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以后朕准你佩剑进宫。”她拍着元煊的手,“听到了吗?”
元煊低声应是,这等荣耀之事也没让她露出什么笑容来。
听太后的自称,这回她是打定主意,不想放权了。
这样就很好,元煊需要太后的抬举,那些她收不拢的权势,自然要砍掉,她的脸隐没在暗夜之中,“太后受惊,得传太医。”
“今天这件事,你领侯官去查,别人要阻拦,杀了便是。”
太后已经不复方才的惊惶,只还握着元煊的手,语气肃穆,“灯奴儿,你幼时是我教导的,我信得过你的手段,如今人人说妇人专政揽权,可这群操弄权术的玩意,不都是妇人裙下之物。”
她倏然掀开帘幕,指着远处的百丈浮屠,“你瞧那是什么?”
元煊顺着太后的指向看去,在一片夜色之下,隐约能瞧见那高大佛塔的轮廓,还有煌煌簇拥的灯光映照着金檐,“是永宁寺?”
“不,是雀离浮图,是神明之宅。”太后目光灼亮,在夜色里爆发出摄人的光彩,“知道那里面居住的是谁吗?”
雀离浮屠,本为迦腻色伽王所建,以宣扬自已佛教转轮王的身份,得为王庭之主,永宁寺中浮屠,便是仿照此而来,如今以佛教化天下,太后大兴佛寺,就是为了昭示她是转轮王,是圣人。
她转头,直直看向了元煊,“是朕。”
“没人规定转轮王不是女子,朕就是转轮王。”
元煊当然知道太后的意思,她不光知道,还知道本朝前面有位太后,也用转轮王之说,临朝称制。
女子当权,自然不易,佛教之说,是最容易叫人接受的办法,也是元煊必须把持佛教的原因。
她看着太后,保养良好的妇人,发髻一丝不苟,年轻时的含情春水,在权力的熏陶之下也成了汹涌滔滔的巨浪,在晦暗的幽夜里,点起一把黎明的火。
元煊张口,一手执剑,“圣人何来男女,圣人就是圣人。”
第37章 逼宫
行刺的侍卫是押住了,事情却才开了个头。
太后受刺,还是在出大殿之后就受刺,帝后二人闻讯急忙赶去了宣光殿,朝臣们却都被扣下了。
没人能出宫,也没人敢在这个关头出宫。
一进金殿,皇帝就嗅到了馥郁熏香之下的丝丝血腥味,他自幼就害怕却又十分熟悉的血腥味。
皇帝转头就看见一把还带着血的剑搁在长案上,他心里一惊,只当太后果然受刺,扑通跪倒在地,“阿母!”
帷帐被近侍拉开,太后冷声道,“怎么?赶着来看我死没死吗?”
虽然声音愠怒,却是中气十足,皇帝抖了一下,抬起头,发觉太后身上衣冠齐整,不见血迹,松了一口气后又提了起来。
“儿不敢,儿心忧母亲,母亲没事,儿才安心。”
太后轻哧一声,“我知道,太史令那句话,叫你起杀心了吧,你想当个好儿子,怎么不当个好父亲呢?”
这话一出来,皇帝只觉得迁怒,“儿子不知……”
他目光这才扫见了一旁的元煊。
元煊不便换衣服,却已经在太后这里卸下了假髻,这东西是礼制规定的觐见制式,她不喜欢,连带着上头插的九枝钗钿都拆了,免得妨碍一会儿办事。
太医正跪在元煊身前,替她包扎右手,丝绸之上沁出了点点猩红的血。
她暗叹一口气,本来就是新鲜伤口,抽剑的时候就没想着这个,对方用的刀是上品,她用蛮力,伤口竟都裂了。
“灯奴儿替我挡住了那行刺的侍卫,救驾有功,只她不肯受赏,说是,今日大朝会赏赐已是逾越,再不肯收。”太后语调清晰,显然已经平复了心情,只沉声道,“这事儿要彻查。”
“这是自然,禁卫行刺,是大事。”皇帝握了握拳,“就让廷尉卿和中将军一道去……”
太后抬手,止住了皇帝说话,“这是内宫的事儿,就让延盛去查,你是看着她长大的,她有这个本事。”
皇帝诧异得几乎要站起来,整个上半身昂扬得像斗鸡,“太后!她只是个公主,公主岂可干……不,她一个金枝玉叶,如何娇宠都不妨碍,可要她去审查那些脏污东西,这可不好。”
“她还是朕身边的女侍中,你敢叫穆侍中去查本宫兴建的皇寺,元煊怎么不能查行刺一案?还是你心里有鬼!这事儿宣光卫尉也有错,左卫将军又是城阳王世子,朕也不用他们,只用元煊,你还有什么话说?”
皇帝自然有许多话说,可却也知道太后是当真动了怒,此刻强行顶撞没有好处,只有开口道,“既这般,元煊审查,再叫廷尉卿当帮手,不然元煊在前朝也无法行走。”
太后似笑非笑睨着下头不肯松口的儿子,点了点头,“那就赐顺阳长公主假黄钺,着廷尉卿为副手,彻查此案。”
皇帝彻底跪不住了,“本朝假黄钺大多为追赠,元煊是公主之身,此举实为不妥,还请太后收回成命。”
元煊同样跪了下来,太后是在赌气,大朝会上赌气,恩赏那些东西也不至于太过出格,这假黄钺大多为重臣出使或出征所用,以示替皇上出征,有专杀之权。
“太后请息怒,此赐妾更不敢受,阿爷莫急,祖母不过一时心急,此番遇刺,一日不清查,一日就有剑悬顶,此番贼人潜入,受害的是太后,若不严查,之后皇上安危也不得保障,太后担忧您,方才如此急切。”
太后自然知道这定然于理不合,可她心头总梗着一口气,她摆了摆手,“是我情急了,事不宜迟,你现在就去。”
元煊闻言起身,绕过皇帝,疾步走了出去。
侯官已经等在外头了,越是朝臣们放假,侯官们就越是不清闲,这是监察百官的最好时候,他们今天当值的人不少,此刻受急诏入宫,早已各司其职按部就班去探查,只有头领贺从带着一队兄弟在宣光殿外等着指挥他们的人。
贺从打头,正握着刀柄,目光放空,视线里觉得多了一抹赤金身影,眼睛一花,火速挺直了背,“殿下。”
元煊点点头,“行刺的那帮人审了吗?”
贺从摇头,“等您呢,刚送进去的时候问了,没问出来,如今兄弟们去查这些个人的来历了。”
元煊大步往前走,“你们倒快,那百官呢?”
“封着呢,有人以为宫变,吓得都瘫了。”贺从嬉笑一声,又怕不严肃,清了清嗓子,装作没说过。
元煊轻笑一声,“走吧,先去把人放了,封殿本就不该,大过年的,闹得人心惶惶可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