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 只是激素异常产生的错觉而已。
头两天是最难受的,呕吐刷白了以诺的脸,刚退下去的热度又来势汹汹地烧了上来,胸口像装了一块石头一样僵硬, 等到三四天后,他变得很喜欢抱着古拉。
他从前也总是抱着她, 但不会像现在这样,仿佛得了什么病一样,只有贴着她的皮肤才能让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平静下来。
一种想要剖开肚子,把她装进身体的欲望偶尔会侵占以诺的大脑,又被他赶紧甩开。但没办法,哪怕古拉亲近梅妮都会让他难受,他只能逼着自己从古拉脸上挪开目光,又自虐一样往身体里灌上更多粘液。
好在古拉还是更加亲近他,她靠在以诺怀里小仓鼠一样地吃东西,脊背贴着慢慢开始变得绵软的胸膛,这时他会升起某种病态的满足感。
除此之外,一切都很顺利。
直到格拉夫伯爵夫人终于忍不住,拉着幸灾乐祸的文斯突袭了莱森宅邸,见到他将古拉抱在腿上亲,顿时瞠目结舌,结巴了半天,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她稳了稳呼吸,掏出鼻烟猛吸了一口,才让文斯把古拉支开,光盯着以诺一个人盘问。问来问去,最后叹了口气,嘟囔一声:“文斯的事你早知道了是不是?你们兄弟两个怎么一模一样……”
“抱歉,姑……”以诺顿了顿,垂下眼,“抱歉,夫人。”
“还叫上夫人了,我又没有欺负你的小姑娘。”格拉夫伯爵夫人有点受伤地摆摆手,只叮嘱他别在婚前胡来。
她担心的那种“胡来”一定不会发生,但另一种意义上的“胡来”……已经乱七八糟的了。
临走前,格拉夫伯爵夫人送了古拉她自己烤的甜点。
虽然味道不太好,但古拉还是很给面子地全部吃完了,吃完后猛灌了两瓶薰衣草蜂蜜。
夜里,古拉趴在他的身上,突然问他:“以诺,你妈妈是什么样的呀?”
以诺睁着双有些迷离的眼睛,用发热的脸颊蹭着古拉的触手,声音潮湿温柔:“怎么……突然问这个?”
“……就是突然想知道。”
以诺合了合眼,对这个问题并没有什么抗拒。他只是思索了一下措辞,慢慢开口:“是个……很好的人。”
这个形容有点太单薄了。
以诺怕她觉得无聊,又说:“我小时候,会觉得她好像有魔法,总是能从空荡荡的地方掏出一些我喜欢的小东西,糖块、果子、木头削成的玩具,我唯一见她哭,就只有我生病的时候。别的时候不管发生什么,她似乎总有办法。”
“好厉害呀。”
“是很厉害,我有时候觉得,我一点都不像她。”以诺飘忽地笑了下,吻了吻触手的尖端,“温斯莱郡冬季多雨,而且总是猝不及防,屋顶很容泡烂,就开始往下滴水,又冷又湿的,其实很难受。但是我母亲会把家里各种大大小小的杯子罐子,还有一些捡来的罐头壳都拿出来,接在漏水的地方,然后跟我说,‘宝宝你听,像不像罐子在唱歌’。”
古拉给他更多的触手,眨着眼听着,嘟囔:“……宝宝?”
以诺侧过头,有点羞赧似的将脸埋进松软雪白的枕头里,但又忍不住把她抱得更紧:“你别这么叫啊。”
古拉觉得自己的喉咙堵了点什么,她把以诺从枕头里挖出来:“以诺,再讲点。”
以诺就慢慢掏空了自己的记忆,一点点勾勒出那个已经模糊的影子。个子不高,总是在笑,面对恶意和轻薄会毫不犹豫地骂回去,浅金色的头发曾经扎成很长的一把,后来大概是卖掉了,变成了挂在耳边的小卷。
那小卷也像弹簧一样,很有气势地随着她的动作跳跃着。
古拉听得很认真,她觉得这些很有趣。
但不知道为什么,越有趣,她就越难过。她的心里咕嘟咕嘟冒着奇怪的情绪,像是以诺装在小陶罐里,放在火上咕嘟咕嘟滚着的热汤,切了土豆,放了牛奶,洒着胡椒,闻上去鲜香甜美又辛辣扑鼻。
有一次以诺炖汤的时候梅妮来了,还笑着说过这不像是贵族家会做的餐食,倒像是她以前和埃里克在乡下时候,手里没几个钱,所以把能找到的东西全都胡乱炖一锅。
很乱,很好喝。
热腾腾的,顺着喉咙黏糊糊地流下去,然后暖暖的热气就这么升上来,把脸蒸得微微发红。
古拉忽然就生出了一个很浅的念头。
她如果没有吃掉以诺的妈妈就好了。
虽然她已经记不得这件事了,人类也不可能记得自己吃掉过多少面包,更何况记得被吃掉的某一块。古拉需要吃饭,她讨厌饥饿,就像人类也需要吃掉鸡鸭鱼羊,人类吃掉的,或许也是谁的妈妈谁的爸爸。
但古拉还是觉得,如果她没有吃就好了。
古拉这么想着,又问:“然后呢?”
以诺沉默了几秒:“然后她去世了。”在他六岁那年,一场来势汹汹的伤寒。临死前,她尽她所能,给了他最好的安排。
古拉睁大眼睛,她的眼珠很黑很大,占据了大半的眼眶,不笑的时候就显得有点空,像是某种未曾入过人世的野生动物。
“对不起啊,以诺。”古拉小声说。
以诺只以为她是觉得自己戳到他的伤心事了,笑着摇摇头:“没关系,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古拉不说话了,低头咬了咬以诺的胸口,以诺咬住嘴唇,但还是从唇边溢出一丝喘息。
“以诺,肿起来了。”
“嗯……”以诺哑着声音,金发蹭在枕头上,洇着泪痕,好一会儿才说道,“它也,在做准备。”
“什么准备?”
他抬起手,爱怜地摸了摸古拉的脸:“想让你高兴的准备。”
古拉不高兴。
她不能把她吃掉的吐出来,吐出来了也不是活着的。
以诺的呼吸慢慢轻了他最近变得有些嗜睡,古拉等他睡熟,悄悄爬下床,一个人往街上走去。
这时候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漆黑一片万籁俱寂,古拉单手握着拳,咚咚地敲着自己的胸口,没办法理解这种难受是为什么。
她漫无目的地向前走,不知道走过了几个街道,窄巷里,几家通宵开着的酒馆前又零星站了些人,有男有女,细长的烟叼在嘴里,升起白色的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