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煊满意颔首,“这便罢了,你查抄的宅子,可有喜欢的,择一处,赏你就是。”

“陛下,周天师昨日救治瘟疫归来,如今已在道场之内,设了祭坛,为陛下登基之时祈福打卦,并卜算登基吉日。”

“哦?算出来如何?”

“周天师道,卦象显示,地天泰,新帝登基,天下大吉。”

元煊散去一身煞气,眉目舒朗,“既如此,我顺利继位,该为我的阿爷重新择一个谥号了。”

大周贞嘉五年十月,长乐王元谌联络穆望,綦伯行等无诏率军入京逼宫,兴起叛乱,皇帝崩逝,太后、太子先后遇害。

十一月,太子元煊率兵镇压叛乱,于廿六正式继位,昭告天下,为大行皇帝重择谥号“孝安”,是为肃宗孝安皇帝。

新帝登基,百废待兴,遂免减免百姓杂调,招辑流亡,募人耕垦,于冬日赈济受灾之地贫民,更要试课土子,按才录取,近京土子纷纷涌入洛阳,以待试才。

天下百姓无不高呼天子圣明。

京都内外官员纷纷送上贺表,庆贺新帝登基,以表忠心,第一封京外官员的贺表,竟是远在幽州平乱的广阳王送上的。

这一封贺表在朝会之上被大黄门呈上,颂于百官之前,信中广阳王恭称陛下,恭贺之余更是激赞陛下不堕先祖遗风,大周的未来终于被旭日照亮。

贺表还没念完,殿内已有人冷汗涔涔,止不住地发抖起来。

如今陛下兵权在握,他们已然没的选,更是不知道还有没有明天的路走了。

可新帝好像全然当他们没有说过这事,只将重要官员的擢升名录与平乱的论功行赏名录拿了出来。

崔耀既为天子师,自然加了太傅衔,又有李青神擢为领军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封为南郡公,食邑增加一千户;其余擢升者不在少数,长孙行忠肝义胆,亦封齐郡公,骠骑大将军,贺从封侯,任卫尉卿,汉人四大世家,却唯独少了卢氏主支的身影,所剩不多的宗室、勋臣八姓都也各晋官职。

更因各自功劳,引灵远和尚与天师周清融同为昭玄寺大统,道人统与沙门统不分大小,同理僧道事务。

其中最叫人侧目的,还是几个女官的加封。

东阳公受封范阳王,刘文君加侍中,更有崔松萝接管度支尚书,李英水任中郎将,封龙骧将军,陛下任用女官之心昭然若揭。

百官或有不满,抬起了头,只见上首端坐的新帝依旧还穿着玄色衣裳,殿外的朝阳斜入殿内,将帝王半侧照得湛然若神,如同漆金的七星龙渊终于潜龙出鞘,即便此刻明朗净澈,也叫人一见就确认,她的锋锐无人可挡。

朝堂窸窣的声响并不分明,帝王也并不在意。

她没有一句补充与商议般的劝服,只是坐在那里,面容平静,昭示着这只是告知,并非议事。

崔松萝和李英水极有颜色,率先跪地高呼万岁,李青神几乎在有动静的那一刻也跪下行礼,刚刚平乱归来的将帅声带煞气,叫众人都下意识跟着跪伏叩首。

自此,在朝官员在威慑与得利之下不敢言说,只得就此认命。

管她呢,皇帝是不是女子,当真那么重要吗?重要过性命吗?

人家可是神仙和帝师都认定的下一任皇帝,就当她真龙转世,只是转成了女身而已。

百姓更不管皇帝是女是男,姓甚名谁,哪宗哪支,只想知道这个皇帝能不能吃饱饭,又有国师谶言与天师的神旨,既然天命在身,那定然是真龙天子。

没听说吗?

新帝登基,天下大吉。

注:1.“各州置中正,其课试之法,中书策秀才,集书策贡土,考功郎中策廉良,若有不合格者,便罢黜”出自《通典》唐。

2.参考资料《晋书》《北齐书》《科举制度与中国文化》等,参考文献见作话。

第154章 兴元

朝会之后,元煊将刘文君召至于东堂问话。

“都一一上门慰问过了?”

“是,先前按着陛下批示的名单赏了下去,按着爵位高低,'忠义'与否,各自抚恤,只是有几位宗室老臣还需要殿下亲自登门吊唁。”

元煊抬手按了按眉心,“倒是没听说闹出事来,你这一趟,没人为难你?也没人拿你的身份说话?”

刘文君答话平淡,像是将这些日的奔走当成了闲庭散步般,“有,但臣同他们好好讲了规矩,我代表的是陛下,若有人对我的身份或是吊唁不满,便有藐视君威之嫌,那群人也都老实了。”

“我知晓你并不喜欢那群人,那群人也的确不是什么忠孝礼义之徒,更大多不是什么好官,”元煊淡淡道,“有些人死了,就可以翻篇了,但若是族人都是一丘之貉,那就没有什么容忍的必要了,你是个好家令。”

“但我更希望你会当个好臣子,臣子在忍耐他人的驱遣与攻击时,会记得对方不是个称职的臣子,不配在朝为官,可以记仇,可以自已状告,甚至用自已手中的权力,去解决他们。”

“那几个投敌还不老实的家族,你有什么理由只是威慑,而不是惩处呢?”

刘文君永远恭顺稳重的背脊一颤,继而禁不住抬头,上首的人一肘支颐在一侧凭几上,姿态闲散,坐在榻上微微后仰,垂目瞧着自已一手扶持上来的家臣。

“我们有了权力,我们不需要忍了。”

这一句很轻,落在刘文君耳中却清晰得像锋锐的薄刃,一下破开了时时桎梏着她的那些烦琐规矩,她张了张口,下意识道,“陛下刚刚登基,朝局未稳,臣本就是代表陛下前去抚恤吊唁,只想着顾全大局,维持皇家体面。”

元煊轻轻笑了一声,继而腰腹用力,向前倾身,转腕间指节叩了叩跟前长案,直直瞧着刘文君,“这世道对女子要求很多,求得最多的就是要体面,不光自已体面,还要替丈夫替家族体面,凭什么呢?撕破脸又何妨,做你想做的。”

“你已经是个君子了,还要学会做个臣子,你会拥有我给你的权力,我要整顿朝堂,富国富民,重兴盛世,你也要有你的志向,回去好好想想吧。”

刘文君向来是个聪明人,也正因为家仆可以聪明却不能太聪明,并不敢滥用权力争先。

她一时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却又压下。

一个读书明理的人怎么会没有志向呢?只不过在日复一日的压迫与桎梏中失去了自主性,只会想要按照吩咐做到最好而已。

刘文君恭恭敬敬行了大礼,出了东堂门又折返,再度拜下,那张平淡清俊的脸上被正午阳光照耀有了光彩。

“臣之志,若无陛下,再无实现可能,如今接连征战,又逢水灾,国库空虚,陛下却心怀天下臣民,抚恤有加,臣有一言进于圣上,各处叛乱未平,王家人,不堪重用,更有平城旧族意欲奔逃,请陛下,查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