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这两个美人留在府内就太可怜了,不知要沦落到什么地方,还是送到他的金屋去安全。
高阳王一向要什么就去拿什么,所以直接开口,看向了元煊,居高临下的,带着恩赏意味,“那个歌女和舞女,我就都带走了,顺阳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不管是金银器物还是田地庄园,都可。”
元煊挑了挑眉,“我有说不的权力吗高阳王?别说我不同意,就是同意了,只怕我还没收到您的东西,只怕这两个就要被抢走吧?毕竟您连对我的祖母都敢不敬,是不是?”
这会儿她自然不能就这样让了,高阳王的语气她不喜欢,如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嚣张显荣的顺阳长公主,自然不会喜欢被这般对待。
她干脆旧事重提,暗指对方不敬。
这位当年在于景昭共揽庶务的时候,太后应允赐予他婢女,不等太后挑选,这位就叫自已的宦官矫诏挑选了几个带回去。
元煊看章武王蠢蠢欲动,这是个暴征敛财,富可敌国的人物,她有些头疼,她祖父到底为什么留下这群祸害。
今日她虽然捧着章武王,实际也没对这位有什么好印象,这位打仗的本事比脾气可小多了,好在和广阳王关系好,有万无禁兜底,出不了太大的事。
章武王闻言也笑,“这二位美人都入你府中岂不可惜,我还在这里,长公主不如割爱,我定然立时三刻就将好礼送上府,换取美人。”
高阳王转头嘲讽,“都要出征了还惦记美人?”
“怎么?你姬妾满房,还惦记这两个?你不知足就算了,徐美人的哀歌京中人都听过,你是当真一点不怜惜美人啊。”章武王毫不退让,“别以为你如今见王不跪就是我们兄弟之中第一人了,你识怀短浅,如何能辅佐君王!”
高阳王他同样寸步不让,“怎么,你以为你成了左军都督就能成军中第一人了?只是坐在左边,可人心都不服你。你打过几场胜仗?连山胡人都打不赢!你连长孙冀都不如!长孙冀有个人拖着后腿才输得惨烈,可怜广阳王在前线奋战,不知道有个狂妄自大的人也要来拖他的后腿了!”
“你!”章武王拍案而起,心头火烧火燎,脸已经通红,不知是气得,还是醉了。
毕竟这一场庆功宴,从一开始两人就拼过一轮酒,陆金成又最喜欢劝酒,崔叙看着文文弱弱,劝酒敬酒都十分在行,席面上已经有人醉了。
两人针锋相对,应当出面劝和的主人却悠哉举杯,看了一眼杯中清澈的酒液,浅饮一口,方才慢慢开口,听起来也像是有了醉意,“既然二位都要,不如比一比筹码如何?我年纪小,从前在宫中,不曾见识过京中斗富的风采,如今却想见一见,究竟是章武王更胜一筹,还是高阳王更上一层。”
元煊是居心不良,其余人也看热闹不嫌事大,长公主设宴安排周全,膳用了,酒喝了,歌舞也听了,投壶也投了,可也终究寻常,这两位富可敌国的宗王比拼,可是难得一见。
章武王早已上头,率先开口,“我亦早等着这一日了!”
注:东汉蔡邕有《蔡氏五弄》,其中渌水即绿水,指清澈的水。
第89章 失态
时下仅洛阳城西就有两个里坊中的人专以酿酒为业,少说有一两千人,酒量大的也极多。
可崔松萝酿的酒在元煊还没扶持之前,就已经打出了名堂,一举盖过了最为有名的鹤觞酒,正是靠着蒸馏后的高度数,不仅味道经久不变,酒液清澈无比,酒劲儿也足以撂倒一群豪土。
后来崔松萝进献上去的玉液酒和如今宴会上的绿玉酒也都是蒸馏过的,哪怕崔松萝特地柔和了绿玉的味道,也无法掩盖这是烈酒的本质。
所以只喝了一杯敬酒的小女郎已经上了脸,脸颊火烧火燎,红粉似今日的红霞盛景,端着呈上来的冰酥酪快乐解酒顺便看戏。
其余人也没好多少,大部分都已酒意上头,更何况那两个喝了点加料酒的宗王,竹叶酿酒前朝已有,有竹叶和崔松萝独家配方中的药材掩盖,元煊就是往这两个人酒里面泡点太后赏给自已的药也不会被察觉。
“我有京郊一座八百亩的庄园,既然长公主对食材要求精细,这田园山庄,供给长公主日常所需也不错,想必崔郎中对食材再挑剔,八百亩也尽够了吧。”高阳王不忘讥讽。
“长公主不喜金银,只有琉璃也难免乏味,我有水晶钵、玛瑙琉璃碗、赤玉卮等,明日叫人装箱送至府上,如何?”
“这等东西我府上没有吗?我府上珠宝成箱,夏日正是晒霉的好时候,明日我便铺出来晒晒,届时挑选最好的送至公主府上如何? 不如此,也配不上这两个美人!”
“嗤,当年你是拜了那奸宦为干爹,才捞出来的几十箱金银珠宝,如今你倒是抖落起来了!”
“比不得高阳王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前脚痛骂奸宦奢靡挥霍,后脚那奸宦死了,你就要了他的宅子!如今的高阳王府,不就是他从前建的吗?倒是成就了你,我看你这个首富也不过是他的孙子!”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话之间下头的门人也互相对喷了起来,甚至高阳王府的宦官带着人上前要直接带走在侧奏曲和歇息的美人。
“元永兴!你混账!”
“元穆天!你卑鄙!”
元煊秉性克制,虽然也被轮着敬过了酒,此刻清醒地装着酒醉,支颐在长案上侧耳听着两个人毫不顾忌地吵了起来,眼睛里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了。
泡酒的事儿周清融是知道的,她看着上头吵得一声比一声高的人,看着元煊越来越上扬的嘴角,心却越来越沉。
太后给元煊下的药,在元煊身上几乎丝毫看不出来症状,平日里对着她们言行从未有过任何失态,哪怕崔松萝时常没大没小口出狂言,哪怕其实邸报里有很多看了都叫人生气的事,哪怕日日都会有大臣变着法上书唾骂长公主封侯揽权。
元煊太运筹帷幄了,她好像每一步都走得很稳,不管面对何等风雨都平静无比,甚至还有余力推着身边每一个人走,所以连她这个医者,都觉得那慢性毒没什么大碍,对殿下造不成一点损伤。
可事实真的如此吗?
最近元煊日日入宫教导太子,太后每日都会让宫人特地奉上已经煎好的药,以关心之名,怕元煊忙着操持东宫庶务误了服药的时辰。
罗夫人负责帮元煊解毒,每天把完脉回去对着等着抓药的周清融只有两个字,“加量。”
那两个人酒里只有元煊一剂药的剂量,就足以催动他们如同暴怒的斗鸡,失去了平日里表面的和气与理智。
被困在宣光殿侧殿四年,和自佛寺归来的每一天,殿下又是怎么过的呢?
周清融皱着眉头认真想。
忽然明白了。
殿下早就涅槃了。
她在龙楼倒塌的一瞬间大火焚身,被烧成了一具白骨,从此水泼不进,刀插不入,她要成圣,所以烈火焚烧若等闲。
两位宗王的争吵在互相提起名字的时候陷入了巨大的僵局,连带着琴曲错漏一拍,整个阁楼内倏然静止,唯有下头的烛台火苗颤动。
元煊抬眼看向了那下头,看见了和宦官对峙着的自已人。
她眯起眼睛,猛地站起身来,一瞬间像是阴暗糜烂地里飞速抽条生长出来的金灯花。[注1]
烛火将缁衣映照出沉在昏暗里杂朱,修长有力的手抽出一根本该用来投壶的箭,宽大的衣袖在空中有力震荡,犹如飞鹰振翅,顷刻之间响起慌乱的惊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