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仁慈过了头,就是软弱,一再软弱,便不是君王,是幼时看过的皮影,没了支撑就软塌塌的不会动,支撑不起热闹的戏。
“今年雨不会小,我想派个人先去巡视监察可能受灾的各地渠坝和粮食库房情况。”元煊说着想法。
崔耀听出了她的暗示,“你要派去太后党哪个人?”
元煊笑着摇头,知道崔耀答应替她在前朝打个前锋了,“是我们的熟人,从前我都唤他李二叔。”
崔耀恹恹垂下的眼皮瞬间睁开,脱口而出,“李青神?”
对面的人却已经起身向外走去,风雨不停,她没入密集的雨中,如同失色天地之中最浓墨重彩的一道符文。
这一场试探彼此都满意又不满意,元煊虽然将消息透露了大半,可真正退让妥协的都是崔耀。
崔耀怔然片刻,走到了桌案前,挥笔写下几个字,“不必妄动,上自有主张,若见行迹,亦不必阻拦,若生变即刻报于我知,风大雨骤,浪急舟小,务必护佑自身。”
雨短暂停了几天,朝堂两方拉锯之下,新上任的御史中尉李青神就和都水使者一道出了京都,一同跟着的还有一队侯官。
没等洛阳城里坊狠狠晒几天出出霉气,元煊就先收到了侯官从汝阳发回来的消息。
数州灾水,饥馑荐臻,已现卖鬻男女者。
如今李青神在汝阳还发现了大问题。
元煊皱着眉头,里头没说问题,显然这封信报得仓促,没等第二封信过来,周清融主动找上了公主府。
“殿下,我得去。”她站在元煊面前,神色从容坚定,“您说得对,人总有把自已放在后头的时候,比如现在,京郊已有零星从受灾之地被卖出来的灾民,情况很不好,水灾之后极容易出现瘟疫,大周百姓不能再遭受这等灾难了。”
“更何况,越是危难之际,越是我们天师道入世传道之事,殿下将要成大事,就让我们天师道,也为您的名声,再添一砖吧。”
元煊低头翻找了片刻桌案上的东西,久到周清融都快说不出多余的理由时,听得上头道,“库房账目里药材不少,你拿去看看需要什么,都带着走,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周清融眼睛一亮,终于松了一口气,“多谢殿下!”
“多找些人带着,这世道不好,只怕落草为寇者不少。”元煊轻叹了一口气,“到郊外走一道我的庄子。”
没等周清融写完要的药材清单,又有侯官急急闯了进来。
“殿下,城阳王府今日为死土们饯行,明日就将出城前往肆州了!”
元煊按住了额心,点了点头,示意先退下,转头看向旁边侍立的自已人,“肆州那边还没传来消息吗?”
“殿下,定州那边有一封信!”
“殿下,北边战报入京了!”
“殿下!截获一封长乐王府向平城的信。”
周清融埋头开始加速写字,恨不得飞速从元煊眼前消失,以免占用殿下太多时间。
元煊深吸一口气,也没时间头疼了,先伸手打开定州来的信。
鹿偈许久没有来消息了。
这孩子是她一手带出来的,再坏也坏不到哪去。
洛阳的雨停了,可盘亘在大周国天空上的乌云,终于蓄积出足以摧毁一切的暴风雨。
注:1.使君,北魏时期对刺史/州牧一级地方官的称呼。
2.皮影戏起源于西汉,这个时候也有了。
第94 章 心火
北乱是飘在整个大周头顶上的乌云,谁也不知道真的砸下来,究竟只是一团湿答答的云酝酿出来的雨,还是足以倒转江河压垮朝堂的暴乱。
只是国土辽阔,每个人抬头,暂时看见的却只有部分的天。
鹿偈抬手擦了一把汗,仰头看着高旷的苍穹。
下头的操练声呼呼喝喝伴随着挥刀破空的声响,一细瘦的黑猴子拎着不符合她个头的环首刀,跑到了鹿偈面前,“鹿军主!您休息的时候老是看着天,天有什么可看的?”
鹿偈低头看了一眼这瘦黑的小孩儿,笑了笑,“贺儿荒,你知道洛阳的天和这里有什么不一样吗?”
贺儿荒摇了摇头,“军主为什么这么问,我从小都在怀荒镇长大,要不是被您捡到,我还在城外挖沟渠呢,不过既然是都城,大约,比定州城还大吧?”
她本是从北镇逃过来的流民,原来不该被收入军中的,因为饭量比成年男子还惊人,被土兵带入营内打赌她究竟能吃几个麻饼,才被路过的鹿偈发现。
那时鹿偈刚刚靠着杀敌被升为队主,有意用跟着元煊学到的操练技巧训练一队女兵,知道这泥猴子居然不是个小子,顺手收了过来,可养了这么几个月,还是这么一副瘦猴子样,力气倒是大,就连马槊都能扛起来舞两下,就是个头太小,轻易就能被人顺着马槊挑翻。
鹿偈笑了笑,“洛阳城的天,比定州城外还要矮,总是压得人心惊。”
贺儿荒挠了挠头,努力想象,“哦!我知道了!是要下雨的样子!家家说过,云低了,就是要下雨了!”[1]
小孩儿并不会汉语,只能勉强听懂一些汉话,所以还和鹿偈说着鲜卑话。
鹿偈伸手替她把乱糟糟的头发整理好,“对,就是永远像是要下雨的模样,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那洛阳也没什么好嘛,我就说,我们镇上的镇都大将就说洛阳都是汉人,穿得厚厚宽宽的,步子都迈不开!好没意思!”
鹿偈扑哧一笑,转脸儿认真想到了长公主大步走的样子,又想到了在佛寺里见到的京都贵女,顿了顿,拍了拍贺儿荒的背,“洛阳其实也很好,洛阳城内也有很好的人,那个人也想我们都好,所以不要讨厌洛阳。”
贺儿荒不解地歪头,“可汉人和京都城里的人也讨厌我们呀,他们根本不管我们了。”
“不,我们都是人,没有什么不一样的,有人告诉过我,只是不同的水土会长出来不同的作物,只要是这个大周的人,就都是元氏的子民,你想,广阳王就没有不管我们,我说的那个人,她比广阳王还厉害,她也没有不管我们。”
鹿偈说得很认真,贺儿荒似懂非懂,“那这个厉害的人,比广阳王还能使长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