及,不期咬住柔软的异物,她颤了颤睫毛,蹙眉,下颌被轻捏住,“乖。”

江净理缓慢蜷回手指。

松开,唇间一甜。

过分暧/昧亲近的动作,令她浑身都不自在,退后几步过后,身体贴在了窗边。

她转身开窗。新鲜的风透进来,纷飞落叶停在窗台,将混乱尽数理清。

“我想出去。”她说。

“去哪里?”身后,江净理问。

“去哪里都好。”

她的声音轻飘飘地,恍然意识到什么——她在逐渐丧失自由。她自认为最好的朋友,正在剥夺她最想要的自由。

“这几天,我想不清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我想说,这样不对。”

她低垂眼睛,转过身,对上了江净理的视线,“所以如果之前,我有做了什么让你误会…”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笑所打断。

江净理在笑,很轻,连眉眼都柔淡了起来,“阮柚。”

目光交汇。

“你对我好残忍。”

他自嘲地说,

一句话,就将过去否定。

他站在那里,房间空气还留存她的气息。他不知餍足的想要汲取她的美好,却到最后,被刺的鲜血淋漓。

连半分爱意都不愿施舍。

阮柚没有听懂。莫名地,她感受到对方的黯淡,很短暂,就像是幻觉。

江净理如此说着,眼神却清明一片,

“我想要你,就是这么简单。”

他说。

“可我不喜欢你。”

阮柚无法理解他的执拗,不住地说,“江净理,你是不是有病!”

她觉得江净理变了。

她好想念过去的他。

如今,真的糟糕透了。

他走近,自顾自说下去,“我想和你结婚,想要你的无名指戴上刻有我缩写的戒指。”

手被对方抬起,江净理像是陷入一个编织完美的美好叙述,整个人沉浸其中,“想要一直一直和你在一起。”

阮柚挣脱不来。只得抬头看他,良久说,“我总有一天会离开的。”

他则如梦初醒。

“不会的,不会这样。”

他拥住她,于耳畔字字清晰道,“那就带我一起走,好不好?我只有你了,阮柚,不要留我一个人。”

最后一句,他看她,低沉似乞求。

她完全叫不醒他。

阮柚身型僵僵站着,则听的一阵恍惚。

她有数不清的话想要骂醒他,最后却归于苍白,并非出于沦陷,而是在一开始,她发觉了对方高傲外表下藏匿的脆弱。

仿佛只要一句离开他,就轻而易举能将他击溃。

*

阮柚吹了凉风,病去如抽丝。

浑身虚弱,她只能躺在床上,安静看天花板。

家庭医生来了一遍又一遍,却查不出缘由。江净理坐在她床边,紧紧拉住她的手。

意识模糊间,他听见她说,“我只要你好起来…”

阮柚却有股模糊的感觉。她快要回去,她好不起来了。

江父找他很多遍。家族事务堆积如山,在议会推行的法令也迟迟没有进展,他严肃盯着自己这个生来便极优秀骄傲的儿子,冷笑,“怎么,为了一个女人,什么都不管了么?真是好一个情种。”

江净理不置一词。

阳光洒在他脸上,漂亮的尽显造物主偏爱,皮肤却是病态的冷白,冰冷冷,宛若抽离人世间的人皮鬼。

没有生气。

外面枯木逢春,日光澄净。

日光将他周身割裂分明,江净理缓慢掀起眼皮,喉结滚动,“如果能重新认识她,就好了。”

他答非所问。

江父恨铁不成钢,却也没再说什么。

很奇怪,他知道他想要说什么。恶人也会在执迷不悟、一错再错时,偶尔想起曾经短暂的美好泡影。

聊胜于无。

江父冷淡地想,真可怕。

命运循环往复,他竟也成了旁观者,参透大半。

阮柚最近总会做很多梦。梦里有人在叫她的名字,那么温暖、那么亲切。过去记忆浮光掠影,走马观花,她深陷其中,仿佛在看自己为主角的电影。

蔷薇花开了。

阮柚很幸运地清醒过来了。

醒来时,江净理抱住她,沉默至极,却像是拥住了失而复得的珍宝,“阮柚…”

他低声呢喃。

阮柚回:“我在呢。”

肩颈一凉,阮柚愣了愣神,抬眸,发觉异样。江净理哭了,安静而隐忍,顺着下巴滑落在她肩颈。

她呼吸颤了颤。

想要安慰,又无从说起。

过往像做了一场梦,阮柚醒过来后,选择了向前看。她明白,他们相处的时间不多了。

她要珍惜还在这里的时间。

醒来后,江净理对她的态度多了分小心翼翼。他像是刚学会怎么去爱一个人,竭力满足她的要求,却总在不停退让。

阮柚反倒不习惯了。

不愿见他这样,她忽然说,“我会试着去喜欢你的。”

她想清楚了。

如果这样,能够让他开心,能不留遗憾。

她会试着喜欢他的。

江净理怔住。

失神间,水果刀切出血,疼痛刺激他的神经,昭示着他身处现实。

阮柚啊了一声,去找医药箱。

而他则看着手指,心跳如擂鼓般,久久不息,没人知道,他如今有多开心。

伤口包扎好,家庭医生如约而至。

阮柚包的很丑,处理的也不专业,想要让医生重新包扎一下,却被江净理出声制止,“给她看看恢复的怎么样了。”

家庭医生则照做。

阮柚蜷蜷手心,莫名有些紧张。

结果私下商讨,等回来时,江净理神色不算好看。

但在阮柚看向他时,恢复原样。

江净理:“我下午要出去一趟,你好好休息,想吃什么和阿姨说。”

“唔,去哪里。”

阮柚下意识问,又觉得打探隐私不太好,但仍忍不住问,“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今天天气这么好。

江净理不再限制她的自由,却惦记她的身体。“听话好不好。”

他摸她头发。

很柔软,又暖洋洋。

阮柚嗯了声。

精神却肉眼可见的耷拉下去。

江净理没说什么,仔细呼吸,心头却在抽痛。他忍不住失神,想起刚才听到的话,口腔处一阵腥甜。

但他伪装地很好。

离开前,他给了她一株漂亮的蔷薇。见状,阮柚止不住怅然:“第一次见你时,我好像就看见它了。”

江净理却道,“往后岁岁年年,我们都会见到她。”

阮柚轻轻拨动花瓣,不说话了。

她低着头,不知为何,不敢去看江净理的眼睛。

江净理离开了。

下午,阮柚却有种坐立不安的感觉。

她胸口紧张闷涩,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时针一点一点流动。

她站了起来,忍不住问管家,“他去哪里了?”

他是谁,不言而喻。

管家支支吾吾,却在阮柚反复恳求后,报出了地址。

阮柚闻言失神。

她按照地址,去了附近著名的神山寺。

传闻,山顶有颗神树。只要以虔诚之心打动它,许下的任何愿望都能实现。

从前她听过这个故事,讲给江净理听。

对方却兴趣缺缺,歪了歪头,“为什么要把命运寄托在莫须有的事物上?”

阮柚回过了神。

抬头之间——

樱花烂漫,于空气恣意地飘舞,宛若画卷般静美。而池塘却衰败枯黄,仿佛许久无人造访问津。

阮柚躲在了树后,看江净理一步一步。

虔诚跪拜于山阶。

阳光落在他的侧脸,白的透明,眉眼专注祈求,“希望我爱的女孩,能长命百岁。”

字字清晰。

他愿意用一切交换。

只要,不留他一个人。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真相篇、江/完结

阮柚眼睛起了一层雾, 好酸。她觉得江净理是个笨蛋,竟然信这些子虚乌有的神灵。

可她迟迟不敢上前一步。

她想。

她能接受这样浓烈的爱意吗?

如今,阮柚清楚不能。

阮柚坐在了树下, 不知觉,等到天色尚浓。风来了又去,勾过发梢。池塘长满枯草, 传闻这也曾是许愿池, 可它承载太多的愿望,终于在有一天, 它干涸了。

思绪放空,灯火阑珊。

江净理不知哪拎来了一个兔子灯,灯火映在他眉眼,轮廓漂亮分明。

他问, “不冷吗?”

阮柚心头一慌,摇头。

抓住了递过来的兔子灯。

“走吧。”

江净理笑了声, 若无其事。

外套裹在她身上, 她整个人被温暖包围, 鼻息是他熟悉的气息。她早已习惯, 毫无抗拒。

江净理:“漂亮吗?”

“什么?”她一怔。

“兔子灯。”他说, “我一见到它,就想起了你。”

“很漂亮啊。”

阮柚紧握在手上,垂眼看着流转朦胧的灯影。静悄映在手上, 随树影明暗交错。

她非常喜欢华丽的东西。可有些事物, 越华丽, 就越稍纵即逝。就像烟花,就像灯火。

夜太暗了,她想着想着, 不自觉放空。

“江净理。”

阮柚抬起眸,轻轻地说,“如果有一天…”

江净理忽地开口,嗓音清清冷冷,“你猜我最后听见了什么?”

话语戛然,阮柚不自觉抬声,“嗯?”

她对上了他的眼睛。漆黑安静,灯火在细碎流转,却将她全然留存。

江净理却握紧她的手。虽在笑,却好似在竭力压抑着什么情绪,“有人告诉说,我们本不该相逢,强求只会是徒劳无功……”他的瞳孔不太聚焦,灯火明灭,像是短暂坠入回忆,醒不过来。

阮柚呼吸一紧,心在砰砰直跳。良久,她移开目光,说,“可我们还是遇见了啊。”

江净理沉默了会儿,“是啊。”

“我们还是遇见了。”

他重复,声音清浅。

情绪抽丝剥茧,在膨胀、在破灭,最后只剩下近乎偏执的执念。他想要紧抱住她,让她能够永远陪在自己身边,又怕会吓到她,如履薄冰、不得章法。

对待阮柚,他从来没有胜算。

他们进了一家餐厅,吃了晚饭。

钢琴乐悠扬动听,飘散在空中。阮柚放下刀叉,说了句,“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它,心里就很平静。”

江净理抬眼,却蹙起了眉。

灯光下,阮柚笑容恬静,皮肤白的几乎透明,就像随时都会离开一般。他胸口一紧,潮湿湿地,几乎味同嚼蜡。

阮柚疑惑:“看我做什么?”

江净理不躲不闪,明晃晃的专注:“多吃一些。”

“嗯。”

阮柚听话照做,却还是没什么胃口。气氛一安静,她就想起今天见到的江净理,那么虔诚、那么专注,除了家人,没人对她这么好过。鼻子一酸,她又陷入情绪的泥沼。

她仓促低头,将神情藏了起来。这么美好的氛围,她不该破坏啊。

江净理一错不错地看她。

自然,也察觉到他的变化。

而他却只看出她的不开心。

她是不是想离开。可离开他,她又能去哪里呢?外面那么危险,那么混沌。

出门时,天说变就变,雨水淋漓。

阮柚如今不怎么喜欢下雨天,那股扑面而来的土腥掺杂泥土气息,几乎埋葬一切鲜活生气。

江净理为他撑起伞。

他很高,伞檐倾向他,很多次,阮柚都能看见他被雨水打湿的肩膀。心反复地在跳,灌入丝丝凉风,阮柚猜自己在心疼,这个世界带给她无限真实的体验,也让她体会到各种情绪发酵的滋味。

江净理察觉她的动作,“别闹。”

“你会淋湿的。”

她执拗将伞往旁边推了推。

“我不怕淋湿。”江净理喉结微滚,心很烫,“我想这么做。”

淋湿又怎样?伞有很多把,他只是想站在她身边守护她,仅此而已。

*

阮柚身体看似在转好,但其实各方面机能都在每况愈下。这是她既定的结局,她接受的很坦然,却仍会为周围人的担心爱护而难过。

这个世界,阮柚收获很多的关爱。

她感到不虚此行,又有些不舍。

某天醒来,她发觉,自己视线开始模糊。整个视线像是暗淡凋拜的画卷,变得那么不真实。她有些恍惚,一瞬间,仿佛听见有人在叫她名字——

“阮柚,这场梦,你该醒来了。”

细碎声音钻入耳廓,阮柚身处真实与虚幻的边界,直到,一双手拉住了她。

十指相扣。

江净理放在额间,笑着讲起了话,“我就知道,第一眼见到的人一定会是我。”熟悉的倨傲,又沾了些不属于他的孩子气。阮柚鼻息痒痒的,不自觉颤颤睫毛,却生出了莫名的安定感。

“嗯,是你。”

她跟着笑笑。

情绪也依稀间,渐渐坠入谷底。阮柚发觉,她失去了感受色彩的能力。

庄园蔷薇开的正盛,极致浓艳,她却只看见如工笔勾勒的轮廓,凌厉深刻,毫无分毫美感可言。她失去了感受美的能力。

阮柚心里藏着沮丧,面上却若无其事。

家庭医生来了又去,一次次叹息,都落在江净理逐渐沉郁的眉眼。

有天。江净理跪坐在她面前,下巴窝在她肩颈,“不要离开我,行么。”

他的声音很低很低,有点不像他。那么骄傲的人,怎么会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呢?

阮柚内心升起一股忧伤。

她只好安慰他,“不会的。”

那天的状态仿佛只是一个意外。第二天,江净理出现在她面前,带来一副画。

他为她画的,是她翩翩起舞的瞬间。

漂亮的像天鹅。

阮柚久久盯着,却有些难过。她为什么看不见颜色了呢,如果能看见,该是多么幸福开心?

可她还是很感谢她。

外面艳阳高照。阮柚接过画作,忽的提议,“江净理,我想给你画幅画。”

江净理一怔,久久没说话。

阮柚以为他不会同意,但很意外地,他点头。

“好。”

他们去了山上的田野。

自然风光正盛,站在空旷的石头上,她仿佛能够眺望整个世界。

就像风一样自由。

阮柚为此感到欢喜,又不忘此行的目的。

江净理坐在旁边,今天他穿了件白衬衫,显得单薄,又有一股浑然的清冷贵气。

他说,“就这样吧,画我看向你的样子。”

江净理抬起头。

风吹乱他额间头发,睫毛浓密,一双静谧的眼睛不看大好风光,只看向她。

心在作乱。

江净理笑起来,“我很期待。”

“我会好好画的。”她认真起来。事实上,她好早就想这么做了。

一笔一笔,勾勒出轮廓。阮柚神态专注,似乎已感觉不到时间在流逝了。

画完了,她交给她。

忍不住说,“我水平只能到这里了。”

江净理安静了会儿,收起来,“很好看,我会好好珍藏的。”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

“其实没有那么好啦。”阮柚摸摸鼻子,有些底气不足,她都没有上色,只有大概轮廓而已。希望江净理不会觉得她在敷衍。

阮柚不能在外面待久了。但她见天色尚早,执意想要出去玩。

“在屋里真的很无聊。”阮柚说,“就一小会儿,可以吗?”

江净理看了眼表,内心摇动。

理智和情感在纠缠。很奇怪,他向来理智占上风,而如今,竟一时说不出拒绝的话。

他想,和她在一起,就像上了瘾。

越沉浸其中,越难以割舍。于是,他说,“就一会儿。”

他们一起去公园喂了鸽子。

阮柚手心痒痒的,眉眼也藏着笑。

天色澄净,她仰头看白鸽,面容漂亮纯粹的不像话。

江净理静默不语。

站在她旁边,像一道安静的影子。

可影子太好看了,仍是吸引了很多注目。

有胆子大的女生上前鼓足勇气问,“小哥哥,我觉得你有些眼熟。”

江净理看了她一眼,没作回应。对待不重要的人,他向来只有冷漠,冷漠到不近人情。

女生抿了抿嘴,歇了搭讪的念头。

直到快回家时,才想起来,这不是他们口中的江净理吗?这几年最风头正盛的政客,长了一张帅的惨绝人寰的脸,迷倒不少女孩。

但她无暇关注这些。

她有个朋友,疯狂迷恋他,为他要死要活,做了错事,快成了家族弃子。她想告诉她,死心吧。江净理应该有喜欢的人了,那么专注看着一个女孩,怎么会不喜欢呢。

两人喂完鸽子,坐在公园的椅子上。

阮柚有点困了,打了个哈欠,玩心却仍未退散。她指了指,说,“我想去中央剧院。”

江净理目光越过去。

今天,那里有一场钢琴巡演。

他忽然想起那日阮柚在餐厅说的话。让她感到平静的钢琴曲,是钢琴家献给死去爱人的纪念曲,声声哀悼,又藏着祝福祈愿。钢琴家知道自己是个烂人。因此希望爱人转世后,能遇见真正爱她、珍惜她的爱人。

真是大度。

江净理却报以冷眼。

他却从中看出了懦弱,活着不去珍惜,死后又不敢奢求拥有。

如果是他…

无论重回多少次,他还会选择靠近她。

江净理和阮柚进了剧院。

人满为患,极为热闹。有不少人认出江净理,疑惑之余,笑着打招呼。江净理点头回应,心思却放在阮柚身上。

幕布散开,台上坐着一个人。

灯光流转,钢琴声温柔荡漾耳边。

阮柚眨了下眼睛,就好像被拉出一场虚无缥缈的美丽梦境,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曲目过后,掌声响起。

那人站了起来,高定燕尾服,身姿挺拔如青松。

有些熟悉。

但她怎么也想不起来。阮柚意识有些混沌,等散场时,才稍微清醒起来。

江净理笑着凑近,“不是你想来的吗?怎么先睡着了。”

阮柚一窘,摸摸鼻子,又蜷蜷手指。

“是太好听了。”

她的眼睛很亮,在灯光下显得生动。江净理手指不由自主摸了摸她的睫毛,没有分毫暧昧,只有纯然的喜爱。

阮柚一缩。

江净理:“走吧。”

狭窄走廊里,有人错身而过。阮柚并未发觉,而江净理却和他对视了一眼。

神态凉凉,疏离冷清。

那人停了脚步,望去,不知为何笑了一声。

出了门,天空星光点点。

江净理看了眼时间,“该回去了。”

他意外于自己的放纵。也隐隐觉得,不该如此。“你该好好休息,阮柚。”

阮柚最爱自由,休息这两个字无疑对她而言等同于束缚,“我真的很开心,江净理。”

她抬头看向她,于熙熙攘攘的人群,静立驻足。

很美,但他却忍不住抓住她。

“我也是。”

江净理神色暗了下,约定,“等你好起来,我会天天带你出去玩。”

他早就在内心勾勒好了未来。同样,他不相信她会好不起来。

他们还有好多的未来。

“嗯。”

阮柚很轻地说了句。

夜风温凉,拨弄树影。

阮柚看不见色彩,其余的感官像被补偿性地放大,无限延长的静谧里,她仿佛能够听见心脏的起伏。

阮柚问:“江净理,你相信缘份吗?”

“什么?”

他没听清。

阮柚很轻的说,“我觉得,我们很有缘,缘份让我们遇见。”

真的太困了,她讲着讲着,眼皮有些沉,语句组织的也很混乱。她不禁想起第一次见江净理时的场景,那么小小的少年,神态却那么冷漠疏离,就像覆盖融化不开的寒冰。而如今,又变得这么温柔。人与人之间的情感,真是能够改变一个人。

江净理一怔,“我背你走吧。”

黑夜里,声音是连自己都没发觉的紧张。

“不要。”

阮柚眨了下眼睛,稍微恢复些精神,伸出手,“我想,我该吃药了。”

江净理一怔。

心情高低起伏,仿佛坐了过山车,急逝过后,神经麻木冻结。

他缓慢牵了牵唇,“好。”

随身携带了药,却没带水。

恰好附近不远就有家餐厅,他和阮柚一起去。

“累吗?要不要我背你?”

江净理又问。

阮柚不住嘟囔,认真拒绝,“我没有那么脆弱啊…”

她不想当一个需要保护的人。

江净理没说话,手却环住她的肩膀。

很亲密,惹来不少关注。

可阮柚却没有发觉。

如今,她的意识如今像是生了锈,拖沓沉闷,只有些理智支撑着,让她镇定。她看着他的背影,那么近,又好像那么远。

江净理要了杯水,低头拆药,动作仔细熟练。

其实当他习惯对人好时,做的比谁都要周到认真。

阮柚飘忽地想。

手却被握着,温热极了。

而变故就是在这时发生的。

不知是不是毫无征兆,还是她意识过于混沌。

等再度反应过来时,周遭人群混乱逃散,混乱一片。

“啊啊啊!”

“杀人了救命啊!”

“快报警!”

陌生重叠的尖叫声在耳畔漫长嗡鸣,所有粘稠的、温热的、甜腥的气息如潮浪般涌了过来,几乎将她整个人吞没。

阮柚迟钝地颤睫毛,有疑惑。

恍惚间,听见江净理在说,“阮柚?”他声音穿透她的意识,将她短暂拖拽清醒。

她才发觉,自己浑身是血躺在他怀里。

不疼,在昭示着世界的虚幻;

可她仍能清醒感受自己生命如沙漏般的极剧流逝,也看见江净理让她感到陌生的神情。

江净理身体在颤抖,眼里藏着悲痛,很空洞,“为什么…”

他说。

明明受伤的人是她,她却觉得,江净理整个人都抽离了,连理智都一时难以拼凑。

他后知后觉想叫医生。

控制不住的颤抖,因为都是她的血。

染红他的视线,就像做了一场怎么都醒不来的梦。

是假的吧。

“没有为什么。”

阮柚说,说的很慢,“江净理,我应该离开了。”

脖颈凉凉的,有什么滴了下来。

她无暇顾及,听见他的声音于头顶响起。

江净理说:“医生马上就来了,对不起,对不起。”

他竭力克制,舌腔却溢满腥甜。

“对不起…什么啊。”

阮柚鼻头一酸,缓慢眨眼,“我真的不疼…”

意识在飘散,目光虚焦,找不到支点。

她看了眼白色的天花板,宛若坠入漩涡,拉拽她回到过去,如走马观花一般回忆种种。

最后,她停在那满目绚烂的蔷薇。

那又一次看到了曾经。

少年眉眼氤氲清冷,微微抬起下巴,对她说,“蔷薇会一直开在这里,如果你想每年都能看见,就要一直陪在我身边。”

那时她点头。

说了句好。

可如今好像,要食言了。

意识朦胧,她听见江净理在一遍遍叫她,空洞又破碎。

最后,他似乎在说,“这是我强求来的因果报应么…”

阮柚却努力开口:“不是。”

抓住他的手,“是我很开心,能帮到你。”

因为啊…

阮柚没说完,也许答案连自己都不清楚。

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阮柚离开了。

风声呜咽,花枝枯萎。

故事落幕后,仿佛什么都没有变。

她孤单的来,又在最灿烂的年纪离去。

最后,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顾叙篇/一生所爱

在传统意义上, 阮柚被视作宠坏的女生。她有着漂亮的容颜,性子却愚钝虚荣,浅薄的学识支撑不了华丽表壳。

因此, 她被称为一个花瓶。

几人私底下议论的时候,不幸被当事人听见了。

阮柚凑上前去,手指绕起头发, 慢吞吞地打转, “可是我就是很漂亮啊。”她的瞳孔很黑,像小猫的眼, 明晃晃的骄矜自信。

仿佛在说:哦,所以呢?

人群作鸟兽散后,阮柚懒洋洋直起腰,意兴阑珊, 丝毫不在意刚好听见的言辞。

少女私服总是五颜六色,风格极强, 可穿在身上一点都不显庸俗, 反而鲜活又灵动。

阮柚想, 当花瓶怎么啦。

至少好看的花瓶都会被放在橱窗里好好珍藏, 成为众人去停留围观的中心。而她, 刚好也喜欢成为人群的焦点。她出生于世家的没落旁系,随母姓,姓阮名柚。

在很小的时候, 父母离婚了。母亲选择带哥哥入国外生活, 而她, 则像一个烫手的包袱,随手被丢给在田园生活的外婆。

阮柚童年里充斥着虫鸣蝉声。她与大自然相伴相生,日出日落、循环往复, 仿若蒲草般野蛮生长。

夏夜漫长。皎白的月光斜斜落在了窗台,她安静地躺在外婆怀里,昏昏欲睡。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阮柚不喜欢读书。在外婆眼里,这个小女孩心很难沉静,是天生就很贪玩的性子。

可外婆仍然每晚坚持给她念诗。在潜意识里,她还是希望阮柚未来能够成为一名才华横溢的小淑女。

奇迹一般,这次她听了一遍,便记住了这首诗。彼时月光皎洁,重重压在了她的眼皮,阮柚忽地想起来自己好像还有一个家。

它在很遥远的地方,她还有爸爸妈妈,有一个比她年长三四岁的哥哥,只不过,他们很久没见面了,他们似乎都快把自己给遗忘了。

她从一开始的想念期盼,到后来习惯不去在意。一直到后来,外婆过世的葬礼,阮柚再度见到父母出现在自己生活。

父母又再婚了。

听说外婆去世,匆匆赶过来接她。

很奇怪,她好像已经早就过了期待他们回来的年纪了。

当许久没见的母亲紧抱住自己,抚摸她的头发,哽咽地说,“好孩子,受苦了。”时——

阮柚平生第一次,心里像是烧着一簇火焰。她伸手推开她,手臂撑开,躲开浓烈又陌生的香水气息。

她展露出张牙舞爪且不加收敛的叛逆。

她早就不想当好孩子了。

*

阮柚有个哥哥叫顾盛。他是个爱四处结交朋友的公子哥,别墅几乎一周就有一次聚会。

每当聚会时,顾盛总会把阮柚拎过来,语气欠揍地说,“这是我妹妹,怎么样,很丑吧?”

回报他的则是阮柚的一记白眼。

顾盛坐在沙发上傻笑。

朋友们都知道他不过在炫耀,却也羡慕的牙痒痒,心里想:自己怎么就没有这样一个妹妹呢?

凶是凶了点,但可爱是真可爱。少女皮肤白,眼睛很大,微卷的头发垂在胸前,精致的像个洋娃娃。

有人清嗓,循序善诱,“叫我一声哥哥,我可以给你买任何想要的东西。”

啧,骗小孩呢。顾盛抬脚想踢他,没想到下一秒,就听见阮柚脆生生的一声。

“哥哥。”

语气是罕见的乖。

众人争先恐后地试探,而少女却神态如初,圆溜的杏眼亮晶晶,隐约藏匿些许玩心。

顾盛脑子像炸开,登时绷直了背。

他站起身,沉着脸挥走那些人。

前一秒,他们是他眼里兴趣相同的朋友,如今,却是一群觊觎他妹妹且不怀好意的坏狗。

顾盛将阮柚拉到走廊。

他低下头,神情严肃,望着正在嚼口香糖的阮柚,沉默了一会儿。

阮柚疑惑睨他。她还没玩够呢。

对上顾盛的视线,她眨了下眼睛,浑然没有当事人的自觉,烦躁地问,“怎么了?”

见状,顾盛却一下子卸了气。

那些气消了,胸口处反而多了层委屈,闷闷的不像话。

半晌,他开口,“我想说。”

顾盛停顿了些,“你怎么能随意喊人哥哥呢?”

阮柚抬了抬眉毛,眼瞳清泠泠,“为什么不能?”

顾盛唇抿成一条直线,咕噜咕噜泛着酸。

阮柚没等到回答,时间久了,难免有些不耐烦。她不喜欢被浪费时间,尤其是在玩的还算开心时,于是忍不住开口,“到底是怎么了,不说我就走了。”

顾盛却拉住她,说,“别走。”

他难得认真起来,“我才是亲哥,你怎么能叫别人哥哥呢。”话说着说着,多了丝委屈。

阮柚唔了一声,闻言,神色不太自然。

听出对方的认真和委屈,诧异之余,她莫名无从招架起来。因而停顿了几秒,说的话也转了弯,干巴巴回应,“哦,原来你还还记得这件事。”

顾盛却噗嗤笑了声。

他一下子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无外乎是阮柚刚回到家时,他那些笨拙又试探的靠近。扯女孩漂亮的头花,被她差点一脚踢远;送娃娃,被她嫌弃幼稚;隔着门框给她弹吉他唱歌,她听见了连着做了好几天噩梦…

他们仿佛天生就很不对付。

“那好吧。”

见他还在看她,阮柚勉强又矜持点头。

“但说好,如果你哪天对我不好,我一定马上换一个比你更好的哥哥。”

顾盛点了点头。他想,他怎么会对她不好?这么可爱的妹妹,可千万不能让别人抢走。

两人对视了番,良久,相视一笑。

不久,阮柚在宴会看中了一个男生。

她是个颜控,惊鸿一瞥后几经周折,终于打听到那个男生的名字。

江净理。不仅颜值天花板,家世也堪称顶级。

听见名字,顾盛酸溜溜地说,“啧,那就是一个大冰山,不知道你看中他哪一点,那么不近人情,说不定心理变/态。”

阮柚瞪了他一眼,“你才变/态呢!”

顾盛:“呀呀呀,这么快就维护起来了?”

阮柚鼓起腮帮,把枕头甩过去。

“这次我的生日会,我想让他过来。”阮柚挺直了腰板,“有什么办法吗?”

顾盛气的磨牙,说:“办法就是,那就是,早点洗洗睡吧。”

阮柚生闷气,决定不和他说话了。不过顾盛说的没错,江家那样的家族,无论如何都不会出现在他们这样的没落家庭。

可是阮柚仍不死心。

她从小有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拗,于是等了好多天,她终于蹲到他。

“你是?”

少年单肩挂着包,礼貌又疏离。

阮柚强装镇定,“我是阮柚。”

江净理目光清冷,神情没什么变化。

他在心底重复一遍这个名字,但下一秒,太阳穴却传来了阵阵刺痛,碾压过他的理智。

极痛。

出于对失控感的厌恶,他看过去,冷冷吐出两个字,“让开。”

不留情面,冷漠又厌倦。

好多人在看呢。

阮柚自尊心被伤到,大脑空白了一下,“让开就让开,我…就是来问路。”

她飞速转身。

几分少女心事也变成了泡影。

但她还是很伤心。

扪心自问,其实她不喜欢江净理。她只是觉得他好看而已,她喜欢一切漂亮的人和物。

但是渐渐地,她还是忍不住想。

如果江净理能够来喜欢自己就好了。

这样,她就可以成为被众人羡慕的焦点,成为别人一直关注的对象。

她的确是一个虚荣的人。

无时无刻,都像个永不满足的小孩,在渴望着别人的爱。

而她现在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

失魂落魄间,阮柚踩空了楼梯,不幸撞到了脑袋。

再度醒来,是在满是消毒水气息的医院。

母亲坐在她面前,握住她的手,“阮柚,你知不知道,妈妈有多担心你。”

闻言,阮柚眼睛也酸了。即使听过太多虚无缥缈的承诺,一遍又一遍的“我爱你。等我回来”,似乎都不如如今这句担心来的真挚纯粹。

阮柚胳膊挂在她脖子上,很小声叫了句,“妈妈。”

母亲抱住她,臂弯温暖至极,藏着淡淡的馨香。

一点都不难闻。

阮柚发现自己其实很贪恋这份温暖。

但她好像做了很丢脸的事。

他们是顾家的旁系,如今江、顾两家明面其实不太对付,周遭很多双眼睛在旁边盯着,因此,她蹲点江净理的笑话也成了闲暇时人们讨论的笑柄。

出院过后的书房。顾父背过身,生气极了:“你这样愚蠢,只会给家族蒙羞。”

阮柚低头在听,眼神有些茫然。

可是,没有人教过她这些啊。真的是她太笨了么,一点都没有想不到。

顾父停了数秒,继续说道,“当初就不该——”

而这句话,令阮柚整个神经都绷紧了。

她抬头看他,“不该什么?”

顾父一愣,反应过来自己的多言。他伸手拿起杯子,喝了口水,平复起伏的心情。

阮柚却想,她不该感到意外,就猜到会是这样。“是不该带我回来,应该让我在外面自生自灭,还是说当初就不该让我来到这个世……”

她的话说得缓慢,却字字锐利。

顾父瞳孔一缩,怒火瞬间攻了心。等他反应过来,巴掌已经甩了过去。

啪的一声。

房门被猛的推开,顾盛着急又紧张喊了声。顾父心头一紧,就这样对上了阮柚那双眼。

少女捂住了脸,眼睛红的发烫,倔强地藏着泪不肯落下。

阮柚心很冷。

她什么都没说,转身跑远了。

她一直跑,一直跑。记忆重合回到了很小的时候。那时,她追着父母开远的车,小小的身子跌跌撞撞,摔了满身的泥,好狼狈。

如今同样狼狈,却往相同的方向跑。

阮柚心想,他们才不是宠爱她呢。他们只是愧疚,想要弥补她。

手臂被人从身后拽住,阮柚头脑混乱,见被追上,鼻头一酸,眼泪即刻决堤,“别碰我,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后悔打她了吧,后悔不要她了吧?

可后悔有用吗?她决定了,她偏要满身反骨,谁让他们以前不想要她的。

“阮柚。”

却是顾盛的声音。

阮柚浑身一僵,脑海嗡嗡作响,第一反应是感到好丢脸。

“你怎么过来了?”阮柚抬起头,压抑住了哭腔。

顾盛心疼,给她擦眼泪,“还疼吗?爸爸他…”

阮柚炸了毛,“不要提他!”

“好好好,我不提我不提。”

他想也没想就顺着她来,边安抚,话里也有怨,“他的情绪太不稳定了,怎么能上手呢。”

看着揪心的疼。

顾盛眼神闪烁,说:“去冰敷一下吧。”

阮柚却没说话,幽幽望向不远处的老树,陷入安静。

像是真的失望了。

顾盛心里一空,“不过我猜他刚打完,应该就后悔了……”

“要是我,肯定心疼死了。”

阮柚神情细微变化,冷冷移开了眼:“他打我,我不会原谅他的。”

顾盛低哄:“不原谅就不原谅。”

“走吧,哥带你去冰敷,你这么漂亮,脸上可千万不能留印子。”

阮柚没说话,但平静下来,还是老老实实跟他走了。

她又酸涩又难受,但面上努力云淡风轻,不过好在顾盛出现在她身边,有了陪伴,她不算是孤孤单单。

她其实有点感谢他能过来安慰自己。

但阮柚性子别扭,只是紧紧拉着他,什么都没说。

她就这样和父亲陷入了冷战。她想,对方什么时候过来道歉低头,什么时候认清错误,她什么时候再和他说话。

阮柚这么想着,越发肆意生活。她越来越成了别人口中不学无术、贪玩任性的大小姐。

又一次成绩不合格,母亲叹息地说,“这么简单的题目,你怎么就不会呢?都把心思都放在哪里了?”

阮柚抿抿唇,还没说话,就听见餐桌前父亲哼了一声。

对方放下报纸,想说什么,但却没有说。

一副无话可说的样子。

阮柚越想越难受,闷声闷气:“我学了,但是学不会。”

母亲眼里有些失望。

“阮柚,你怎么学会说谎呢?”

在大人的世界里,没有什么是学不会的。世界上只有不够勤奋,懒惰懈怠的人。

阮柚这句话无疑给她打上不诚实的标签,即使她说的是真的——

在尝试过很多次后,阮柚终于明白一点,在学习上,她一丁点天赋都没有。

这令阮柚很是挫败,越发感到厌学。

阮柚听到这句话,内心生出一股烦躁的情绪,没什么都没说就上了楼。

叛逆。

不懂事。

楼下。

顾父语气挑剔地评价这个孩子。

回家的顾盛恰好听见了,呛了声:“这算哪跟哪呢?我比她还爱玩,怎么没见你这么没说我。”

顾父蹙眉,“你是男性,是未来家族的继承人,阮柚只是个小女孩,你们之间没有相提并论的必要。”

话落,空气沉默几秒。

顾盛神情怔住,站在原地回味过来这句话,仿佛窥见一个藏的极深,残忍到令他作呕的现实。

就因为他是男性,所以他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会被任何人指摘;但因为她是女孩,所以她即便只是小小的错误,却会被无限放大。

多么讽刺。

顾盛气笑了,第一次看清这个家,忍不住摔门而去。

阮柚对楼下发生的事一无所觉。

她把游戏机藏在柜子里,然后坐在书桌前,打开了台灯。

再试试吧。

不是说,勤能补拙吗?

阮柚心憋着一股气。想:她一定要挑灯夜读,然后狠狠惊艳所有人!

不能让任何人看轻自己!

这样想,心底斗志昂扬,开始翻起了书。

可久而久之——

书上的一个个符号仿佛逐渐旋转成漩涡,混混沌沌,昏黄台灯光亮下,就像不断跳跃的音符。

阮柚揉了揉眼睛,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不死心坚持了好几次,最后还是没能继续下去。

书合上,她很是挫败,恹恹趴在床上,戴上耳机听歌。

内心平静了些。

阮柚抬了抬睫毛,静静地想。

如果学习再简单、再美好一些就好了。

就像是在耳畔流动的童谣,这么动听缱绻,让人上瘾。她一闭上眼,仿佛能看见儿时清澈的小溪。

阮柚想着想着,就这样睡着了。

而就当她还在摸索怎么成为一个世俗意义上,优秀的人时——

几天以后,顾父从外面带回来一位和她年龄相当的女孩。

他当着众人的面,正色宣布。

“往后,她就是你们的家人,你们的妹妹。”

阮柚后来想,应该是从那天起,一切都开始发生彻底的改变。

她被取代了。

第70章 第七十章 二更合一

第七十章

女孩本名叫阿烟, 来了顾家后,改了名叫顾烟。顾烟温顺乖巧,做事样样优秀, 来了不到一个月,就迅速俘获了周遭很多人的喜爱。

顾父并未仔细解释她的来历,只对外说是因为身体不好养在国外的小女儿。而对内, 自始至终他只强调了句, 她是他们的家人。

顾盛听了和他大闹了场,出来时, 神情浑浑噩噩。

阮柚问:“怎么了?”

顾盛摇摇头,唇角牵起一抹很勉强的笑,“没什么,就是意见不合。”

阮柚看出他的心事重重, 但无论怎么问,都没有问出什么。

阮柚不喜欢顾烟。很简单, 顾烟的出现无疑分走了父母的关爱。他们喜欢拿她同自己对比, 反复比对, 自己的存在仿佛越来越渺小。

连母亲也是。

她也很喜欢顾烟, 并亲手给她织了漂亮的围巾。

阮柚看得羡慕又嫉妒, 央求着也想要。

对方回应:“下次好吗?阮柚,这样妈妈会很辛苦的。”

阮柚抿了抿唇,意兴阑珊起来。她一个人回到房间, 烦躁极了, 胸腔沉闷泛酸。委屈情绪在悄无声息发酵, 却怎么也无处发泄。

米色窗帘摇曳,飘来丝丝清浅月光。

她止不住想,妈妈从来没有给自己织过围巾呢。

她真的那么喜欢顾烟吗?

或许是觉察到她的情绪落差, 第二天,顾烟走到阮柚面前,主动和她提议,“姐姐,如果你想要它,就拿走吧。”

又不是织给她的,阮柚才不要呢。

阮柚抿抿唇。

她早就整理好了心情,觉得昨天委屈兮兮的自己就像个笑话。自然而然地,对顾烟态度说不上好。

阮柚不要,甚至有点觉得对方在炫耀。更何况,她凭什么说送就送,这么辜负妈妈的心意。

阮柚侧过脸走开了。

顾烟抱着围巾,也没再坚持。

她看着阮柚背影,想起少女明艳到张扬的眉眼,向往之余,不自觉蔓延出难以压抑的潮湿情绪。

阮柚念着艺术团过来选人的事,背着书包匆匆离开了。她喜欢弹钢琴,每天坚持上下课,很有天赋。

阮柚穿了件收腰吊带裙,灯光下,眉眼精致,肩颈修长漂亮。

她神态认真下来,整个人像镀上一层光,气质柔和温静。

台下不少人盯着她,眼神藏着惊艳。

然而没人知道,当事人心情乱七八糟。

艺术团负责人告诉她,如果想有入选艺术团的机会,首先要有人推荐,这是必不可少的环节。等级分明的社会,连艺术团的成员都经过层层筛选。

更何况,里面并不缺有天赋有背景的人。

阮柚没有把握。

自从上次为“家族蒙羞”后,她便很少出现在社交场合,也没机会认识会给自己写推荐信的贵人。而她的父母…

他们也在反复叮嘱她不要出风头,要做一个懂事的淑女。

阮柚满怀心事回到家。

冬天很冷,少女头发微乱,鼻尖隐隐透红,还未彻底习惯温暖,便看见客厅里,几人在围着顾烟安慰。

阮柚不明所以,也没什么兴趣去凑这个热闹。她正欲走开,斜刺里,却传来母亲的声音。

有些严肃,“阮柚,你过来。”

阮柚心头一空,睫毛眨了下,“哦。”

她转身走了过去,视线一抬,便瞥见顾烟哭的发红的眼睛,以及母亲微微蹙起的眉头。

阮柚收回目光,“怎么了?”

母亲看她,问,“阮柚,我问你,你有没有动小溪的围巾?”

阮柚呼吸一凉。但她还是她平静着摇了摇头,声音又慢又平,“我没有。”

顾烟的围巾不翼而飞。

她哭的悲伤极了,阮母则耐心安抚,同时,想起阮柚之前渴望又羡慕的眼神。

恰逢阮柚回家,在她看来,询问也出现的理所应当。

阮母道:“妈妈知道你很想要,但是你不能做这种事。”

“说了没有就是没有!”

阮柚蹙眉,听出其中锐利的猜忌,眼底闪过一丝受伤。她不禁抬高声音。

她想,原来妈妈知道,她很想要。

但她为什么怀疑自己呢?

难道在她眼里,自己就这么坏吗?

阮母愣愣神,说,“没有就没有,我就是问一问,没有最好。”

顾烟眼睛发红,缩在阮母怀里,不知在对谁道歉。“对不起…”

阮柚冷淡挪开眼,手指抓着掌心,磨红了皮肤。

那一刻,她看着依偎在一起的两人,觉得自己好像成了一个局外人。

这个想法令她透不过气。

阮柚背着书包,上了楼。她的情绪坠落到了谷底,说不出的难受。

自从顾烟过来,父母仿佛拥有了更合格的女儿,竭力倾注了关爱。

起初,她忍不住去吃醋去争论,却被打上不懂事的标签。久而久之,等她发觉过后,竟品出愈发明显的偏心来。

阮柚心底泛凉。

不久后,顾盛得知这件事,摸她脑袋,“你放心,这辈子,我只有你一个妹妹。”

阮柚抿了抿唇,神色也柔软了下来。

她想起和顾盛先前的约定,很轻很浅嗯了声。

“这是你说的,可不能反悔。”

顾盛笑一声,“那拉钩,当立下承诺。”

阮柚却摇头,眼神莹润澄净,低低说,“只要你一直对我好,我会永远把你当最亲近的家人,哥哥。”

顾盛闻言一愣,反复回味着那一声哥哥,心像融化开温热,暖洋洋地。

他点头,说了句好。

同时依稀感受到这一刻,少女是真的很感谢自己的陪伴,很开心自己能站在她这一边。

可他最后还是没做到。

阮柚想。

她觉得自己好倒霉。

倒霉到出门踏青却偏巧下雨,又正好撞上几年都没出现过的小型泥石流。

更倒霉的是,她不慎被身边人牵连摔倒,狗血地碰上了要被二选一的境地。

阮柚清楚记得——

在最后关头,哥哥顾盛伸出手臂,条件反射地抓住顾烟的手。

着急又紧张:“抓紧我,快。”

阮柚后知后觉想。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顾盛早就接受了顾烟这个妹妹,只是怕她伤心,才没有表露得太明显。

但下意识的动作。

哼,骗不了人的。

原来紧要关头,阮柚还是那个被舍弃的存在。

阮柚迟钝地意识这件事。

让她意外的事,她接受地很平静,没有分毫难过的情绪。求生欲膨胀勃发,阮柚咬紧了牙关,紧要关头紧抓住了枝干。

粗糙树皮将她手掌划破出血,她浑然不知,抓得愈发的紧,

这一刻,她需要的只有自己。

等被人找到时,阮柚脏兮兮地,一双眼睛却明的像小兽。

顾盛胸口闷的难受,连神经都在抽痛。

他不由走上前去,很轻地叫了声,“阮柚。”

阮柚没说话。

顾盛愧疚至极,低垂着眸,竟不敢对上他的眼睛。

“嗯。”

然后,她只回了一个字。

除此之外,没什么多余的反应,全程安静像个木头人。

没什么话。

连一声质问都没有。

顾盛发慌,反复道歉。

阮柚却摇了摇头。

但从那以后,她再也没喊他一声哥哥。

那天过后,阮柚与家里人愈发疏离。

与之相反,她的性子更加乖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毫不顾忌别人的看法。

父母批评她很多次,但收效甚微,索性直接对她放养了。

对此,阮柚也乐得自在。她发现一个犯规的真相:倘若自己不再去渴求关爱,她就会强大到坚不可摧。

顾盛找过她很多次。

阮柚则对他始终不冷不热。

最后,她终于抬起眼,“为什么要愧疚呢?因为你救了她,没有救我?不用这样,因为无论重来多少次,你还是会这么做。”

人是有劣根性的,总会在做抉择后,极力挽回,什么都想要。

可是,哪有那样的好事呢?

阮柚默会儿,眼睛也有些酸。

“所以,你不欠我什么,我也不欠你什么。就这样吧,不要再想这些事了。”阮柚说了一长串,最后,连自己都不清楚在说什么。

顾盛心头发痛,却听出了无法挽回、覆水难收的意味,最后只得涩声,“既然这样,你可不要后悔。”

他想以退为进。

可阮柚没回话,径自走了。

说出了心里话,她久违的畅快。

阮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她将更多的世界用来弹钢琴,梦想能有朝一日进入艺术团。

顾家是顶级艺术世界,虽然她只是来自其中一个关系很远旁系,但旁人听闻她来自顾家,总会不约而同提起一个少年的名字。

——顾叙。

“那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人。”

阮柚听过他的名字,也见过少年的照片。

照片里,那人立在人群中间,身影颀长,阳光下皮肤冷白,眉眼很是温柔。

顾家主家的小少爷,生的极好,从小展露出惊人的天赋,年纪轻轻就获奖无数。

他是整个家族的骄傲。

对于她而言,是很遥远的存在。

有人开起玩笑,“你想进入艺术团还差推荐信吗?拜托,你来自顾家,不就是家人打个招呼的事情嘛。”

阮柚唔了声。

她和家人的关系岌岌可危,他们怎么会给她写推荐信呢。

不过这句话,确实在她心里埋下种子。

阮柚生日快到了。

客厅里。

母亲试图缓和关系,坐在沙发上,主动问她想要什么礼物。

阮柚停住步伐。

一旁的顾盛闭目养神,实则竖起耳朵听。

阮柚神情一动,心砰砰直跳。

那个念头就这样自然而然出现,扎根生长,呼之欲出——

她眼神清明,鼓起勇气把想法说了出来。

母亲闻言微微颔首,“这么简单的愿望?”

她还以为,阮柚会和以前一样,缠着她带她去国外旅游,或者买限量版衣服包包。

顾盛也在悄悄打量她。他们好久没好好说话了,他服软过,道歉过,可阮柚就是不原谅他,让他几乎无计可施。闻言,顾盛心底盘算,这次她的生日礼物…得用心准备才是。

阮柚闻言,不自觉涌起期待和喜悦来,“嗯,我想要这个。”

她确定地点头。

母亲想了想,嘱咐:“进入艺术团有很多层的筛选门槛,推荐信只是敲门砖,后续你得好好努力,不能贪玩。”

“我会的。”阮柚胸腔一热,从未感觉离梦想这么接近过,语气认真,“我一定会好好努力的。”

她细细重复。

母亲答应了。

回房间后,阮柚轻飘飘地,像踩在棉花上幸福感来了那么不真实。

她躺在了床上,再度戴上了耳机。

清泠的钢琴曲在耳畔静谧流淌,她朦朦胧胧地想,她一定会好好珍惜这个机会的。

她等呀等,终于盼来了生日。

阮柚生日那天,哥哥顾盛拦住她,自顾自说,“我打听了,艺术团不是那么好进的,而且里面出了很多霸/凌丑闻,没你想的那么好。”

阮柚眨了下眼。

她今天扎了个丸子头,稍微松散,几缕鬓发勾勒着小小的鹅蛋脸,漂亮的不像话。

她侧过脸,“不用你管。”

顾盛盯她一会儿,说:“我是好心相劝。”

到时候,可别哭鼻子。

阮柚牵了牵唇角,皮肤白里透红,精致眉眼愈发明媚。

她睫毛翘了又垂,尤为灵动,“我才不需要呢。”

说罢,她走远了。

生日蜡烛吹灭后,阮柚闭眼许完了愿望。

她的心脏砰砰直跳,走到另一头,迫不及待拆开母亲的礼物。

尔后。

视线倏然落空。

她什么也没有抓住,大脑一片空白。

阮柚目光久久凝望那个项链。

迷茫、疑惑席卷…她全身血液在倒流,站在原地,浑身寒凉。

脑海嗡嗡长鸣,她颤了颤睫毛,一瞬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时,她听见母亲柔和带笑的声音。

“全世界只有这么一条,这是妈妈专门为你定制的,快戴上,看看喜不喜欢?”

闻言,阮柚却有种缺氧感,太阳穴钝钝的疼。

整个人安静极了。

顾盛蹙起了眉,率先发现她的异样,唤她,“阮柚。”

顾烟哇了一声,温柔笑起来,“好漂亮,姐姐快戴上呀。”

阮母继续催她试戴。

阮柚却浑然不知似的,只是问,“我的信呢?”她仍然残存星星点点的希冀。

阮柚想,不能把?她不能这么对她吧。

明明,都说好的啊。

她眨了眨眼睛。

视线缓慢移,再度望向了母亲。

阮母笑容一僵,迟疑过后,将先前想好的话说了出来。

“阮柚,妈妈昨天想过了,这个机会固然不错,但并不是完全适合你。因为进艺术团要吃很多的苦,还要一个人去国外培训。你一直被娇养着长大,哪里能吃这些苦,还不如继续当个小公主,每天穿的漂漂亮亮,多好。”

阮柚不语,只是静静看她。

目光停留久了,阮母难免有些心虚,一颗心高高提着,但面上却还是神色如初。

见气氛不对,顾父出来打圆场,“行了行了,多大点事。再说了,就算给了推荐信,选不选的上都还不一定。”

阮柚却问:“所以,你给谁了。”

阮母好似没听见,自顾自说下去:“准备的礼物不喜欢吗?阮柚,这是妈妈特意为你定制的项链,可不能辜负我的一片心意呀。”

她抬起手,拿起项链,想要给她戴上。

阮柚却退开一步,眉眼藏着冷淡和失落,“我根本不想要!”

她受够了。

少女胸口一起一伏,声音激动地打着颤,明明心情支离破碎,却一滴泪也流不下来。

阮母僵住。

顾烟肩膀瑟缩了下,像是被吓到。

顾父怒斥:“你这是什么态度!”

顾盛看不下去了,上前低哄,“阮柚,别难过,我给你买了很多好看的裙子,都在楼上,你要不要去看看。”

阮柚看也没看她。

她想要一个答案,而这个答案,她只想从她妈妈口里亲口说出来。

而阮母却什么都没说。

她只将项链原封不动放了回去。

“不想要就不要,我先帮你保存,等你以后过成人礼,再戴。”

对牛弹琴,阮柚笑笑。

却说,“你们真的有保护过我吗?有吗?凭什么现在说的这么冠冕堂皇。”

阮母蹙眉,也有些生气了:“我这是为你好,为你考虑。那条路根本不适合你。”

阮柚抿起了唇,只觉讽刺。

就这样轻飘飘一句为她好,就可以轻易毁掉一个承诺,就可以束缚住她的未来。

她觉得很荒唐。

接踵而至,是透顶的失望。

头脑混沌到极点,终于冲破一道口子。

阮柚心脏抽抽的疼,再也不想说什么了。这一刻,她明白过来,自己只想离开。

于是,不顾身后的喊叫,她跑出了家门。

别墅外夜色浓郁,大雾久久难以弥散。

顾盛气喘吁吁追上她,看着雾里迷蒙模糊的背影,神情慌乱起来,“阮柚,你去哪?”

闻言,阮柚步伐停了下来。

她的语气听不出情绪,“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事到如今,顾盛早没有撒谎的必要,很轻的说,“是,可是,我是怕你伤心。”

阮柚接着说:“那封推荐信,是给了顾烟吧。”

顾盛瞳孔一缩,没想到阮柚心思敏锐到这种程度,能够一下子就猜中。

夜色里,他眼神明灭交错,隐忍的情绪在反复挣扎,最后说,“阮柚,对不起。”

安静半晌,阮柚来了句:“骗子。”

她语速很慢,就仿若,他们的关系如回到从前,一如既往的亲密。

“嘴上说着想保护我,实际上,都在骗我。”

顾盛呼吸一重,密密麻麻的疼痛席卷身体,仿佛在昭示,有什么快要失去——

他张了张唇,辩解的话,却无论如何都想不出来。

阮柚笑了下。

临走前,她只留了句听不出多少情绪的话语:

“以前的我,真傻。”

大雨滂沱。

街景霓虹灯牌遍布,折出昏昧光斑。

道路灰蒙蒙的坑洼积水,偶尔,有烟灰抖落而下,融在污泥。

网吧门口徘徊着几个无所事事的少年。

烟雾缭绕,呼吸散开青白的烟雾。雨幕,一抹极为特别的身影再一次路过这里。

少女撑伞走过。

她穿的极简,白T,深蓝牛仔裤,可愈发简单,愈发衬出容颜的惊艳。

她是前几天出现在这里的。

刚开始,几人打赌,应该又是哪个不问世事的娇小姐走错了路,可等了一天又一天,还是没见有人接她回来。

她好像很穷。

住的还是这里最便宜的房子。

几人动了心思,蹲点,终于等到人。

阮柚浑然不知。

她离开顾家已经一个多星期了。

看似冲动做出的决定,实则直到现在,她都没有后悔。

不过尽管如此。

她仍不可避免感觉到了迷茫。

阮柚身上并没带多少钱,这几天租房子买吃的几乎快要花完了。如今她饥肠辘辘,太久的饥饿,整个人说不出的烦躁。

想啃人。

何况——

她平生第一次,这么讨厌下雨天!

雨水淋漓,重重砸下来。

阮柚拎着买来的日用品,裤脚都打湿了,细白脚踝冰冰凉凉,冷地几乎舌齿打颤。

于是,她加快脚步,往租的地方走。

可就在一个巷子。

好巧不巧,阮柚就被三个黄毛拦住了。

她心头一紧,暗自想出门前该看看黄历。

但她无暇多想,觉察出几人来者不善,神经随之绷紧。

但她面上不显。

斜刘海笑了声,“小妹妹,重不重啊,要不要我帮你拎。”

黄毛推他:“呸,你平白无故献什么殷勤。妹妹别理他,他是出了名的不解风情,要我说,累了就告诉我,我来给你揉揉。”

斜刘海跳脚,“草,怎么还踩一捧一!”

阮柚脆生生问:“不累。你们能让开吗?”

少女嗓音甜甜的,斜刘海听地激动一瞬,语气也说不出的肉麻,“不能,除非你做我女朋友。”

“哦,好吧。”

阮柚安静点点头,神情无甚变化。

黄毛看了眼,内心一喜,刚要上前一步,眼睛忽然一痛。

草!

什么玩意儿?

阮柚用力将长柄雨伞砸过去,没来得及收,就越过他们撒腿就跑。

身后几人低声咒骂,很快反应过来,追了过来。

阮柚跑过狭窄的巷子,淋漓雨丝就这么迎面扑了过来。

她浑身湿透了,逆着雨丝,是钻骨的凉。她一直跑一直跑,即便呼吸间传来甜腥,也不敢停歇懈怠。

一直到——

在拐角尽头,她直直撞入一个人的怀里。

那人很高,撑着一把伞,身上是柔和的松木香,仿佛掺杂丝丝令人安定的温柔。阮柚视线一晃,被撞的站姿不稳之时,对方倾了下伞檐,抬起手,眼疾手快扶住她的胳膊。

尔后,清淡声线随风送在她的耳畔。

“小心。”

闻言,阮柚仓皇抬起了眼。

下一秒,乌黑的眼瞳映出一张极干净的面孔。

少年皮肤很白,轮廓是雕琢般的柔和,左耳挂着一根白色的有线耳机。而另一根,随着意外碰撞,松松绕在阮柚的手指上,于皮肤牵连出丝丝麻麻的痒。

觉察出少女的恐惧瑟缩,他神色细微变化,试图安抚,“别怕,你可以试着相信我。”

恰逢此时,身后再度传来了咒骂声。

阮柚睫毛颤了颤。

恍惚间,她蓦地想到于记忆里,被照片定格的温柔少年。

那是一双同样泛着灰、极漂亮的眼睛。

思及此处,阮柚呼吸一滞,指腹细细麻麻,传来对方皮肤冰凉的温度。

再抬眸,少女眼睛蓄满了水光,想都没想就抱住了他的手,整个人缩在他的身后,又乖又可怜。

“哥哥,救我。”

www.jiubiji.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