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完直起身,脸上笑意不减,径自出了门,穆望歪在坐榻上支了一会儿,半面脸火辣辣,可那疼到了耳根又化作了那夜绕在腕上的细凉青丝。

缓了一会儿,他才想到了凉州下属张掖的铜矿山。

嘴里的血腥味还有余韵,穆望知道那才是元煊叫他钻研的重点,咧了咧半边嘴,这才是当真疼了他一回。

等在门口的两排乌眼鸡见长公主出来,各自低了头,只听得公主一声嘱咐,“驸马吃醉了,你们进去抬了人去休息吧。”

元煊到了自已殿内,叫安慧和鹿偈把大周的舆图拿出来,只盯着六镇瞧。

北边六镇造反是如今的大患,綦嫔的父亲是北镇的部落酋长,这会儿借着平乱已经拥兵不少,这才叫皇帝腰杆直起来,拼了个二圣临朝。

穆望说她为什么不动六镇,可她回来第一件事就动了。

他们都害怕在北边六镇得民心军心的广阳王,可元煊不怕,她不光不怕,她还要用他去收服北六镇。

这事儿急不得,广阳王在北镇一定会被太后一党掣肘,这人性子不够刚硬,胆子也不够大,她必须削弱太后势力,让太后无暇顾及北乱,她才有插手的余地。泾州安家是太后母族,势力渐大,她要赶在那群人结束守孝重回朝堂之前,彻底斩了太后的后翼。

元煊垂眸,一只手点在凉州上。

凉州是个好地方,帝师终老之处,也是古来人文荟萃之处,她需要去探一探,最好有心腹在。她心里还有另一个念头,只是这时候想太早了些。

“对了,去拿几个活血祛瘀的药膏给驸马,再把这些送去。”元煊转头将凉州那案子自已手里的全部文书,加上铜矿与石窟的部分文书抽出来,拢在一处。

鹿偈先是应了一声,找出来方问了一句,“驸马受伤了?是在宫中伤的吗?”

元煊挑了挑眉,“去了就知道了。”

鹿偈回来,唇角还翘着,见着元煊,憋了憋,方正经了脸色,“驸马说,多谢殿下,不止为赐药。”

元煊正在写信,闻言漫不经心问道,“看着驸马了?脸肿了吗?”

鹿偈点头,“肿了,脸都歪了,说话都不太利索,但还接连嘱了我两句多谢公主。”

元煊闲闲沾墨,她知道穆望谢的是什么。

是谢她送去的证据和指引,要没有他,他还要去朝中档案库里慢慢查。

元煊和他都是侍中,一个前朝一个后宫,但太后干的事儿,前朝不一定留底,还得靠她。

不知道穆望本事有多少,能不能顺着她给的线索查出安家背后藏着的事,但不论如何,这个马前卒他当定了。

她把人骗去泾、凉和奚、安两家撕咬,又打了人的脸,人还得谢谢她呢。

驯狼不就这么驯嘛,不光要拿肉吊着,还要打进坑里,再给他个唯一的出路。

“去把安慧叫来,我找她有事商量。”

[1]这里她俩用的是《三国志》吕布传的典,太祖曰“布,狼子野心,诚难久养……”后面用的是,布曰“缚太急,小缓之”太祖曰“缚虎不得不急也“,

第29章 猎鹰

安慧进京,原也不是为了给贵人当奴仆,是跟着人来京控的。[1]

他们这些人,哪里管储君是哪个,做主的是皇帝还是太后,她们只想有条活路,有口饭吃,就是活路。

活路没了,只能跳起来抢,抢谁的?抢上头的,谁压在他们上头,他们就去抢谁的,所以有民乱。

那群军户却还不敢,他们只知道头顶上的人压着他们,皇帝就是天,有人欺天,那就捅到天上去。

凉州僧祇户被调离家乡服役,半路上跳河死的有五十几个,可到了石窟里头服役死的,究竟多少人谁也不知道。

凉州军户家的女郎,是石头缝里的野草,不下雨也要拼命长。

一道去洛阳京控一共有十几个家眷,都是烈性子,安慧年纪最小,沿路有人截杀,到半路上,只剩了安慧一个。

眼下回去也没活路,咬着牙到了洛阳城,因为太饿一头栽倒在了田地里,被王南寺的佃户救了,给了一碗粥水,听闻她要京控,当即给拦下了,直摇头摆手,告诉她衙门和地方串联一气,去京控的都被后头地方上的人押回去看管起来,十有八九要丢命的。

有好心的佃户告诉她寺庙里要收几个侍女,安慧连忙凑了过去想要先找个活儿干吃饱饭。

她自觉粗笨,连针线活都不会,所以也没指望被提到主子面前伺候,刚好养马的人被打发走了,她见机自荐,说自已出身凉州,很会驯马,这才被留下了。

谁知鹿偈在主子面前夸过她驯马极好,又说起她可怜的来历,长公主竟召了她细细询问,又当着她的面遣人去凉州查,不光去查,还许了她会叫他们不白被欺辱致死。

那是她第一次见着这样的大人物,殿内燃着不知什么香,长公主的衣摆居然和他们一般没什么绣边儿,素净的,瞧不出什么华贵,那双手上外表看着还好,抬她起来一握才知道,那手心里也都是茧子,奇怪得很。

皇帝的女儿难不成还要做农活不成?

安慧给长公主在佛寺里养了三个月的马,心里日日似油煎,她也是后面才知道主子的境况也不好,自已都困在佛寺里,还不知道何日能出去,如何上达天听呢。

也没人敢拿长公主是太子的事儿说嘴,所以安慧不知道,她只知道,圈禁龙子凤孙的地方都是镶金的。

安慧没想到长公主真能出去,还带着她进了宫,宫里的地也那样平,人人华服锦绣,流光溢彩,她不知道要怎么回报长公主,只觉得长公主就是头上的青天。

“安慧,如今答允你的事也快了了,说说你怎么个想法。”

安慧心里怦怦跳,看着眼前一面净手一面笑语的长公主,声音细弱,“若是长公主不嫌弃,我还想给公主驯马。”

元煊转头瞧她一眼,她当初收这个人,也是为着撬开关陇那一带的口子,可安慧这般泪眼汪汪,倒叫她有些愧疚。

“可你是凉州人,不想回去吗?”

安慧张了张口,“我爹死了,娘也跟着上了吊,我在凉州没家了。”

她先前撑着一口气儿来京控,可如今却好像断了根,有些迷茫。

元煊擦干净手,冲她招招手,“那如果让你做马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