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煊盯着眼前酒杯中的酒,倏然就想起了崔松萝名下那个酒庄。

据崔松萝说,生意很好。

元煊很快想到了酒税和国库,还有今岁的大旱。

这世道并不算太安定,大周常常禁酒,今岁大旱,不少郡县都下了酒禁,只是洛阳的酒卖得尤其好,甚至比往年还要好。

崔松萝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只赚有钱人的钱。”

民间再多少酒,都比不上京中耗费的粮食。

自从奸宦先后被除,太后和皇帝安稳了几年,国库很是充沛了一段时间,此后太后默许心腹贪污巨款,洛阳贵族奢靡成风,常有斗富之举,自已大兴土木,因为崇佛,建造大量佛寺石窟,国库只怕在空耗,不然也不会把压箱底的龙渊剑翻出来赏赐。

只是多地战乱不平,北边边防也有忧患,广阳王还空耗在洛阳,军费凑不上,这酒税,倒是可以做一做名堂。

要怎么从太后和城阳王手中割肉呢?

毕竟城阳王刚刚给她使了那么大一个绊子。

元煊正想着,就听到了有人开始点名了。

“陛下容禀!!”

“臣一心为国,听闻今日顺阳长公主当众羞辱朝中大臣,莫说广阳王,就说老臣,都觉得心寒,即便长公主救了广阳王性命,可如此行事,目无尊长,罔顾纲常,未免太过荒唐。”

“太后,您一味偏袒长公主,可知朝臣们心中焦急,日月双悬,是不祥之兆,阴阳颠倒,亦是动摇大周国本啊!”

太后原本还算开怀,听到言辞里涉及顺阳已经冷了脸,等听到日月双悬,已然彻底坐不住了。

她甚少皱眉,此刻眉心却依然有了深刻的纹路,“你究竟是在说顺阳,还是在影射朕!”

“陛下!”那大臣已经不顾体面跨过长案,指向太后座下右侧的郑嘉,“陛下已近大衍之年,难道还未知晓天命吗?您偏私这群硕鼠,如今大周战乱频发,广阳王此等忠臣能将却被困于京都,反倒是那贪婪无度的蠢货去了前线,城阳王,不知您是否收到大都督的上书?”

“河间王并无领军之能,屡次驳回大都督提议,致使屡次对战失误啊!”

“臣无能,不能有机会面见太后亲呈谏书,只有此等宴会方有机会上谏,只求太后为了国家安定,清查卖官鬻爵,还隐瞒战报上书,闭塞太后耳目的奸佞之辈!!!”

此话一出,整个宴席都安静了下来。

元煊握着佛珠,看向朝臣一列坐着的穆望,此刻朝臣们大多面露激愤,却无人敢起身附和,穆望坐在其中,脸上除却那几乎一致的隐忍和愤慨,更多的还有审视。

青年扫过座席上神色各异的人,最后对上了元煊的目光,这才像是被灼伤了一般,迅速偏移了视线。

元煊捻动了佛珠。

果然。

那天晚膳时她试探穆望,透出来的口风,他与这群门下老臣说了。

虽然是她想要达到的目的,让门下老臣将太后党羽欺上瞒下,延误军机的事儿捅了出来,可她难免对穆望有些失望。

也好,省得她还要另外筹谋。

比起男人的忠诚,自然是局势目标达成更重要。

第16章 干臣

太后面上的怒意却在提及上书之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刻的疑虑和不易察觉的羞愧。

元煊很熟悉太后,见状已经知道了这事的结局。

这几年来,太后越发不爱出宫,与朝臣们见面也越来越少,虽然也有皇帝逐渐亲政的原因,可归根结底,还是太后开始松懈了。

她越来越厌烦冲突和难听的谏言,对着这些日日愁眉苦脸,说这个不好,那个不妙的朝臣已经逐渐失了年轻时平和的心态,于是越发抬举阿谀谄媚之人。

但见太后垂下手,早有侍卫上前,一左一右,将那痛骂的老臣叉了起来,脱离了宴会。

“陛下!!!求陛下看清这些朝中硕鼠,他们欺上媚下!大胆包天,蝇营狗苟,卖官鬻爵,中饱私囊!大周风雨飘摇,早已不复盛世了啊!”

殿内鸦雀无声,人人如缩头鹌鹑,噤若寒蝉,只有老臣渐远的哭嚎之声。

城阳王脸色就更难看了。

那老臣骂的只是太后的男宠郑嘉吗?那根源在他!

河间王是贿赂的他,方得了讨北大都督的任命,压过了长孙冀,成了讨北的统帅。

这事儿要太后起疑了,深查起来,他定然也要受连累。

元煊垂眸,佛珠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终于等到太后再次开口。

“今日这般,闹得我也乏了。”

她扫了一眼郑嘉和严伯安,绷着面色,起身离开。

那两人见状连忙垂首跟了上去。

城阳王犹豫片刻,看了一眼旁边的兀自斟酒的高阳王,忍不住将酒盏拿起又掷下,哐当一声响,叫高阳王侧目一眼,他冷哼一声,起身离开。

元煊依旧坐着,远远看了一眼朝臣中正要起身的尚书令,握紧手中的佛珠,蓦地起身,“回吧。”

含章殿至云龙门尚有距离,崔耀一路走着,极为自然地在宫槐下驻足。

元煊在树的另一面停下,此处为先后两宫转角之处,一个向后宫永巷,一个向前朝宫门,只是因为宫苑偏僻,少有人至。

元煊顿了顿,叉手行礼,“先生。”

那曾经是她的太子太傅,本与她有师生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