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显然是在意有所指,越崇心里发毛,觉得严伯安今日格外的不对劲,他脚下一个侧步,躲过了那只手,“你这什么意思,有话说话,我听不明白。”
严伯安也跟着踌躇起来,不对劲。
这越崇不是元煊的人?
越崇也在思量。
这严伯安居然是元煊的人?
两人对视一眼,严伯安这会儿算着时间知道郑嘉要上来了,不敢再耽搁,只能按着自已的心思赌一把,“反正你们侯官喉舌只吐露听到的话,只管和她说一句听到我严伯安说了一句盐禁便是。”
严伯安说完匆匆走了,越崇隐约琢磨出了当中的意味,急急走向了东堂。
贺从熬了一宿,此刻站在门口,和越崇对视了一眼,转头进了室内。
皇帝还在里头,父女两个几乎是对坐了一宿。
元煊很快出来了,她已经换过了一身衣裳,乍一看越崇险些有点没认出来。
玄衣朱绶,漆纱笼冠,眼底似乎还含着未尽的笑意,走出来的时候恍若目睹了初生之日。
可惜那眼底残余的笑意转瞬即逝,走到越崇面前时,就已经成了令人不敢直视的压迫。
不等越崇发话,他就听到昔日顶在他们前头的贺从以极其恭敬的态度低声用鲜卑语了喊了一声主子。
越崇诧异看了一眼贺从,发现他的背脊弯着,眼神恭敬地只定在一个点上。
“都处理好了?”元煊的声音在他前头响起。
“是。”越崇也低了头,下意识地也莫名紧张到恭敬起来,“为首的押在牢里,尸体都打扫干净了,如今巡逻也叫左卫弟兄们填了,我们的人都已经安插好了。”
元煊点了点头,“还有什么新的消息吗?”
“殿下,昨夜京郊高阳王那几处庄子上都有异动,我们去查了,瞧着像是想要转移东西,兄弟们自作主张,给扣下了。”
元煊点点头,“都封了存在外头就是。”
风轻云淡一句话,决定了那些高阳王京外家产的结局。
“还有件事,我们还没找到李御史的下落,倒是传来消息,汝阳州兵哗变,民怨沸腾,只怕……要反。”
元煊接过来看了一眼,风轻云淡道,“刚刚遇上严伯安了?”
越崇一个激灵,又看了一眼贺从。
他忍不住伸手挠头,却又生生半道放下了,“是,严伯安和我说了一句盐禁的事儿,而且说一定要我告诉殿下,是他说的。”
崔松萝恰好出来,听到这一句,忍不住看了一眼元煊,“前阵子水灾,松清的分号也受了影响,所以我让人去扶持扶持,那分号的管事就想趁着开放盐禁赚一笔,是不是为着这个?”
这事儿原本也无妨,可偏偏问题就在松清商号是崔松萝的,而崔松萝却在公主府门下。
崔松萝的商号开得大,且又有制酒售酒的资格,今年又打通了向南的商道过所,和向西向北的商道,将分店开了出去,那么大一个商号下头难免出问题。
为着这个,崔松萝沿用了现代超市的神秘客制度,时不时派人去各分号巡察,知道了这事儿之后赶忙制止,随即又告诉了元煊。
这会儿听侯官再度提起,崔松萝就知道今日这事儿是要被翻出来了。
达官显贵们对为了赈灾开放的盐禁还有些收敛,却又舍不得那个中利益,都是让自已的门人和亲眷去伸手,这免不了拐几个弯儿。
松清商号分号掌柜插手盐池的生意,即便不是走的崔松萝和公主府的关系,有心人就能顺着这层关系将脏水泼到元煊和崔松萝头上。
严伯安也被禁卫军看了一夜,生生没说,等到了即将上朝的时候才拐着弯儿找侯官提醒一句,不只是掐着点向元煊卖好,也是向越崇卖好,顺道看看元煊调教下的侯官的真本事。
越崇对这里头的门道也清楚,如果他不第一时间回禀,待到之后主子受制于此再拿查好的东西出来,那就是他的功劳,而严伯安也顺利送上了这一波人情。
严伯安这人结党投诚都很有些本事,越崇从前眼里只看得到贪官坏官,奸臣佞臣,如今却终于明白了为何是这群人活得最好。
远处喧喧嚷嚷,是朝臣们靠近的声音,太极殿东堂内外却一片岑寂。
“他卖我们个好,可却卖迟了些。”元煊说得风轻云淡,“都准备好了?”
“是。”越崇这会儿也回过味儿来,慢慢觉出了一份后知后觉的恐惧。
不是对太后党羽绝地反扑的恐惧,是对眼前这位的恐惧。
开放盐禁诏令还没下,主子就叫他们盯着了,所以不管崔松萝能不能发现,有人想利用这事儿设计元煊,元煊也在利用这事儿打算一网打尽其他人。
元煊怎么能算到的呢?只是防患于未然吗?
侯官是主子的耳目,越崇只能期盼,自已逢上的,是正主。
今日皇帝禅位朝臣必然极力反对,严伯安虽然昨夜当面跪得干脆,可到底还怕元煊过不了群臣之关。
谁敢赌呢。
就连从一开始就毫无理由地站在元煊这一头的崔松萝,都不知道元煊究竟会不会赢。
元煊巍然站在那里,如同站在湍急即将决堤的大坝之前,面不改色,她不在乎自已接下来能不能冲毁千年积累起来的凤阙龙楼。
无数人站在千年已定的继承制度下,成为坚实的拥趸,并且其中无人不被裹挟,无人不被要求和压榨。
她元延盛把这把火烧起来,究竟能烧成什么样子,烧到什么时候,她都不知道。
这世道想将她扒皮拆骨,脂膏全燃烧干净,那她就要轰轰烈烈,烧到所有把她推入火坑的人都自悔灼伤。
“时辰到了。”元煊的声音无比平直,如同每日的日升月落,没有什么不同,“走吧。”
崔松萝犹豫再三,跟上了那道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