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元煊知道她想皇帝死,所以她一定要皇帝活着。

从皇帝于宫变活下来开始,无论太后杀不杀皇帝,都无法立于不败之地了。

哑奴听着太后絮絮叨叨从此刻的绝路说到元煊幼时。

“她那么小,就知道钻狗洞爬出去替我找吃的,尝食监来往宫人多,她被宦官抓到,关进了寒室里头,之后就学乖了,去宣慈观那等宫眷出家礼佛之地偷贡果。”

“那时我想,这个太子立得好,极为孝顺,若皇帝不好了,我就立刻扶持她为太子,可后来到底是长大了。”

太后目光幽幽,“如今局势瞬息万变,元煊、高阳王长子元端、长乐王元谌,元嶷这个皇帝,谁上位他都不过是个傀儡和借口而已,如今我是穷途末路,皇帝更早是一条绝路。”

“皇帝要杀,是为他懦弱了一辈子,于国事上毫不刚强,最后的刚强却是联络外臣要杀我,我给了元嶷性命,那么我也能断了他的性命。”

她语气逐渐坚定起来,灯光印在她的眼底,成了一把燎原的火。

如今无论走哪条路,结果都是莫测,能浴火重生最好,若不能,也要拼一个玉石俱焚,绝不叫每个人清清白白地善了。

“若皇帝死后綦伯行来讨伐我,那么……你替我去东宫办件事吧。”

“你,怨我吗?”安瑶最后看向了哑奴。

哑奴默然听着,听到最后,方跪倒,重重叩首,起身打了个手势。

宣光殿的灯火彻夜燃着,严伯安何时出入,早有人报至了前头。

元煊如今干脆搬到了东柏堂,听到这个汇报,只点了点头,“金墉城那边看紧点,拖到元端或者元谌带回来的兵逼近金墉城之时,再让太后的人动手。”

她可以弑父弑君,但一个君王不能弑父弑君。

崔松萝被提拔成了太府少卿,如今进出外朝与宫内格外顺畅,原本坐在一旁写写画画,一会儿就揉皱一团纸,苦恼得很,这会儿听得一凛,连图都不画了,人都挺直起来。

等人走了,她咬着笔杆直直看着继续镇定自若看章奏的人。

“我听说,十万中军和綦伯行的几十万大军,都不好对付,咱们……殿下能掌握的兵,都在北地吧,长孙冀掌握中军兵权,可这几日议事一直不曾前来,对您掌权似乎极为不满。”

中军对洛阳防守了如指掌,綦伯行的军队是北地最好战的各个部落勇土,被称为虎狼之师。

书中最后亦是几度分裂,群雄并起,多的是宗室、阀阅自立为王,最后才天下大一统。

元煊不知道崔松萝最近在捣鼓什么,反正太府随崔松萝开发营造,这孩子心系民生,她放心,只要所费别太超过预算太多就行,这会儿听了这句转头认真看了她一眼,没想到她这几日日日蹲守在侧,居然是为了找个空隙问自已这个。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留皇帝活到那时候?”

“勤王者杀王而自立,那就是叛军,长孙冀必须调动所有中军,抵御叛军。”

四面火光将奏案之后的人映成了一片火光,她从容沉稳,“长孙行固执世俗偏见伦理纲常又如何,他可以不认同我,我也不需要他们的认同,他一生信奉忠君爱国,只要他不反,那就得听我调令,领中军抵御叛军,没有他,还有长孙冀。”

崔松萝不愿意在这个时候泼元煊冷水,可她从那日决定扎根大周的时候,就已然确定了自已的底线。

元煊是个彻头彻尾的上位者,她固然在乎百姓和民生,可她需要掌权,掌权的路上都是血腥。

可今夏水患,田地遭殃,波及京畿,再起兵戈,那么民生愈艰。

她每个休沐都会去城外赈济流民,免除受灾之地分号该上交的利,用来购买粮种借贷给当地灾民。

亲眼见过那些流民,就会发觉男人极多,更多的女儿都被贱卖或者抛弃,她尽力购买那些被贱卖的女儿,却听到了那些易子而食骇人听闻的苦楚。

这是个动荡的乱世,崔松萝想要朝局尽快稳定,稳定了才能徐徐重建新社会,她知道,她来这里,不只是为了上位者多一个掌权的女性,更是为了千万女性。

“殿下,您应当知道我的理想,是让这世间的女子都过得好,可这两场兵变,一旦开战,京畿周围,将民不聊生,我知道这是必然的,只是松萝私心还想再恳求,殿下能尽快安定一切朝局,不管需要什么,需要我或者崔氏族人,我拥有的一切,我都能配合。”

元煊看着她,看出了崔松萝心底长起来的,属于她自已的苗,“我知道你的理想,但松萝,在这个时代,若无执剑者,即为失权,失权就会成为案板鱼肉,我答应你,尽力而为。”

这是暴力统治的时代,她只能执剑。

“你那一支崔氏也是大族,你若有能耐,未来族长由你而坐自然更好,兵戈我会控制在京畿附近,尽量缩小范围,但京都之内的人,也该见见血了。”元煊垂眸,“时间差不多了,若一次杀鸡儆猴不够,那就两次。”

第一批鸡,是郑嘉。

从被郑氏抛弃之后,郑嘉和其门人被料理得迅速至极,郑家在朝中的领头人可能是郑嘉,但守着真正郑氏命脉的不是一个太后的男宠,不是朝堂中的男人,是始终打理偌大家族产业,延续命脉的女人。

为支柱者,不当左右摇摆,理当稳守立场。

随着郑氏大半族人全身而退,郑嘉被定罪处置后,从太后党羽到通过贿赂郑嘉成为门人的在朝官员,无不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先前元煊按着狱中那些宗子右卫毫无动作,宗室勋贵起初还觉得不日元端就会率军勤王,届时右卫定然会被放出来,还是功臣一个。

谁知元煊上位三日后就处置了郑嘉。

宗室勋贵终于开始急了起来。

这顺阳长公主,哦不,如今是清河王,难不成要他们也将这些族人踢出家族不成?

勋贵们走动越发频繁,心焦不已。

可商议多次,甚至想过相约上奏,却也从未有人想过向元煊低头。

毕竟,那十万中军,最多再过十日也就到了。

一个女人的权力,是出不了皇城的。

勋贵宗室不断上书,不断施压,言辞直指若无那右卫禁军,那十万中军在不断逼近京畿,元煊又当如何,若是将人都放了,元端总会听他们宗室长辈的劝,高阳王死了,他们会联合劝诫元端率军返程的。

崔松萝看了一个章奏就气得嘴角上火,也不知这群人受制于人,还哪来的底气颐指气使,难不成多活了几年,多吃了点盐,口气就大得不行了不成?

元煊却依旧稳坐东堂,气定神闲。

不过几日后,驿马快马加鞭传来消息,李青神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