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孙女直言,我不在乎太子,可却实在担忧祖母,若是来日太子知晓自已之事,再被有心人推波助澜,必会与祖母心生嫌隙,是以我只敢先告知祖母,之后到底是宣告天下,还是就隐瞒家丑,还请祖母为自已为天下周全一番。”

太后瞧了她一眼,反倒笑了,点上她的额心,用力一推,状似亲昵,“难怪你要到内室说话,这话若让第二人听到,明日你就要吃教训。”

元煊顺势一歪,继而捂着头等候太后思量。

太后对顺阳是实在满意,除却她有时候手段刚硬一些,确实实打实的能干,对着旁人手段激进一点也无妨,总归她事事都不擅专,从不私下拿主意,放一点权给她,她也放心。

更重要的是,元煊就是她麾下的孤狼,朝中与后宫都无人支应,有这么一把直刃,她才用得放心。

她思量片刻,“城阳王世子既死,左卫将军空悬,虎符自然要回收。”

元煊并未说话,她在思量什么时候提军制改革合适。

太后忽然出声试探,“这虎符,你替我拿着,可好?”

元煊火速回神,神色惊恐,“我可一天一夜没歇了,祖母莫要吓我。”

太后无奈一笑,“怎么没了外人就这般孩子气。”

她这会儿已经在心底权衡完,左卫将军人选不能空置,可却实在再信不过底下这些人,先上任,虎符先攥在她手里便罢了,昨日种种,也该有个结果了。

“去请皇帝来,我同他,也许久没有如此亲近地说话了。”她说完,看向了元煊,“到夜里,你带着侯官替我走一趟,送份礼去太史令府。”

元煊肃然片刻,叉手行礼,“孙女,遵旨。”

她起身,无视了见到她出来又迅速跪得工整的城阳王父女,再度走入阴霾的寒天里。

薄暮冥冥,愁云惨淡,皇帝疾步踏入宣光殿,却发觉太后不在主殿,只有侍从立在四角。

“太后请您入室详谈。”一位侍女小心通报。

皇帝有些意外,从他明面上亲政治以来,太后接见他都是在正殿,顶多屏退众人。

他大步迈入室内,瞧着太后脸上的薄怒,心中咯噔一下,“阿母?”

太后冷声道,“我今儿要问你一句话,阿母从前有一次害过你吗?你的后宫,早前的时候虽说我替你封了些嫔御,可哪一个不是乖巧可心的人物,等你大了,看上谁了,我也没有阻止你封过位份,可是嶷儿啊,你如今长大了,我能管的少了,你宠幸的毒妇,要害你阿母的命啊!”

皇帝登时就跪下了,急切辩解,“儿惶恐,阿母为我付出良多,儿此身都难以偿还,阿母慈母心肠,怎会害我,只是不知,是谁要害阿母的命?”

“你倒是对你枕边人的野心懵然不知啊,”太后哂笑起来,继而蓦然发怒,“刺杀之事,侯官已经查明,是綦嫔与她家族密谋,我问你,你要如何办?”

不等皇帝说话,她继续道,“此番祸起萧墙,灯奴儿劝我给太子留脸面,我也想给你留脸面,皇帝!这次我为了皇家,为了我的子孙,必得忍下这口气来,为了朝局安稳,连綦伯行也不能在京中就发令诛杀,为了你的江山,我也算殚精竭虑,一退再退了。”

语毕,太后长出一口气,“我自十五岁进宫,十七岁诞下你,三十岁丧夫,扶持你登基,已近二十余载,自认问心无愧,鞠躬尽瘁,你给我一句实话,究竟是綦嫔,还是你想要取我的性命吗?”

这一番软硬兼施下来,皇帝业已涕泗横流,伏地痛哭,“儿绝无此心!儿绝无此心!阿母切莫动怒,怒极伤身啊!”

他叩首在地,不受控制地眼前一片模糊,齿根咬得咯咯作响,只觉心脏一片抽疼,痛恨自已的懦弱,又后悔出了这档子事,如今就是再想真正亲政,太后也定然不肯了。

“儿即刻赐綦嫔自尽,谎称病逝,并派人前往肆州,请阿母安心。”

太后缓声开口,“我是一心为你好啊,这世间唯有我们母子二人血脉相连,先帝骤崩,你继位之时风雨飘摇,同宗谋国,外戚专权,那时我瞒着你强立太子,不是怕你死,是为了让你坐稳皇位。”

“元煊替如今的太子坐稳了十几年的储君之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对她不闻不问,我总觉得,你是在怪我当初的决定。”

皇帝赶忙摇头,“儿从未在此事上怪过阿母,也知晓阿母抚养延盛是为了我。”

太后见状,抬手抚鬓,眼中闪过精光,“綦嫔要缓缓病逝。”

綦伯行不是寻常北镇酋长,他是北边为数不多,和洛阳城内勋贵连结紧密,姻亲频繁的部落酋长,前面她出了事,后面就綦嫔就死了,这消息怎么都会传过去,綦伯行势力不小,不能随意激怒。

“既然綦嫔患了恶疾,不能教养太子,就将太子仍交由我抚养吧。”太后俯身,用帕子擦干净自已儿子脸上的泪痕,像个温和的母亲,“好了,这事儿咱们就过去了。”

皇帝哑然,直身跪了片刻,“可太子虽年幼,已经记事,如此乍然抱离,只怕太子心存芥蒂。”

“我已经叫人去抱了,”太后起身,似笑非笑盯着惶急欲辩的儿子,“新年里头,祖母想看孙子,一家人就该其乐融融,一个嫔而已,有何要紧?”

“至于心中芥蒂,就是为了这个,我才让她缓缓病逝……”

她话音未落,外头传来了急声通报,“启禀陛下,綦嫔遣保母带着太子前来问安,自已在昭仪寺剃发出家了!”

皇帝诧异回头,“什么?”

第46章 无悔

綦嫔的确没想到顺阳能查到朱力身上。

这事儿做得格外隐蔽,就连刺杀的军户本都不是朱力联系的,他的的确确只是个出宫采买货物的小黄门,只是按着她的指示去那家北货店采买东西,东西都夹带在付账的绢布里,没想到居然能顺着朱力查到那个商铺。[1]

这时候她才隐约窥见那总是行事疯癫狂妄之下足以劈开一切的锋锐冷刃。

綦嫔只能最后一赌,保住太子,綦家就总有凌天之时。

还有饶安,她要赌,能与自已共谋的饶安,能有比顺阳更大的野心,会保住自已,或者至少是太子。???

开弓没有回头箭,她无悔。

她是皇帝身边人,日渐发觉此人的软弱,穆侍中奏事已然彻底将太后和帝党的矛盾放在了明面上,可皇帝也没把握住,儿子开蒙之时,太后定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一把火,说点燃就点燃了,真到那时候在筹谋,可就来不及了。

听闻昭仪寺有个人,是顺阳的生母,顺阳被验明正身之日,她为自保落发出家,顺阳一次都没有去看过,何其心狠。

綦嫔仰头,看着供案上的金佛,深深叩拜,不远了,距离她儿子登基,不会远了,她儿子定然不会忘记自已这个生母。

太后看着眼前恭敬行礼的太子,招手过来,“煌儿,怎么过来了?”х?

“母亲说,祖母是我的血亲,十分慈爱,时时牵挂着我,叫我应该好好孝顺,身为孙儿在祖母膝下承欢才好。”元煌声音稚气,说起话来却不含糊。

太后果然心中舒畅,“走,祖母带你吃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