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就坏在,几日后薛钰在城门外的一处悬崖边上发现了秦晚晴的一只缎子鞋,那辆由赵嘉宁所雇、青帷华盖的马车也歪倒在一边,只是已不见车夫的身影。
后来薛钰遍寻秦晚晴不获,连带着车夫和与秦晚晴私奔的情郎也像是从人间蒸发一样,众人便料定秦晚晴这是凶多吉少。
薛钰自然而然地就把这笔账算到了赵嘉宁头上。
赵嘉宁百口莫辩,无论她再怎么解释此事与她无关,薛钰只是不信。
她至今还记得那日他来府上找她,天边下起了小雨,她听到丫鬟通传薛钰来了,高兴地跑了出去,可在庑廊下远远看到他并未撑伞,只是站在雨中淋雨,浑身上下都湿透了。
她连忙跑了过去,及至走到他面前,费力地将伞撑高,罩在他头顶,伸手帮他擦拭脸上的雨水。
手却忽然被狠狠攥住,薛钰的力气很大,又用了狠劲,赵嘉宁娇气,立刻皱起了小脸,一双美眸渐渐浮上了水汽,“薛钰,我疼……”
赵嘉宁虽然性子骄纵,看着神气,但不过是平日里有一大帮护卫听候她差遣,至于她自己,同其他娇滴滴的贵女并无区别,甚至因为安国公和小公爷的过分溺爱,她更为娇气。
身娇体软,被人攥住手腕,也丝毫挣脱不了,眼下吃痛,一张娇媚的脸上泛着泪光,眼尾泛红,委委屈屈地看着他,其实是颇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意思的。
这若换成其他男人,肯定是招架不了,薛钰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底一派森然冷意,丝毫不掩饰对她的憎恶。
“赵嘉宁,”他道:“你真让我觉得恶心。”
赵嘉宁脸上血色霎时褪了个干净,错愕地看着薛钰:“你……”
她此时还并不知道秦晚晴失踪的事,依旧沉浸在心愿即将得偿的美梦中,却没想到会忽然一盆冷水浇下,被薛钰这般羞辱。
“我表妹前脚刚失踪,后脚你就让你爹来府上议亲,赵嘉宁,我从前以为你不过就是个被惯坏了的大小姐,虽然骄纵,却也不至于有多歹毒,如今看来,倒是我眼拙了。”
他说着将先前手里一直紧握着的一支羊脂白玉发簪摔到了地上。
啪地一声清脆声响,玉簪断成两截,静静地躺在地砖上,任由雨水冲刷。
赵嘉宁脑袋轰的一声,只是失神地看着那根断簪,整个人像是丢了魂。
那是她已故的母亲留给她的唯一遗物。
虽不至于多贵重,却是幼时母亲经常佩戴,年幼的赵嘉宁躺在母亲怀里,咿咿呀呀话都还说不清,只是伸着小胖手一抓一握,试图去碰母亲的发髻,每每此时,她的母亲顾氏便会把插着的那只羊脂白玉发簪取下来给她。
小嘉宁得了发簪,小胖手有东西握住了,便咯咯地笑。
顾氏便点了她的小鼻子,笑道:“宁宁这么喜欢,等宁宁长大后,母亲就把这支簪子送给宁宁好不好?”
后来等赵嘉宁稍稍长大一些,顾氏果然把那只簪子送给了她,并打趣她道:“说起来,这支簪子是你爹从前送给我的,如今我送给我们宁宁,不定日后宁宁遇上了心爱的男子,也能将这支簪子送给他,作定情之用,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长大后十六岁的赵嘉宁,将这支簪子送给了薛钰。
她爹去议亲时,她特地让人将这支簪子一齐带上。
可薛钰如今却将它摔在地上,弃如敝履。
赵嘉宁怔怔地望着那断成两截的簪子,觉得自己的那颗心也被跟着摔成稀巴烂了。
她忽然就生了恼恨,说是恼羞成怒也罢,耐心耗尽也好,她一个千娇百宠的公府小姐,何曾受过这般羞辱?将真心双手捧上,却被人肆意践踏。说到底,他薛钰又算个什么东西!
她走到雨地,任由雨水浇在身上,俯身捡起那两截摔断的簪子,摩挲着上面断裂的云纹,有什么缓缓滴落在手背上,已经分不清是雨是泪。
雨终于越下越大。
真好啊,赵嘉宁想,这样就没人知道她哭了,她才不要再为薛钰流一滴眼泪。
她转头看向他,唇边绽起一抹笑,竟显得有几分妖冶:“薛钰,你还真以为我多喜欢你?不过就是你端着架子不理人,我瞧着新鲜,另加不甘心罢了。”
薛钰的眼神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赵嘉宁冷淡地看着他,侬丽的眉眼雨水冲刷,透出几分清艳:“从前你是什么身份,自不必多说。便是现在,你被认祖归宗,成了世子了,可按爵位,你父亲是侯爵,我爹爹是公爵,我难道配你不上?我喜欢你,那从头到尾,都是抬举了你,如今你既然不识抬举,那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便各自安生吧。”
“我赵嘉宁做过的事没有什么不能承认的,你表妹的事,就是我一手策划的,那又如何?”
薛钰握紧了拳,指关节咯吱作响:“那又如何?”
他蓦地冷笑出声:“好一句那又如何。”
“赵嘉宁,我表妹的事,决不会就此作罢。”
他倏地一抬眼,鹰隼似得紧紧盯向了她,眉眼冷岑岑地浸了寒意,声音却听不太真切,飘渺如烟雾:“宁大小姐,你最好祈祷国公府能长久地庇佑你,倘若……倘若不巧,有一天你落在薛某的手上,那么,我必会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将你加注在我表妹身上的苦难,千倍百倍地讨回来。”
赵嘉宁当时并不理解为什么她只是帮秦晚晴私奔,薛钰对她的态度却像是她害死了她一样,后来才知道,原来薛钰说的秦晚晴的“失踪”,并不是她以为的“失踪”。
这是她没有做过的事,她从来没有害过人,即便知道秦晚晴是薛钰的未婚妻,也从没动过害她的心思,她没做过的事,她不能认。
她之后也不是没找机会向薛钰解释,可当初阴差阳错地应下了,想要再推翻,在薛钰这里却是不能够了。
他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目光如寒潭:“当日宁大小姐亲口承认做下的事,如今怎的又反悔不认了?”
他嗤道:“若宁大小姐当真如你所说,敢做敢认,我倒还敬你几分。”
这阴阳怪气的讥讽可把赵嘉宁给气得不轻,既然解释无用,她也懒得再多费唇舌:“世子爱信不信,总之;我问心无愧。你便是不信,又能拿我怎么办呢?既无证据,难道还能动用私刑不成?”
薛钰只是轻扯了下唇角,意味不明地丢下两个字:“未必。”
谁知道一转眼她沦落至此,如今成了薛钰的奴,他倒的确尽可以对她动用私刑,为所欲为。
等下了马车,来到长平侯府,但见朱门高大,气势巍峨,门口立着两只威武不凡的石狮子,朱门上的门钉居然是九九八十一钉,寓意长久不衰,这是皇家才能用的规制,足见当今圣上对长平侯的圣宠隆恩,朱门上悬着一块匾额,上书“昌平侯府”四字,笔法遒劲,金石气十足,据说是当今天子亲笔题写。
门口护卫见薛钰回来,恭敬地拱手道:“世子。”
薛钰上前进了侯府,赵嘉宁神情木然地跟在身后,及至刚要跨进大门,前面的薛钰却忽然停下脚步,转身看了她一眼,挑眉道:“倒是忘了,如今宁大小姐不过是妾室进门,按规矩,是不能走大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