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恍然,原来是这个意思。
他敛眉沉默,没有立刻回应,走回放武器的架子旁,取出一大刀,在风里如游龙般舞起来。
万孝廉退到廊下,看二皇子一把大刀耍得虎虎生威,心里清楚:殿下在犹豫。
正常人都会犹豫,万孝廉觉得这没什么。
不是人人都像六皇子,动不动就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在万孝廉看来,如果六皇子的行刺真是他自己弄出来的,那他无疑是个心机深沉的疯子。
在争权夺利中,不择手段达成目的是可以理解的,但一出手就用命搏,自己的安危都不顾,不是疯子是什么?
全手全脚,才有资格角逐帝位。古往今来,鲜少有皇帝是残废人。
万孝廉暗想班哥是个疯子的同时,又祈求二皇子能生出点疯劲。
不必像六皇子那般多,一点点就足够。
刀已经架到脖子上来,逼不得已,他不会出此下策。二皇子现在的处境,不进则退,没有后路。当然,三皇子的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但有二皇子在前面挡着,三皇子还能稍稍松口气。
反正不管怎样,无论六皇子是不是自导自演行刺之事,他将两位兄长架在火上烤,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万孝廉想的是,轻伤,一点轻伤,让二皇子先从火上下来,放三皇子一个人在火上烤。
至于其他的,以后再说。
夜风飒飒拂过青瓦白墙,落红残叶无声无息落入泥土中。
另一处王府花园,小桥流水,奇石怪树,楼阁之上,同样是一主一臣,不同的一对人,却进行着相同的一场对话。
袁骛撩袍跪下:“事不宜迟,此计有时效。借六皇子遇刺东风,才能顺理成章。再不作为,只能任人宰割。”
三皇子颇为苦恼:“我想想,我再想想。”
“还要想到什么时候,外面的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难道它自己会过去吗?难道圣人的疑心会就此打消吗?”袁骛抓住三皇子腰带,大有以命相谏的架势:“殿下,除了我,没有人敢为你出此计策。此时正是大好机会!纵有嫌疑,也有六皇子珠玉在前,他是头一个遇刺的,我们第二个,不怕人疑,要疑也先疑他。当务之急,是撇清自己。”
三皇子觉得自己该重重治袁骛的罪才对,哪有人敢逼皇子上赶着找苦头吃?
珠玉在前?胡乱用词,又是一重罪。
三皇子握拳,再握拳,内心深深不安,仰头对皓月,无可奈何地闭上眼。
月光洒在面上,毫无温度。
三皇子带着风萧萧兮的壮烈,咬牙问:“刺哪里?”
袁骛:“刺左臂。”语气柔和起来,恢复以往下臣对上官的恭敬和体贴:“我的人经验丰富,都是江湖上行走几十年的侠客,一刀刺下去,绝不会伤到要害。”
“只刺一刀?”三皇子别的不怕,就是怕痛,被虫子叮一下都嫌过。
虽然知道肯定很痛,但还是想要找个心理安慰:“只痛一下?”
袁骛昧着良心保证:“只痛一下,痛过之后就不痛了。”
第76章 一更
太阳初升,旭日的光芒只闪烁了半个时辰,连晨雾都没能照散,就被滚滚乌云代替。
乌云在天边越涨越胖,像弥勒佛的肚子。只不过佛肚子装的是慈悲,乌云装的是风雨。
长街上早起开铺子的人,看见这黑沉沉的云,烦恼风雨天的生意不好做。淋雨出来闲逛的人几乎没有,街上人影稀稀拉拉,商贩们盼不来寻常顾客,便只盼着散朝。
官员们下朝,就是长街的客人,总会几个人上门光顾。不说别的,吃的喝的肯定有人买。
早朝不是每天都有,本朝几位天子都算勤政之人,也没有人每天都坐朝。本朝天子,是五日一朝。平时大臣们有事,往紫英殿奏事。
今天天气不好,司天台昨日上奏,说的是晨起有暴雨。按理,遇到暴雨天,天子可以不坐朝。但今日还是照常开了朝会。
酒楼的掌柜看看沙漏,下朝的时辰早就过去,街上一个官员的身影都没有。再看看对面卖字画的铺子,台阶上干净得很,也是连双上门的脚印都没有。
派出去揽客的伙计跑回来,蓑衣湿淋淋忘了在门外解下,刚擦的地这就被弄脏。
掌柜气得一巴掌往伙计脑门上招呼,咆哮道:“赶着奔丧呐?全弄的泥土雨水,我这开的是饭馆,讲究的是干净,客人来吃菜,看见这么脏的地,哪有胃口点菜吃?”
说到客人,掌柜手劲更大落到伙计身上:“客人呢?出去这么久,怎么一个客人都没有?你在前头街上站,连声吆喝都不会吗!”
伙计抱着脑袋躲,唯唯诺诺道:“喊了,喊了半个时辰。本来相公们已经出了丹凤门,后来听说皇子遇刺,路上不太平,又全躲回去了。我跑回来的时候,羽林军的将军们骑着大马往外去,好像又要全城戒严。”委屈巴巴解释:“小的一听到消息,魂都吓没了,只想早点知会掌柜您,所以才忘记脱蓑衣不小心弄脏地板。”
掌柜骂一声晦气,问:“皇子不是前两天遇刺的吗?”
伙计又怕又兴奋:“前两天遇刺的是一个,今天遇刺的,是另外两个。”
“两个?”掌柜瞪大眼,震惊问:“两个都遇刺了?”
伙计道:“而且还是一前一后,只差了半个时辰!掌柜您说,这些刺客是怎么了?跟戏班赶场子一样,这家唱完去那家?”
“什么戏班赶场子,放你娘的屁,把地擦干净!”掌柜将手巾摔到伙计面上,“没客人就打烊,擦完地把前门关了。”
酒楼后面,是个屋舍。屋舍角门出去,是另一条大街。
掌柜摇身一变,成了担菜的菜贩,径直往东大街去。
东大街上,有施家的宅邸。
酒楼的掌柜,是施居远埋在市坊里的众多眼线之一。
施居远得了消息,又发动其他人,再三确认此事后,将消息报给班哥。
班哥先是一惊,再是大笑,爽朗的笑声传出很远,明窗外正在廊下作画的宝鸾都听到内屋里班哥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