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1 / 1)

百里昭一身布衣,与高高在上的天子遥遥相望。

天子冕服熠熠生辉,无一处不显示皇权的高贵与压迫。

隔着殿内玉池,一个在上,一个在下,百里昭站立不跪,颔首行过寻常叉手礼,傲骨嶙嶙,却又不失贵族风范。

太上皇看清他的样子,仿佛看见当年百里延年轻时的样子,下意识绷紧肩膀,音调加强试图用高昂的语调掩盖衰老的声音。

“来者何人?为何不跪。”他故意问,想让这个年轻人难堪。

百里昭觉得好笑,声音清朗,字字有力:“贵客登门,从来只有主人家扫榻相迎,没听过主人家临门让客人下跪的。”

嘲讽道:“让客人下跪,这是哪个乡下的规矩?”

太上皇一口气噎在胸中上不来下不去,冷笑:“你就不怕朕杀了你?”

百里昭轻飘飘道:“百里家的人不畏生更不畏死。”语气淡然,提醒:“当年你父亲都不敢对百里氏喊打喊杀,立下誓言李氏后人绝不伤百里氏性命,百里氏每一百年可让李氏做一件事,换李氏江山相安无事。”

他扬起下巴:“我若横死长安,正好破了当年的誓言。我敢死,可你敢让我死吗?”

太上皇瞳孔微缩,手上青筋毕露。

正是因为先皇当年立下誓言,就算他再恨百里延,也不能做什么。即使是在他登基后,暗中动作,也只能借助妇人的手段偷梁换柱,偷走百里延的小孙女。

百里延死得早,没能看见最爱的儿子痛不欲生,听说那个小辈最后疯了,真是令人惊讶。

他只是想替百里延好好磨砺一下他的儿子,苍天在上,他明明是好意,谁让那个百里不争气,小小地折腾一下就受不住了。

从头到尾,他没有伤那个百里性命。百里延爱子的命,是丢在他自个手上。

太上皇打量百里昭。

百里十一和他的爷爷生得实在太像了,尤其是这副自命不凡的模样,像极了百里延。

他问:“百里十一,你口口声声当年的誓言,难道百里氏终于按捺不住,想行使百年才得一回的应诺?”

百里昭轻蔑一笑:“为百里氏做事,是李氏求仁得仁,但你不配,也不会应诺。”

太上皇气得百里昭穴直跳,嘴唇颤抖。

他仍记得自己的初衷,收服百里氏,哪怕只是其中一个百里氏。好一会,他缓过气:“你且说说。”

百里昭从容不迫褪去外衣。

原来他的衣袍下别有文章,一身孝服,白得刺眼。

百里昭步步向前,声色俱厉:“李肃,若让你自戕,你敢应吗!”

好似一声惊雷在殿里炸开,年轻的百里像一把利剑攻向太上皇,他咄咄逼人,手无寸铁,却无形中握一把红缨枪,仿佛当年百里延挑开他的剑划破他的面。

现实与过去的幻影交错,太上皇呼吸困难,手不自觉抚上鬓角处凸起的淡淡疤痕。

屈辱和愤怒如海涛般淹没他,他从宝座之中摇摇晃晃站起来,挥舞手臂,大吼出声:“你放肆!朕要杀了你!”

百里昭哈哈仰天大笑,挥袖离去。

禁军听命行事,一拥而上。刀光剑影中,百里昭一袭白衣纤尘不染,如入无人之境,来去自如。

人影不见,隔空传音

“按辈分,吾乃汝师叔,汝才是放肆之辈!”

“李肃,你为人恶毒心如蛇蝎,不敢破誓亲自伤人,却令我父母因你而死,此等滔天大仇,不报枉为人子!下次见面之时,便是我必取你狗命之际!”

太上皇一口血喷吐,眼睛猩红,嘴里不停喊:“杀了他!杀了他!”

老中官急得眼泪掉下来:“竖子固然可恶,但陛下的龙体更要紧啊!”

太上皇精神恍惚,言语错乱,一会说东一会说西。急召而来的御医们手忙脚乱,大殿人仰马翻。

不多时,大室榻上,太上皇吃了药,浑浊的眼睛显出一丝清明,看了看四周,总算想起身在何处。有些呆滞,手脚也不听使唤。

老中官一看就知道这是犯了痴症后的余迹。近来太上皇经常这样,一激动就容易手舞足蹈说胡话,甚至昏厥。

过了半刻,太上皇手脚能活动了,开口让人拿金丹来。老中官这才敢动。

“百里氏想气死朕,朕偏偏要长命百岁活给他们看。”他说话还是有些颠三倒四,哆嗦着嘴唇,“保重龙体,朕的龙体要保重。”

金丹取来,太上皇看了看其中一盒:“这是晋王进献的那一鼎?”

老中官答道:“正是,晋王殿下亲自督工,此鼎金丹由九百九十九个老道耗费七七四十九天炼制而成,食之可延年益寿,增进修为。”

太上皇拿出一颗,自己不吃,让旁边一个小黄门吃下。小黄门吃了丹药,面色红润,并无任何不适。

老中官指着一口气跑上跑下不带喘还能搬动大鼎的小黄门,稀罕道:“陛下,此丹真神了!”

太上皇蹙眉迟疑,看着那盒金丹很是心动,但最后还是摆摆手:“赏你了。”取用自己常吃的另一盒丹药,冷水服下。

老中官瘦嶙的手小心谨慎合上锦盒,圆润饱满的金丹被阴影掩盖,再次重见天日之时,被另一只骨节分明保养得当的手捏在指间把玩。

“不必谢罪,我送的丹药再好,皇阿翁也不会吃的。”班哥漫不经心,问来人:“他日常进补的丹药,还有多少余量?”

来者佝偻答道:“只剩三日的量。”

“这三日照常将我的丹药送去,一定要进言劝他吃。”

来者不解:“殿下这是何意?”太上皇根本不会吃。

班哥含笑道:“一个人越是怀疑,越是爱旧物,用起来越不会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