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翅密集的血管与神经清晰地向这只极为年轻的异种传送着来自于人类的一切动静,从那又轻又急的呼吸,到他身上逸散出来的体温与香气,还有那薄薄胸骨之下轻快的心跳声简直就像是一支由银鼓演奏出的短歌,能直接顺着翅脉,跳进了乌玛的心脏里。
乌玛的震翅变得愈发急促,他飞出了自己从未有过的速度,可这一刻他甚至都没有察觉到丝毫的疲累。这只异种几乎是踩着那些人的头顶越了过去。
而他的目标也相当明确:在这片低矮简陋的居住区最末端,矗立着一栋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高大建筑,那正是塞涅斯的圣庙
那是一座通体纯白的金字塔,仿佛由上等的雪花石膏或白玉精雕细琢而成。周围低矮而破败的土丘居住区,与这座美轮美奂的建筑形成了过于鲜明对比。
当然,就算没有那些宛若穴居动物巢穴般的居所,圣庙看上去也依旧圣洁,优雅。
那座圣庙本身即是塞涅斯神迹的证明。
要知道,即便是聚合钢晶和钛合金,在这颗星球经年累月炙热焚风的吹拂之下,也难免锈蚀腐朽。但是这座圣庙却早已屹立在这里历经数万年甚至在科技还十分落后的,当时还是人类帝国的殖民船第一次抵达这里时,它就已经在这里了。
在无比漫长的岁月中,它见证着人类在这里艰难开垦,建起一座座移民都市,又渐渐迁徙而去;它看着遗留的原住民,在这里逐渐回退成更加古老且原始的生活方式,直到新的殖民者再此到来。他们告知了这些古老殖民者后裔们关于裂隙生物的消息,并且好心地为其提供了珍贵的阿古拉基因改造制剂;它看着这些古老人类的后代一个一个转变成凶悍的异种,又看着那瘟疫般的神罚在部族中不断蔓延……
人类生存,繁衍,死亡,生生不息。
而它始终光洁如新,银辉如月,从不改变。
但这座宏伟的圣庙,入口却相当简陋,甚至还有些不太起眼。
它就在金字塔的最低端,是一扇毫无装饰的乏味长方形大门。
几名因为畸化而呈现出半人半虫状态的守卫正双手环胸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腰侧探出的强壮附肢分别抓着由一种沙地荆棘的枝干制成的长矛和锋利的短斧。
还在半空中时候,乌玛就已经开始挺直背脊并且向后缩起肩膀,唯有胸口的内翅变得更加紧绷,将他怀中的人类包裹得愈发严实。
圣庙守卫抬起头,远远便看到了乌玛,他们当即直起了身子并且举起了所有的武器
“阿玛罗克家的小狼,你不能这样!”
“你还没有通过红月祭的试炼,你不能就这样闯进去”
然而,守卫们还没有说完,乌玛便已经越过了他们冲进了圣庙的入口,只留下他们徒劳地在门口叫骂不休。
乌玛能感觉到神使的心跳在那一刻快了几拍,他连忙隔着内翅轻轻拍了拍人类单薄的肩膀。
“嘿,没事,他们不敢进来。那就是群胆小鬼。而且他们也没有理由不允许我进来,反正我迟早会成为圣洁塞涅斯的头狼。”
极快的停顿了一瞬后,乌玛声音不自觉又压低了一些。
“更何况你还在我怀里呢,还有谁比塞涅斯的使者更有资格进入祂的圣所呢?”
说话间,乌玛已经挟着洛迦尔穿过了从外界通往圣庙的那条幽深狭长的走廊。
这里所用的材料更外面别无二致,都是一种难以辨认到底是石材还是金属的不明白色材料。在墙面,地板和天花板上都镶嵌有密密麻麻宛若某种巨大活物内脏脉络般的纹路,只不过在昏暗的环境下很难看得分明。
洛迦尔睁大了眼睛屏息凝神看着周围,他压根没有注意到乌玛一路上的那些嘀嘀咕咕周围熟悉而又陌生的纹路让他仿佛又一次回到了那座改变了他命运的不知名外星遗迹。
是的,虽然在很多地方都不一样,但那种古怪的花纹却是完全一致的。
而当洛迦尔努力去辨认那些花纹时,他感到了一阵晕眩。
仿佛有无比微弱的电流正在他的大脑沟壑中爬行,他背上瞬间腾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别怕。”
然后他听到了那名异种小声对他说道。
后者此时已经收起了翅膀,轻盈地落在了圣庙的中心区。
这里并没有什么东西,无论是古老外星人的遗留造物还是出于宗教性质的奢华装饰……统统都没有。就算这里曾经有过,那么时至今日也早已被人搬空。
洛迦尔看得分明,在地上和墙面上都有许多宛若久久不曾愈合的创口般的坑洞,除此之外,这里就什么都没有了。甚至就连最基础的照明设施,都已经因为年久失修而彻底故障,这里也没有洛迦尔曾经进入的那座遗迹中,那些说不出来源的不明矿物进行照明。这里有的只有几颗靠着太阳能苟延残喘,悬挂在半空的悬浮灯球,它们只能散发出堪称可怜的一点微光。
偏偏,在圣庙的正中心位置,有一座精美绝伦的雕塑。
比一路上那些原住民们供奉的任何一座雕塑都要高大精致。
那是出产与奥菲尔星系的芙洛拉晶玉这种广受好评的玉石最有名的特点,就是在幽暗环境下依然可以散发出一种无比美妙的,剔透、晶莹、细碎的光泽。而此时,这尊由芙洛拉晶玉雕琢而成的塞涅斯圣像平静地伫立在银色的底座之上。层层叠叠的丝绸锦缎披在他低垂秀美的头颅之上,他额上镶嵌着钻石冠冕,眼球中镶嵌的则是茶晶。他姿态优雅地凝望着怀中的骷髅,那骷髅的眼窝中甚至供奉着一捧真正的鲜花。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很淡很淡的,来自于没药与龙涎香的香气。
一个穿着白袍的苍老身影缓缓从塞涅斯的神像之后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
这时一个低分化异种,瘦骨嶙峋,却显得十分和蔼可亲。
恐怕这也正是乌玛敢于在他面前如此肆无忌惮的原因之一。
“唉,阿玛罗克家的乌玛你简直跟你的哥哥一模一样。都是如此顽皮。”
老人的语气中带着浓浓的无奈。
乌玛不服气地开口打断了他:“我不是顽皮,祭司大人!我为您带来了这个此刻整颗星球上最尊贵的存在”
“这怎么就不是顽皮了,你现在可还不是头狼,怎么能这么毛毛躁躁闯进来……”
说话间,老人慢悠悠抬起眼来,而就在此时,乌玛小心翼翼地在老人面前收回了自己的内翅,将被他抱了一路的黑发青年放在了地上。
“您还真没说错,神谕是对的!伟大的塞涅斯真的派来了祂的神使”
乌玛的热切的声音回荡在幽暗的圣庙穹顶之中。
他口中的“神使”也在此时转过头来,一双深黑的眼睛深深看向了老人。
老人的声音戛然而止,他不敢置信地盯着来人。
表情完全凝固在脸上,以至于这一刻的他看上去再也没有了圣庙祭祀惯有的庄严神秘,反而看着有些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