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煊进来的时候,这人的大嗓门儿骂得是震天响,守着的人各个满脸愤懑,鞭子一声响似一声,兰沉的声音在深牢里头响起,阴恻恻的,“爷们儿有种?有种的爷们儿能把妻儿都放在别人手里?我看你还不如没种呢,别以为远在千里之外咱们的人就找不到了。”

骂声先是一顿,接着连骂带嚎起来,“你这狗日的赘阉遗丑!胯下没有二两肉你就剐别人的!”

元煊脚步一顿,贺从掏了掏耳朵,“要不您先回去吧。”

兰沉手段太狠,就是侯官里头也多的是人看他不顺眼,却又不敢惹他。

“人生来赤条条,腌臜玩意儿我年幼时见得多了,还在意这些。”元煊继续往前走。

兰沉早听到了后头有脚步声,他欺身一步,按住了人的头,“现在,说,还是不说?”

那人脸上被逼出了失血的青乌色,只死死瞪着他,呸了一口,“说个屁!”

元煊拉了个胡床坐下,歪头看了一会儿,终于出声,“行了,他不说就不说,铺子里搜完了吗?”

“他不招也没什么要紧,总归那小黄门朱力每次出宫都要去你的铺子,你的族人是不在洛阳城,可他朱力的族人还在掖庭里头呢。”

刑架上的人猛然挣扎起来,看向了说话的人,绳子与皮肉摩擦出血痕,兰沉眼疾手给他嘴里塞了一团破布,牢中响起困兽的闷吼。

旁边几个侯官都忍不住侧目,他们都知道朱力还没有招,可长公主偏偏就这么说了,她在赌,赌这两个人之间没那么交底。

“就是你一个字儿不吐露,你给綦家当狗的事儿那小黄门可都认了,你们商行的过所官府都记载得清楚,最常来往的地方不就是肆州?”[注1]

綦伯行如今就是肆州刺史,元煊就这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他綦伯行对手下人可是好得很,待上头下诏责问一番,他定然还会护着你的家眷,也不会处置干净以绝后患,且安心上路就是。”

此话一出,一直强撑着的人脸色一点点白了起来,连下巴都打着颤,即便知道这不过是攻心之语,还是忍不住顺着她的思路去想。

綦伯行的确不算什么仁善之主,当凶厉之人的走狗,踩着别人的时候自然吠得欢,可转头自已也沦落到被压榨之人,比旁人还要更害怕些。

“反正这把火烧不到綦家身上,只能断在你们上头,是不是?”

“至于为什么是你们这两个小人物要刺杀太后,那也简单,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有种呗?”元煊姿态舒坦,一通话说完,就站了起来,“行了,就这么结案吧,毕竟太子是国之根本,虽然年幼,被谁养大的就跟谁亲,来日上位,也记不得有你这个忠仆给人开路啊。”

元煊利索地转身就走,语言向来是最强大的武器,柔软的刀足以搅烂人的心肺。

兰沉趁势摘下了那人口中的布,一道喊声在元煊背后响起,“我招!我招!!”

这事儿要是断在他这里,綦伯行绝对会亲手诛杀他的族人,推他们出去抵命。

元家人连崔氏都能夷五族了,更何况他一个小小平民。

“我的商铺就是綦家让我开的!以便京中和肆州通信!我的族人都跟着张酋长!”

“说重点,那群军户也是你们联系的?”兰沉冷声道。

“刺杀之事,綦嫔让我们骗那群军户,我们会设法在事成之后给他们换个身份在肆州生活,你们看到的那几张新办的过所,就是为了让他们安心送死的。我们骗说,等他们下了大狱判了刑,就会着人调换死囚,再把他们藏在去北地淘换货物的商队中,运出洛阳城,还允诺了肆州之下郡兵的军衔,以后就在綦伯行麾下。”

很快供状写成,贺从接手,带着供状去找朱力,朱力眼瞧着不成了,想要咬舌自尽,被贺从一把拦下,捆了个结实。

“这事儿要怎么写奏报?”贺从想了想,还得找长公主拿主意。

元煊想了想,“别写。”

贺从挠头,“啊?”

就在此时,一人急急闯入地牢之中,“殿下!贺侯官,不好了!”

“嘶,有话好好说,又不是死人了。”贺从忙止住人急匆匆的身形。

那侯官喘着气,“城阳王世子,于王府中,自裁谢罪了!”

贺从瞪大眼睛,倒吸一口凉气,心里却忍不住想起长公主方才审问商行掌柜所说的那句,“这事儿只能断在他们身上。”

城阳王连亲儿子都能牺牲,那綦伯行,自然也能牺牲那掌柜的全族,甚至……女儿。

注:过所,官方颁发给行旅之人的通关凭证。

第44章 饶安

日头高悬,却因是寒冬,光都显得惨白无力。

城阳王府,元舒含着泪跪在地上,“阿爷!如今阿兄为了不拖累阿爷已经自我了断,咱们当务之急,是要先进宫认罪,以消解太后对咱们城阳王府的疑心啊阿爷!逝者已去,阿兄是给阿爷洗去嫌疑,咱们不能辜负阿兄的决心。”

城阳王胸口起伏,指着地上的尸体,“逆子!!!逆子!!这么干脆就死了,留我们替他收拾残局,就算他死了,太后就能消除对我们的疑心吗?我们城阳王府都要断送在他手上!”

元舒摇头,转身从桌上取下一纸血书,“阿爷息怒,至少阿兄遗书上写得清清楚楚,是他自作主张,想要叫阿爷和太后看重,一时贪功,可刺杀一事儿到底不是阿兄做的,太后就是迁怒,阿兄也已经死了,阿爷本就不知道,咱们干干净净,城阳王府,有阿爷……有我在,就还有未来。”

城阳王低头,看着泪眼婆娑,却依旧条理清晰的女儿,顿了片刻,伸手接过那血书,“你,随我一道进宫,向太后请罪。”

元舒垂首,忙擦去脸上泪痕,“还请阿爷稍候,我换一身衣服就来。”

犹有余怒的城阳王不再看倒在血泊里的儿子,甩袖离去。

看着父亲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视野里,元舒这才缓缓站起了身,仰起脸,另一只藏在宽袖里的手露出来,腕上带着紧紧一圈青紫的痕迹,像是有人紧紧攥了她的手腕一般,蔻丹之内还藏着尚未完全干涸的血迹。

元舒转身离去,身上的锦绣衣裙沾染着沉沉的血迹,瞧着像是扑在尸体上染上的,可胸口却尤其深沉,带着迸溅状。

她慢慢走回房间内,换下一身血衣,又洗干净了手,落座于妆奁之前,瞧着铜镜里泪痕未干的自已,缓缓笑了起来。

多愚蠢的阿兄啊,偏偏还忝居高位,父亲的荫封都在他身上,三品的将军,手握重权,也不看看到底拿不拿得动,居然就这么轻信了她的话,事到临头,还只能找自已想办法。

元舒低声笑起来,眼底只有快意。

她被太后厌弃,只能被困在府内,再也进不了宣光殿,昨夜父亲回府之后很是不安,阿兄更是被侯官叫去盘问,可就因为是城阳王世子,也不敢不敬,只是问了几句就放走了,回来之后半夜送信叫她前去。

元舒一直拖到天光熹微方才应约,刚刚进屋,就看见阿兄惊慌失措的脸,见着她第一句,就是“怎么办,太后要顺阳彻查刺杀之事,那几个救驾的人半夜也被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