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你是故意叫我知道你的头疾,好叫我回禀的时候说这件事,谋求太后的同情?”元舒对着元煊并不掩饰,“元延盛,你回来,死得更快,当真不怕?”
元煊意有所指,“我从没下过船。”
只要她曾经当过太子,不管日后谁赢了,她都得死。
元舒被她利用了不高兴,因才冲了元煊一句,听到这话,很快想起来,顺阳本就是太后在今上幼帝登基时拿来稳定朝局的傀儡,就算恢复了女身,也依旧是太后的棋子。
她跟着走了几步,原本一瞬间的同情很快压了下去,忽然兴致寥寥,她又何尝不是因为父亲而被迫在太后一条船上的人。
“我看你还不如好好求一求你的驸马,博一些怜惜,再不然也得个贤惠之名,别叫穆郎嫉恨你,临了说不定他还能保你一条命。”元舒自认自已也算发了善心,说了些姊妹之间的肺腑劝告之言。
元煊眉梢微动,不免漏了三分讥诮,随即飞快恢复了温和,只是语调奇怪,带了些难言的诡异,“这是自然,我这个驸马,自然是有大用处的。”
她回去还得好好跟他过一过招呢。
饶安公主走了,崔松萝方才松了一口气。
两人一路走,经过一处冷僻宫苑,元煊忽然驻足,看着墙下有些颓败的缠枝,“都说忍冬凌冬不凋,可到底潦草。”
另一道女声倏然响起,“长青之木,何止忍冬。”
崔松萝又把自已的话咽了下去,看来自已在皇宫里这个哑巴是当定了。
元煊看向了发声的人,微微笑起来,行了个寻常晚辈礼,“原来是綦嫔。”
綦嫔身后只有一个侍女,看起来随和极了,全然没有当今太子之母的威势。
“今日真是巧,长公主进宫看望太后,穆驸马也进宫见了皇上,像是两口子约好了似的。”
元煊闻言保持着脸上的笑容,却没接话。
綦嫔却好像真心实意地劝告起来,“听说驸马为了那小女郎急得不行,若不是你今日回来了,只怕就要找上寺庙去了,如今在皇上那里,为了请罪已经跪了许久了。”
“那小女郎也不过是个寒门出来的孤女,便是驸马想要纳为妾室,也碍不着您什么。”
“公主您便是为了自已,也不该同驸马置气才是。”
崔松萝心里咯噔一下,綦嫔这个人她知道,是推动穆望顺利纳妾的“工具人”,原先初见只觉得秀丽温厚,此刻却总觉得怪异起来。
元煊回头睨了身后装聋作哑的人一眼,却也没应承这“关怀之语”,先不论在宫内的綦嫔消息怎么这么灵通,连公主府内的情形都一清二楚,就这后头字字句句看似说和,实则拱火。
穆望该请罪,但以她之了解,大约不会是为了纳妾之事,而是在城门口与自已动手之事。
“綦嫔怎么有兴致到这等荒僻之地来赏景?”
綦嫔见元煊一句话都没接,也毫不意外,笑道,“这不是刚从宣慈观出来嘛,顺路而已,既如此,妾先走了。”
元煊微微颔首,目送人离开。
此处似乎是宫内最冷僻的地方,崔松萝穿着翻领皮毛的外套,都忍不住打了个冷噤,“您不冷吗?”
元煊回头瞧她,笑了笑,“此处是寒室,我年幼时曾被关在里头,受冻多了,所以不怕冷了。”
崔松萝一时怔愣,瞧着那冷凄凄的小屋子。
“是……有人惩罚您吗?”
“不。”元煊收回目光,从容走过,“今上登基时年岁尚幼,太后临朝,养虎为患,奸宦共谋,我与太后曾被圈禁,衣食短缺,饥寒交迫,很是过了一段苦日子。”
而她,曾经三日不食,将省下的口粮都给了太后。
所以在太医说了那话之后,太后才会那么快下决断叫她重新入局。
崔松萝愣了一下,不知道居然还有这样的旧事,好像这个世界,她其实一点都不了解。
“草木忍冬,我亦能忍也。”元煊笑了笑,“松萝,你跟着我,不会太好过。”
“所以我给你两条路,入宫为女官,女官并非嫔妃,我暗中给你出力,走到二品甚至一品都有可能。”
“抑或为我公主家令,你说你善经商,那么掌我的财货、仓廪与田园大约也不在话下,你外头的商铺,也不必挂我的名头,仍是你的,只是这样你要沦为我一党,但凡我落罪,你也逃不开。”
“但我许你,有我的庇护,至少也能做个京都第一富商。”
崔松萝在听到第一条路的时候就开始摇头,听上去倒是挺厉害的,就是太高看她在后宫的存活能力了。
等到后头,她才眼前一亮。
“我选第二条!”
元煊勾了勾唇,心中早有预料,补充道,“公主家令虽为公主属官,实则在职官之中,位列九品。”
崔松萝起先没有体会到元煊这句话深层的含义,等穆望来兴师问罪的时候,方才明白了元煊究竟给了她一条怎样的路。
公主府,虽然主人长久不在,颇有些野趣,可到底因为元煊的归来焕然一新。
穆望找上门的时候,元煊正在和崔松萝确认硫黄和硝石制造火药的具体配方和火器制作工艺。
崔松萝虽然因为写穿越文查过这些知识,但具体的方案还要结合大周当前的制造水平调整。
此时火器尚未用于军事,仅仅为道土炼丹与大夫用药。
大周朝局并不稳,南有大梁,北有蠕蠕,皆是心腹大患,更不说因为太后皇帝与先帝的朝堂内斗,积贫积弱,起义频发。
此刻北方有边患,正是用兵之时,元煊虽然隐忍求生,却也不想大周逐年衰败,军事上的镇压是必要的。
崔松萝这个投诚来得很是时候。
崔松萝越和元煊深入交流,越是心惊,她没想到一个上位者,居然对硫黄硝石的记载信手拈来,提问也是让她满头大汗,绞尽脑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