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1 / 1)

她拳攥得掌心全是血痕,如黑玉般深奥的眼眸雾气蒙蒙,唇紧紧抿着,没有呜咽,只有倔强。

不要哭,哭没有用。她在心里轻轻地对自己说,小善,你不能成为一个任人鱼肉的女郎。

不要示弱,不要害怕,更不要绝望。

你会渡过去的,靠自己,勇敢地渡过去。

武威郡公没有想到,公主会这么快找上门。

让元夫人邀请公主赴宴时,他已做好准备安抚公主,可她的反应出人意料,根本不需要他的安慰之语。

宝鸾问:““是要让我和亲吗?”

武威郡公答:“是。”

“和亲的理由是什么?是为了战事吗?对方能提供多少兵力?”

武威郡公一惊,没想到宝鸾直觉如此灵敏,竟知晓即将到来的战事,她的话太过尖锐,他宁愿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发怒的娇纵女郎,而不是面前这个目光冷漠,从容镇定的女郎。

武威郡公不便回答有关战事的消息,他避重就轻道:“两万。”

宝鸾笑了笑。

武威郡公老脸一烫,着实羞耻。区区两万,说出来都嫌丢人。

任谁听了,都不会认为朝廷真心需要这两万兵力。这只是个找个借口罢了,一个冠冕堂皇为国为义的借口。

宝鸾冷静道出自己的来意:“送我出凉州。”

武威郡公以为她害怕,怕就这么被嫁了,立马劝慰:“公主不必忧心此事,有六皇子在,迟早会替公主解决这个烦恼。”

宝鸾坚持:“我不想待在这,送我去边镇军营,我想去他那散散心。”

哪有人去军营散心的?武威郡公下意识就要摆出几分元帅威严,宝鸾比他更快端出公主的架子:“难道郡公想亲自筹备和亲送嫁之事吗?我相信六皇子定会感谢郡公在其中出一份力。”

“臣不是这个意思。”武威郡公话音刚落,宝鸾又道:“哦,原来郡公不愿替朝廷出力。”

武威郡公第一次觉得这小女郎难缠得很:“公主何必为难臣?”

“我不是为难郡公,而是在帮郡公。郡公不能一直回避周侍郎,更不能惹怒我六兄,像上次的冰雕宴,若再多来几次,就算郡公无心沾手和亲之事,也会惹得六兄他不高兴。”宝鸾认真阐述其中的利弊。

“郡公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六兄与我之间,可不仅仅是寻常的‘兄妹情深’。”她放缓语调,柔声道:“郡公若不放心,可以派元小将军相送,待我到了六兄身边,我会告诉他,是我以死相逼,郡公百般无奈,只好送我前去。”

第111章

寒冬笼罩陇右,茫茫草原的刺骨冷风中,西北军中的单小将军好似天上一颗将星下凡,依旧不余遗力地闪耀着光芒。

一场闪电似的快袭,一场别开生面的迂回战,再加上一场迅猛的长途奔袭,打得周边部落闻风丧胆。狄戎善骑兵突袭,而单小将军也以骑兵见长,短短两个月,他不仅收复了石城、于关、疏勒等失地,而且还俘虏斩杀敌兵超三万人。

与此同时,朝中形势日渐明朗,多年不曾当众问政的太上皇再一次展示他的强势,以雷霆之势主张攻打吐蕃。

朝中主和派皆是圣人与皇后的人,对于太上皇的决策,他们极力反对。御史台漫天的弹劾和新旧两派的你来我往,长安局势之紧张,不亚于上次废太子一事。

疏离已久的天家夫妇迅速重归于好,一致对外。

然而,这并不能阻止什么。

万万人之上,仍有一人,即使他已经老去,即使他不再临朝,可只要他想,仍能一手遮天。

对于圣人而言,太上皇好似悬在他头上的一把利刃,这把利刃选择了他,让他登上九五之尊的位子,可这把利刃同样也让他成了一个傀儡。为了摆脱傀儡的身份,成为一个真正的天子,一开始他做了许多许多努力,对太上皇言听计从,暗中扶持皇后的势力,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终于将那个老东西逼入太极宫颐养天年。

可是这次攻打吐蕃一事,圣人发现,原来太上皇从未放弃对朝堂的掌控。多年来步步为营的洗牌和换血,根本没有动摇太上皇的底子。

一说攻打吐蕃,六部中颇有影响力的朝臣纷纷表明主战立场,其中甚至有一部分人曾是圣人与皇后的宠臣。

兵部上奏,兵力充足,足以征战吐蕃。户部上奏,近两年的税收,可匀出足够的粮草和军饷。工部上奏,新改进的刀剑弓箭甲衣已经能够投入战事使用。

万事俱备,东风也不欠,征战吐蕃势不可挡。此战过后,太上皇将完成他一生开疆拓土的心愿,而天子,将再次被遗忘在永安宫的角落里。

圣人三日不曾出紫宸殿,除了皇后,圣人不见任何人。

“那么多人,他们只听他的!朕做得再多,他们也只认他一人!”

“只是暂时的退让而已,陛下,您还没有输。”皇后抱着她心爱的丈夫,轻轻拍抚他微微颤抖的后背,“再强大的人,也有尘归尘土归土的一日,世间从无长生之人。”

圣人埋在妻子温暖的怀中,紧紧抱住她:“可他现在还活着,他会废了我,迟早有一天他会废了我……他立我的那日,我就知道,将来他会废了我,他从来都不满意我。”

皇后已经很久没有面对这样的圣人了,她恍惚间仿佛回到了数十年前,圣人夜夜从噩梦醒来,两人相拥至天明的日子。这么多年,她忘了许多许多,可她仍记得如何安抚一颗惴惴不安的帝王心。

她轻柔道:“您是他世间仅存的最后一个儿子,陛下,您忘记了吗,很多年前,他就生不出孩子了。”

圣人点头,最后一个儿子,是了,他是他仅剩的儿子。

忽然想到什么,他神情逐渐痛苦,眼泪缓缓落下,牵着皇后的手,道:“当年我或许不该立大郎为太子,我若不立他,兴许他现在还能活着。”

皇后惊愕,不敢置信地回望圣人,自大郎死后,这是他第一次没有怪怨她。

圣人避开她的目光,徐徐挺直身板,转过身去,没有再说话。

皇后小心翼翼地靠上去,靠在圣人宽阔的后背,她轻声道:“陛下,我会永远陪伴您。那么多年您都熬了过来,这一次,再多几年又何妨。”

“唉”圣人长长叹口气,“可我不甘心,朕不甘心,朕才是天子,他已经老了,他为何还要跟朕过不去。”

皇后未发一言。

不甘心又能怎样?事已至此,难道他们有不退让的资格吗?老不死在位几十年,对朝堂的渗透远超他们所想,他们谋划十几年,还不是一夕之间被人反客为主?

但长远来看,眼下的情况并非没有半点好处。太上皇为了促成征战吐蕃一事,不得不暴露他在朝堂之中的所有势力,谁是旧皇党,一目了然。朝堂好比棋局,弄清了对方手里的棋子有哪些,下次交手就能提前防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