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1 / 1)

多事之秋,何必再生是非?

元小将军走后,礼部官员一日三拜见,话里话外全是试探,宝鸾干脆称病,终日闲在屋里看书对弈。

这日清晨,风里裹着沙拍打屋窗,邸舍外响起轰隆隆的踏马声,院里陶缸的水都震得波动不止。

宝鸾从卧房走到见客的厅堂,隔扇门外人声嘈杂,礼部官员慌乱失态扯着嗓子喊:“斥候何在?巡城都尉何在?何不挡戎蛮!通敌叛国,当诛九族!”

这么大的动静,确实像鞑子来犯。宝鸾巡睃邸门旁的卫兵和舍院各做各事的奴仆,无一人惊慌,六神无主的全是礼部官员带来的人。

她一颗心落回去,仍旧回卧房与侍女打双陆。侍女们频频走神,不是手颤就是腿颤。

宝鸾安慰:“别怕,不是鞑子,若是鞑子前来抢掠,人早躲进地窖了,哪还顾得上当差?”

果然不消片刻,礼部郎官歇住怒骂,声音一下子殷殷和气起来:“殿下殿下”

很显然,这几声“殿下”不是喊的宝鸾。

宝鸾打发侍女们出去,随便拿卷书攥在手里,等了一会,屋里响起脚步声,她头也不抬,对着那风尘仆仆披盔戴甲的人道:“你也来替我送嫁?”

许久,不见回应,眼眉一抬,身姿矫健的人如松似柏,一言不发背对着她,原来是在寻屏风。寻到了,流星大步绕过去。屏风后衣料窸窣,等他再露面时,已经换上常服,手中带血的盔甲往衣架支好,净了手和面,这才往她身边来。

“瘦了。”他黑眸冷郁,盯着她打量,声音略显沙哑,面上没多少神情,眉眼间还沾着刚从战场下来的肃杀之气。

宝鸾猛然瞧见他余着血腥的眼神,吓了一跳,刚琢磨出味的疏离顿时消散,知道他这是在沙场上杀楞了,没有休息调整就赶着来了。

她立马放下书去拿甑里热着的酒壶,拉着他坐下,看着他满灌一壶,面色渐渐透出红,眼睛也能眨了,才轻声问:“我是谁?”

“是小善。”班哥歉然道:“吓着你了?是我不好。”揉揉僵冷的脸,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可惜笑了比不笑更骇人。

宝鸾揶揄打趣的心思偃旗息鼓,胸腔中不知为何,萦绕一股酸涩,回过神已经在替他擦拭嘴边的酒渍。

“一天十二个时辰,别人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你是日出日入皆无息,田里的耕牛都比不得你辛劳。”

“能者多劳。”班哥将头一侧,脸贴着她手心:“有你心疼,累一累又何妨。”

“你累你的,扯上我作甚?”宝鸾撂开他,取了空酒壶重新斟满,拨动甑下烧红的炭,又热好一壶酒,这次取了玉樽。

“再暖一暖。”她指了厨子刚送来的乳粥毕罗和烧笋蔬饭,道:“备了好几天的食材,今日总算派上用场。”

班哥点头“嗯”两声,嗅觉也回来了,不多时食指大动,一顿风卷残云。吃饱喝足,人彻底恢复过来,目光浸着酒意,直直凝视宝鸾。

“西伐的旨意已经下了,太上皇封我为陇右安西行军大总管,兼安西河西陇右剑南四地节度使支度使。”他语气平淡,好似在话家常。

宝鸾坐一旁,书是看不进去的,捧着绣绷有一针没一针地扎着,绣的是花还是别的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难怪方才你从外面一路行来,没有一声‘单小将军’,都是‘殿下’‘殿下’地喊。你已扶摇直上九万里,只怕二兄三兄不气死也会怄死。”

“岂止他们气怄,还有那……”班哥说到一半停下,看她眼色,宝鸾接口道:“你少说些罢,行军大总管。”

“喏。”班哥又是讨好一笑,实在是累极,心一放松,身体的疲乏也随之而来,闭眼就能睡着。

宝鸾见他一脸困倦,偏偏强撑着在她眼皮底下晃,有几分可怜的模样,又逢礼部郎官三番两次来请人,她烦不胜烦,让人挡了郎官,对班哥道:“去床上躺着吧,先好好歇一觉。”

班哥露出几分满足的笑容,立刻褪鞋躺上去,生怕床自己长腿跑了。待一觉睡醒,外面天色尚明,床头摆着绣花棚子,他拿在手里仔细一看,这会子能看出形状了,原来是杜鹃啼血。

这般不吉利的花样,绣起来定伤身伤神。想了想,小心取下,叠了两下一手捧着,厅堂里寻见宝鸾身影,开口便道:“这帕瞧着新鲜,给了我吧。”

见是那方绣了一半的杜鹃啼血,宝鸾不肯:“我另给你一样。”

“我喜欢,就要这个。”他说着就要往袖里收。

宝鸾急忙夺了绞烂:“这个不能用。”

班哥见她肯抛开,并非一味积着忧思沉迷不悟,又免她日后再绣,便柔声叹:“既然不能用,何苦绣它?以后都莫绣这样的了,不然你绣一巾,我便用一巾,绣一身,便穿一身。”

宝鸾白眼:“我又不是专替你做针线的,不绣了不绣了,歇好了办你的公事去。”

他此行来的目的就是她,他的公事全在前线,离这近的肃州倒有军务防务可理,但自有城中刺史打理,无需他操心。

“小善,我是来接你的。今日便启程,我送你回凉州公主府。这段日子哪都不用去,安心在府里待着,凉州城布防牢固,戎蛮就算集结大军攻城,一时也打不进去,前边有我在,他们要想绕过祁连山,只能是痴人说梦。”

宝鸾静静听着,班哥以为她忧心战事与和亲的事,又一句句宽慰着,盼她能稍解忧思。

说了许多话,似乎没有半句起效,她摇摇头:“谕旨里我该去哪里,就去哪里。正好你来,车队跟着你,就能继续往前。”

她打定主意去小方盘城,无论他怎么劝也不动摇。行囊早就收拾好,只等他来,立即就能出发。

“要走我早走了,我既来了,就没打算走回头路,我不回凉州,你也不要劝我,你不劝我,我还能对你笑一笑。你不要强行送走我,即便你将我藏到天涯海角,我也活不安生。”

班哥见她前所未有的固执,只怕自己软成一摊泥任她揉捏都行不通,强硬的手段又舍不得使出来。他本就是个赌徒,不然也不能一步步走到今天。她不肯走,何必强逼?只得自我开解,留下她未必不比留她在凉州安全。

和亲的车队得以继续前行,最高兴的人莫过于礼部郎官。

原本他以为六皇子是来阻拦和亲一事的,带着战场上刚杀完人的兵就跑玉门镇来了,搞出那么大的动静,结果是来迎和亲仪仗的,白担惊一场。

车队入了小方盘城,此城只有玉门镇一半大,依旧可见开战前的繁华。

乍进小方盘城,车队便被本地招客的商人们包围,各式各样不太流利的汉话一句接一句,宝鸾仔细听了会,总算听懂一个胖妇人说的话:“小娘子,来我家!来我家!便宜的,过夜十文包晚食,喝汤不要钱!”

班哥在城中有宅院,她答应了去他那住,当然不会另择住处,只因妇人笑容讨喜,所以没让士兵赶她,而是给了一贯赏钱。

哪知胖妇人不要赏钱,还了万福用汉话道:“不住,不收钱!”

宝鸾笑道:“我不住,他住,你带他去,给你十五文一天。”

被指的礼部郎官刚要拒绝,马背上一道目光睨睥扫来,不及他开口,他和他的随从已被丢下,车队扬长而去。

班哥下榻的宅院是一座四进的小宅子,行囊马车全挪进去,刚刚放得下。还好没让礼部郎官那帮人住过来,不然这地方根本不够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