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嘉是真的委屈,真的不是他做的,可谁都觉得是他做的,而且还都觉得他做得不值。

知道不值他当然不会做啊!这叫什么事儿?他有那么蠢?

殿内气氛沉滞,郑嘉跪倒在榻前,匍匐在华丽的绣金锦缎前,像条狗。

元煊心情一下就好了很多,这世道,谁都想在别人前面耀武扬威,谁也都在别人脚底下匍匐。

她没行礼,甚至一只手还按在剑柄上,语调倒是恭敬,“祖母,我回来了。”

太后也没计较,踢了踢面前的郑嘉,“出去跪着。”

元煊嗤笑一声,“我回来的时候越崇已经进宫向您禀告了,我还想着问一问,如今看来,是不用问了。”

“只是祖母,兰沉也算我一手提拔上来的人,我用着挺好,那越崇我还没打磨过,用得不趁手,如今可怎么好?堂堂侯官首领这么死了,叫我狠狠被打了脸,还请祖母,要给我一个在京中的立足之地。”

太后听着话,心里知道了两点,兰沉是元煊的人,越崇还没完全是元煊的人,所以她这个左都督,封得不错。

元煊逆光而站,毫不掩饰自已对这事儿的不满。

太后却走了神。

她知道元煊这孩子生得高,可她在自已面前跪久了,让她有些忘了,这孩子站起来,居然这般迫人。

明明小时候跟小冻猫似的,都害怕她饿死在寒室里。

“祖母?”元煊又扬了声线,“正好我听见中书令说了,我也想问问,中书令既然惦记着和兰都督结亲,兰都督同意了?”

郑嘉登时咯噔一声,兰沉自然是不同意的,但他当时瞧兰沉喜欢玉璧,也不差这一个玉器,为着联手,送点甜头是应当的,可谁能想到兰沉回去就死了!死的时候还攥着他给的东西啊!这不是谁用兰沉做的局直接给他套进去了嘛!

“你不知道,兰都督出身的部落不是望族,高攀不上你们郑家?”元煊蔑笑起来,“还是说,郑家已经沦落至此了?”

郑嘉愤恨抬头,“那长公主说我有什么理由放下身段用接亲的名义去杀他一个小小侯官?”

两人你来我往一触即炸,谁都知道上位者不需要证据,只需要动机。

元煊轻笑一声,指了指自已,“还用我说吗?中书令?我记得你对我,对我的麾下之人,心怀不满,甚至,黑衣作天子的消息,不就是你告诉陛下,告了兰沉一状的吗?如今你倒是好心要和兰沉结亲了?谁信?”

太后叹了一口气,不想听两个人再争下去,如今要紧的是皇帝和前朝,郑嘉和元煊相斗很没有必要。

“是他的错,灯奴儿,莫要怨他,你既然回来了,先在京中好好待着吧,之前的事,委屈你了,顺阳长公主平定幽州、泾州之乱,着加封为正二品开国县侯,食邑千户。”

此前亦有公主封侯,可大周开国以来,元煊还是头一个。

“你回来后还没怎么同太子说过话吧?他年纪小,皇帝正愁东宫属官的事儿,保傅东宫的人,我想着,该有你一份?”

元煊刚刚要跪下谢恩,听到后头一句有些诧异,这是要将她和太子捆在一条船上?

她规规矩矩行了礼,“妾谢陛下,太后若有驱使,无有不应,只是妾名不正言不顺,何以保辅东宫。”

太后居高临下,对上了元煊微微抬起的眼睛,那眼睛甚至有些像她。

“无妨,东宫庶务,你也娴熟,这个东宫右弼,你当得,未来,你也当得。”

这话就有些太长远了。

元煊浑身一紧,再度俯首。

太后想动皇帝了。

第82章 勋贵

元煊见好就收,“臣惊闻噩耗,乘霜赶来,是不舍有才之土,可祖母教导过我,有时候真相在大局前并不重要,臣知晓,所以臣愿意退一步。”

“祖母怜臣,臣亦不敢不尽心为祖母,在外静修之时,臣抄好了剩下几卷的严华经,已经在佛前供奉过了,也算功德圆满,如今特呈来奉上,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之恩,唯热血相报。”

元煊姿态做足了,不管太后信不信,面上总是满意的。

她赢得利落,郑嘉却输得狼狈。

这事儿太后不让查了,郑嘉就得彻底背上这个黑锅,元煊早拿捏准了太后不愿意内讧的心思,郑嘉硬着头皮吃了这个亏,和太后也生了嫌隙,自已还能给太后卖个乖。

能用兰沉的假死套住郑嘉,给自已找个借口回京再讨点好处也就够了,封侯固然算破例,却也没超过她的预期。

真正让她意外的是,太后居然这么早对皇帝动了杀心。

她以为至少要等到自已拿着穆望之流结党密谋的消息来刺激刺激太后,太后才能起心思,没想到……

自已这个祖母的确是个极有决断的领头人。

太后这时候没心思再寒暄,只点了头,元煊见机告退,等人走了,郑嘉再度试图上前时,太后伸手翻开了血经。

满纸偈言在她手中几乎要燃烧起来,字字筋骨嶙峋,繁盛的赤色之上飘过香炉幽深的烟霾,隔着烟气一瞧,似乎再遮不住字里行间透出了兵戈之气,和年节时候送上的不一样了。

她低声念了一句,“灯奴儿”。

安瑶目光有些悠远,她年轻的时候,那人也曾说过,自已虽然通晓佛经,瞧着文秀,偏偏却掩盖不住一身的奔流的野性。

元家人骨子里流淌的是征服的血,没人会屈膝一辈子,她注定能生下元氏的血脉,开启她的时代。

但她的儿子却不像她,这个孙女像了十成十。

她似乎不该放虎归山的。

不,她似乎……该想的是,元煊会不会变成那人生前最后几年的样子,借刀杀人不可怕,可怕的是刀失控了。

她好像年纪大了,居然开始害怕自已养出来的第二条看似温顺的疯犬。

安瑶抬起眼,推开男人碍眼的身躯,看向了殿外过于苍茫的白日,她忍不住眯起眼睛。