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利眼中闪烁着疑惑,“父亲既然在为我之后的处境困扰,那是为什么而忧愁呢?”
“不,不是,”可汗想了想,“我的明珠,大周如今有两个王,你要嫁过去的王,只占据了小小一方,但即便这样,也是十分繁华的。”
“但为父没想到,那个洛阳的王是如此的博学且威严,对我居然了如指掌,我听闻她曾经是大周的储君,那就是我在洛阳时候听说的那个废太子。”
“綦氏已经十分善战,没想到她居然能将人打回晋阳,没有联络任何外族的支持,就连那个威震北方的广阳王也是她的臣子,我们不能得罪。”
可汗轻轻叹了一口,“可綦氏也不是得罪得起的,我只是担心,若有一日当真打起来,我们蠕蠕会左右为难。”
弥利困惑地问道,“那洛阳的皇帝拥有的土地和兵马多吗?”
“她的土地非常多,大周除了晋阳和肆州周围,其他都是她的领土,她的兵马也非常厉害,我分不出她和綦伯行究竟谁更厉害一些。”
“那父亲为什么非要我嫁去晋阳呢?”弥利从父亲的膝盖上直起来,她不解地看向了可汗,“您说大周内乱,得观测一阵子,可为什么却要将我送入混乱的旋涡里!弥利不明白!”
“因为父亲不想得罪任何一方,蠕蠕和大周从我这里交好,就算一分为二,我也要保持联系,不管究竟最后鹿死谁手,只要我哪一方都保持联系,他们也不会问罪于蠕蠕。”
弥利猛然站起来,“所以其实就算我们蠕蠕出兵帮助了晋阳的皇帝,洛阳的皇帝也不一定会输!您送我去,不过只是维持你的平衡的一方筹码,那么洛阳的皇帝是个女子,难不成您要将哥哥送去吗?”
“可是晋阳的皇帝已经送来了聘礼!”可汗瞪大了眼睛,“你的哥哥是男子,怎么会去和亲呢!他会娶晋阳的公主为妻子!如果洛阳的皇帝同意,或许我们也可以在你的叔叔的儿子里挑一个,送去洛阳,但你的哥哥是我唯一的孩子!”
如同晴天上传来的巨雷,一声炸响在弥利的头顶,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已的父亲,“我知道了,是可敦又怀孕了,巫医说那将是个女儿,所以您舍弃我也没关系对吗?还有……如果哥哥是您唯一的孩子,我又算什么呢?”
她颓然后退一步,可汗有些惊慌,“不是的,明珠,你依旧是我的明珠。”
弥利转身猛地跑了出去,冷不丁撞上一个壮硕的胸膛。
“嘿,明珠,怎么跑得这么急,是不是父亲同你讲了你那未来丈夫的威武事迹,羞得跑出来了?”
弥利抬头,是她的哥哥,她红着眼睛,“才不是!你觉得他威武,那就自已嫁过去吧!”
她奋力跑出去,一气跑到河边,低头看着那细细涓流。
残阳揉碎了河水,她眼前一片破碎的光。
弥利不明白,大周的皇帝可以当王,为什么她不能呢?
她呼吸不畅,她是草原的明珠,所以才会被当作漂亮的物品赠送,像绸缎一样,可她不是柔软的绸缎。
她想要大喊,想要变成洪水,将部落的勇土们全部冲刷干净。
可她什么都做不了。
弥利垂下头,蹲在河边,小心翼翼捧起河水,滚热的脸触碰到冰凉的河水。
她渐渐清醒,她不需要有价值,她需要能用有价值的东西。
弥利大口地呼吸,胸腔起伏,压制着内心的汹涌河流,在滔天的情绪里,她听到了熟悉的马蹄声,她猛然回头。
“公主,您怎么会在这里?”大周来的信使显然并非刚刚到来,而是在不远处歇脚很久了,那里还有刚刚燃起的火堆。
“这里离你们部落的营帐可有些距离,我好像并没有看见您那匹厉害的马。”
弥利眨了眨眼睛,她看着大周信使举着柴火的手,忽然意识到了有哪里不对,是眼前人的声音,不再干涩沙哑,“你的声音……为何有些像女人?”
信使大笑起来,“我是朔州驻军,北镇军户出身,会讲蠕蠕话,所以被派来送信,只是漠北情况复杂,不主动讲明也分辨不清,这是正常的。”
她指了指自已的甲胄,“我先前在帐前不敢喝水,也是担心可汗分辨出我的女子身份小看我,这才不敢接公主的水。”
弥利张了张口,一时说不出旁的话,“你很厉害。”
信使行了军礼,“多谢公主夸赞,天色将晚,公主出来不怕遇上危险吗?我的属下不多,也不能保证此行的安全,公主怎么一个人出来。”
弥利紧跟了她一步,“你能……再和我讲讲你的故事,和大周皇帝的故事吗?”
信使抬眼扫了下远方,确定没有来人,了然一笑,“那可说来话长……”
第162章 设计
鹿偈从信使那里得知漠北公主的事情时,一时有些犯了难。
“和亲?”
“是,她虽然对着我并没有和盘托出,都是说的外面可以打听到的东西,但我看得出来,她刚哭过,大约是和王庭闹了些矛盾,她……或许并不想要和亲。”
鹿偈半晌都没说话,只伸手拍了拍自已手下的臂膀,“一路风霜颠簸,你先去好好沐浴休整一番,你带回来的消息很重要,容我想想。”
麾下的军主仰头,“鹿都督,我总觉得,或许我不该说那么多。”
洛阳已经是初春了,可北地依旧寒风萧瑟,信使从漠北归来,身上早已风尘仆仆,一张脸染着风霜,一张脸也皱巴巴的,她年龄比鹿偈还大些,只是在北乱中早就丧父丧子,孑然一身,带着所剩不多的家仆投身军中,一步步走来,却从未露出过一点迷茫,总会安慰那些年纪小的土兵,一副永远坚韧希冀的模样。
可这会儿,她在灰霾的天地中,居然有些分辨不清方向。
“我和她刚碰面的时候,她似乎对和亲并没有那么排斥,可偏偏我说了那些话,那些话我发自肺腑,可我点破了她觉得理所当然的事,她却没有能力反抗……”
蠕蠕的公主远没有那么有力量,她有强悍的父兄,蠕蠕的各部也都是需要强有力的首领镇压的猛兽,她本是被呵护得无忧无虑的女儿,天生就不觉得和亲是件坏事。
偏偏被外来客点破了一直以来的蒙昧。
“我们让她意识到自已生活在并不正确的秩序里,却没有给她解决的办法,只让她一味痛苦,这样真的对吗?”
女子很是纠结。
清醒是痛苦的,这种痛苦是浸没胸口的水,无时无刻不在压迫着胸腔的心脏,叫人觉得难以呼吸,在时代的洪流没有冲散一切旧秩序之前,那会是持续性的窒息,一生的潮湿。
鹿偈看着眼前的人,她问道,“从来都有压迫,所以从来都有反抗,那些起义的军户和农民如此,为何女子不能如此?”
“前人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那么,我们身为女子,难道就不能问一问,王侯将相,何不为女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